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作品:《昭华录》 “……?”
书房内有刹那的寂静。
“殿下,若无要事,属下先退下了。”
“嗯。”江时熠这才回神,“请她进来,带她去偏厅。”
片刻后,偏厅外,一道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
林昭茴换下白日那件略显繁复的衣裙,只着一身月白色素锦常服,墨发松松挽起。
她微微屈膝,朝江时熠行礼,“臣女林昭茴,深夜冒昧叨扰殿下,实属情非得已,还望殿下恕罪。”
江时熠没有回应,厅内陷入一阵寂静。
“今日之事,”他终于开口,“缉事曹已按律法处置。女公子深夜突然造访,所为何来?若是要道谢,便不必了。”
昭茴缓缓直起身,“殿下明鉴。臣女前来,确为今日之事。而殿下今日援手之恩,臣女亦铭记于心。只是此番是……为云雀而来。”
“哦?”江时熠眉梢微挑,“一个背主构陷你的奴婢,你是想替她求情?”
“求情?”于外人而言,她竟是这般菩萨心肠?“殿下说笑了。臣女可没那么宽宏大量。只是,人不能死在牢里。”
“人在缉事曹被严加看管,”江时熠来了兴致,“女公子为何会如此笃定?”
“想必殿下早已看出,今日之事绝非云雀一人所能策划,而背后之人定会有所动作。所以,臣女斗胆,恳请殿下……配合臣女演一场戏。”
“戏?”江时熠双手环抱于胸前,神色慵懒道,“本王素来只做实事,女公子这戏,要如何演?”
“于臣女而言,臣女虽恨极了云雀的背叛,恨不得缉事曹能直接取了她的性命。但留着她,日后会大有用处。所以臣女恳请殿下让缉事曹放出‘云雀不堪刑讯,畏罪自尽’的消息,再命人暗中将其转移。臣女要她活着,但也要让背后之人相信她已经死了。”
“若是本王无法答应你的请求,女公子又该如何?”
“臣女只是把想法说与殿下,断不敢强求。若是殿下不允,那臣女自当另寻他法。只是……”昭茴微微一顿,“殿下既已出手干预此事,也并非仅仅为了主持公道,惩戒几个地痞无赖和一个背主的奴婢吧?臣女斗胆猜测,殿下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偏厅内烛火跳跃,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气氛有一瞬的凝固。
“女公子倒是……比传闻中有趣的多。”江时熠看向林昭茴,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那你认为,本王想要什么?”
昭茴知道这次她赌对了。
“殿下想要什么,臣女不敢妄加揣测。”昭茴避开了直接回答,将话题拉回,“恕臣女直言,云雀虽然微不足道,她的死活,于殿下而言,恐怕不值一提。但她若能为我们所用,或许对殿下厘清某些暗流有些用处。比如说……萧澍萧大人,以及他背后的二皇子府。”
昭茴为何对于局势如此清楚,也是拜萧澍所赐。当年太子一派,萧澍背后的二皇子势力与定王势力在朝堂明争暗斗多年,她可是暗中帮萧澍拉拢了不少权贵势力。但奈何定王势力实在是过于庞大,而大率皇帝则是有意让另外两股势力来与定王势力制衡,从而稳定朝局。
“云雀要真是在牢里殒命,线索便断了。反之,若是让他们以为云雀已死,实则暗中掌控,放长线,或许能钓出更大的鱼。若是臣女将消息放出,背后之人自然会放松警惕,行事反而可能露出破绽。臣女要的,是让人相信云雀已死,彻底安心。而殿下要的,是顺藤摸瓜,看清这盘棋局背后的执子之人。”
良久,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你想要的戏,本王可以陪你演。不过……”江时熠眸光幽深,“本王有条件。”
“殿下请讲。”
“既是合作,便需按本王的规矩行事。人,还是由缉事曹掌控。如何安置,由本王定夺。”
“这是自然。”昭茴应道。
“这是缉事曹的通行令牌。等会持此令牌,会有人带你去见她。有些话,你亲自去问,或许比本王的刑讯官问得更清楚。”
昭茴惊讶于定王怎会知她心中所想,她确实需要亲自走一趟。
云雀欠她的,新债旧债一并清算。
“等会追风会安排你秘密前往。还有……今夜之事,本王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晓。”
“殿下放心,臣女定会守口如瓶。”
马车停在缉事曹大门前。
昭茴裹着一件深色斗篷,在逐影的引领下,他们穿过一条阴冷潮湿的通道。
一路上,牢里有被铁链锁住的,有披头散发跪地呻吟的,也有神智不清眼睛死死盯着林昭茴的死囚。
追风不由地佩服身旁女子的胆识。
寻常的女子恐怕早已被此番景象吓的不轻,可林昭茴从头到尾,眼睛都未曾眨过一下。
“到了。”追风将牢门打开,“你要见的人,就在里边。”
云雀此时双目通红,看见林昭茴有一瞬的错愕。
“女公子……?”干裂的嘴唇发出嘶哑。
“你很意外?”昭茴的声音异常平静。
“不,不是的。”云雀仿佛见到救命稻草般,“奴婢千不该万不该背叛你,但看在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上,求您…….救我出去。”
云雀从未奢望过她背叛过的主子此时能救她,但她还是抱有一丝期盼。
今日母亲虽然来探望过她,还给她送来些吃食和干净衣物换洗,母亲也同她说过夫人定会救她出去。
但她以这么多年对夫人的了解,她心狠手辣,绝不会留给她生路。
“主仆情分?”昭茴说出这四个字都不可思议,“你若是念及主仆情分,就不该背信弃义,卖主求荣甚至引狼入室,更不该在收下阮氏那对赤金镯子时,心里盘算着如何将我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云雀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对镯子……是她偷偷收下的,女公子怎会知晓?
“至于你的夫人是否会救你,”昭茴声音冷漠,“你且看看你的手臂便知道了。”
云雀挽起袖子,只见她的手上出现了大片的红斑,很是可怖。
“啊……”云雀觉得自己的手臂瘙痒,忍不住去抓,可是无论她如何,只会越抓越痒。
“这是中毒的迹象,若不及时脱下你身上的衣服,或许一刻钟后你会暴毙而亡。届时……”昭茴突然俯身朝云雀附耳道,“你便会被缉事曹断定为疫病,暴尸荒野。”
“不……我不想……”云雀不敢再听下去。“女公子,您是有办法救我出去的对不对?”云雀边说着边将外衣脱下,眼神恳切。
“救你可以,不过可是有代价的。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只要能活着,奴婢做什么都愿意。”
“那便看你有没有诚意了,”掌心摊开是如珍珠大小般的药丸,“把这个吃了。”
“这是……”云雀略有迟疑。
昭茴掌心一收,“这是能解你身上中毒的解药,可惜方才你错过了。”
云雀眼神一凛,“我……我吃。”说罢,拿起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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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了下去。
待看着云雀吃下,才听昭茴缓缓开口道,“方才解药是骗你的,毒药是真。这是瀛州所产,初服无异,一月内若无解药,便会七窍流血而亡。只要听话,我自然不会忘了解药。”
“女公子…….”云雀未料到昭茴变得这般狡诈,垂下眼脸,“您需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以新的身份,重新接近阮氏。”
“这……您不怕萱晖堂的人察觉出端倪?”
“你只需配合好我要你做的事情就够了。将你知道的,掌握到阮氏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知于我,其余的你不必知晓。记住,这是你唯一一次机会。”昭茴轻轻捏住云雀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直视自己的目光,“若敢阳奉阴违,或走漏半点风声,我会让你知道,缉事曹的刑具比起我的手段,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
她松开手,看着云雀道,“我既然能将你从牢里救出来,也自然能将你送回去。”昭茴晃了晃药瓶,“别忘了,你的命还在我手里。”
昭茴转身走出牢房,阴冷的风灌入牢狱内,吹得她袖口拂动。
袖中的小瓷瓶还带着一丝她掌心的余温,里面装的不过是几颗寻常的药丸。
一路返回走出令人窒息的通道,重新呼吸到外面微凉的夜风,昭茴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
然而当她走出缉事曹的偏门时,脚步却顿住了,一道颀长身影迎面走来。
是定王。
昭茴心头微凛,面上却波澜不惊,款步上前,隔着几步距离再次屈膝:“殿下。”
“问完了?”江时熠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昭茴垂眸,“多谢殿下成全。”
“可问出什么有用的?”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云雀只认是阮氏指使,具体如何与萧澍勾连,她层级太低,所知有限。”昭茴选择性地回答,半真半假,“她只知阮氏急于除去她,且臣女观其胳膊和脖子上都出现大片红斑,故而……臣女才断定她身上那衣物有毒。”
江时熠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沉静,却似能照见人心。
她只觉指尖微蜷,连襟袖下的腕子也悄悄绷紧了。
他显然不信她只问出这些。
“女公子倒是深谙用间之道。让她‘死’了,再换个身份回去做你的眼线?”
昭茴心中一紧。
他竟一语道破她的计划。
缉事曹的眼线果然无处不在,或者说,这位定王殿下洞悉人心的能力实在过于可怕。
“殿下明鉴。”她稳住心神,坦然承认,“阮氏在明,我在暗。留着她,比让她悄无声息地死在牢里,对殿下追查萧澍乃至其背后之人,更有价值,不是吗?”
半晌,他终于开口,“云雀‘自尽’的消息,明日便会传回宁安侯府。人,本王会替你安置妥当,待风声稍歇,自会有人将她送到你指定的地方。至于如何让她以新的身份接近阮氏,那是你的本事。”
“谢殿下。”
这是定王帮她的第二回。
“不必言谢。”江时熠语气微沉,“记住,这是交易。本王给了你想要的,也希望你能兑现承诺。若是你自作聪明想两头取利,”他微微倾身,压迫感逼切,“缉事曹的牢房,随时欢迎任何人。”
昭茴觉得面前的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本王还有要事在身,就恕不奉陪女公子了。”
说罢,转身离去,只余下冷冽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