今日是青环随她去的诗会,青环急得快要哭了,连声说未曾留意。


    说着便要急着出去寻。


    “许是在茶楼里丢的,是奴婢不好,失职没注意到主子的玉佩松了。我现在就去找,兴许还在那包厢里。”


    江知梨将她拦下了。


    “天已黑了,不必去了,茶楼此刻也该打烊了。若是真落在包厢里,小二会收好,明日掌柜自会送来。若是掉在路上,人来人往的,此时去找也寻不回了。”


    青环这才作罢。


    心中仍是懊悔与自责。


    江知梨又道:“不过一块寻常玉佩罢了,不值什么钱,不必放在心上。”


    “多谢大小姐不责罚。奴婢明儿一早就去茶楼问问。”


    青环却觉得这玉佩丢得蹊跷。


    早上是她亲手系的,那系玉佩的法子用了多年,从不会轻易松脱。


    虽说这玉佩并非价值连城之物,边角上也磕出了些许细痕,但毕竟是大小姐戴了多年的旧物,


    总有感情在。


    她定要帮大小姐寻回来。


    正说着,外院一个不起眼的婆子来叩门。


    “灶上今日煨了菌汤,给少夫人送些过来,补补身子。”


    寻常吃食皆是荣华院里自备,很少用大灶上的,灶上亦很少往这儿送。


    今日却这么晚……


    江知梨不动声色:“让她进来。”


    那送汤的婆子在江知梨屋里呆了片刻,方退出去。


    怀里揣着一锭热乎乎的银子,在黑暗中满脸喜色。


    程家。


    程清和书房中。


    他将今日诗会上那两首好诗默写下来,悬在墙上。


    双手托腮,面露困惑。


    尤其是《锦瑟》那一首……


    方才遣人出去打听,回来禀报说,萧府的萧大小姐自幼连女学都未上过,从未听说有什么才名。


    不太可能作出如此绝句。


    而《春晓》那首,陈三公子本是他的旧识,诗会散后,三言两语便套出实话——


    是他花了二百两润笔费,从两个陌生人手中买来的。


    其中一人描述的,正是乔装打扮的萧大小姐萧时韵。


    她们是从何处得来这些佳句?


    真是她二人中谁所作吗?


    既排除了萧时韵,那便只剩另一人?


    正思量间,下人来报:安远侯府三公子安星辞求见。


    程清和望望窗外天色,心下狐疑。


    这么晚,他来做什么?


    何等急事,须得深夜来访?


    忽觉眼皮一跳,隐隐有不祥之感。


    “快请!”


    ……


    与此同时,翰林院内。


    沈学士捧着今日整理好的诗卷,快步走入掌院房中。


    “掌院,大喜!今年城南诗会才子云集,且佳作频出,您请过目。”语带激动。


    老掌院身着朝服,慈眉善目,正于灯下批阅卷宗。


    他抬头笑呵呵道:“拿来一观。诗会有哪些人参与?可有代表作?”


    沈学士连声应:“有有有,本打算明日再呈给您过目,可实在因出了极好的诗,才连夜赶来与您共赏。您瞧最前头这两首……”


    “哦?这般迫不及待?”老掌院不由生出几分期待。


    可他展开诗卷,初时笑容可掬,渐渐却收敛了笑意。


    再往后,眼中竟透出几分慌乱!


    内心大震:“不可能……逆王贤王的东西早已销毁,怎会外传……”


    沈学士见掌院额上沁出冷汗,“掌院,您怎么了?脸色不大好?是身子不适吗?”


    老掌院几乎将诗卷攥碎,声音失态如自地狱爬出:“这两首诗,从何而来?”


    难不成……逆贤王尚有馀孽在世?


    当年诛其三族,竟未除尽?


    沈学士不解:“是今日诗会代表作。这首《春晓》为陈三公子所作,《锦瑟》则出自一位自称萧公子的青年才俊。掌院,大昭文运昌隆啊……”


    老掌院深吸一口气。


    蓦地将诗卷合拢,抄起便往外疾走。


    “哎,掌院,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若要接见两位作者,也待明日天亮再议不迟啊……”沈学士忙追上去。


    老掌院此刻心急如焚,半句不愿多言。


    他要去慎刑司!


    他要去报案!


    刚至中庭,便听守门小厮匆匆来报:


    “掌院,程老尚书有要事求见。”


    老掌院眉头一蹙:“这么晚来找我?就说我有急事,不见。”


    若在平日,他定会接见。


    可今时不同往日,事态紧急,只能暂先得罪。


    话音未落,却听垂花门外传来一声低咳:


    “老友,老夫不请自入,得罪了!不过,确有要事相商,或与你的急事……是同一桩。”


    院中灯笼光下,二人四目相对——


    霎时间,彼此皆明其意。


    是为那两首诗。


    大昭国知那本禁书存在的不过寥寥数人,而程老尚书,正是当年主抄逆贤王府之人。


    “请里边说话!”


    ***


    江知梨看了半宿医书,下半夜风大,睡得并不安稳。


    恍惚间,又梦回那个雪夜。


    不是如今门庭冷落的安远侯府,而是二十年前,白幡翻飞,孝布如云。


    灵堂中停着一具棺木——公公安海潮的。


    空气中还弥漫着纸钱焚烧后的呛人气息,混着雪夜的凛冽,直渗骨髓。


    她跪在蒲团上,怀里被婆母塞进一件沉甸甸、冰凉的物事。


    正是那块以安家满门热血换来的丹书铁券,免死金牌。


    “收好它,知梨。”婆母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那双昔日总是含笑的眼,此刻如两口枯井,映不出丝毫光亮,“重锦尚在战场,未归家。这令牌,我便交予你。往后……你们好好活着。”


    梦中的江知梨低头,看向手中金牌。


    金龙盘绕,御笔亲书“赦”字,于烛火下泛着幽冷的光。


    那光蓦地扭曲、放大,将她卷入另一场景——那是婆母断断续续,夹杂着剧咳与无尽悲痛的叙述中,拼凑出的,这金牌的来历。


    那并非金銮殿上的封赏,而是北境朔风凛冽的修罗场。


    残阳如血,映照尸山血海。


    老侯爷安海潮身中数箭,铁甲破碎,浑身浴血,却仍如一座不垮的山岳,死死护在同样身负重伤的先帝身前。


    用尽最后气力对先帝道:“陛下……快走!”


    画面再转,是京城传来的八百里加急捷报,与老侯爷的棺椁同时抵达。


    先帝感念其舍身救驾之功,特赐此丹书铁券,可免安氏一门一次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