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粮食是命
作品:《问民》 张敬民抬着杯子起来,敬了一圈,走到朱恩铸面前,就不认识朱恩铸是谁了,伸出手搂住朱恩铸的肩膀。
“我说大兄弟,人人都以为我到羊拉乡是为了雅尼,我承认有这个原因。其实不知道我的秘密。我曾祖父是一个麦客,一把镰刀行天下,就靠一把镰刀,娶了一个陕西女子,就是我的曾祖母,生了九个娃。遇到陕西大灾,饿死了八个,只剩下我的祖父。我曾祖父带着我祖父逃难,饿死在路上,我祖父成了一个流浪的孤儿。”
“我祖父流落到川北,十多岁就开始做皮货生意,娶了一个藏族女子,就是我的祖母,也生了九个娃,可又因为遇到灾年,饿死了八个,只剩下了我的父亲。我父亲说,如果不是解放了,土地回到了农民手中,祖父和他也是饿死的命。我就因为掉了一粒米饭在地上,被我父亲扇了一耳光,还逼着我把地上的饭捡起来吃掉,我父亲说‘你晓得不?粮食就是命。’”
张敬民流着泪,自己喝了一杯酒。
“后来我在农学院读书的时候,我的入党申请书被全校同学传阅。我说,‘我选择学农’,就是要让这个世界没有饥饿,让所有的土地都长满粮食。因为,粮食就是命,我的理想就是成为一个粮食科学家。一粒粮食,不但会要了人的命,毁了一个家,甚至还会毁掉一个国。”
张敬民又喝了一杯酒,朱恩铸制止,拦住了他的手,“不能再喝了。”
张敬民使劲捏了一下朱恩铸的肩膀,“大兄弟,我根本不会醉,酒是粮食。不是我帮了羊拉乡,是羊拉乡成全了我,粮食翻番算不了什么,羊拉乡如果成不了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我不会离开,全县的粮食翻番也算不了什么,香格里拉成不了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我不会离开。我要让我研究的高产良种,在世界上所有贫瘠的土地都长满粮食。”
朱恩铸急忙问道,“你说的是誓言不是醉话?”
“开玩笑,我咋会醉,读书人,岂能戏言?必须的,你们若不信,我写下来。”
朱恩铸再一次问道,“你不反悔?一旦写下来,我就要给你装入个人档案,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张敬民从无后悔之事,拿纸来,我用我的血来写,”说着就要咬手指。
朱恩铸急忙拦住,“不用,不用,用笔写已经很正式了。”
钱小雁给朱恩铸挤眼睛,“领导,他醉了,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了?”
张敬民又伸手搂住钱小雁的肩膀,“大妹子,我不可能醉,必须写下来,你们要离开羊拉乡,我不会阻拦,但我不会走,即使剩下最后一个人,我也不会走,我要让万亩梯田长出世上最好的米。”
“好,好,”钱小雁答道,“你现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我有问必答。”
“我是谁?”
“这种问题也算是问题?你就是大妹子。”
“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是谁?”
“跑马溜溜的山上,你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钱小雁肯定地说,“真醉了,夜晚得看好他,不能出现宋书琴那样的事。”
“宋书琴?他怎么对得起羊拉乡的乡亲们”,说着说着张敬民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他在羊拉乡这么多年,怎么分内的事都不做啊?我,我真想杀了他。”接着,环顾四周,“笔呢?纸呢?我要发誓。你们呢?你们写不写?”
在张敬民的逼问下,一群干警也说,“写。不写是孙子。”
朱恩铸重新审视着醉态的张敬民,“我今天算是见识了,你小子还真是一个奇葩,从今天起,你不准喝酒了。”
“不准我喝酒可以。但,不能不许我下地。土地啊,是这个世界最好的爱人,可以开出世上最美的花,结出世上最好的硕果,……”
朱恩铸再也控制不住,开怀大笑起来,“你这小子,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朱恩铸,认识你很高兴。以后,你不叫张敬民了,就叫张粮食。”
张敬民摸着头,“朱恩铸是谁呀?熟得很啊,咋就想不起来。张粮食,不错,这个名字有点意思。”
众人一阵大笑。
朱恩铸让周长鸣安排两个人,把张敬民送去乡招待所。
钱小雁紧张起来,“他醉了,我咋办呢?”
张文银和苏振兴随即说道,“不急,不急,我们送你。”
张文银征求似地问道,“钱老师,没有几步路,我背你,学生背先生,不过分吧?”
“那就辛苦你了。”
送走张敬民和钱小雁,周长鸣向朱恩铸敬礼,“请领导发支香烟,”他忍不住大笑起来,“粮食是命,真让人悲喜交集。”
朱恩铸递烟给周长鸣,“你现在就给阿布打个电话,以后张敬民的酒,不能超过一杯。”
周长鸣接过香烟,“领导,你这管得有点细了吧。他醉了的状态满可爱。”
“什么可爱?宋书琴那样的教训还不够吗?”
“好,好好,是,我这就打。”周长鸣的兴致也高,“送钱记者的马也安排了。”
办公室只剩下了扎西,周长鸣,朱恩铸,楚天洪,邓军五人。
楚天洪和邓军两人站了起来,楚天洪说,“书记,今天是我们两套班子第一次敬你的酒,但愿不负你的期望。”
朱恩铸的手摸着酒杯,“如果是但愿,这酒就不喝了。等你们‘不负’的时候,我们再喝。”
楚天洪和邓军相互对视了一下,还是楚天洪先说,“既然书记信任我们,我们一定向羊拉乡学习,以羊拉乡为榜样,不干出点样子来,还是山河依旧,我俩就死在洛桑乡。”
朱恩铸站起来,“好。我就等这句话。”三个杯子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朱恩铸说,“我喜欢张敬民,粮食翻番只是原因之一,他身上有那种为群众的担当和激情。一个年轻干部,总是呆在机关里,你就不会知道群众心里想哪样,那你永远也不会有处理复杂矛盾的能力。以后的路就是你们自己走了,只要把群众摆在第一位,就走不歪。”
楚天洪和邓军各自又敬了朱恩铸一个满杯,朱恩铸抬着杯子,“我就象征性地喝一点了,等你们干出成绩来,我敬你们。”
朱恩铸看着楚天洪和邓军,接着说,“扎西同志情况熟,你们多向他请教,一句话,我一要平安,二要丰收。扎西同志我就不说了,你俩都还年轻,如果有一天,你们不想干了,提前告诉我。本来我就是想,你俩下来了,给曾志辉和赵祖平换个岗位,他们不好好干也就罢了,却干出了伤害群众的事情,恐怕不能善终了。”
在座的看见朱恩铸的脸色黑了下来,意识到问道严重,“省里的领导作了批示,对‘催粮事件’要严查,省上专门下来调查组。我说什么都不管用了,他们不但把群众捆了游街示众,还砸烂了钱记者上万元的相机,我如何帮他们?”
朱恩铸叹息一声,伸手掏香烟,扎西就递上了,朱恩铸接过香烟,“从个人情感而言,我不希望他们出事,他们的背后还有家庭。可就他们的行为,我支持省里的决定,严查。明天抓人。”
周长鸣和扎西听说抓人,酒意去了一半,同时问道,“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