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李茵终于到达本市，她绕了个远，先来到爷爷家门口。


    人对未知的恐惧大于一切，李茵预设了无数种开门的后果，终于下定决心推开门。


    木门在开启的瞬间，发出吱呀声，屋里一片安静，光线透过门照进屋内，桌上的保温杯还冒着热气。


    爷爷靠在一把旧椅子上，或者说，他和椅子融为一个整体。他看到孙女，像是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难题，悟出答案后，他终于开口：“茵茵回来啦。”


    “我回来了。”李茵尽量大声回答，“爷爷，下次不用出门找我，我会回来看你的。”


    “好，好。”爷爷转动手心的两颗核桃，“上次茵茵寄来的粽子，好吃哦。”


    “是月饼。”


    “哦，对，是月饼，月饼。”他改口道。


    陪爷爷聊了一阵，门口的花猫也蹲来旁听。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陈旧的桌椅，墙上的挂画，阳台的绿植。爷爷也跟往常一样，没有想象中那般疾病缠身的不适，他照常跟李茵讲起过去的事。看到爷爷依然康健，李茵终于安下心来。


    只有亲眼确认过情况，她才能放心，才能发现，先前的慌乱只是源于自己的想象。


    和爷爷道别，李茵终于回到自己的家。两家相距不远，骑单车就能到。


    李茵轻轻推开大门，这次的门是铝合金材质，有了厚重的气息。


    向前望去，屋内的光线柔和，客厅的窗帘被拉得严丝合缝，正适合午休。


    母亲在沙发间打盹，一切都还好，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她没有听到女儿进门声，李茵于是把包放下，悄悄走进自己的房间。


    房间发生了一些微小的变化，李茵警觉地低头看向角落。果然，书桌下塞了好几箱单位发的节日礼盒，李茵就知道，卧室又被老妈偷偷当成储藏间了。打游戏喜欢当仓鼠，一定是随了老妈爱囤货的性子。


    李茵猛地扑倒在床上，闻到熟悉的气息。被子是前一天刚晒的，有阳光的味道。空气是干燥的，但家的温馨中和了这份干燥。


    想到母亲午休完又要上班去了，李茵心头涌上一阵失落。


    李茵一家完全是工作狂魔，从小到大，父母在家的时间都很少。父母在工作上的付出，使得李茵也不自觉更加认真对待学习，她不想让他们那么辛苦。


    想到家里又要空落落的，她打开聊天软件，找到鸭鸭头像，给好闺蜜发去消息。


    李茵：“出来玩吗？”


    匹匹：“啥时候回来的？”


    李茵：“刚刚。”


    匹匹：“走。”


    李茵和吴匹匹的集合地，约定在了地铁站的大圆盘。她们已经在这里约定过五百回，从高一到现在，最常见的对话就是：放假去哪？——那就大圆盘见吧。


    周末的大圆盘，四面八方涌进像她们这样聚会的人群，人们一边用手机回着消息，一边等待并不时抬眼确认伙伴的到来。


    听到背后响起熟悉的笑声，就像高中晚自习下课那样，她拍拍李茵的后背：好久不见。


    回头撞进匹匹鬼灵精怪的笑容，李茵总觉得她又安排了什么秘密的计划。


    李茵好久没有回本市，还没有适应这密集的人流。嘈杂地将她们向前推去，她们终于也成为人群的一部分。


    “提问，我们晚上吃什么，之前说好的。”匹匹突然问。


    “火锅。”李茵挽过她的胳膊，“当然没忘，我们走。”


    因为穿上了厚实的摇粒绒外套，她们像两只毛绒小熊，挨在一起向人群前方涌动。周末的市中心，大家都争着出来玩，不愿意错过周末的冬日暖阳。挤了很久，她们终于到达新开的火锅店。


    因为交心，她们不畏惧谈论一些争议性的话题，关于恋爱的，关于人生意义的，关于家庭的，什么都可以聊，也可以无所顾忌地争论起来，大吵一架也好得很。不同思想交汇后带来的，是更深的满足感。


    当四宫格火锅端上来，李茵又想到航天基地的核心区构造：浮力室、蓝室、离心室和黑室……直到好友的发问，打断了李茵脑中的游戏对局。


    “怎么突然回来了，想我了？”匹匹问。


    “当然想啊。”李茵说，“不过，其实是知道我爷爷差点走丢，所以才回来的。”


    匹匹露出担心的神情：“没什么事吧？”


    “都还挺好，没什么事，就是心情一下子波动挺大。”


    “还记得高中分班吗，那时候你也觉得天塌了，但后来你还是很快恢复了。你有一种韧劲，我知道，所以这些事应该也打不倒你。”匹匹拍拍她。


    “而且，还有我在呢。”她说。


    李茵从番茄锅里夹出了两块刚涮好的肥牛给匹匹，以表最大的诚意。


    “所以，最近怎么样？”咽下肥牛的匹匹话中有话。


    “什么怎么样？”


    “男神啊。”


    “又觉得弄不清自己的想法了。”李茵把虾滑一块一块下锅，企图在重复动作中找寻意义。


    “是因为感受到了变化？”


    “是的，之前跟你说过的两位，其实是同一个人。”


    匹匹放下了筷子，眼睛睁得很大：“什么？怎么才告诉我。……那你一定很喜欢他了吧？这完全是双倍快乐啊。”


    “喜欢，但觉得这份喜欢可能只是浮于表面。”李茵低头看着锅里翻滚的虾滑。


    原本李茵以为，自己一定会深深爱着时雨，尤其当两道身影合为一道，她更会不顾一切地奔赴。


    “你说，矛盾的特质会存在于同一个人身上吗？”李茵问。


    “具体说说呢。”


    李茵陷入了回忆。随着对时雨的深入了解，发现他和想象中有区别。一会觉得他像遥不可及的神明，温柔又疏离；一会又觉得他是位严苛的指挥官，独裁专断。


    “有时，面对他的强势，我会畏惧；有时，觉得他幼稚又脆弱，但还是忍不住被他吸引。”李茵说。


    想了很久，匹匹只是叹了一口气：“也许爱就是这样吧，让人奋不顾身时，可能就是真正掉入爱情的时刻。说实话，我也不懂，所以……”


    匹匹神秘兮兮地从包里拿出塔罗牌，图穷匕见。


    “我就说你今天背的包怎么这么大。”李茵就知道，果然她又整了些新花样。


    “嘿嘿，上次说好的，来吗？”她眨巴着眼睛。


    李茵当然不忍心拒绝她的好意：“来吧。”


    “那么，请把你的心思集中在眼前烦恼的恋情上，在里面抽取三张牌。”匹匹一下子专业起来，将塔罗牌尽数摊开在桌上。


    李茵谨慎地抽出了三张塔罗牌。


    匹匹轻轻翻开，分别是力量正位、星星正位和世界逆位。


    看到这几张，匹匹轻笑：“有点意思啊。


    “想不到啊，你居然是这段感情中掌握主导权的一个。


    “……不过，对方的独占欲很强，也许你会感到很重的压力。”


    听到她的分析，李茵终于发觉，时雨的感情有时很沉重，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重男吗？没想到，占卜居然占出个男鬼来。


    “世界逆位……你们的感情可能会一度陷入停滞。不过，星星正位，代表未来还有很多美好，还是抱有美好的期待吧。”


    “怎么还没开始就说停滞了。”李茵笑道，“你像那种在酸涩文里宣告结局是HAPPYENDING的小作者。”


    “不管怎么样，你能幸福快乐最重要。”匹匹笑笑，“也许接触更多的人会有新的发展，比如你们社团之外的人。”她眨眨眼。


    “好，那我试试。”


    “说起来，你真的信这种东西吗？”


    李茵笑着摇摇头：“其实不信。”


    “那你还要我帮你占卜？”匹匹装作生气地掐她一下。


    李茵夸张地捂着肚子，想出最恶毒的报复方式，是指指一旁没下锅的超大份白菜和超大份菌菇拼盘，说：“谁点的谁吃，你吃。”


    “我不吃，你吃。”


    “你吃。”


    ……


    一路吵吵嚷嚷回到家，李茵终于舒心地打开电脑，必须要抓紧做任务赚钱了。


    好久不打游戏，她握鼠标的手感都变得生涩起来，几轮练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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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她终于找回了一点手感。


    进入语音频道，不到一分钟，时雨也来了。


    他的头像在语音频道里出现时，李茵忍不住小声来了一句：“真的有男鬼啊。”


    时雨问：“什么？”


    “……没什么。”


    他不在意，只是问：“到家了？”


    “嗯，速速上号。”李茵恢复到没有感情的网瘾少女状态。


    “看来是没什么事了。不过，我想问的是，你很缺钱吗？”


    “没事，我不缺。”李茵只是淡淡地回道。


    李茵想不到，时雨怎么会这么敏锐，能发现她眼下的忧虑。她当然不会知道，是过去的她通过信件，和时雨隔空对话了一番。


    “不要勉强自己。需要帮你做什么，告诉我。”他说，“如果我拿到奖学金，到时候就由你保管。”


    “我不用。”李茵说。


    “能不能拿到还不一定呢，就当你为我监督和鼓劲吧。”他说。


    看到李茵的上线提示，柚子立刻在群里艾特全体成员，社员纷纷响应，语音频道顿时响起一声又一声提示音。李茵只觉得这样的一呼百应过于尴尬，她只恨她自己不是群管理，不能撤回消息。


    “队长你终于出现了。”田野说，“好久没见到你在线了。”


    李茵还是没有适应队长这个称呼：“最近回家有点事，我们还是得抓紧做赛季3×3任务。”


    “眼下，我们调整一下策略，还是继续玩搜打撤模式。”时雨也如此跟大家解释。


    “行啊，拉我，我进队了。”纪言华动作很快，瞬间三人全齐。


    田野发出疑问：“那我怎么办？”三个人的队伍明显不够用。


    戴天伟的一声大嗓门打断田野的哀嚎：“拉你进队，别叫唤了。”


    传来一声柚子学姐的轻笑。李茵才发现，语音频道里挤满了人，不乏一些凑热闹的社员。这时候一人说上一句，怕不是能接力到天明。


    “这频道，究竟能容纳多少人啊……”李茵滚动鼠标滚轮，浏览起翻不到底的成员列表。


    大家随后分成几支队伍，陆续去往下面的频道，终于只剩下三人，世界安静了。


    “所以，去什么图？”纪言华有些不耐烦，似乎是被刚刚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吵到了。


    “大坝。”李茵确认了一下眼前的任务。要求前往大坝地下通道的指定地点，取得武器转运计划，并将其复制品放置在指定地点，最后擦除监控记录。


    “做任务的话，我们可以去黑夜大坝。”时雨说。


    李茵有所耳闻，长夜行动和终夜行动是零号大坝的夜间模式。地图本身并没有变化，仅仅是模拟真实的黑夜场景，据说带给人的感受却完全不同。


    但是地图都没变化，零号大坝已经跟家后院一样熟悉了，还能有什么不一样，完全不畏惧的。


    准备好地下通道的钥匙，三人就此出发。


    “队长，你应该不会怕吧。”纪言华笑着问。


    “这有什么怕的。”李茵说。


    下直升机，李茵在原地愣住。


    “怎么，没带夜视头？”时雨说话也带着笑意，“你不会连手电筒也没配吧。”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眼下所及之处，只看见一片黑。李茵知道是黑夜，没想到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三人摸黑前进，李茵借着队友枪上手电筒的光线勉强认清了方向。远远听到潺潺水声，精神高度紧张时，思维会格外敏捷。李茵判断，他们此时，正逐渐靠近一条河流，大概是到了水泥厂外围吧。


    此时，一只小兵无声无息站到他们旁边，抬手就给李茵来了一枪，李茵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队长，你比这个游戏可怕多了。”纪言华幽幽开口道。


    时雨想起他们第一次线上相遇，她也是这样夸张地发出尖锐爆鸣。谁知道玩了这游戏这么久，她还能初心不改。


    而现在，她就是这样一边喊着救命，一边把小兵手刃大卸八块。


    这黑夜模式完全是恐怖游戏吧。李茵宣布，零号大坝再也不是她永远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