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 87 章
作品:《糟糕的我【合集】》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整个体育场的穹顶。炫目的镭射光柱切割着弥漫着狂热荷尔蒙的空气,巨大的屏幕上,霍宴那张被无数镜头和爱慕目光追逐的脸庞,正随着最后一个高音的完美收束,定格在一个充满掌控力的、略带邪气的笑容上。汗水沿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浸湿了黑色演出服敞开的领口,191cm的身形在舞台上如同发光体,轻而易举地攫取着所有人的呼吸。
“霍宴!霍宴!霍宴!”
粉丝们声嘶力竭,几近癫狂。
后台通道口,一个纤细的身影安静地伫立在阴影里,与前台山呼海啸的疯狂格格不入。程砚穿着质地柔软却显得过于宽大的米白色家居服,清瘦的26岁身体裹在里面,像一株被遗忘在角落、营养不良的植物。他微微仰着头,看着屏幕上那个光芒万丈的男人——他的合法丈夫。
那双总是带着点怯懦水光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习惯性的仰望,有深埋心底、几乎被冻僵的爱慕残余,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疼痛和茫然。他听不见那些尖叫,也看不懂那些狂热的口型,巨大的声响对他而言只是沉闷的鼓点和模糊的震动。他是无声世界里被遗弃的孤岛,而霍宴,是隔海相望、永远无法企及的喧嚣彼岸。
“宴哥!太炸了!今晚的热搜绝对又是你的!”助理小跑着迎向刚下台的霍宴,递上水和毛巾,语气兴奋。
霍宴随手接过,喉结滚动着灌下几口水,汗水浸湿的黑发有几缕桀骜地贴在额角。他随意地抹了把脸,那股在舞台上睥睨众生的气势尚未完全收敛,带着一种野性的、令人心悸的魅力。
“流程走完了?”他嗓音带着点嘶哑后的慵懒,目光随意扫过通道,掠过阴影里的程砚时,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走完了,记者那边也打点好了,重点都放在新歌反响和……”助理顿了一下,压低声音,带着点暧昧的笑意,“和‘星月CP’的互动上。林薇姐那边也很配合,刚才在台上那个‘不小心’的对视,网上已经爆了!”
“星月CP”,是粉丝给霍宴和当红小花林薇起的名字。两人合作了一首大热情歌MV,之后在各种综艺、颁奖礼上互动频频,眼神拉丝,肢体若有似无的触碰,被镜头捕捉放大,成为近期最炙手可热的荧幕情侣。霍宴对此从不否认,甚至乐见其成。炒CP带来的巨大流量和话题度,是他这个顶流天王维持热度、冲击更高位置的绝佳燃料。
霍宴闻言,薄唇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是一种掌控全局的、带着点漫不经心残忍的笑容。“嗯,热度维持住。”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
就在这时,一个工作人员笑着凑过来,带着点八卦的兴奋,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阴影里的程砚捕捉到口型:“宴哥,你这波CP炒得全网都磕疯了,家里那位‘正宫娘娘’真能坐得住?没跟你闹啊?”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霍宴擦汗的动作停了停,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视线终于第一次真正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厌弃,投向那个一直站在阴影里的人。
程砚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难堪的红晕,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衣角。他看懂了口型——“正宫娘娘”。这个带着戏谑和调侃的称呼,像淬毒的针,扎得他体无完肤。他不是“娘娘”,他只是个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废物。
他想解释,想质问,想用尽一切力气表达自己的痛苦和不堪。他慌乱地从宽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线圈本和一支笔,手指因为激动和羞愤而微微颤抖。他急切地在本子上划动,笔尖在纸页上发出急促的“沙沙”声。
【我没有……】
【为什么……要这样……】
【我们谈谈……好不好?】
他急急地将本子举起来,朝着霍宴的方向,那双总是湿润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求和微弱的抗争。他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痛苦,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理解。
然而,霍宴只是嗤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程砚的心脏。
他甚至没有去看本子上写了什么。
在程砚举起本子的瞬间,霍宴那双深邃的、曾让无数粉丝沉沦的眼睛,就那么刻意地、带着一种极致的轻蔑和厌倦,缓缓地——闭上了。
他闭着眼,仿佛眼前有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连看一眼都觉得多余。他用最直观的肢体语言,将程砚卑微的沟通欲望彻底隔绝,碾碎。
后台明亮的灯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这动作优雅又残忍,是独属于霍宴对程砚的、精准无比的精神凌迟。
那个提问的工作人员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尴尬又了然的表情,赶紧打着哈哈退开了。
霍宴闭着眼,唇角那抹弧度却加深了,带着一种掌控弱者的残酷快意。他甚至懒得再“看”程砚一眼,直接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那个被他闭眼隔绝的、无声的世界,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后台的嘈杂,一字一句,砸在程砚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怕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轻佻得像在谈论一个笑话,
“一个哑巴,还能站出来说话不成?”
说完,他像是处理掉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径直转身,带着一身未散的舞台热力和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朝着专属休息室走去。助理和工作人员立刻簇拥上去,将那个光芒万丈的中心围住。
通道里,瞬间只剩下程砚一个人。
那本小小的线圈本还被他死死地举在身前,像一个可笑又可悲的投降白旗。他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血液都凝固了。
霍宴最后那句话,每一个字的口型,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视网膜上,刻进他的灵魂深处。
“哑巴……还能……说话……不成……”
世界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只剩下这句淬毒的嘲讽在死寂的脑海里疯狂回荡,震耳欲聋。
高举的手臂终于无力地垂落下来,线圈本“啪”地一声掉在冰冷的地面上。程砚猛地低下头,瘦削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堵住喉咙里那绝望到极致的、无声的呜咽。
巨大的体育场外,粉丝们意犹未尽的欢呼声浪依旧隐隐传来,庆祝着他们偶像的又一次完美演出,也庆祝着“星月CP”的又一次甜蜜互动。
而在喧嚣中心的后台通道,冰冷的阴影里,那个被法律赋予“霍太太”之名的哑巴青年,正独自一人,被无声的绝望彻底淹没。他像一个被遗弃在繁华盛宴角落的破旧玩偶,连哭泣,都发不出任何声音。体育场外鼎沸的人声和车流喧嚣,如同隔着一个厚重的玻璃罩,沉闷地撞击着程砚的耳膜——或者说,是他残存的、对这个世界声音的模糊感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片令人窒息的阴影,又是怎么在司机沉默而略带同情的目光中,坐进那辆属于“霍太太”的、价值不菲却冰冷如铁壳的黑色轿车里的。
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飞速掠过他苍白的脸,映不进那双空洞的眼眸。霍宴最后那句话,像恶鬼的诅咒,在他死寂的脑海里一遍遍回放,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刮擦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神经。
“哑巴……还能……说话……不成……”
他蜷缩在宽大的后座角落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掌心,试图用一点尖锐的疼痛来驱散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绝望。可掌心传来的刺痛,远不及心口那被反复践踏的万分之一。
车子平稳地驶入城中最顶级的半山别墅区,最终停在一座灯火通明、设计感极强的现代建筑前。这是他们的“家”,是霍宴爷爷和程砚爷爷当年亲手为他们挑选的新婚礼物,也曾短暂地盛放过一些温暖的光影。如今,这栋造价惊人的房子,对程砚而言,不过是一个更大、更华丽的牢笼。
司机为他打开车门。程砚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昂贵香氛的空气灌入肺腑,激得他一阵细微的颤栗。他推开车门,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一步步踏上光洁如镜的台阶,指纹解锁,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隔开两个世界的门。
意料之中的,客厅里空无一人。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屋内却弥漫着一种空旷的、了无生气的冰冷。昂贵的意大利沙发、限量版的艺术品、纤尘不染的大理石地面……一切都完美得如同样板间,也冷漠得如同停尸房。这里没有一丝属于“家”的温度,更没有一丝属于霍宴归来的气息。
程砚脱掉鞋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那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椎。他默默地走向厨房。厨房很大,设备顶级,却同样冰冷得不近人情。他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了定期配送的有机食材,琳琅满目,却没有任何他真正想吃或者需要的东西。
他没什么胃口,但习惯性地拿出几样蔬菜和一小块牛肉。做饭,是他在这座冰冷宫殿里,为数不多还能证明自己存在感的事情。也是爷爷生前总叮嘱他的:“小砚啊,要照顾好自己,也要……照顾好小宴的胃。”
爷爷慈祥的叮嘱言犹在耳,可那个需要他照顾胃的人,此刻又在哪里呢?
程砚沉默地洗菜,切菜。刀锋落在砧板上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仿佛只有沉浸在这机械的劳作中,才能暂时逃离那无处不在的窒息感。
就在他准备热油下锅时,玄关处传来了指纹锁开启的“嘀”声。
程砚切菜的手猛地一顿。
紧接着,是两道脚步声。一道是霍宴特有的、带着点慵懒和掌控感的步伐,沉稳有力。而另一道……是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清脆、带着点欢快的“哒哒”声,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娇媚的轻笑声。
程砚的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他僵在原地,手中的刀差点脱力落下。
“宴哥,你家好大!好漂亮啊!这设计感绝了!”林薇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和讨好,清晰地传入厨房。
霍宴低沉的笑声响起,那笑声里带着程砚许久未曾听过的、属于活人的温度,却像淬毒的针扎在他心上。“还行吧,随便住住。”他语气随意,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脚步声朝着客厅方向移动。程砚屏住呼吸,像一尊石化的雕像,躲在厨房的阴影里,一动不敢动。他听见林薇在客厅里四处走动、赞叹的声音,听见霍宴随意地打开酒柜,倒酒时冰块撞击杯壁的清脆声响。
“累了吧?喝点东西。”霍宴的声音带着一种程砚从未体验过的温和,那是对外人才有的、营业式的体贴。
“谢谢宴哥!”林薇的声音甜得发腻,“今天演唱会太棒了!台下都快疯了!还有我们那个‘不小心’的对视,你看到热搜了吗?‘星月锁死’都爆了!粉丝都在刷屏说甜掉牙了!”
“嗯,看到了。”霍宴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也没有否认,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纵容,“效果不错。”
“宴哥,”林薇的声音忽然压低了些,带着点试探和好奇,“你家里……真的没人啊?那位……‘霍太太’呢?”她刻意加重了“霍太太”三个字,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挑衅和窥探欲。
厨房里,程砚的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印痕。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凉透了。
霍宴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的沉默,对程砚而言如同凌迟前的倒计时。
然后,他听到霍宴用一种极其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的口吻说道:“大概在哪个角落待着吧。不用管他。”
“不用管他……”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具毁灭性。彻底否定了他作为一个人,甚至作为一个存在物的价值。程砚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扶住冰冷的流理台才能站稳。
客厅里的对话还在继续,夹杂着林薇娇俏的笑声和霍宴偶尔低沉的回应。他们谈论着圈内的趣事,谈论着接下来的合作,谈论着网上那些关于他们的甜蜜“爆料”……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盐的鞭子,抽打在程砚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
而他,只能像一个幽灵,躲在这间冰冷的厨房里,连发出一点声音的资格都没有。
他低头看着砧板上切了一半的蔬菜,那新鲜的翠绿此刻显得如此刺眼和讽刺。他在这里准备晚餐,像一个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而他的丈夫,正带着他的“荧幕情人”,在他的家里,谈笑风生,将他视若无物。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程砚猛地捂住嘴,冲到水槽边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他打开水龙头,让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水槽,也试图掩盖自己那无声的、狼狈的呜咽。
水流声哗哗作响。
客厅里的谈笑声似乎停顿了一下。
“什么声音?”林薇疑惑地问。
霍宴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清晰地传来:“厨房吧。大概是那个哑巴在弄东西。不用理会。”
“哦……”林薇了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优越感,“这样啊。”
程砚死死地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他关掉水龙头,巨大的、冰冷的寂静再次笼罩下来,将他死死地按在水槽边,动弹不得。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自来水,还是屈辱的泪水。
他缓缓地抬起头,透过厨房磨砂玻璃门的模糊光影,能看到客厅沙发上那两个依偎得极近的身影轮廓。
霍宴高大的身影靠在沙发里,姿态放松而慵懒,林薇娇小的身体几乎依偎在他身侧,侧着头,似乎在对他巧笑倩兮。那画面,在程砚模糊的泪眼中,扭曲成一把把锋利的刀,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念想切割得支离破碎。
这里,从来就不是他的家。
他,从来就不是霍宴的“太太”。
他只是一个被遗忘在角落、连噪音都不配发出的哑巴,一个被霍宴用来衬托其无情和权势的、活生生的祭品。
程砚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膝盖里。空旷冰冷的厨房,成了他无声恸哭的墓穴。而客厅里那虚伪的喧嚣,是他葬礼上最刺耳的哀乐。他连逃离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这绝望的深渊里,一点点沉没。冰冷的地砖寒意刺骨,程砚蜷缩在厨房的角落里,将脸深深埋进膝盖,瘦削的肩膀在无声中剧烈地起伏。客厅里,林薇娇媚的笑声和霍宴低沉偶尔的回应,像细密的针,穿透磨砂玻璃门,扎在他早已麻木的神经上。
“宴哥,这酒真不错!”林薇的声音带着微醺的甜腻,“你家品味真好,连酒杯都这么有质感。”
“喜欢就多喝点。”霍宴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种程砚久违的、属于放松状态的随意。这种随意,曾经只在他面前展露过。如今,却慷慨地赠予了一个外人。
程砚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几乎盖过了那令人作呕的、从客厅飘散过来的、属于林薇的甜腻香水味。那味道霸道地侵入他的领地,提醒着他,他才是那个多余的存在。
“宴哥,”林薇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能参观一下吗?你家这么大,肯定有好多有意思的地方!”
霍宴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羽毛搔刮在程砚心口的伤疤上,又痒又痛。“随意。”
“哒哒哒”的高跟鞋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巡视姿态,开始在这座冰冷的宫殿里移动。
程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抬起头,透过泪眼朦胧,惊恐地看着那模糊的身影轮廓离开了客厅区域。
脚步声在空旷的房子里回响,越来越近……朝着二楼的方向去了!
那是他和霍宴曾经的卧室所在的区域!还有……爷爷留给他的小书房!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程砚。他不能让她上去!那里有他仅存的一点私密空间,有爷爷的照片,有他偷偷藏起来的、和霍宴仅有的几张合影,还有他那些写满了无法宣之于口的思绪和卑微爱意的日记本!
身体比意识先一步行动。程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踉跄着冲出厨房,甚至顾不上穿鞋。赤脚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冲到楼梯口,正好看到林薇纤细的身影,正扶着雕花的楼梯扶手,姿态优雅地拾级而上。霍宴则慵懒地靠在客厅沙发里,手里晃着酒杯,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欣赏一场有趣的默剧。
程砚的突然出现让林薇脚步一顿。她居高临下地转过身,那张妆容精致、被镜头宠爱的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毫不掩饰的审视。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程砚苍白失魂的脸、凌乱的头发、宽大不合身的家居服,最后落在他那双赤着的、踩在冰冷地面上的脚上。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优越感在她眼底划过。
“哟,”林薇红唇微启,声音不大,却带着刺耳的穿透力,“这不是霍太太吗?刚才在厨房忙活呢?真是……贤惠。”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意味深长,充满了讽刺。
程砚的脸瞬间血色尽褪,苍白得像一张纸。他急促地呼吸着,胸口剧烈起伏。他想阻止她,想告诉她不要上去,那是他的空间!他慌乱地再次去掏口袋里的线圈本和笔。
就在这时,沙发上的霍宴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清晰地砸在楼梯口:
“程砚。”
程砚掏笔的动作猛地僵住,下意识地看向霍宴的方向。霍宴并没有看他,他的目光落在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上,姿态依旧慵懒,但语气却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冰棱:
“滚回你的厨房去。别在这里碍眼。”
“碍眼……”
这两个字比任何直接的辱骂都更伤人。程砚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这两个字钉在了耻辱柱上。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掏出一半的线圈本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台阶上。
林薇看着这一幕,红唇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她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和鼓励,不再理会僵立如木偶的程砚,转身,高跟鞋敲击着木质楼梯,发出清脆而傲慢的“哒哒”声,继续向上走去。
程砚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二楼的走廊拐角。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比之前更深,更冷。
霍宴终于将目光从酒杯移开,投向楼梯口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厌烦和冷漠。他甚至懒得再说什么,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立刻消失。
那眼神,比刀锋更利。
程砚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他踉跄着弯下腰,颤抖着捡起地上那个小小的线圈本,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他没有再看霍宴,也没有试图再表达什么,只是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挪回那个冰冷的、属于他的“厨房牢笼”。
他靠在冰冷的流理台边,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楼上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还有林薇故作惊讶的赞叹。
“哇,宴哥,这是你的卧室吗?好大!这落地窗视野绝了!”
“咦,这间小书房好别致啊,这么多书?还有好多老照片呢!”
程砚的心脏猛地一缩!她进了书房!她看到了爷爷的照片!还有……还有那些合影!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再次想冲出去,想用尽一切办法阻止她触碰那些对他来说珍贵如生命的东西!可是,霍宴那句冰冷的“滚回厨房”和“碍眼”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地禁锢住了他的脚步。他只能像个懦夫一样,躲在这里,听着楼上那个入侵者,肆意地窥探、评论着他内心最珍视的角落。
“这张照片……是宴哥你年轻时候吗?旁边这个傻乎乎的是谁啊?”林薇的声音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清晰地传了下来。
程砚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他听懂了!她看到了!她看到了那张他和霍宴少年时在爷爷家后花园的合影!那时候的霍宴,笑容里还没有如今的冰冷和算计,会亲昵地揽着他的肩膀,对着镜头比出胜利的手势。而那时的他,虽然依旧怯懦,但眼睛里有着光,有着对身边人全然的信赖和爱慕。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霍宴的声音从楼下客厅传来,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谈论一个陌生人。
“无关紧要……”
程砚死死捂住耳朵,可是那声音还是清晰地钻了进来。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他珍藏的、视若珍宝的回忆,在霍宴口中,轻描淡写地化作了“无关紧要”。
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的泪珠汹涌而出,砸在冰冷的流理台面上,晕开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无声地哭泣着,肩膀剧烈地耸动,像一只濒临窒息的小兽。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这是他唯一能接收外界信息的方式。
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推送新闻的标题,配图赫然是今晚演唱会后台,霍宴闭着眼、唇角带着轻蔑弧度的那一幕。而新闻的标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他最后的心防:
【爆!霍宴后台霸气护“星月”!“哑巴正宫”痴缠遭冷拒,顶流闭眼神图封神!】
下面的小字更是字字诛心:
【据现场工作人员透露,霍宴演唱会结束后,其“哑巴配偶”程砚试图后台沟通,遭霍宴闭眼无视,场面极度尴尬。霍宴更直言:“怕什么?哑巴还能说话不成?”尽显对无爱婚姻的厌弃与对“星月CP”的维护。】
【粉丝狂赞宴哥态度刚!星月CP锁死!哑巴退散!】
痴缠?冷拒?闭眼神图封神?哑巴退散?
程砚看着屏幕上那些扭曲的文字和刺眼的图片,看着那些粉丝狂欢的评论,看着霍宴闭眼时那冷酷完美的侧脸……再听着楼上林薇翻动他旧物的声音,听着霍宴那声“无关紧要”的宣判……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程砚再也控制不住,一口鲜血直接喷溅在冰冷的流理台上,点点猩红,刺目惊心!
手机脱手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屏幕碎裂的纹路,如同他此刻彻底粉碎的世界。
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顺着流理台软软地滑倒在地。冰冷的地板贴着皮肤,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灭顶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痛。
他蜷缩在厨房冰冷的地板上,身下是刺目的鲜血,耳边是楼上入侵者的笑声和楼下冷漠丈夫的沉默,眼前是手机屏幕上那被无数人点赞转发的“闭眼神图”和“哑巴退散”的欢呼。
世界,彻底坍塌了。
最后一点残存的爱意和微弱的希望,在这铺天盖地的羞辱与背叛中,被碾得粉碎。
他像一具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破布娃娃,躺在自己心血的废墟里,无声无息。
只有那破碎的手机屏幕上,霍宴闭眼的画面,如同一个冷酷的图腾,嘲笑着他所有的痴心妄想。刺目的猩红在冰冷光洁的流理台和地板上蔓延开来,像一幅绝望的抽象画。程砚蜷缩在厨房的地上,苍白如纸的脸颊沾染着点点血渍,双眼紧闭,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他像一片被狂风彻底撕碎的落叶,悄无声息地躺在自己生命的污迹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厨房里只有冰箱低沉的嗡鸣,以及程砚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
客厅里,霍宴晃着酒杯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缓慢滑落的痕迹。林薇还在楼上,她的脚步声和偶尔的惊叹声似乎也因楼下过分的死寂而停顿了片刻。
霍宴微微蹙起了眉。一种极其陌生且不受控制的烦躁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那声轻微的、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响(程砚手机摔落的声音),还有之后那令人不安的、过分的安静,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原本漠然的神经。
他放下酒杯,杯底与玻璃茶几接触,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沉稳,但似乎比平时快了一丝。
当他走到厨房门口,看到里面的景象时,脚步猛地顿住。
流理台边缘刺目的鲜血,地板上蜷缩着的、毫无生气的躯体,以及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霍宴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冰冷的、类似于惊悸的感觉瞬间窜过他的脊椎。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程砚。在他印象里,程砚一直是怯懦的、隐忍的、像一抹随时可以被抹去的灰色影子,即使被他伤得再深,也只是无声地流泪,卑微地试图用笔沟通,从未像现在这样……仿佛生命之火已经熄灭。
“程砚?”霍宴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没有回应。死一般的寂静。
他大步跨进厨房,皮鞋踩在沾了血迹的地板上,留下清晰的印记。他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探向程砚颈侧的脉搏。
指尖下传来的跳动极其微弱,像风中残烛,时断时续。但那微弱的搏动,却让霍宴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那股莫名的烦躁感稍微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连霍宴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情绪。是庆幸?不,他不需要庆幸一个累赘还活着。是厌恶?似乎也不全是。那是一种……被冒犯了掌控感的愠怒。这个哑巴,这个他早已厌弃的废物,竟敢用这种方式——用这种近乎惨烈的、打破他掌控的方式——来引起他的注意?还是说,他真的脆弱到了这种地步?
霍宴的眼神晦暗不明,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混乱在其中交织。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影,仿佛在评估一件损坏物品的价值。几秒钟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不容置疑:
“立刻安排车,去仁和私立。程砚在厨房晕倒了,可能吐了血。”他言简意赅,没有解释原因,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关心,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棘手的公事。他甚至没有去碰程砚,仿佛那血污会脏了他的手。
电话那头的助理显然惊了一下,但立刻应道:“明白!宴哥,我马上安排!林薇姐那边……”
“让她自己回去。”霍宴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处理干净点,别让不该拍的拍到。”
他挂断电话,目光再次落回程砚毫无血色的脸上。那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用湿漉漉的、带着讨好和怯懦眼神望着他的小哑巴重叠,又模糊不清。他烦躁地移开视线,不再看地上的狼藉。
楼上的林薇显然听到了动静,高跟鞋声急促地响起,她快步跑下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担忧:“宴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当她看到厨房里的景象时,夸张地倒抽一口冷气,捂住嘴,“天啊!他……他怎么了?好多血!”
霍宴没有看她,只是冷冷地吩咐:“你回去吧。司机在下面。”
林薇脸上的担忧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丝被驱赶的难堪和更深的不甘。她看着霍宴冷硬的侧脸,又看看地上那个如同破布娃娃般的程砚,眼底掠过一丝阴沉的算计。这个哑巴,居然用这种方式……真是晦气!但霍宴此刻的态度,让她不敢多言。
“那……宴哥,你小心点。我明天再联系你。”她强撑着笑容,拿起自己的手包,带着满腹的不甘和怨毒,快步离开了这个让她计划落空的“家”。
很快,助理带着两个训练有素、口风极严的保镖和司机赶到。他们动作麻利地将昏迷不醒的程砚用毯子裹住,小心翼翼地抬上了停在门口、车窗全黑的保姆车。霍宴全程冷眼旁观,没有上前搭一把手。他只是在程砚被抬走后,看着厨房地板上那片已经有些凝固的暗红色血迹,眉头皱得更紧。
“处理干净。”他丢下四个字,仿佛那只是一滩不慎打翻的颜料,转身拿起自己的外套,也坐进了车里。
仁和私立医院顶层的VIP病房区,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气味。程砚被迅速推进了抢救室。霍宴坐在走廊尽头奢华的休息区沙发上,长腿交叠,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助理和保镖远远地站着,屏息凝神,不敢打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抢救室的门紧闭着,只有门上“手术中”的红灯无声地亮着,像一个冷漠的审判者。
不知过了多久,灯灭了。门被推开,穿着无菌服的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霍宴抬了抬眼皮,目光扫过去。
“霍先生。”医生认识这位顶流巨星,态度恭敬中带着谨慎,“程先生的情况暂时稳定了。”
霍宴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急性应激反应导致的上消化道出血,出血量不算特别大,但病人本身身体虚弱,贫血严重,所以反应剧烈。我们已经做了止血处理,输了血。另外,”医生顿了顿,斟酌着措辞,“病人长期处于极度压抑和营养不良的状态,身体各项机能都很差,免疫力低下。这次打击非常大,需要很长时间静养,并且……需要绝对避免再受强烈刺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极度压抑……营养不良……身体虚弱……避免刺激……
医生的话像冰冷的锤子,一下下敲在霍宴的耳膜上。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程砚躲在厨房阴影里单薄的背影,他举起笔记本时颤抖的手指,他咬破的、带着血痕的下唇,还有他蜷缩在冰冷地板上无声无息的样子……这些被他刻意忽略、甚至视为麻烦的细节,此刻被医生冰冷的诊断串联起来,形成了一幅残酷的、指向他本人的控诉图景。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隐隐的刺痛感再次袭来,比刚才更甚。霍宴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更加冰冷。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住、被某种情绪牵制的感觉。
“知道了。”他打断医生的话,语气生硬,“用最好的药,让他尽快醒过来。”他的重点,似乎只在于让程砚“醒过来”,而不是“康复”。仿佛程砚醒来,就能恢复到他熟悉的、可以继续漠视和掌控的状态,就能抹去眼前这令人不快的景象。
医生感受到霍宴语气中的不耐和冷意,识趣地不再多说:“好的,霍先生。病人需要静养,暂时不能探视。我们会安排最好的特护。”
程砚被推入了顶层的VIP特护病房。房间宽敞明亮,设备顶级,如同五星级酒店的套房,却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无法驱散的冰冷和孤独。程砚躺在宽大的病床上,身上插着点滴管和监测仪器的导线,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像个易碎的琉璃娃娃。只有监测仪器屏幕上平稳跳动的线条和数字,证明他还活着。
霍宴站在病房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病床。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万家灯火,却照不进他深邃冰冷的眼底。他没有看程砚,仿佛病床上躺着的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陌生人。助理小心翼翼地汇报着网上的舆论处理情况——关于后台事件和“闭眼神图”的新闻已经被强力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几个无关紧要的明星八卦。霍宴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在回荡。这声音在霍宴听来,却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烦躁。它像一个无声的计时器,提醒着他那个哑巴的存在,提醒着他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混乱。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特护护士轻轻推门进来,准备给程砚量体温。当她看到病床上程砚苍白脆弱的模样,尤其是注意到他手腕上那几道被自己指甲掐出的深深月牙印痕时,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同情和怜悯。她动作轻柔地抬起程砚的手,小心地避开针头,将体温计夹好。
这细微的动作和那抹同情,却像一根点燃的引线,瞬间引爆了霍宴心中积压的烦躁和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愠怒。
“出去。”霍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突然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
小护士吓了一跳,手一抖,体温计差点掉下来。她愕然又惊恐地看向窗边那个散发着可怕低气压的背影。
“我说,出去。”霍宴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冰封的、令人窒息的戾气,“没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他‘静养’。” 他刻意加重了“静养”两个字,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刃,刮过小护士瞬间煞白的脸。
小护士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道歉,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冰冷的仪器声,以及两个沉默的人——一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沉睡者,和一个伫立在黑暗边缘、浑身散发着危险寒意的“守护者”。
霍宴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病床上的程砚身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未消的怒意,有冰冷的审视,有掌控被挑战的烦躁,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那抹刺目的猩红和此刻脆弱到极致的身影所触动的、极其细微的波澜。
他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在程砚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俯视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
“程砚,”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诅咒的宣判,一字一句,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也仿佛要砸进程砚昏迷的意识深处,
“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吗?”
“别做梦了。”
“快点给我醒过来。你的‘戏’,演得太过了。”
冰冷的仪器“滴滴”声,成了他无情话语唯一的伴奏。窗外的万家灯火,映照着这间豪华病房里无声上演的、比寒冬更刺骨的冰冷救赎。
而城市的另一端,林薇回到自己奢华的公寓,愤怒地将手包狠狠砸在沙发上。她看着手机里被压下去的热搜,眼神阴鸷。她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娱乐记者的电话,红唇勾起一抹恶毒的冷笑:
“喂?王哥吗?我这儿有个‘独家’……关于霍宴家那个哑巴‘正宫’的,劲爆得很哦……”仁和私立顶层的VIP病房,如同一座漂浮在喧嚣之上的孤岛。昂贵的空气净化系统无声运作,过滤掉外界的尘埃,却滤不掉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和死寂。程砚依旧沉睡在药物编织的迷雾里,苍白脆弱,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琉璃人偶。监测仪器的“滴滴”声是这孤岛上唯一的回响。
霍宴没有再靠近病床。他占据着病房外相连的小会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渐渐苏醒的城市。他面前的平板电脑屏幕上,助理发来的紧急舆情报告像一簇簇毒火,灼烧着他冰冷的眼底。
“宴哥,压不住了!”助理的声音通过加密耳机传来,带着罕见的惊慌,“林薇那边放出的料太毒了!好几个百万营销号联动,爆料人自称是‘知情人’,说……说程先生是因为发现您带林薇回家,情绪崩溃,自残导致吐血昏迷!还暗示程先生长期精神不稳定,有极端倾向,用这种方式捆绑您!现在‘霍宴哑巴正宫自杀’、‘霍宴带情人回家逼疯原配’已经冲上热搜前三了!评论……评论没法看!”
霍宴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泛出青白。他点开助理同步过来的截图和链接。
热搜词条下,触目惊心:
【爆!霍宴哑巴正宫疑因情人登堂入室,绝望自残吐血入院!】
【知情人爆料:霍宴带林薇回爱巢,哑巴原配撞破后崩溃自杀未遂!】
【豪门孽债:顶流歌手霍宴的哑巴妻子,用鲜血控诉出轨丈夫!】
配图更是精心挑选,极具煽动性:一张是昨晚林薇进入霍宴别墅时被模糊偷拍到的侧影(显然是林薇自己或她授意的人提供的);另一张,竟然是程砚在后台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绝望的抓拍(不知何时流出);甚至还有一张模糊处理、但能看出是救护车停在别墅门口的照片。
下面的评论如同沸腾的毒液:
“卧槽!这么劲爆?哑巴正宫这么刚?直接吐血?”
“霍宴也太渣了吧!带小三回家?还把原配逼到自杀?吐了!”
“哑巴就是心理阴暗!自己没本事留住男人就用这种下作手段博同情?恶心!”
“林薇也是贱!知三当三!滚出娱乐圈!”
“只有我关注点歪了吗?哑巴吐血……画面感太强了,有点吓人……”
“霍宴快出来回应啊!装死算什么男人?”
“心疼薇薇!肯定是被哑巴陷害的!哑巴心机深沉!”
舆论彻底失控。同情程砚的、痛骂霍宴林薇的、质疑程砚精神状态的、纯粹吃瓜看戏的……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旋涡。霍宴精心维护的公众形象,他掌控全局的自信,在这一刻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猛烈冲击。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程砚——这个他眼中懦弱无能的哑巴废物——竟然以这样一种惨烈而被动的方式,将他拖入了如此难堪的境地!
“自残”?“自杀未遂”?“用鲜血控诉”?
这些字眼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霍宴的神经。他猛地将平板电脑狠狠掼在昂贵的茶几上!“砰”的一声巨响,屏幕瞬间碎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如同他此刻濒临失控的情绪。
“废物!”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他齿缝间挤出,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他英俊的脸庞因为暴怒而微微扭曲,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这怒火,不仅针对爆料者林薇,更针对病床上那个无声无息、却引发这场风暴的源头——程砚!
在他扭曲的认知里,这一切都是程砚的错!是程砚的懦弱、无能、脆弱,才给了林薇可乘之机!是程砚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才让事情变得如此棘手难堪!他甚至阴暗地想,程砚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晕倒,故意吐血,故意把自己弄得这么惨,就是为了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博取同情,捆绑他,报复他?!
就在这时,病房内连接程砚床头的呼叫铃,极其轻微地、短促地响了一下。声音很小,几乎被霍宴的怒火掩盖。
但霍宴猛地转头,猩红暴戾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箭,射向病房内!
病床上,程砚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如同濒死的蝴蝶挣扎着想要扇动翅膀。他似乎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剧痛中沉浮了很久,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心口撕裂般的痛楚,终于将他残存的意识,一点点、艰难地从深渊里拖拽上来。
沉重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刺目的白光瞬间涌入,让他不适地再次闭上。过了几秒,他才再次尝试睁开。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大片刺眼的白。消毒水的味道强势地钻入鼻腔,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绝望的熟悉感。
他……没死?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钝痛,缓慢地撞击着他麻木的意识。随即,昏迷前那噩梦般的一幕幕——后台霍宴闭眼的轻蔑,家中林薇高跟鞋的声响,霍宴那句“不用管他”的冰冷,书房照片被亵渎的刺痛,网络上“闭眼神图”和“哑巴退散”的狂欢,还有……还有那喷溅而出的、带着他最后一点生气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清明!
“呃……”一声极其微弱、破碎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他干裂的唇瓣间溢出。这微小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却如同惊雷!
霍宴的身影,如同裹挟着地狱寒气的修罗,瞬间出现在病床边,巨大的阴影将程砚完全笼罩!
程砚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刚刚苏醒的心脏,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想逃离这可怕的阴影,可身体虚弱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徒劳地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上方那张俊美却如同恶魔的脸庞。
霍宴俯视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未消的暴怒和一种看透他“把戏”的、极致的冰冷与厌弃。他看到了程砚眼中的恐惧,那恐惧取悦了他暴戾的神经,却也更加坐实了他心中的“阴谋论”——看,他醒了,他怕了,他装不下去了!
“终于舍得醒了?”霍宴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冰渣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嘲讽,“程砚,我真是小看你了。”
程砚的嘴唇颤抖着,他想摇头,想否认,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他没有!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这样!可是喉咙里像堵着一团烧红的炭,灼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急促而破碎的喘息。
霍宴看着他徒劳的挣扎,唇角的弧度冰冷而残忍。他微微俯身,凑得更近,那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程砚窒息。他盯着程砚那双盛满了痛苦、恐惧和茫然的湿润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将外界那场因他而起的风暴,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捅进程砚刚刚苏醒、脆弱不堪的心脏:
“装可怜?玩自残?把自己弄进医院,让全世界都来骂我?”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心软?就能改变什么?”
“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霍宴猛地直起身,指着病房墙壁上悬挂的、静音播放着的巨大液晶电视屏幕——助理显然已经将舆论风暴的实况投射了过来。屏幕上,正是那些触目惊心的热搜词条、煽动性的标题、恶毒的评论,以及林薇进入别墅和他救护车离开的偷拍照片!那些“哑巴自杀”、“逼疯原配”、“心机深沉”的字眼,如同淬毒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程砚的眼底!
“看看!看看你干的好事!”霍宴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因为你,我现在成了全网唾骂的渣男!因为你那点可笑的、上不得台面的把戏,我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受到了影响!”
他顿了顿,看着程砚因为极度震惊和痛苦而瞬间失焦、空洞绝望的眼神,心中那股毁灭欲和扭曲的控制欲达到了顶峰。他再次俯身,冰冷的气息喷洒在程砚毫无血色的脸上,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极致的冷酷和羞辱:
“程砚,我告诉你,”
他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寒风,
“就算你死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你是个哑巴废物的事实!”
“也改变不了——”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下,
“我、厌、恶、你、的、事、实!”
“厌恶你的事实……”
这最后的宣判,如同最沉重的棺盖,轰然落下,将程砚最后一丝微弱的、残存于生死边缘的、对这个世界或许还有一点点温情的幻想,彻底封死,钉入不见天日的绝望深渊。
电视屏幕上,那些恶毒的文字和图片还在无声地滚动、放大。霍宴冰冷厌恶的眼神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他千疮百孔的灵魂。
程砚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又缓缓移向霍宴。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熄灭了。恐惧、茫然、痛苦、哀求……所有属于“人”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只留下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荒原。
他不再试图发出声音,不再试图挣扎,甚至不再流泪。他就那样睁着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那刺目的白光,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躯壳。
只有监测仪器上,代表心率的那条线,在刚才剧烈的波动后,陡然跌入一个异常平缓、却低得令人心悸的数值,微弱地起伏着,仿佛随时会拉成一条绝望的直线。
窗外,阳光明媚,城市喧嚣。
病房内,风暴肆虐后的死寂,比寒冬更深,比黑夜更沉。
一个灵魂,在无声的凌迟中,彻底死去。
而霍宴,看着程砚那双彻底空洞、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眼睛,看着他心率监测线上那令人不安的数值,心头那股毁灭一切的暴怒,竟奇异般地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更冰冷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空洞和烦躁。
他赢了。
他用最残忍的方式,碾碎了那个哑巴最后的念想。
可为什么……这胜利的感觉,如此令人作呕?病房里死一样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监测仪器上那条异常平缓的心率线,微弱而固执地起伏着,像垂死者最后不甘的喘息,更像一种冰冷的嘲讽,嘲笑着霍宴刚才那番毁灭性的宣言。
程砚依旧睁着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那眼神里没有任何焦点,没有恐惧,没有痛苦,没有哀求,甚至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生气。仿佛霍宴那番淬毒的言语,连同外界铺天盖地的污蔑风暴,只是穿透了一具早已腐朽的空壳,未能激起半分涟漪。
霍宴伫立在床边,胸口那股毁灭的暴怒在程砚彻底死寂的反应下,像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却并未熄灭,而是转化成一种更粘稠、更令人窒息的烦躁和……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拒绝承认的……不安。
这不对。
这完全不对。
他预想中的画面,应该是程砚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痛苦地流泪,徒劳地用笔在本子上划着无力的辩解和哀求,或者至少,是更深的恐惧和瑟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一潭被彻底抽干了所有活水的死潭,连绝望的波纹都泛不起一丝。
这种绝对的、彻底的死寂,比任何哭喊都更让霍宴感到失控。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这个哑巴在他划定的绝望圈子里卑微挣扎的姿态。可现在,程砚用这种彻底的、放弃一切回应的姿态,无声地撕碎了他熟悉的剧本。
“看着我!”霍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命令道,试图重新夺回掌控。
程砚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终于落在了霍宴脸上。但那目光空洞得可怕,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家具,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虚无的荒芜。
霍宴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那细微的不安感陡然放大。他厌恶这种失控感,更厌恶程砚此刻的眼神。这眼神,像是在无声地宣告:你赢了,你彻底碾碎了我,而我,连恨你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他不能容忍这种“无视”!他宁愿程砚像以前那样卑微地纠缠,也不愿面对这种彻底的、将他排除在外的死寂!
“说话!”霍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躁,他俯身,几乎是粗暴地抓住程砚细瘦的手腕,那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哑巴!我叫你说话!用你的笔!写出来!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告诉我你是不是在装死?!”
手腕传来剧痛,程砚的身体因为这粗暴的对待而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他依旧没有任何反抗,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因为疼痛而聚焦,依旧涣散地落在霍宴抓着他手腕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上,仿佛那疼痛不属于他。
霍宴看着他那毫无反应的样子,心头那股邪火越烧越旺。他猛地松开手,像甩开什么肮脏的东西。程砚的手腕无力地垂落在洁白的床单上,留下一圈刺目的红痕。
“好!很好!”霍宴怒极反笑,那笑容冰冷而扭曲,“装死是吧?用沉默对抗我是吧?程砚,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他直起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在病房里烦躁地踱了两步。目光扫过程砚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扫过他空洞的眼睛,再扫过床头柜上那个摔碎了屏幕、已经被助理更换的新手机……一个念头,带着毁灭一切的戾气和一种扭曲的“解脱”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重新看向程砚,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施舍”。
“既然你这么想解脱,”霍宴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冰冷,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死寂的空气里,“我成全你。”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迅速拨通了律师的电话,声音冷硬,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仿佛在处理一桩再平常不过的商业合约:
“陈律,立刻起草一份离婚协议。条款按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额外补偿再加百分之二十。打印好,立刻送到仁和私立顶层VIP病房。对,现在。”
挂断电话,霍宴的目光如同冰锥,再次钉在程砚脸上。
“听到了吗?”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离婚协议,马上就送来。”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像是在宣读一份期待已久的判决书:
“签了它。签了它,你就彻底自由了。再也不用看到我这张‘厌恶你’的脸,再也不用待在这个让你‘痛苦到吐血’的地方!”
他逼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程砚微弱的气息,那气息微弱得让他心头那股烦躁感再次翻涌,他强行压下,继续用最冰冷的话语碾轧:
“拿着我给你的钱,滚得远远的。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当你的哑巴,或者……继续用你的血去演你的苦情戏,随你的便!”
他顿了顿,看着程砚依旧毫无波澜、如同死水的眼睛,那股被无视的怒火和一种莫名的恐慌交织,让他口不择言地抛出了最恶毒的“诱惑”:
“签了字,我保证,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你彻底解脱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嗯?”
“解脱……”
这两个字,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终于,在程砚那空洞的眼底,激起了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一丝涟漪。那涟漪极其短暂,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沉入更深的死寂。
霍宴死死地盯着他,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变化。他心中冷笑,果然!装不下去了吧?什么心死如灰,不过是想要更多筹码、想要用这种姿态逼他让步的伎俩!他就知道,这个懦弱的哑巴,怎么可能真的放弃霍太太的身份和他给予的“体面”?!
律师的效率极高。不到半小时,一份厚厚的、散发着油墨味的离婚协议书,就被恭敬地送到了霍宴手中。
霍宴看都没看,直接将协议和一支昂贵的签字笔,“啪”地一声,重重拍在程砚病床边的移动桌板上。纸张的边缘甚至蹭到了程砚放在被子外、带着红痕的手。
“签。”霍宴言简意赅,像一个下达最后通牒的暴君,目光冰冷地锁着程砚。
病房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霍宴压抑的呼吸声和仪器规律的“滴滴”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一个世纪。
程砚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从天花板移到了那份刺眼的协议上。封面上,“离婚协议书”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烙印一样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他看了很久,久到霍宴的耐心即将再次告罄。
然后,在霍宴几乎要再次爆发的临界点,程砚动了。
他没有看霍宴,也没有丝毫犹豫。那只被霍宴捏出红痕、苍白瘦弱的手,极其缓慢地,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坚定,伸向了那支笔。
他的动作很艰难,因为虚弱,手指甚至有些颤抖。但他握住了笔。握得很紧。
霍宴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冰冷而笃定的弧度。看,他赢了。这个哑巴,最终还是屈服了。什么死寂,什么心死,不过是垂死挣扎的假象。他永远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然而,程砚接下来的动作,却让霍宴嘴角那抹弧度瞬间凝固。
程砚没有翻开协议,没有去看那些冰冷的条款,更没有在签名处落笔。
他握着笔,目光落在桌板光洁的木质表面。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般地,在那光洁的木板上,开始写字。
笔尖划过木板,发出艰涩而刺耳的“沙沙”声。那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如同钝刀割肉,听得人心头发紧。
他写得极其艰难,每一笔都仿佛耗尽了力气,手指颤抖得更厉害,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没有停。他一笔一划,写得异常缓慢,也异常认真,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而决绝的仪式。
霍宴皱紧眉头,不解地看着他这怪异的举动。他想干什么?在木板上写遗言吗?还是在写控诉?无论是什么,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垂死挣扎的可笑把戏。
终于,程砚停了下来。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握着笔的手无力地垂下,笔“嗒”的一声掉落在桌板上。他急促地喘息着,脸色比纸还要白,仿佛随时会再次晕厥过去。
霍宴的目光,带着冰冷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落在那光洁的桌板上。
木板上,留下了几行歪歪扭扭、却清晰无比的、用尽生命力气刻下的字迹:
【我签。】
【钱,不要。】
【现在,滚。】
六个字。
三句话。
字字如刀,句句惊雷!
霍宴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惊、暴怒、被羞辱和被彻底冒犯的滔天怒火,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在他胸腔里轰然爆发!
“程、砚!”一声裹挟着毁天灭地戾气的怒吼,从霍宴的齿缝间迸出,震得整个病房仿佛都在颤抖!他英俊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猩红的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他猛地抬手,就要狠狠挥向那个胆敢如此挑衅他、羞辱他的哑巴!
然而,就在他手掌即将落下的瞬间——
“叮咚。”
一声清脆的消息提示音,突兀地在死寂的病房里响起。
声音来自程砚放在床头柜上的新手机。
霍宴的动作猛地一滞,暴怒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那部手机。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显示收到一条新短信。发件人……是程砚自己的号码?他设置了定时发送?!
霍宴心头猛地一跳,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顾不上去教训程砚,几乎是抢步上前,一把抓起了那部手机!
屏幕上,那条定时发送的短信内容,如同最冰冷的审判,清晰地映入霍宴猩红的眼底:
【霍宴:】
【字签了。】
【你的施舍,我嫌脏。】
【从此,两清。】
【还有——】
【我不爱你了。】
“我不爱你了。”
最后这五个字,像一道裹挟着万钧之力的惊雷,狠狠劈在霍宴的头顶!将他所有的暴怒、所有的掌控欲、所有扭曲的认知,劈得粉碎!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那行字,仿佛要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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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盯穿!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比任何暴怒都更让他感到……恐惧?
他猛地抬头,看向病床上的程砚。
程砚依旧虚弱地躺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但他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此刻却正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如同看破一切尘埃的漠然,回望着霍宴。
那眼神里,没有了恨,没有了怨,没有了爱,没有了任何与霍宴有关的情绪。
只有一片彻底解脱后的、冰冷的死寂,和一种……让霍宴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彻底的剥离感。
他签了字。
他不要钱。
他让他滚。
他说……两清。
他说……他不爱他了。
霍宴握着手机的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冰冷的机身,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要脱手。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慌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虚无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赢了离婚。
他却好像……输掉了一切?
病房里,死寂再次降临。这一次的寂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沉重,更窒息。仪器“滴滴”的声音,像是为这场无声战争的终结敲响的丧钟。
程砚缓缓地、极其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外界的一切,包括那个因为一条短信而彻底失控、僵立如石雕的男人,都与他再无瓜葛。
而霍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站在原地,手里死死攥着那部宣告他彻底“失败”的手机,猩红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混乱和一种……灭顶的茫然。那句“我不爱你了”,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死寂的世界里,反复回响,震耳欲聋。死寂。
病房里只剩下监测仪器那规律却冰冷的“滴滴”声,像一颗颗冰珠砸在霍宴濒临碎裂的神经上。他僵立在原地,如同被那五个字——“我不爱你了”——冻结成了一尊绝望的冰雕。
手里那部手机仿佛重逾千斤,屏幕上那几行冰冷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反复凿刺着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防。他赢了?他逼得程砚签了字,用最恶毒的话语碾碎了他最后的尊严,他应该感到快意,感到解脱!可为什么……胸腔里翻涌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灭顶的恐慌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令人作呕的虚无?
“嫌脏”?“两清”?“不爱了”?
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把无形的、却锋利无匹的刀,精准地剖开了他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扭曲认知。他厌恶程砚,视他为累赘,认为他的爱廉价又可笑。可当这份他弃如敝履的爱意,被程砚亲手斩断、宣布收回时,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失控感和……失去感?
霍宴猛地抬头,猩红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混乱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否认。他死死盯着病床上那个再次闭上双眼、仿佛已置身事外的身影。不!不可能!这一定是程砚新的把戏!更高级的欲擒故纵!这个懦弱无能的哑巴,怎么可能真的不爱他?怎么可能放弃霍太太的身份和优渥的生活?他一定是装的!他一定是被那些网络舆论刺激得失去了理智!
“程砚!”霍宴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乞求的颤抖,“你睁开眼!看着我!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告诉我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病床上的人毫无反应。程砚的呼吸微弱而平稳,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仿佛真的沉沉睡去,对外界的一切喧嚣和霍宴的歇斯底里置若罔闻。这种彻底的、将他摒弃在外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霍宴感到恐惧。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急促却克制地敲响。
霍宴猛地转头,如同被惊醒的暴怒雄狮,眼神里的戾气几乎要化为实质:“滚!”
门外的助理显然被这饱含杀气的低吼吓住,但情况紧急,他只能硬着头皮,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十万火急的焦灼:“宴哥!不好了!林薇那边……她把事情彻底闹大了!她……她开了直播发布会!”
霍宴的瞳孔骤然紧缩!林薇!这个该死的女人!
他像一阵裹挟着毁灭气息的飓风,猛地拉开病房门。助理站在门外,脸色煞白,手里举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正是林薇那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却写满“悲愤”的脸。她正坐在一个临时布置的发布会现场,背景是巨大的“澄清真相”字样,台下挤满了兴奋的记者,闪光灯亮成一片。
“宴哥,她……”助理的声音都在抖。
霍宴一把夺过平板,目光如同冰锥刺向屏幕。
直播画面里,林薇正拿着纸巾,轻轻按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声音哽咽,却字字清晰,极具煽动力:
“……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我承认,我和宴哥因为工作关系走得比较近,但我们的合作一直仅限于工作!是纯粹的同事和朋友关系!我从未介入过他的家庭!”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对着镜头,表情委屈又愤怒:
“可是,有些人……有些人却利用我的善意,利用宴哥的信任,甚至利用自己的……生理缺陷,精心策划了一场针对我和宴哥的污蔑和陷害!”
她刻意停顿,让“生理缺陷”几个字在寂静的会场里显得格外刺耳。
“昨晚,我确实去了宴哥家。那是因为我们有一个紧急的工作方案需要当面敲定!当时宴哥的……配偶,程砚先生也在家。我们甚至礼貌地打了招呼!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做出任何逾矩的行为!更没有所谓的‘登堂入室’!”
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冤枉的悲愤:
“可是!就在我们讨论工作的时候,程砚先生突然情绪失控!他冲出来,用一种……极其可怕的眼神瞪着我!然后他就……他就当着我们的面,自己撞向了流理台!然后就开始吐血!”
她捂着脸,肩膀耸动,仿佛不堪回忆那“可怕”的一幕:
“我和宴哥都吓坏了!立刻叫了救护车!宴哥甚至不顾自己的公众形象,亲自送他去医院!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这竟然成了某些人自编自导、用来污蔑我和宴哥、博取同情的苦肉计!”
她放下手,泪眼婆娑,却眼神坚定地看向镜头:
“我今天站在这里,就是要告诉大家真相!我林薇,问心无愧!我同情程砚先生的遭遇,但我绝不能容忍这种恶意的污蔑和利用!这不仅仅是对我和宴哥的伤害,更是对所有关注我们、关心真相的粉丝和公众的欺骗!”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为了证明我的清白,也为了保护宴哥不再受到这种恶毒的伤害……我决定,从今天起,终止与霍宴先生的一切工作合作!并且,我将保留对恶意造谣诽谤者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最后这句话,如同重磅炸弹,在发布会现场和网络直播间同时引爆!记者们哗然,闪光灯几乎要将林薇淹没!
“林薇宣布与霍宴解约!”
“林薇控诉哑巴正宫自残陷害!”
“反转!霍宴竟是被陷害的痴情丈夫?!”
新的热搜如同病毒般瞬间席卷全网!
霍宴看着屏幕上林薇那副义正言辞、颠倒黑白的嘴脸,听着她将程砚的绝望崩溃污蔑成“精心策划的苦肉计”,将他的冷酷驱赶美化成“不顾形象的救助”,最后还假惺惺地宣布解约以退为进……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暴怒、恶心和极度荒谬感的邪火,在他胸腔里疯狂燃烧,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
“贱人!”霍宴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握着平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屏幕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林薇的恶毒和心机!她不仅背叛了他,更是在程砚的伤口上疯狂撒盐,将他霍宴也彻底推入了舆论的深渊,还给自己立了一个无辜受害者的牌坊!
他猛地将平板狠狠砸向墙壁!“砰”的一声巨响,屏幕瞬间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立刻!给我封杀她!我要她在这个圈子里彻底消失!!”霍宴对着助理咆哮,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眼底的猩红如同地狱业火,“还有那些该死的营销号!一个都不准放过!给我告!告到他们倾家荡产!”
助理吓得面无人色,连声应下,连滚爬爬地跑去执行这雷霆般的命令。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霍宴粗重的喘息和仪器的“滴滴”声。他胸口剧烈起伏,额头青筋暴跳。林薇的背叛和恶毒让他怒不可遏,但更让他感到刺骨冰寒的,是林薇话语中反复提及的、被他刻意忽略的“真相”——程砚的绝望,程砚的崩溃,程砚的……自残倾向。
“自编自导”?“苦肉计”?
不……林薇在撒谎!可程砚那惨烈的模样……那喷溅的鲜血……还有医生说的“极度压抑”、“避免刺激”……
一个可怕的、被他一直用暴怒和厌弃掩盖的认知,如同毒蛇般钻出心底:程砚昨晚的崩溃,是真的。他的绝望,深入骨髓。他的痛苦,足以摧毁他的身体。而这一切的根源……是他霍宴。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带来一阵尖锐而陌生的剧痛。他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慌乱,猛地转身看向病床。
病床上,程砚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他似乎被刚才砸平板的巨响惊动了。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平板的碎片,扫过霍宴因为暴怒而狰狞扭曲的脸,最后,落在了那份被霍宴拍在桌板上、他尚未签字的离婚协议上。
那眼神,依旧空洞,却多了一丝……了然?和一种彻底解脱后的漠然。仿佛林薇那场颠倒黑白的闹剧,霍宴此刻的滔天怒火,都不过是与他无关的、一场荒诞的猴戏。
霍宴被他这种眼神看得心头一悸,那股灭顶的恐慌感再次汹涌而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也许是解释,也许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挽回?可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程砚的目光从离婚协议上移开,再次落回霍宴脸上。他极其缓慢地、用尽力气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指向桌板上的协议和笔,然后,又极其缓慢地、却无比清晰地,指向病房的门。
动作无声。
意思却震耳欲聋。
签。
滚。
依旧是这两个字,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霍宴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看着程砚那双平静到死寂的眼睛,看着那根指向门口、带着驱逐意味的手指……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冻结了他所有的怒火和言语。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给林薇的阴谋,不是输给舆论的风暴。
而是输给了这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此刻却用最平静的姿态将他彻底驱逐出世界的哑巴。
程砚不再看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连这最后的驱逐,都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力气。他需要休息。为了离开。
霍宴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僵立在原地。病房里奢华的陈设,窗外璀璨的夜景,都成了模糊的背景。他眼前只有程砚那张苍白平静的脸,和那份如同讽刺般静静躺在桌板上的离婚协议。
助理处理完命令,小心翼翼地再次出现在门口,看着病房内如同冰封的画面,大气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霍宴终于动了。他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动作僵硬而缓慢地走到桌边。他没有看程砚,只是拿起那支笔,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翻开了离婚协议,目光落在签名处。那里还空着。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在那份由他下令起草、意图用来彻底“解决”麻烦的文件上,在属于“霍宴”的那一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迹狂乱而用力,几乎要划破纸张。
签完字,他将笔“啪”地一声丢在协议上。没有再看程砚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让他彻底崩溃。他挺直了背脊,如同一个战败却强撑着尊严的君王,迈着沉重而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病房门口。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每一步,都离那个被他亲手推入深渊又彻底抛弃的人……更远一步。
在他即将踏出病房门的瞬间,他听到了身后仪器“滴滴”声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忽略的、如同尘埃落定般的叹息。
霍宴的脚步猛地一顿,背脊瞬间绷紧如铁。他没有回头。只是那挺直的背影,在门口明亮的光线下,却透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深沉的孤寂和……崩塌。
他走了出去。沉重的病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门内,是仪器的低鸣和一片彻底的、解脱后的死寂。
门外,是助理惊惶不安的脸和一个即将天翻地覆的世界。
霍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林薇那场颠倒黑白的发布会带来的风暴,公司公关的焦头烂额,粉丝的质疑脱粉,竞争对手的落井下石……所有这一切,此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只有病房里那双彻底死寂。仁和私立顶层VIP病房的门,在霍宴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里外两个世界。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像一把无形的锁,将霍宴与程砚之间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联系,彻底斩断。
霍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像一尊被骤然抽去脊梁的石像。胸腔里翻涌的不是林薇发布会带来的滔天怒火,也不是公司即将面临的公关海啸,而是一种更深、更冷、更令人窒息的空洞。那空洞里回荡着程砚最后指向门口的手指,回荡着那句无声的“签”和“滚”,回荡着屏幕上那五个字——“我不爱你了”——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
“宴哥……”助理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带着恐惧和担忧,“林薇那边……”
“封杀。”霍宴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毁灭性的冰冷,“我要她身败名裂,滚出这个圈子。立刻,马上。”
“是!”助理不敢多言,立刻去执行这雷霆般的命令。
霍宴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刺得他肺腑生疼。他强迫自己挺直背脊,试图找回那个掌控一切、睥睨众生的霍天王。但镜面般光洁的墙壁映出他此刻的模样:脸色苍白,眼底布满红血丝,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崩塌的茫然。
这不该是他!他是霍宴!是顶流天王!是一个哑巴的抛弃,怎么能让他变成这样?!
一股混杂着不甘、愤怒和被羞辱的邪火猛地窜起。他不能就这么算了!程砚想用这种方式逃离?想用一句“不爱了”就把他像垃圾一样踢开?休想!
他猛地转身,不顾身后助理的惊呼,一把推开了刚刚合拢的病房门!
他要问清楚!他要程砚亲口告诉他(哪怕是用笔写)!这到底是不是他新的把戏!他是不是后悔了?!他是不是……
病房内的景象,让霍宴所有激烈的念头瞬间冻结,如同被当头浇下一盆冰水。
病床上,空无一人。
洁白的被子被掀开一角,整齐地叠放在床尾。监测仪器被拔掉了插头,屏幕一片漆黑。床头柜上,那份签着他名字的离婚协议书,安静地躺在那里。旁边,是程砚那部摔碎后又换新的手机,下面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程砚……走了?
霍宴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猛地扑到床边,目光疯狂地扫视着病房的每一个角落!洗手间?没有!小会客厅?没有!阳台?空无一人!
“人呢?!”霍宴猛地转身,对着门口吓傻了的助理和闻声赶来的特护咆哮,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变形,“谁让他走的?!你们是死人吗?!”
特护吓得脸色惨白,结结巴巴:“霍……霍先生……程先生他……他坚持要出院……我们拦不住……他说……他说他签了字了……您同意了……”
“我什么时候同意了?!”霍宴目眦欲裂,一把抓住特护的衣领,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提起来,“他那个样子怎么出院?!你们是医生!你们不知道他什么情况吗?!”
“他……他看起来很平静……坚持要自己走……我们……我们不敢强行阻拦……”特护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霍宴猛地松开她,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程砚走了?在他签完字后,在他转身离开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那个虚弱到连呼吸都困难的哑巴,就这样……消失了?
他看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和纸条。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扑过去,一把抓起那张纸条。
纸条展开,上面是几行熟悉又陌生的、歪歪扭扭却异常坚定的字迹。用的是病房床头柜上的便签纸和笔。
【霍宴:】
【字已签。】
【协议在你律师处。】
【从此,勿念。】
【勿寻。】
【保重。】
最后两个字,“保重”,写得异常工整,却像两把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捅进霍宴的心脏!没有怨恨,没有控诉,只有彻底的诀别和一种……近乎悲悯的、冰冷的祝福?
“勿寻”?“保重”?
一股灭顶的寒意从霍宴的脚底板直冲头顶!他握着纸条的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程砚走了。不是负气出走,不是欲擒故纵。他是真的……要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用这种平静到近乎残忍的方式!
“找!”霍宴猛地将纸条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如同受伤的野兽发出绝望的嘶吼,“给我找!把整个城市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他!立刻!马上!通知所有人!动用所有关系!给我查监控!查车辆!查他所有可能去的地方!”
整个仁和私立顶层VIP区瞬间陷入一片兵荒马乱。霍宴的保镖、助理、甚至惊动了医院高层,所有能调动的人手全部出动。监控室被接管,医院前后门的监控录像被反复回放。
画面里,程砚的身影出现了。
时间就在霍宴签完字离开病房后的第三分钟。
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外面套着一件医院提供的薄款长外套,身形清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拒绝了护士的搀扶,自己扶着墙,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走出了病房。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脚步虚浮,但背脊却挺得笔直,像一株被风雪摧残却不肯折断的芦苇。
他独自一人,穿过寂静的走廊,走进了电梯。电梯下行,直达一楼。他没有去收费处办理任何手续,只是平静地走出了医院大门,融入了门外初升晨光中熙熙攘攘的人流,像一个水滴汇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霍宴死死盯着监控屏幕上那个最终消失在人群中的、单薄而决绝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碎!他走了!他真的走了!走得如此干脆,如此彻底,甚至没有给他留下一个怨恨的眼神!
“查!给我查他去了哪里!坐了什么车!见了什么人!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霍宴的声音已经嘶哑到破音,眼底翻涌着骇人的猩红和一种近乎癫狂的偏执。他无法接受!他不能接受程砚就这样消失!这一定是程砚的报复!是他对他最恶毒的惩罚!他必须把他抓回来!必须!
接下来的日子,对霍宴而言,如同置身于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整个A市,乃至周边城市的地下力量都被他疯狂撒出的巨额悬赏所搅动。私家侦探、信息掮客、甚至一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程砚的照片被分发到无数人手中。
然而,程砚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名下那张霍宴给予的、存有巨额“体面费”的银行卡,在他离开医院后的第一个小时,在城西一个偏僻的ATM机上,被一次性取走了最大限额的现金,然后卡被丢弃在旁边的垃圾桶里。此后,再未动用过任何与“程砚”身份相关的账户。
他没有任何朋友。他唯一的亲人爷爷早已去世。他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脱离了霍宴为他打造的、名为“霍太太”的金丝牢笼后,彻底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霍宴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关系去查交通、住宿、医疗记录……全部石沉大海。程砚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时间一天天过去。
霍宴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戾,越来越难以捉摸。公司里人人自危,稍有不慎就会引来他雷霆般的怒火。他推掉了所有通告,把自己关在曾经与程砚共同生活、如今却冰冷得如同坟墓的别墅里。曾经象征着权势和掌控的偌大空间,如今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空旷和死寂。
他砸掉了客厅里所有能反光的东西,因为镜子里映出的那个憔悴、疯狂、眼窝深陷的男人让他感到陌生和恐惧。他一遍遍翻找着程砚曾经住过的、那个如同佣人房般狭小的房间,试图找到一丝他留下的痕迹。可那里空荡荡的,除了几件陈旧的衣服和那个被他摔碎屏幕的旧手机,什么都没有。程砚带走了所有属于他自己的、微薄的私人物品,包括那个他用来沟通的线圈本。
别墅里唯一的活物,似乎只剩下角落里那盆程砚曾经悉心照料、如今却因无人打理而枯萎的绿萝。霍宴看着那盆枯萎的植物,仿佛看到了程砚在他手中一点点凋零的生命。一股尖锐的刺痛感再次袭来。
“宴哥……”助理硬着头皮走进别墅,看着坐在一片狼藉中、眼神空洞的霍宴,声音带着小心翼翼,“您让我查的……关于程先生爷爷旧部的事情……有……有点眉目了。”
霍宴猛地抬起头,死寂的眼底瞬间燃起一丝病态的光芒:“说!”
“程老先生……当年在C区……确实有几个过命的兄弟,后来都……金盆洗手了。其中一个,姓赵的,现在在临省经营一家……安保公司,路子很野,背景复杂。我们查到……就在程先生离开医院那天上午,有一辆挂临省牌照、属于那家安保公司名下的黑色越野车,在仁和私立附近出现过,停留了大约十分钟……时间……刚好对得上。”
霍宴的心脏狂跳起来!找到了!一定是他们!是程砚爷爷的旧部接走了他!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程砚为何能如此完美地避开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地址!给我那个姓赵的地址!”霍宴猛地站起身,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那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疯狂,“立刻安排飞机!不!开车!现在就出发!”
助理看着霍宴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心中警铃大作:“宴哥!那帮人……不好惹!而且,我们只是猜测,并没有确凿证据……”
“我管他好不好惹!”霍宴粗暴地打断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程砚一定在他们那里!我要去把他带回来!立刻!马上!”
就在霍宴如同即将出笼的凶兽,准备不顾一切冲向那个可能的线索时,别墅的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尖锐的铃声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霍宴和助理都是一怔。这个时候,会是谁?
助理快步走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霍宴的首席律师陈律。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脸色凝重。
“陈律?你怎么来了?”助理疑惑地问。
陈律师没有回答,目光直接越过助理,看向客厅里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疯狂的霍宴。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来。
“霍先生。”陈律师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却无法掩饰的沉重。
霍宴的目光如同利箭射向他:“什么事?我现在没空!”
陈律师将手中的牛皮纸文件袋递向霍宴,语气带着一种宣告终结般的平静:“这是……一个小时前,通过特殊渠道,直接送达我律所的。寄件人……匿名。但里面的内容……我想您必须亲自过目。”
霍宴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攀升到顶点!他一把夺过文件袋,手指因为某种预感而微微颤抖。他粗暴地撕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
一张薄薄的、印刷体填写的纸。
最顶端,是三个冰冷加粗的黑体字:
【死亡医学证明书】
霍宴的呼吸瞬间停滞!
整个世界在他眼前疯狂旋转、崩塌!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证明书上:
姓名:程砚
性别:男
年龄:26岁
死亡日期:他离开医院后的第三天
死亡地点:某临省偏远小城(正是那个姓赵的所在省份!)
死亡原因:急性心功能衰竭(推测由长期严重营养不良、极度心理创伤及应激反应诱发)
遗体处理:已火化
证明书的下方,盖着那个小城某家公立医院鲜红的公章,以及一个主治医师潦草的签名。
时间、地点、死因……一切,都指向那个可能的线索!指向程砚爷爷的旧部!指向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地!
“不……不可能……”霍宴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他死死攥着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它连同那残酷的事实一起捏碎!“假的!一定是假的!是程砚的诡计!是他爷爷那些兄弟搞的鬼!他想骗我!他想彻底摆脱我!”
他像一头彻底疯狂的野兽,挥舞着那张死亡证明,对着陈律师和助理歇斯底里地咆哮:“查!给我去查那个医院!查那个医生!查火葬场!一定是假的!程砚不可能死!他不敢死!他还没报复够我!他还没……”
他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因为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死亡证明书最下方,一行极其微小、却如同淬毒冰锥般的备注打印字体上:
【注:死者生前签署遗体捐献及放弃治疗声明,要求一切从简,不设灵堂,不留骨灰。】
不设灵堂。
不留骨灰。
“噗——”
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咙,霍宴眼前一黑,高大身躯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轰然向后倒去!那张宣告程砚彻底消失于天地间的死亡证明书,如同枯叶般从他无力松开的手中飘落,打着旋,轻轻覆盖在了他那张因极度震惊、痛苦和无法承受的真相而彻底扭曲、失去血色的脸上。
“宴哥!”
“霍先生!”
助理和陈律师惊恐的呼喊声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显得如此遥远而模糊。
霍宴的意识沉入一片冰冷刺骨的黑暗。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仿佛又听到了那五个字,带着程砚最后那平静死寂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在他灵魂深处反复回响,震耳欲聋——
“我不爱你了。”
从此,碧落黄泉,尘归尘,土归土。
那个被他唤作“傻蛋”的哑巴,用最决绝的方式,为自己刻下了无声的墓志铭,也为他霍宴的世界,落下了永夜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