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禾苗在厨房淘洗芹菜，一截青翠的叶杆自水流间捞起。听见开门的声响，是背着书包的宋昀玉，她扭头：“回来了，今天吃芹菜饺子。”


    “我回来时候看到小卖铺关了门，就猜到了。”宋昀玉说。


    早在宋昀玉小学的时候，宋禾苗靠开牛肉店攒到了不少钱，那会儿他们家的生活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一向喜欢长远观的宋禾苗找人商议、琢磨了许久，将那笔钱在宋昀玉未来会上高中的县城里买了一套房，距离一中不到三公里的路程。


    后来初中，宋昀玉也顺理成章和母亲搬到了县城，没有继续在小棠镇读书。


    好景不长，宋禾苗的宋寡妇牛肉店被好几家同样的店铺抢了生意，店要开也能开得下去，但赚不到多大的钱，加上年初她生了病，索性就关了店，改开小卖铺。


    既然是小卖铺，那就不存在什么时候必须开门，不用担心前一夜熬好的肉会放坏掉，宋禾苗常常中途回家，宋昀玉也觉得这样挺好，至少不必她每天忙到夜里。


    “我这不是想着你爱吃，刚考完试回来给你包一次。”宋禾苗头也不回地切菜。


    宋昀玉在一旁清理地上的厨余垃圾。


    “考试成绩出来了几科。”宋昀玉垂眸，一边扫地一边和她说学校里的事。


    “考得不好？”宋禾苗敏锐问，“不好也没关系喽，一次两次不好那不是常事吗？况且我也没指望着你必须靠什么清华北大，正常发挥就行。”


    “也不是不好。”宋昀玉摸了摸鼻子，“就可能是第二名。”


    数学和英语成绩出来了，容漪都超过他。


    150满分的数学卷子，容漪考了148分，只错了一道填空题，他错了两个单选，比容易低了8分，英语也差了差不多的分数。


    宋禾苗惊奇地看他：“你们学校有人能超过你，这么厉害的嘞，叫啥名儿？”


    “容漪。”宋昀玉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好意思在母亲面前提起这个名字，连耳朵都有点红。


    “女孩子？”宋禾苗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没怎么想起来。


    “嗯。”宋昀玉点头。


    “你和这个女孩子关系不好哇？”宋禾苗开始擀饺子皮，她一向自诩是半个厨子，做饭这些事情在她手上都变得特别利索，一边说话一边不忘打趣儿子，“既然不是关系不好，你干嘛这么在意被人抢了第一。”


    宋禾苗从小就没有要求过宋昀玉必须考第一名，他自己总轻轻松松地就名列前茅，宋禾苗也沾点光自豪。


    她小时候没念过书，只读到初中家里就不让她念了，将她赶出去打工赚钱养家。


    混到二十岁，家里介绍了个同龄的老实男人结了婚，她捏着鼻子嫁了人，索性这辈子也就这样过了，旁人也是这样过的，她一没学历二没长相三没家境，对方至少不杀人放火犯错呢，在男人里头算顶好的嘞。


    婚后生活果然如她所想那样，平淡如死水。


    男人在工地里干活，她就在家做饭照顾对方爹妈，日子就这么不温不火的过着。


    她以为自己就这么一辈子过下去。


    谁知道有一天老公从工地架子上摔下来，她的婚姻生活就此告终，家里头又劝她嫁，这次她没听。


    宋禾苗矇昧了二十八年，头一次发现寡妇的身份竟然如此方便，她可以以不舍亡夫为由继续这么一个人过活下去，其他的人也因她的遭遇不敢多予以置评。


    她和老公结婚在一起六年，没怀过孩子，工地上的赔偿金给了八万，她和婆公们各一半，自此成了自由身。


    没孩子这件事宋禾苗自己也挺可惜的。


    可她总不能为了孩子再结一次婚。


    后来，机缘巧合下收留了宋昀玉的亲妈，多了个儿子。


    宋禾苗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老天爷待她挺好，年轻时蒙着眼睛结婚的男人是个老好人，死了还给了她一笔足够独立的钱，就连孩子都是半道收养来的。


    她的经历让她格外信命。


    从小对宋昀玉的教育就是随遇而安，反正她攒的钱也够宋昀玉在小棠镇安稳一生。


    不过很多时候她又总会想起来那个形容狼狈跑到他们镇上的女人，她的头发乱了，步履也匆匆，身上却有一种沉静的磁场，文弱而温润，说起话来嘴里像含着一朵兰花。


    宋禾苗没读过书，只能说觉得那个女人像村里以前会在过庙会时奉着的古代神女图。


    每每这个时候，她就又觉得宋昀玉该读一些书。


    至少不能辱没了他亲妈留下的好气质。


    那女人一看就身世不俗，万一今后哪天宋昀玉不打算在这小棠镇待了，他见了那些原本该是他的家人，那些人至少不会觉得这里过多辱没他。


    “也不算关系不好，但我不能比她考得差。”


    宋昀玉下意识说。


    他觉得自己可能生出了很久都没有的胜负心。


    宋禾苗意外地瞅他，显然也很没有想到：“好，你既然有这份心，那今晚多吃两个饺子补一补！”


    “吃饺子可以补什么？”


    “吃饺子补脑子喽。”宋禾苗瞎掰。


    她以前开店的时候，经常有爱跟她胡扯乱侃的顾客，她也就跟着调侃。


    可惜家里的儿子是块小木头，不接话。


    至少这次没给她科普饺子的营养成分，真是谢天谢地。


    宋昀玉将扫好地的扫把放在一旁，开始坐在桌前写卷子，容漪带给他前所未有的紧迫感，让他觉得自己当下的努力还不够，他又重新开始整理错题。


    那天给容漪的笔记本并非他给自己留的，他打算记下来卖给别人，给容漪后他就又重新写了一份。


    容漪不知道，还几次问他是不是什么新的做题方法。


    眼里透着怀疑。


    宋昀玉当然说不是，就见容漪在一旁默默将他记下的题都看了一遍。


    别的不提，好胜心这一点，容漪绝对是没人能比的。


    他敢保证，今天他的成绩要是被容漪落下一大截，明天容漪对他的关注度就能减少一半。


    现实又残酷。


    次日一早，距离考试过去了五天，全年级的排名总算有了结果，班级的成绩排名被学习委员卫勉拿来贴在了教室后面。


    第一名——容漪，总分908。


    第二名——宋昀玉，总分908。


    两人在这次月考中竟然达成了平手，容漪靠着姓氏缩写排在了宋昀玉前一位。


    但这已经足够让人震惊。


    对于教室里其他同学来说，宋昀玉的成绩已经足够逆天，容漪晚来了一个月，竟然还能和他并列第一名，这属实叫人惊叹。


    要说之前对容漪“学霸”的称号还有所质疑，这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后，便没有人敢轻视她了。


    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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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课上，王德军乐呵呵地走进教室：“月考排名出来了，大家都看到了吧？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啊！老师现在就挺愁的，容漪同学，你是不是对语文老师有什么意见啊？”


    容漪茫然摇头。


    “那怎么那么难的数学卷子能考148，语文就只有102呢？”王德军心痛道。


    容漪摸鼻子心虚低头。


    数学题她还能确认自己能否做出来，语文题目她觉得自己信心满满理解出来的答案全偏题了。


    宋昀玉明白了他能和容漪拉近总分的原因。


    王德军没忘记表扬宋昀玉：“宋昀玉这次成绩保持还是很稳定的，你的成绩等明年分班进入重点班完全不是问题，只要继续保持就好了。”


    他还蛮庆幸有个容漪加入班级里，有个竞争对少在，至少宋昀玉能有点儿危机感。


    倘若每次都考第一，这样持续下去下去，他觉得考试没意思从此懈怠下来那不就完了。


    但看这次的成绩，今后谁是那个激励对方不懈怠学习的危机激励还不一定呢。


    王德军上课幽默风趣，加上语文考试不像数学压迫性那么强，哪怕是在讲试卷，教室里也欢声笑语一片。


    除了陈昂。


    成绩排名下来了，他因为作弊所有成绩都是零分，名字排在最末位，他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那天在主任办公室，他认了罚写了检讨书，周一也当着所有人的面人了自己的错，唯独请家长这件事，他不敢。


    陈昂上学这些年一直靠各种手段保持他的成绩，为的就是他爸能以为他是个好学生。


    如果请了家长，一切都完了。


    这些天一连跑了教导主任办公室好几趟，他终于松口，表示可以不请家长来学校，但陈昂得为了自己的错误向容漪道歉，并且取得她的原谅。


    听见这个解决方法时，陈昂眼前一黑。


    他现在已经知道容漪并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她自私小气、睚眦必报，自己的道歉一定换不来她的原谅，说不定只能换来嘲讽。


    可一想到他爸爸知道这些事情的后果，陈昂又只能如此。


    于是等下课，挑了个人少的时候，容漪好像在和宋昀玉讨论题目。


    陈昂扭扭捏捏凑到容漪座位旁边。


    “陈昂，怎么了？”容漪主动开口问他。


    陈昂眼睛一亮，突然燃起了点希望。


    容漪没好直接翻白眼，陈昂那个大体格，站在她座位旁边把她的光都挡住了，旁边黑压压的身影，谁能分神去做其他事。


    “那个……考试那件事，威胁你是我不对，后来还误会了你，更是我心脏，小人心度君子腹，对……对不起。还请你不要计较前嫌，原谅我吧。”


    说完，他垂眼看向容漪。


    和当时他来求容漪给他抄一样，她好像总是反应很慢。


    半晌没说话。


    陈昂想了想，一咬牙，打算答应容漪只要她肯原谅，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还没开口，容漪就爽快地点了点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这下别说是陈昂，就连一旁安安静静写题的宋昀玉都扭头看过来。


    容漪那张文静而干净的脸上没有半分嘲弄，眼睛里只有包容和温柔，她浅笑着说：“本来就只是一个误会，我没有怪你啦。”


    陈昂惊呆了。


    眼里是后知后觉的狂喜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