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生死一尺

作品:《问民

    张敬民困惑地看着杨志高,“我又不是神,我去了能怎样。”


    杨志高答道,“老扎西打来电话,洛桑乡自从出了曾志辉和赵祖平那些人,现在他们谁也不相信,都说只有张副乡长才是言而有信的人。”


    张敬民越发困惑,“我对洛桑乡并不熟悉,他们凭什么信任我?”


    杨志高看着手上的电话记录,“我们羊拉乡的群众,也说要等你去。老扎西是洛桑乡出来的,他们不相信老扎西的屁股会坐在羊拉乡,你不去,他们也饶不过洛桑乡的人。现在的情况,只是局面暂时控制住了,但随时都有械斗的可能。”


    朱恩铸听着杨志高的话,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不管是好结果还是坏结果,终究没有听见死人,这就是最好的消息。立刻说道,“你去吧,这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本来我想去,但群众并没有说要我这个书记去解决问题,只有你上阵了,我相信你,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张敬民听懂了朱恩铸的意思,“书记,你还不如直接说,张敬民,事情没有解决你就不用回来了,听起来更舒服些。”


    朱恩铸点燃了一支香烟,“是群众相信你,每耽误一分钟,都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事,你还不快走,跟我在这里磨嘴皮,不知道我正担心着这事吗?县上一大堆事摆着。我天天在您们羊拉乡吗?我还以为你不是‘等靠要’那种人,这两天我发现,只要我在这里,你就啥事都看着我。等常秋林和王松鹤的葬礼完了,我立刻走人。”


    张敬民的脸皮越来越厚了,“你是书记,下级服从上级,我不靠你,我靠谁?”


    朱恩铸看着冒着烟的香烟,“你还不走,你想咋样?”


    “书记给我一支香烟。我的特长就是搞科技推广,对于群众纠纷,我没有经验。”


    张敬民接过朱恩铸的香烟,朱恩铸给他点燃了,张敬民拿着香烟的手颤抖着,“万一群众械斗起来,我死了,算不算烈士?”


    朱恩铸说了一句狠话,“你要死了,我就不给你下葬,等香格里拉粮食丰收了,再把你埋在神仙岩下。”


    张敬民咳嗽着离开,“跟着你这样的书记,我就不会有什么盼头。”


    钱小雁说道,“我跟你去,这边的采访已经差不多了。路上有个伴总好。”


    张敬民莫名地火了起来,“你们记者是不是哪里热闹就往哪里赶?那中东在打仗,你咋不去中东呢?你想学你妈夏语冰失踪,成为羊拉乡的不解之迷吗?”


    本来是一句好心的话,可从张敬民的嘴里出来,就变成了骂人,钱小雁的眼里有了泪,“沧临地区是我的管辖,我想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咱们各走各的,我要跟你说着一句话,我就是猪。”


    朱恩铸领着人往派出所赶,笑了笑,“走,不管他们,欢喜冤家。”


    钱小雁毫的目的在雪地上走着,张敬民追上钱小雁,“祖宗,我的姑奶奶,我不是不让你去,我是担心万一发生什么波及你,你看你脚又不方便,我是心疼你,我们这里条件艰苦,你为我们已经做了很多了,所以不想你去凑这个热闹,我的话你咋就听不出来呢?”


    钱小雁咋听不出来呢?虽然置气,心里却温暖得很。她也知道和张敬民不会发生什么,雅尼的存在,让她和张敬民之间有了遥远的距离,她也不奢望什么。可还是自愿到了沧临站,这种自觉的靠近,不仅仅只是为了张敬民,但张敬民至少是原因之一。


    钱小雁觉得,就是这样和张敬民在雪地里走走,也是一种靠近,甚至,也是一种得到。张敬民自然不会明白她的心思。


    张敬民咋不明白呢?他只能将一份喜欢他的心永远地推在门外,不相见便不相念,不相念便不相欠,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可这刚好是对钱小雁残酷的绞杀,钱小雁并不奢望得到什么,只是因为喜欢而看着。


    钱小雁赌气地不搭理张敬民,张敬民追上钱小雁,拦住了钱小雁,“你听我讲两句可以吗?”


    “你说吧。”


    “你不要再来羊拉乡,好吗?”


    “理由呢?”


    “我不想你陷入一段没有意义的情感里,那样对你不公平。你完全有安逸的生活,为什么选择吃苦呢?”


    “你想错了。我来羊拉乡,并不是因为你。对于我来说,就是寻常的工作,是你自己想多了。”


    “钱小雁,你为什么要骗自己呢?”


    “张敬民,世上永远没有所谓对等的感情。被爱的人并不会理解爱他的人,去爱的人也并非需要被爱的人理解。你能告诉我,世上所有在一起的人都是因为爱吗?你能告诉我,世上不能在一起的人就不爱吗?所以,不必用世俗的等价交换看待感情,也就没有什么负担了。”


    张敬民发现怎么说都是没有意义的,只好说,“随便你吧。只是什么时候觉得累了,就停下。在没人给你肩膀的时候,就自己照顾自己。”


    钱小雁白了张敬民一眼,“不用你操心。我会照顾自己,我没有了母亲,父亲也没有时间照顾我,我大多时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不过,有些事情,特别是情感上的事,说开,相反就彼此都坦然了。


    张敬民说道,“你什么时候吃过这风雪的苦,明明可以在省城过着安逸的生活,却偏要来找苦吃。我背你吧,可以吗?”


    “不用。不相依,就不相念。”钱小雁刚说完这话,就栽到了雪地里,如果是再滑过一尺,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张敬民不要命地冲在钱小雁的面前,小心地说道,“退,往后退。”看着钱小雁慢慢地退到了安全的位置。然后,他也慢慢地移到安全的位置。


    这时,张敬民才虚脱一样地坐在雪地里咆哮起来,“你没长眼睛吗?那里滑下去还有命吗?你为什么要任性呢?我让你不要来,不要来,你偏要来,这里滑下去尸首都找不着。”


    钱小雁也吓呆了,张敬民刚才那一扑,实际上是选择了死,把生留给了她,可如果张敬民真的滑下去了,不等于是她杀了他吗?如果张敬民滑下去了,也等于她也滑下去了,她还怎么活呢?这个季节的羊拉乡人都会呆在家里窝冬,等待春天的到来,谁会出来呢?


    张敬民说道,“从现在起,每一步都跟在我的后面,不要瞎走。”


    钱小雁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张敬民突然觉得,可能是自己给了钱小雁太多的困惑,于是,说道,“放宽心吧,”伸手拉着雪地里的钱小雁,“跟着我就是平安的。生死都不惧,还有什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