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0

作品:《温柔陷阱

    第16章 莫斯科的雪-16


    016


    小公寓的客厅里,没有开灯。


    唯有月光,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漏窗而入。


    给视野蒙上一层朦胧的暗色。


    棉质的一小团白色布料被随意地丢在桌脚,白色的衬衣纽扣从旁边无声地滚过。


    老旧的公寓隔音效果并不好,楼上的住户看完了时政新闻,切到了古典的歌剧,高亢的女高音像被拉长了脖子的家鹅,气势汹汹地吊着嗓子锯着整栋楼住户的耳朵。


    高昂的音色连绵,如泣如诉,起起伏伏。


    目不能视的黑暗中,乔雾能听见自己跃如擂鼓的心跳,和身前急促炙热的呼吸。


    男人硬挺的衬衣下摆擦过她的腰线。


    与成人世界只差临门一脚的乔雾,最后还是没骨气地使用了她的特权。


    昏暗中,她从领带里挣出手来,抓住他绷紧而结实的胳膊肌肉说很疼。


    楼上高亢尖锐的女高音像是电视机突然断电,嗓音吊在高处哑了火。


    骤然安静下来的老旧公寓楼,跟“寂静”两个字,僵持也不过半分钟。


    原本被歌剧彻底笼罩的环境也几乎在顷刻间被其他嘈杂的声音所灌满。


    楼下的街道有车摁着喇叭引擎轰鸣而过。


    窗外的雨声稀稀拉拉,好似快要停下。


    隔壁有人开窗,与对街的住户开怀聊天。


    有小孩嘤嘤呜呜地哭泣,被耐心的妈妈唱着歌谣轻声哄着。


    身前的热源开始缓缓撤离,需要警惕的危险似乎真的如曾经被允诺那般,予求予得。


    乔雾仰面躺在硬邦邦的木板上,她抬起那只刚刚求救的手,曲肘盖在眼睛上,开始平复心跳。


    躺在迷雾森林旁边休憩的小狐狸因为安全的惬意,本能地勾了一下脚趾,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恶龙从悬崖边带过来的、不太符合她小屋子摆设的礼物。


    小狐狸生平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的礼物,虽然黑暗森林里光线不佳,但这并不妨碍她好奇心作祟,竖着她红红的耳朵,再偷偷多看一眼。


    “……”


    乔雾窒息了。


    如果她现在是在网上冲浪,她或许会疯狂敲击键盘,感谢自己多年行善积德,才能见到苏致钦这样一个男菩萨。


    但很可惜,她现在只恨自己以前作恶多端、撒谎成性、恶贯满盈,才在现实中收到这样的礼物。


    她平复完呼吸,支撑着身体坐起来。


    有炙热的呼吸再次拂面而来。


    温暖的双手拢住她的颈,托住她的脸,修长的指尖穿过她垂在颈侧细软的发丝。


    苏致钦衬衫凌乱,半跪在她身前,像入了魔怔般,自下而上仰视她。


    黑暗里,那双碧绿色的眼瞳已经被烧透至暗色,带着谷欠望、迷恋和渴求的眼神,而印象中,那个平时自持、从容、清贵而英俊的男人,正在她之下的位置,低微地露出动物般的原始性。


    “乔雾,能不能让我再试试?”


    乔雾怔怔地跟他对视。


    不见光明中,她在他的眼里,看见了心魔。


    他向她臣服。


    臣服于渴求。


    臣服于原始的本能。


    只是痛感犹在。


    她张了张唇,没说话,却条件反射似地往后缩一下。


    苏致钦抓住她脑后的发丝,抬起她的脸,探颈亲吻她,温柔地像在安抚。


    “相信我。”


    “不会疼。”


    楼上电视机里的歌剧里,有角色重新粉墨登场。


    舒缓平和的女中音,开始在小提琴的琴弦声里,不疾不徐地吟唱。


    在昏暗的一室俱静中,有急促的呼吸声裹挟着热意,重新落在她的耳畔。


    她再次被亲吻。


    温热的吻从她唇角到下巴,从脸颊到耳廓。


    他甚至还懂得如何跟害羞的乔乔打招呼。


    楼上观众的掌声,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彻底盖过室内的声音,完美契合到一个拍子也没落下。


    夜雨漏窗而入,有微凉的湿意,滴在她的腿上。


    乔雾怔怔地看着昏暗的天花板。


    整个脑袋都陷在快乐的余韵里晕乎乎的。


    等好不容易慢悠悠地反应过来,她满脑子都是——


    还有这种玩法?


    居!然!还!有!这!种!玩!法!


    莫斯科的城里人怎么这么会玩!


    以前总觉得“我就蹭蹭不进去”这种说辞贻笑大方。


    所以当大眼仔里每次出现这种私信独白贴的时候,乔雾总会对这种帖子的真实性嗤之以鼻。


    ……假的吧?


    ……骗鬼呢?


    ……真有人忍得住?


    ……这也会舒服?


    但今晚,她决定为自己当初的年幼无知而道歉。


    的确就像苏致钦说的那样,一点也不疼,甚至还有亿点点舒服?


    如果让乔雾对这次初体验打分,她甚至愿意奖励苏致钦一个淑女的亲亲。


    毕竟,虽然过程有点变态,但至少,他还是选择做了绅士——


    今晚是她越界在先,她承认,自己也的确对此好奇。


    苏致钦半靠在她肩上平复呼吸。


    乔雾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她抬手环住他肩膀的那一瞬间,明显能感觉到男人的后背有一瞬的僵滞。


    隔着衬衫,依旧能感受到他绷紧的肩线,硬邦邦的,有很强的力量感。


    楼上的歌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束,整栋公寓楼安安静静,偶有住户在穿行楼梯时,咒骂物业为什么还不将电梯修好。


    昏暗而安静的客厅,只有两道绵长的呼吸声,直到苏致钦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乔雾。”


    “嗯?”


    “那天你朋友是不是就站在这里,说我性冷淡?”


    乔雾:“……”


    ……你记性可真好。


    是的,那天晓静就是站在餐桌旁说的这句话。


    但是你这样身体力行非要自我证明,确实让我无话可说。


    乔雾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翻了个白眼。


    “是的,您非但不是。”


    小狐狸感受着恶龙重新升高的体温,躁动不安的乖张,似乎又有进入发热期的前兆。


    乔雾有点无语。


    “您指不定还能领跑整个俄罗斯的性活跃指数。”


    苏致钦抿着唇低低笑了声,餮足地侧过脸啄了啄她的唇角。


    “抱歉,你可能需要洗个澡。”


    黑暗中,他替她解开仍圈在右手腕上的领带,拢了拢她身上的衣服,抚平裙子之后,才把她从桌子上抱了下来。


    在开灯之前,不忘转身背对向她-


    等乔雾换好衣服从盥洗室里出来的时候,苏致钦已经将外面都整理妥当。


    他的助理似乎在刚才给他送来了干净的衣服,那条皱巴巴的暗红色领带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她的家里。


    他换上了一件白色的、被熨帖得平整的标准领暗门襟衬衫,衬衣的臂带依旧牢牢扣在他结实有力的上臂上。


    他恢复了印象中那副斯文绅士的模样,只是解开了两颗扣子的衬衫领口,给他的精英禁欲感平添了一丝随意。


    当然,如果苏致钦没有坐在餐桌旁边,喝她的珍珠奶茶的话,他或许能将骄矜贵公子的人设立得更稳。


    乔雾有理由怀疑,在人行道上,当苏致钦在提出“上她的公寓坐一坐”这个建议的时候,盯上的就是她的奶茶,只是后来她翻车翻到离谱,才有了刚才那一个多小时的意外。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再提之前发生的事情。


    苏致钦坐在餐桌旁边,一边吸着她的珍珠,一边看她忙进忙出。


    乔雾用从苏致钦那里打工挣来的钱,稍微提升了一下小公寓里的生活品质——她把之前租客留下来的旧沙发给扔了,新买了一张沙发,今天中午刚刚送到,她赶着去上课来不及拆沙发外的塑料防尘膜,于是这工作自然而然就留到了晚上。


    奶茶加了过量的劣质奶精,甜得人舌根发麻,却能刺激大脑源源不断产生多巴胺,苏致钦心情愉悦,看着精力充沛的小狐狸上蹿下跳,充满活力、朝气,


    卯足了劲绕着布沙发撕塑料膜,给花架上的几盆多肉擦了擦叶子,打开窗户,在外窗上撒了一把喂鸽子的玉米碎,书架上被翻乱的书要按颜色、高低顺序重新排一遍,浴室里换洗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


    “先生,您踩住我的素描纸啦!”


    苏致钦挪了挪脚,她打了一半线稿的纸上留下了他半个鞋印。


    乔雾将纸团随意地揉成一团,扔进收拾好的一堆垃圾里,走到桌几旁边,四肢一僵,整个人就重重地陷进新沙发里,呼呼喘着气。


    不大的一间小公寓,客厅里的东西摆放齐整,大色块的用色温馨,角落的布置处处都透着生机,肉眼可见的、顽强的、生机勃勃的生命力。


    “乔雾。”


    他叫了声她的名字。


    一只白嫩的手先是攀上了沙发的靠背沿,少女半个脑袋就像凭空长出来的蘑菇一样,露着一双乌玉似的眼睛对着他眨。


    “怎么啦?”


    苏致钦嘴里含了小半口奶茶,目光从她葱白的指尖上不动神色地移开——不久前,她的指尖也曾被他亲吻。


    “阿芙罗拉把你的事情跟我的家人说了。”


    乔雾醉心于研究抱枕摆放的角度和位置:“然后呢,先生又需要我出勤了吗?”


    她像是猛地回过神,目光炯炯对他保证。


    “这回您放心,我保证不会在当天跟人打架。”


    顿了顿,又补道:“不过您倒是得提前几天跟我说,最近旅行社里都好忙的。”


    隔着一条小小的过道,苏致钦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手里快被喝完的塑料奶茶杯,单手支腮:“其实是我有个妹妹叫莉莉丝,她问我,你到底有没有什么爱我的证明。”


    乔雾:“……”


    ……论计划生育的重要性。


    乔雾两手一摊:“那必然是没有的啊。”


    苏致钦眉尾一挑:“那副画呢?”


    乔雾呼吸一滞,尴尬到脚趾扣地:“先生,平心而论,这个最多是我鬼迷心窍的证面,绝对不是爱你的证明。”


    “乔雾,”苏致钦面无表情。


    恶龙先生毫不留情地捏住了小狐狸的后颈脖。


    “我说是就是。”


    乔雾:“……行吧。”


    但乔雾磨磨唧唧一晚上又是拆沙发又是打扫做家务,显然就是不想做学校里的绘画作业,那么同样,乔咸鱼也不想给苏致钦画画。


    她又不好跟对方明说,毕竟面对老板,她不能当面开摆,只能慢吞吞地把画架支起来,装腔作势地皱着眉头开始思考光影、明暗。


    光是调颜色就花了半小时。


    但见苏致钦怡怡然地坐在她的新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戴着眼镜和耳机看新闻,一副压根没打算走的意思。


    “先生,我估计要好好画完的话,时间会比较久,可能会耽误您休息。”


    但乔雾的磨洋工在对方眼里,显然就是无用功。


    “我等你画完了再走。”


    乔雾只想给自己掐个人中:“如果你实在急着要它,我随便瞎画好像——”


    苏致钦从平板上抬起头,隔着光晰的镜片,碧绿色的瞳孔里是不容置喙的威胁:“乔雾,你在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有一天你不能睁着眼睛瞎画。”


    乔雾:“……”


    别骂了别骂了!孩子知道错了!孩子以后不撒谎了!


    乔雾无奈地背过身面对画板,支着下巴发愁。


    这感觉,太像以前画画的时候,被妈妈盯着教育的场景了。


    拖延症的加持下,她今晚厌工情绪严重,趁对方不注意,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手机,*这时候只恨朋友圈没加几个微商,动态划几下就到了底。


    她恹恹地刚放下手机,没想到微信一条一条飞进来的消息像救星一样忽然震个不听。


    苏致钦皱着眉头抬起头,对上乔雾一脸的雀跃,但转眼,少女脸上的兴奋戏剧性地变成了为难之色。


    乔雾:“先生,我的朋友想召唤我去王者峡谷一聚。”


    苏致钦想都没想:“莫斯科没有这种地方。”


    他顿了顿,无情地补充道:“想偷懒好歹换个地方骗我。”


    乔雾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之后,“噗”地一下就笑了出来:“看来先生也不完全是个中国通。”


    苏致钦皱着眉回忆莫斯科的大街小巷,这么中二的名字,大概率是个亚洲人开的酒吧或者餐馆。


    乔雾将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王者峡谷在这里。”


    苏致钦的视线落在她不经意扶在自己腿上的手指上,乔雾被他的目光一烫,反应过来之后,匆匆就把手藏到了背后,假装刚才无意识的触碰压根也没发生过。


    乔雾现在将“不能越界”这四个字,已经当成了自己的铁律,至少今晚是的。


    苏致钦收回了注意力,推了一下眼镜。


    手机屏幕里是个5人的小聊天群——“明昭情//谷欠流”。


    苏致钦看到这个群名,本能地就皱了一下眉。


    【大哥哥:王者荣耀,快上车!段位要求一钻石V-I,星耀V-I,王者0-25星】


    【大哥哥:@乌云不高兴,去俄罗斯留个学而已,是不是都忘了我啦!】


    【大哥哥:给你发消息你都不回,聊天总是半路消失。】


    男人的视线落在“大哥哥”这个人名上,又皱了一下眉。


    乔雾只觉得对方这两下眉头像是皱在自己心里,老板眉心挤出来的“川”字都挤得她忐忑。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乌云不高兴,峡谷快来,4等1,睡前助眠!】


    【miaoko:@大哥哥,她今晚要是不来,我建议你干脆就把她踢出群吧,等明天让她哭着求我们组队开黑把她拉回来。】


    【玛卡巴卡:@miaoko,这招够狠,我赌10包辣条,她一定来。】


    “先生,”琉璃琥珀似的眼睛里,有星星亮起来,“可以吗?”


    “您看,我要是不去,我会失去国内的友谊,他们那儿都凌晨了,还在等我……”


    她的高兴、难过、期待都太过浓烈和鲜艳,一眼就能熨帖进人的心里。


    苏致钦面无表情地把手机丢给她:“三十分钟够吗?”


    “够!当然够!”


    这帮人技术都不差,要是打得顺,三十分钟,运气好都够她打2把了。


    乔雾开开心心地点进了邀请里,盘着腿坐在他隔壁打游戏。


    苏致钦沉默着低头浏览着杜马议员发过来的交易报告,却发现密密麻麻的文本莫名地看不进去。


    明明带着耳机,却能听见乔雾一口一个“哥哥”,脆生生地喊“哥哥救我”。


    她在中国有属于自己的人际关系,亲朋好友,或许,还有关系亲密的……异性。


    一局十五分钟的游戏在乔雾的“哥哥万岁”里结束,正准备点第开二局,修长的大手笼住了她的手机屏幕。


    乔雾:?


    苏致钦温和地对她微笑:“乔雾,还记得协议的第三条吗?”


    乔雾眨了眨眼,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先生,您只是要求我不能跟其他男性发生暧昧,不允许谈恋爱,不能跟他们有亲密的性行为。”


    “但这些是我的朋友,我并没有违反原则。”


    乔雾觉得这点是有必要跟他说清楚的,于是正色道:“先生,协议里是允许我可以跟异性朋友之间有正常的交往的。”


    苏致钦被她的反问给噎了一下,但他的脸上仍旧挂着公式化的、令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你们中国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你的朋友如果再不休息,他们明天会没有精神工作和学习,你也不希望他们这样,对吧?”


    乔雾:“……”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尤其是这个叫‘大哥哥’的人,睡眠不足会影响他的精力,精神不济的他可能会因此而受到女性朋友的奚落和嘲笑。”


    乔雾越听越懵:“你说陈鸽吗?她有男朋友啊。”


    苏致钦的眉角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乔雾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还以为你在说miaoko和凤凰呢,大哥哥是女生啊,她叫陈鸽,鸽子的鸽,我们叫她鸽鸽……有什么问题吗?她不能有男朋友吗?”


    被“哥哥好棒”整整洗脑了十五分钟的苏致钦:“……”


    苏致钦别开脸之前,不忘没收了她的手机。


    “总之,你先把画画完,如果不想我今晚待在这里过夜的话。”


    三十分钟才过了一半,但乔雾也只能对他进行眼神谴责,碎碎念地坐回到了画架前的小板凳上。


    少女整个背影都透着“你这人为什么说话不算话”的落寞。


    莫斯科的初夏,气温不高,但仍需要开窗透气,头顶柔和的光晕落在她纤瘦单薄的背脊上,仿佛用力轻轻一折,就能将她揉断。


    夜晚的燥郁在两人的沉默里加剧。


    苏致钦起身关窗,开空调的时候,他花了点时间审视了自己刚才的举动是否太不够绅士,却意外地发现,画架前的背脊越弯越伛偻,直到她完整地把整个脑袋都伏在了手臂上,纤瘦的肩膀微微抖动。


    苏致钦皱了皱眉,叫了声她的名字。


    没有反应。


    他不得不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句:“又怎么了?”


    ……如果她不甘心,再让她跟那帮哥哥们打三十分的游戏,也不是不行。


    少女从交叠的手臂里抬起半张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微红的眼眶,细软的声音发着抖:“先生,我胃疼。”


    原本做好了她跟自己撒娇耍赖的苏致钦微微一怔:“需要送你去医院吗?”


    乔雾费力地摇了摇头。


    “吃完药睡一觉就好了。”


    她高中就有胃疼的毛病,吃完药,再在肚子上盖一块热热的毯子就好了。


    见苏致钦迟疑,乔雾抿了抿苍白的唇。


    “我不想去医院主要是因为懒得动,越折腾肚子越疼。”


    她怕他担心,又艰难地扯了个笑。


    “先生,您应该也生过病,知道这种情况下,病人都不是不喜欢被拎着走来走去的。”


    苏致钦垂着眼帘,没什么表情,似乎是对她说的情况无法感同身受。


    “抱歉,乔雾,我并不怎么生病,在我看来,轻易生病,就很容易死。”


    “那可真的太惨啦。”


    乔雾这下连笑也笑不动了。


    她把头枕回到臂弯里,集中精力抵御胃里的隐痛。


    苏致钦蹲下身,揉开她额角的碎发,指尖能揉搓到微凉的湿意。


    她在出冷汗。


    “药呢?”


    乔雾的手指都在发抖。


    苏致钦根据她的指引,走到书架前,拉开最底下的抽屉,满满一柜的药——创可贴、酒精棉、跌打酒、感冒药和胃药,一应俱全,却唯独没有抗敏药。


    乔雾配着温水吃完药,如愿躺在床上等药效渐渐起效,又可怜又委屈地跟他抱歉今晚的油画是画不完了。


    他低低“嗯”了一声,告诉她休息好了明天再画。


    乔雾立刻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缩在被子里不说话了。


    纤瘦的身板团成一团,在被子里拱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包,跟平时睡在他床边的路易斯,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少女入睡的速度很快,苏致钦在她床边站了一会儿,便关灯离开了卧室。


    秘书打电话小心翼翼地问他,到底几点钟过来接他。


    他晚上还有其他的安排,原本只是打算在这里待一个小时,没想到不知不觉已经超了很久。


    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却发现先前放在沙发上的,乔雾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看着来电显示的姓名,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晓静张嘴就是一串脏话。


    在晓静切换成上海话骂人之后,终于听不懂的苏致钦不得打断了她的愤怒。


    “你好,是我。”


    “……苏先生?”


    “是的。”


    晓静沉默了半分钟,再开口的时候,语调声里有种别扭的客气。


    “那个……请问,乔雾呢?”


    “她刚刚睡着,”苏致钦礼貌地询问:“如果你有什么急事,我可以等她醒了再转告她。”


    电话那头的晓静迟疑了片刻,“是这样的,先生,您知道乔雾有个继兄叫阮笠吗?这个狗东西居然敢鬼鬼祟祟在网曝乔雾。”-


    老穆的消息进来的时候,乔雾刚睡醒,正迷迷糊糊地仰面躺在床上发呆。


    她记得梦里有个软软的、暖暖的、毛茸茸的热水袋熨帖在自己的肚子上,舒服得要命,这时候眯着眼睛扫过去,正好看见在伸懒腰的路易斯。


    一个月不见,他比先前长大了一圈,就连体形也拉长了一些,路易斯走到她的枕头旁边,躺下,然后拿毛茸茸的脑袋一下一下地蹭着她脸颊。


    粗长而毛茸茸的豹尾“啪塔啪嗒”地打在她的被褥上,惬意得要命。


    小雪豹被人精心照料,身上总有一股很好闻的、干干净净的奶香味。


    即便毛色相比家猫要硬上很多,但奈何他体形小,总有部分细软的绒毛能蹭到人舒服地跟着打呼。


    也许是太久没见她,路易斯对她格外亲近。


    乔雾刚准备起床,小豹子就从旁边支棱起来,凑过脑壳来顶她。


    只是没想到小小一只雪豹,脑阔顶人的力气实在是很大,乔雾几次想从床上坐起来,都被路易斯的脑袋重新顶回到了枕头上。


    乔雾:“……”


    物理开机多次失败。


    小雪豹玩够了,才打着呼噜躺回到了她的身边。


    乔雾笑着撸了一把小奶豹的下巴,点开了老穆转发过来的链接,在看清里面的内容时,气得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好端端躺着睡觉的路易斯被猝不及防掀翻在地,肥厚的爪子扒拉着她的床沿,委屈巴巴地对着她嘤嘤嘤地低叫不止。


    但乔雾这时候确实没心情去撸他,她刷着帖子,眉头已经越皱越紧。


    链接里是一个已经在旅游平台被讨论刷爆了帖子:排雷俄罗斯地接旅行社,垃圾地接预警。


    发帖日期就是她跟老穆对阮笠实施混合双打的那天,但经过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的发酵,帖子的标题前,已经有了【火爆】两个字的标签。


    帖子的正文讲述了一个喜爱俄罗斯文化、对行程充满向往的中国旅人,在不幸地选择了俄罗斯某旅行社未经专业培训的垃圾地接后,被独自锁在了车内,好不容易在冻僵之前,冒着大雪砸窗出逃,结果在警局里因为语言不通差点被警员暴力对待的悲惨遭遇。


    一段文本四五个错别字,小学生的文笔,颠三倒四地一件事情也说不清楚,一看就是阮笠那个傻逼发的帖子。


    乔雾越看拳头越硬,之前踢阮笠的那几脚,她真得都踹少了。


    但评论里站他的人却不在少数。


    毕竟在多数人眼里,一头是个体旅行者,另一头是带着公司性质的旅行社,人们天然会同情弱者。


    【31L:虽然之前没有买过私人地接服务,但这个帖子吓到我了,如果在国外旅游的时候,碰到素质不行的地接,也实在太惨了,算了,我还是乖乖跟旅行团吧。】


    【89L:这就是典型的店大欺客吧?排雷了,这旅行社我不会再订了,到时候我再去群里给宣传一下,让群里打算去俄罗斯自由行的友友们都别订这家旅行社的地接。】


    乔雾她们所在的旅行社,因为主打精品散客定制路线,所以特别看重旅游平台的自来水,如果有旅行博主在发游记的时候,愿意给旅行社打广告的话,一般都会获得额外的返现或者下次服务的代金券。


    【143L:我之前在巴黎旅行的时候,也碰到过这种不负责任的地接,每次都迟到不算,还经常带我们去他能吃回扣的餐厅消费,不过没楼主惨就是了,这样的地接,真的是倒足了旅游的胃口。】


    【169L:我觉得碰到这种地接,让她赔楼主一半的旅行成本都不过分,支持楼主维权。】


    【193L:是啊,同情楼主,希望楼主把这个垃圾地接的信息爆出来,让她在莫斯科这行彻底待不下去。】


    阮笠把他在俄罗斯的所有悲惨遭遇,全部都归咎在乔雾头上。


    乔雾越往下翻帖子,眉头就皱得越紧。


    帖子里的风向已经被完全带偏了,前面还有网友在讨论如何避开不靠谱的海外旅行社,而自193L之后,网友清一色都在骂她,有言辞激烈的,甚至扬言要人肉她。


    直到她看到了一条回复——


    头像是她所在的旅行社的logo。


    【207L:亲,您x骚扰我们的地接小姐姐我们还没投诉您呢,她是个学艺术的留学生,小姑娘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生活不容易,我们也不是想道德绑架您,但是您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都让我们觉得,这不应该是一个同胞会对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姑娘做出来的——她把您一个人锁在车里跑了,也是无奈之举。我们也有录音证据,欢迎您拿出您的证据跟我们的证据对峙一下,如果帖子下有其他的用户想知道真相的,我们可以将录音放出(涉及隐私部分已进行音频处理)。】


    发帖的时候是国内刚刚上班的时间。


    旅行社的下场,让原本沉寂的帖子热度再次被炒高。


    【215L:旅行社很猛啊,这种话说得也太有底气了,没点实锤,不敢这么回帖吧?】


    【223L:如果没有录音,这可能就真的是场罗生门了,好奇录音里面的内容。】


    【232L:联系旅行社听了录音,开贴的人,就不是个东西。】


    【247L:听了录音,附议,狗东西。】


    【296L:狗东西+1】


    乔雾看到这里,忍不住觉得神奇,她那辆小破斯柯达,什么时候还装了录音设备?


    为什么她之前都不知道?


    忍不住给老穆发了消息。


    老穆回得很快。


    【老穆:就是装你车里的GPS啊,它自带录音系统的。】


    【乌云不高兴:但那个GPS不是已经坏了挺久了么?】


    【老穆:害,凌晨旅行社联系我的时候,我也觉得它应该是坏了的,但是负责人说,他们在莫斯科找到了技术人员可以做音频修复,结果我一开门,好家伙,那些人带着墨镜拎着笔记本,整得跟黑客帝国一样一样的。】


    【乌云不高兴:我们社里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老穆:对哦,你提醒我了,我看看能不能让负责人给你把上个月的奖金结一下,你继兄那逼之前投诉咱俩的时候,公司还扣着咱们奖金没发呢!】


    乔雾从微信的聊天界面切回到网页上,在一众听了录音并开始重新站队的论坛水友里,看到了一条长贴。


    【314L:这个旅行社,我半年前跟老公去俄罗斯渡蜜月的时候在他家订过服务的,不知道是不是我之前对接的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姑娘,她告诉我们,她在莫斯科国立大学学艺术,性格真的是特别好,我们在莫斯科的第一天订了她,服务其实在下午6点的时候就结束了,但那天晚上,我老公忽然急性阑尾炎,肚子痛得厉害,我们在俄罗斯语言不通,我没办法,凌晨2点给她打了电话,结果她二话不说就过来了。


    那天晚上她陪我在医院里把所有手续都弄好,还帮我联系了平台的医疗保险,确认我老公平安之后,她才走的。


    她走的时候我想给她笔感谢费,她没要,我说折腾了一个晚上了,要不给她一笔钱,让她打车回去,她说没关系,地铁已经营运了,她坐地铁回去就好了。


    特别好的一个小姑娘,希望不是她遭了这份罪,希望她平安喜乐。】


    头像是一张孕肚照,男人亲吻着妻子隆起的小腹——


    乔雾记得这对夫妻,原来他们这么快就要有宝宝了。


    【382L:枯了,我怎么没遇到过这么好的地接,我的地接只会在我去景点旅游的时候,坐在车里抽烟。】


    【386L:楼上+1,我之前的地接也是,我选不好哪个景点的时候,我那个坑货地接,居然让我百度。】


    【399L:楼主呢,刚刚不是还在楼里跟水友们骂小姑娘骂得很开心的吗,人呢?】


    【406L:楼主估计这时候在想办法歪曲事实带风向呢233333】


    从清一色的踩她,到清一色的对阮笠的群嘲。


    乔雾急切地点了下一页,却再次看到了旅行社官方于国内时间12点的二次下场。


    【501L:亲,现在这个帖子的阅读量已经破5000了,评论和关注也到了500以上,如果您不打算删帖道歉的话,我们将拿着我们的证据以及这个帖子的截图去报警了哦:)】


    乔雾再刷新的时候,发现帖子已经被重新编辑了,主楼的内容已经被人清空了,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忍不住又刷了两下。


    但跟帖的嘲笑仍在持续。


    【507L:从早上看到现在,只能说楼主无耻,旅行社牛逼。】


    【525L:好一出贼喊捉贼的大戏,好奇楼主是谁,想知道狗东西长成什么样子,才会有那么坏的心眼。】


    【531L:没错,建议管理员将他封号,免得再看到他脏了大家的眼睛。】


    【538L:我不同意旅行社就这么算了,不管怎么样,支持旅行社依法维权,这种社会垃圾就应该给他长点教训。】


    【541L:支持旅行社维权,不然国内这种小旅行社的生存只会越来越难。】


    乔雾每一次刷新,都会有新的回复出来,建议旅行社里对阮笠进行依法维权。


    半小时的帖子,看得她的心情如同过山车,最终停在了兴奋的、扬眉吐气的高点上,正准备跟晓静分享她今日份的幸运。


    手机里忽然拨进了一个陌生的国内号码。


    接起的瞬间,就听见了阮笠暴跳如雷的声音。


    “乔雾,我都删帖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你是想我死对吧?”


    虚张声势,却中气不足。


    阮笠仍旧在电话那头骂骂咧咧:“我都在微信里跟你们旅行社道歉了,你们就非不放过我了是吧?特地让律师联系我是什么意思?还打算告我诽谤!好!既然你们要维权!那我奉陪到底!”


    乔雾:?


    原本以为既然旅行社在旅游论坛里澄清了事情的因果,就会放他一马,毕竟乔雾印象当中的老板娘一直是个比较佛系、不爱跟人起冲突的性格。


    只是这次她居然会这么刚。


    乔雾慢悠悠地气他:“你与其在我这里无能狂怒不如去找个律师问问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阮笠恶狠狠地威胁:“乔雾,咱们走着瞧!你不是要你妈那幅画吗?我这次无论如何都会把它拍下来,然后当着你的面烧了它,让你这辈子,一样你妈的遗物都见不到!”


    乔雾一想她现在银行户头里的钱,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你要加油了,最近找个富婆指不定你还有点希望……啊不对,你长得丑还肾虚,估计富婆也看不上你。”


    “你——”


    不再给阮笠对她逼逼赖赖输出的机会,乔雾赶在他开始第二轮无能狂怒之前挂断了电话。


    虽然先前老穆帮她出了头,但她多少心里都悬着事儿。


    担心老穆受处罚批评,担心阮笠真的到处造谣抹黑,但今天这帖子一波三折的反转,实在是太爽了。


    面对阮笠,她除了高中的时候把他揍到墙角解气之外,从来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拿捏着他的后颈脖,看着他又愤怒又害怕却只能像条癞皮狗一样放一些不痛不痒的狠话的样子。


    而且,她甚至再也无须担心,这件事情可能会带给自己糟糕的后续影响。


    乔雾将脑袋重新埋进被子里,开心地踢了好几下被子,才捂着笑出了声。


    路易斯肥厚的爪子扒拉着卧室的门缝想要出去。


    乔雾掀开被子跳下床,将已经赶上3、4岁小孩体重的小豹子捞在怀里。


    她打开门。


    阳光透过客厅的百叶窗投落进来,射入的光柱里,有细微的扬尘在空气里翻滚,而苏致钦安静地坐在光柱末端的餐桌旁,戴着眼镜,从文件上抬起头微笑而关切地询问乔雾,她脆弱的胃是否还有任何不适。


    乔雾摇了摇头,闻着空气里甜粥的香味,看着放在餐桌另一头的瓷盅,讶然道:“先生,这是给我的早午饭吗?”


    苏致钦微笑着点了点头。


    乔雾抱着路易斯,单手拉开餐椅的时候,都不忘快乐地哼着小曲儿。


    “乔雾,你似乎很开心?”


    路易斯一直拿脑袋蹭她下巴,已经长开的一只小豹子,挡住她的视线,都让她没办法掀开甜粥的盅盖。


    当在路易斯第二次试图把鼻子拱到她的午饭上的时候,乔雾忍不了了。


    雪豹的爪子依依不舍地扒拉着她的衣服,最后还是被无情地放到了地上。


    乔雾把路易斯放到地上之后,不忘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它的脑袋,示意它安静一些,不要捣乱。


    所以回答他的问题时,她放松得连头也没抬。


    “当然啦。”


    “为什么?”


    乔雾刚才在无形当中打了一场意义巨大的胜仗,纯粹的躺赢,让她的心情极为愉悦,这时候也非常乐意将快乐分享给对方:“因为我发现,自从我遇见了先生,糟糕的运气就开始变好了。”


    苏致钦挑了一下眉,漂亮的祖母绿眼瞳里流出笑意。


    “那乔雾,你是否愿意大方地将你的好运分享一部分给我?”


    正在对俄罗斯大猫进行道德教育的乔雾,手指一顿:?


    苏致钦单手支腮,像半开玩笑似地,另一只手抬指按了按自己的脸颊。


    弯起的和煦眉眼里,清澈见底的笑意,尽数都是温和、友善、彬彬有礼。


    哪怕漫不经心的动作,也随意得人畜无害。


    但这次,狡猾的狐狸小姐显然不会轻易上当。


    乔雾施施然地向椅背后一靠,冲他挑衅般地抬了一下眉毛,像个一眼就能看穿老流氓的智者,吹了个轻飘飘的口哨。


    “先生,您不应该在一大早,就引诱一个刚刚成年的淑女,再次越界。”


    第17章 莫斯科的雪-17


    乔雾双手交叉,做了个“达咩”的手势,用眼神再次谴责他:“先生,吃饭的时候不可以涩涩。”


    苏致钦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弯了弯唇,招手示意路易斯到自己身边来。


    小豹子打着呼噜,甩着毛毛的长尾巴,开开心心地凑到了自己的三个大饭盆前。


    两个白瓷皿里分别放着新鲜的、大块被切好的牛肉和暗红色的鸵鸟肉,鲜艳的血水铺了薄薄一层,另一个偏小一点的平底器皿里放着好几条已经剥好的北极甜虾,嫩白的虾肉上,还有一勺橙透的鱼子酱。


    乔雾:“……”


    不愧是阔佬养的宠物,伙食真好。


    路易斯已经蹲到一旁埋头干饭,乔雾掀开盅盖,浓郁而清甜的桂花香扑鼻而来。


    桂花赤豆甜粥,非常中式的做法。


    一般情况下,红豆跟粥会分开煮,等粥熬好后,再浇上豆沙,撒上干桂花,虽然叫粥,但这其实反而更像是广南街巷小弄里的甜品。


    甜粥旁边还有两个盖了瓷盖的小碟子,左边的瓷碟里是水晶肉冻,肉冻剔透,香气诱人,右边的瓷碟里是已经剥好的莲子,新鲜的莲子每一颗都圆润饱满,沾着露水的清甜。


    俄罗斯地处高纬,这里的气候和土壤水分,不可能会有莲蓬种植,她待在莫斯科这么久以来,几乎从未见过这里有如此具备国内南方特色、新鲜带露的食材。


    这些在应景的季节是最寻常不过的普通食材,但现在,她知道,眼前的每一口,都是金钱的味道。


    水晶冻肉,肉冻Q弹,入口即化,肉丝沉在冻底,绵软香浓,又有嚼劲,香气和化开的肉汁在舌尖上甜韧度都刚好。


    莲子被去了苦芯,嫩脆而爽口,鲜甜的汁水在唇齿里蔓延。


    但更令人意外的,是桂花赤豆粥。


    赤豆被炖烂了,淡黄的桂花瓣洒在深红色的赤豆泥上,铺成在雪白的粥面上,有种浓墨重彩般油画的艺术美,色香味俱全。


    乔雾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粥的具体口感,但是第一勺入口的时候,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直冲味蕾。


    妈妈以前参加画展的时候,会中途回几趟国,而她每次从广南那边转机回来时,都会带上那里特有的农家干赤豆,做赤豆的老奶奶还会附带送她一包自己收集的干桂花。


    妈妈会用在国内处理好的食材,在南法的午间,给睡到中午的她做早午餐。


    而她以前最喜欢吃的,就是桂花赤豆粥。


    熬好的香粥里没有放糖,由微甜的赤豆调和糖分,长粒香米自带的清甘,也被细腻地熬煮了出来。


    她不能置信地又吃了好几口,直到喉间被酸胀的感觉彻底哽咽住。


    甜粥里砸进眼泪,她现在一口都吃不了了。


    苏致钦原本在看文件,只听见桌子对面有低低的啜泣声。  ?


    他微微皱了皱眉,曲着手指敲了敲桌子:“不合胃口?”


    乔雾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眼泪,委屈巴巴地吸鼻子。


    “先生,我想见一见做这顿粥的厨师姐姐,可以吗?”


    她来莫斯科已有一年多,这是她吃过的,最正统的一顿中餐——当然,如果把那晚面疙瘩也算上的,这是第二顿。


    可见恶龙先生的藏宝洞里能人异士太多了,居然能一比一复制妈妈的味道。


    苏致钦:“……”


    对视的气氛凝固,苏致钦脸上表情古怪。


    但见他抿着唇迟迟不说话,长久的沉默,久到她觉得他压根也不会回应她的问题的时候,男人很生硬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乔雾又抽了一下鼻子,告诉他,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她再也没有品尝过味道这么好的桂花红豆粥了。


    “更重要的是,厨师姐姐做的味道,跟妈妈的实在是太像了。”


    “她甚至,还把炒过的小米泡进了白粥里。”


    这不是桂花赤豆粥常见的做法,反而更像是妈妈乔芝瑜的私房菜。


    “妈妈以前教过我好几遍,但我总是学不好,不是把粥做糊了,就是把豆沙熬苦了。”


    苏致钦非常宽容且温和地对她微笑:“乔雾,并不是每一个王者峡谷的MVP,都能像蹲草丛开团一样,在厨房里游刃有余,做不好是正常的。”


    乔雾正想感谢对方的安慰,并称赞他对事物高超的学习和理解能力——


    “虽然这确实是看一遍就能学会的东西。”


    “……”


    乔魔仙堡黑暗料理女王雾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她重新把话题扭上正轨。


    “是的,那厨师姐姐是真的很厉害呢。”


    苏致钦:“……”


    在骤冷的气氛里,前脚还笑眯眯的苏致钦忽然沉下脸:“乔雾,你如果再不闭嘴,你永远都不可能再吃到这个味道的粥了。”


    乔雾连忙闭起嘴巴,在唇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她捂住嘴,却还是忍不住从指缝里透了半张嘴出来:“那我以后怎么样才能再见到那个神仙一样的厨师姐姐?”


    苏致钦无奈地捏了一下鼻根,不想跟她在这个无聊的问题上再纠缠下去。


    “不行,”顿了顿,又特地抿紧了唇说了句“下不为例”。


    乔雾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到了他,但她不会轻易在食物上让步,正琢磨要怎么让他改口。


    已经餮足的路易斯,甩着尾巴蹲在男人脚边,打着呼噜把脑袋搁到他的腿上,不停地用鼻子去拱他的手,乖巧地讨撸。


    苏致钦被它温顺的动作所取悦,微笑地伸手轻轻揉过小雪豹毛茸茸的头顶,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在浓密的小兽皮毛上不紧不慢地摩挲而过。


    路易斯用脸颊蹭着苏致钦的手,幼兽墨玉似的眼睛却若有似无地、不停地在瞟她。


    乔雾在奶呼呼的小豹子身上得到了启发。


    味蕾对于妈妈过往的记忆实在太深刻,连带着讨好也几乎脱口而出。


    “那如果,我亲亲你呢?”


    所以当她半跪在男人身前,挡住他身侧的光线的时候,她脑子里回忆的,是那天晚上,在他的别墅里,他吻她的样子。


    她抬头仰视他——虽然担心越界会被魔法反噬,但既然苏致钦是一个愿意在最后关头选择信守承诺的好绅士,那么她稍稍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一下,也不是一定不行。


    当然,她会试着拿*捏好尺度。


    琉璃色的眼瞳里,有狡黠,亦忐忑,大胆的张扬里,却藏着怯。


    不等乔雾探颈去亲吻他,苏致钦已经先握着她后颈的头发,低头吻了下来。


    两人本就贴得近,苏致钦身上有好闻的淡薄荷香,干干净净的气味一点一点沁入心脾。


    在交缠的鼻息下,先是蜻蜓点水般的唇珠相触,直到彼此的气息完全交缠在一起,然后就可以利用尝试着去描摹他的唇形。


    她将步骤循环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能做到,在能唇峰轻触时,偷偷换气。


    但她要是离开换气的时间久了,又会被男人重新抓回去,细细亲吻。


    莫斯科下了一夜的雨,午间漏窗而入的阳光里,都带着初夏雨后的一丝闷热的潮意。


    她抱着他的脖子,摸到他后颈一丝潮热的汗意。


    他握着她的腰,只觉得隔着睡衣的掌心下,皮肤也跟着发烫。


    寂静的室内,有呼吸一急一缓地交融着,到最后也分不清是谁先越了界。


    也许是有人心怀鬼胎的放肆让整个场面不受控制地开始擦枪走火。


    也许是因为有人早上过来的时候就没按好心。


    伴随着男人加重的呼吸声,锁在乔雾腰上的手已经越来越紧。


    两人胸腔之间原本的安全空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殆尽,她被牢牢地禁锢在了他的胸前。


    他抱得太紧,隔着她的睡衣和他的白色衬衣,她也能感受到他热得发烫的体温,以及跃如擂鼓的心跳。


    她被吻得浑身发软,眼前蒙着一层微弱的水汽,视野里的一切都晕染出了叠影,迷离得让人看不清。


    唯有男人那双近在咫尺的、碧绿色的瞳孔,燃烧着绿焰的眼眸点燃着她发烫的耳根。


    停下来。


    再不停下来,又要翻车了。


    但苏致钦压根没给她怯场的机会,异性过于炙热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住她的呼吸,男人的手掌就扣着她的后脑,凶悍而霸道地蚕食着她所剩无几的理智。


    直到——


    手机密集的消息提醒打破旖旎的气氛。


    乔雾一下子错开脸,下意识伸手推了他。


    “有人找我。”


    她伸手擦了一下湿热的唇角,急促呼吸里,大脑缺氧,像热到脱水的鱼。


    男人喉结微滚,微垂的眼帘扫了一眼她搁在餐桌上的手机。


    失焦的目光有一瞬的怅然。


    三秒钟之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抿直了唇线,面无表情地把脸瞥到了旁边。


    乔雾整理了一下被拉得有点松的睡衣领口,坐回他对面时,像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大着胆子问他:“先生,我明天还可以喝到这个甜甜的粥吗?”


    很久没下悬崖的龙先生,受到了热情的森林原住民小狐狸的邀请,他开开心心地飞过迷雾湖泊,正打算上小狐狸家里玩一下,可哪知道,他刚刚试图把爪爪探进小狐狸树底下的洞穴,被敏锐察觉到不对劲的小狐狸一把关上了小木门。


    吃了闭门羹的龙先生只能无奈地趴在树底下晒太阳。


    他现在很饿,但主人既然已经不愿意款待,他也不能强行去翻对方藏起来的奶桃和蜜糖。


    他闷闷不乐,有点生气,甚至想小气地收回给予原住居民的森林特权。


    但又怕她提前搬家。


    所以到最后,也只能恹恹地变换了几下坐姿,用一个沉闷的、带着有点丧气的“嗯”字,回应了乔雾的口腹之欲。


    第18章 莫斯科的雪-18


    018


    早午饭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致钦低着头翻看着文件,他蹙着眉心又变换了好几个坐姿,却总觉得不大舒服。


    而坐在他对面的乔雾,则开始进行自我反思——


    每次在上车前,她都会跟自己说没问题,能搞定,但每次她都在翻车的边缘疯狂踩钢丝。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大胆放肆?


    可能是她当初第一眼确实对苏致钦见色起意,也可能仅仅只是因为相处的舒适感。


    或许是苏致钦对她的口味习惯上的了解功课做得非常到位,又或许,这中间有什么玄学,她总觉得跟他在一起,有一种莫名的舒适感,就像是两人在很久之前就相识的熟悉感。


    哪怕沉默对坐着,也不会因为无话而觉得尴尬。


    兴许真的是旧识?


    但很快,乔雾就否定了这个假设——毕竟两人无论是阶层属性、生活轨迹,亦或者社交路径,都绝无有任何交集的可能。


    也许舒适感的来源,应当源于信任——他给她特权,并充分尊重她的意愿,且确实也在实践过程里遵守约定。


    乔雾想明白了症结之后,放下心来,觉得自己这个森林小火车的售票员的位置是坐稳了——这车她想开就开,想下就下!


    她心情不错,捞过旁边的手机,划开晓静的消息。


    【晓静:你看阮笠那个傻狗的帖子了吗?真TMD的爽!】


    乔雾的心绪被刚才那个吻搅得有点不着地,看晓静在微信里把一波三折的过程重新复盘了一下,竟也觉得平平无奇。


    她现在心跳过高的速率,70%是苏致钦造成的,30%才是阮笠滑跪道歉之后导致的。


    【晓静:你不觉得这事儿真的太奇怪了吗?】


    【晓静:你之前不是老跟我吐槽你们旅行社的老板娘佛系到不争不抢,但我看她这次揪住了阮笠的后颈脖,拳拳到肉,都不带含糊的!】


    【乌云不高兴:也不算奇怪吧?毕竟这次涉及到了旅行社的口碑,我觉得老板娘出个警也不是不行。】


    【晓静:但这出警的速度,写公文的水平,我有理由怀疑,老板娘背后有高人指点!】


    【乌云不高兴:她老公是互联网公司的管理层,当然会懂一些最基本的公关逻辑和应对方法,这对他们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度的吧?】


    乔雾虽然微信里这么回她,但确实也会疑惑,尤其是老穆提及的那几位能够调取录音记录的工程师,这显然超出了国内公关的手能伸到的长度。


    晓静在这个话题上发现没啥好跟她聊的,迅速调转了画风。


    【晓静:你跟莫斯科的城里人玩过游戏了吗?】


    乔雾露出地铁老爷爷的脸,皱着眉把手机往餐桌上一丢,可实在架不住晓静八卦表情包的轰炸。


    【乌云不高兴:你干嘛老问这个】


    【晓静:我这不是担心你拜倒在资本主义的西装裤下嘛。】


    【晓静:妹妹,你才刚成年,这种男人只是我们见世面的工具人,最多走走肾,走心就完蛋了知道不?】


    【晓静:男欢女爱很正常,但别到时候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就大可不必。】


    【晓静:我会看不起你。】


    【乌云不高兴:你看我像是那种会为人要死要活的?】


    【乌云不高兴:作为一个金牌地接,我从事服务行业这么久以来,我有最基本的服务行业素养,绝不轻易跟雇主谈恋爱!】


    【乌云不高兴:还是那句话,纯洁的金钱关系!】


    【晓静:切,金钱关系你都把手机交人手上了?】


    【乌云不高兴:鸭鸭疑惑.jpg】


    【晓静:结婚十年的夫妻都不敢手机交到对方手里,你们才认识几天?】


    【乌云不高兴:?】


    【乌云不高兴:你把话说清楚?】


    【晓静:我昨天晚上10点不到给你打电话本来想告诉你阮笠网曝你的事情,结果苏先生说你睡着了,死丫头你什么时候这么养生?】


    乔雾的视线在“结果苏先生说你睡着了”这句话上微微一顿。


    怪异的念头居然在一瞬间直冲上脑海。


    不可思议的假设在眼前朦朦胧胧,她觉得雾气后就是真相,但有人似乎并不打算说。


    乔雾耳边嗡嗡作响,忽然就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说好她帮他忙,他给钱,她出力,那就不要扯一些约定之外的,她还不起的东西。


    她不想欠任何人人情。


    但未免会错意,她需要再次确认一下。


    “先生,您知道我跟我家里那边的矛盾吗?”


    苏致钦举杯喝茶的手一顿,抬眼看她,微笑地点了点头。


    虽然早就能猜到答案,但乔雾还是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所以,是您帮我解决论坛里的麻烦的,对吗?”


    苏致钦冲她宽容而温和地弯了弯唇,轻描谈写的口气像是完全没把这一个小小的施舍放在心里。


    “举手之劳,你不用在意。”


    他没有否认。


    他的表情太过平和,平和到,他仿佛只是在说“我给你在路边随手买了一瓶矿泉水”一样,微不足道。


    从调取录音的工程师,到老板娘的公关檄文,再到律师对阮笠那个傻逼的威慑——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对她而言,却是这么多年里无法解决的沉疴。


    她将手机反扣在餐桌上,低着头,慢悠悠地刮着白瓷碗里所剩无几的一层薄粥,把最后一颗莲子丢进嘴里,新鲜的莲子有一种天然的露水香,鲜嫩的莲瓣被咬开,清甘而丰沛的汁水溢满味蕾——


    可她鼻息里似乎还填着他身上好闻的薄荷香,唇齿之间散不去的,是他嘴里糖果的甜味,能够盖过任何食物的甘甜。


    这不是协议里约定的报酬。


    他没必要做这些。


    包括早午餐。


    包括照顾她的胃病。


    乔雾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扫向他的时候,发现苏致钦也正好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她。


    她抿住唇,桂花赤豆粥的回甘仍在舌尖弥散,心跳不受控制地慢了半拍。


    装上她目光的瞬间,男人有刹那的意外,但很快,英俊的脸上就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容,温柔地邀请道:“乔雾,要不要再来一次?”


    对上她因为讶异而微微撑圆的眼睛,苏致钦的目光从她泛红的耳朵尖尖上轻轻扫过,他状似无意地又变换了一个坐姿,旋即镇定而坦然地解释道:“刚才似乎令你不快,如果你不介意,我想重新再练习一次。”-


    新买的沙发,第一次派上了不一样的用途。


    路易斯躺在太阳底下闭着眼睛打着呼噜消食,斑点豹尾惬意地、无声地拍打着地板。


    窗外的露台上有鸽子“咕咕咕”叫着啄食着她昨晚撒好的玉米碎。


    修长温热的指尖,轻轻点在她锁骨上的时候,像羽毛尖端擦过,有柔柔的痒意。


    乔雾的意识也跟着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发散、游移。


    在柔暖的阳光下,胶着的目光也在细碎散落在额际的刘海中被割碎。


    呼吸一急一缓地交融,喷吐在彼此的脸上,让蒸腾的热意加剧。


    乔雾闭上眼睛,脑海当中浮现的,却是第一次在玫瑰花房里看见的他的脸。


    惊艳到几乎令人屏息,却又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两人的呼吸贴得太近,她能听见他喉间吞咽的声音。


    直到——


    酒红色的棉质浅格子睡衣,最终也在微微摇曳的光尘里,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亲吻。


    乔雾只知道自己的耳朵像蒙在蒸笼里一样热。


    窗外重新下起太阳雨,淅淅沥沥的雨落声里,是绵绵密密的湿意。


    但这些声音她现在压根听不了。


    她整个人都像是跌进了黏腻的烈火里,仰起头,往后拉长的天鹅颈无力地枕在沙发靠背上,用力攥紧抱枕的手,本想抬手捂住耳朵,但最后,还是不受控制地触摸到了苏致钦棕色偏深的头发-


    等乔雾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


    客厅里有讲电话的声音。


    苏致钦还没有走。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眼睛盯着天花板,眼珠却在咕咕噜噜地转。


    她不知道苏致钦是纯纯地想在她身上练习,还是只是想把多年的实战经验在她身上尝试,但不得不说,接连两次的体验,乔雾都愿意给他很高的评价。


    尤其是恶龙先生最后主动提出要出钱更换她的沙发的时候,乔女士只差没有竖起大拇指称他一句男菩萨。


    她抬起手曲肘盖住眼睛,想起以前凤凰在群里开的车,想起晓静跟她历数过的历任男友,弯着唇角无声地笑了一下。


    居然真的有不疼,还很舒服的玩法耶!


    更重要的是,苏致钦作为一个365度无死角的美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哪个状态下观察,都令人赏心悦目。


    卧室门被打开。


    苏致钦给她端了杯蜂蜜水,问她还要不要润一润喉咙,身上是不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倒没有不舒服。”


    乔雾欲言又止。


    苏致钦坐在她床边,用温柔的眼神示意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发表评论,哪怕是对他提出批评,他也愿意下次改进。


    乔雾幽幽地叹了口气:“先生,我主要是觉得太累了。”


    她不敢跟他明说,他的时间太持久,免得他露出一种脸上抱歉心里却暗爽的变态心理,只好用委婉的方式告诉他,下次可以稍微快一点。


    “我国内的朋友跟我说,她们去一些公司实习,HR经常会在入职的时候就告诉他们,这份工作是做六休一的,工作强度很大,工作时间久,休息时间很少,所以每到工作日最后一天的晚上,她们就会躺在床上,像一只社畜,浑身无力却又满怀希望地期待这一周唯一的假期,我觉得我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乔雾想强调自己现在的状态——浑身无力,只想像个废物一样,大脑放空,在床上躺一整天。


    她希望他能够闻弦歌而知雅意,能够主动提出自己未来的改进方向。


    但苏致钦的关注点,明显有些偏离,他非常认真地想了想:“乔雾,我从未跟你要求过做六休一。”


    是的,他雇佣她做挡箭牌的时候,虽然没有明确说出勤的要求,但她的时间相对自由,有需要了帮他撑个场子就行,但正是因为这种自由的合作模式,才让她显得没有那么自由。


    乔雾以为他是在说两人的合作关系,便白了他一眼,叹气道:“是的,我呢,是24小时standby,我比她们还要惨。”她甚至需要随时应对他在大马路上的突袭。


    那天晚上是她大意了,被一口气到账的20万砸晕了头,加上又发了高烧,才没有注意到这种合同陷阱——她甚至都忘了了解自己这三年里应当有多少假期!


    苏致钦沉吟了三秒,像是自说自话般地低头思考:“我们满打满算也就2次,而且,从行动轨迹来说,我也只能算是曲线救国。”


    乔雾在脑海里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觉得对话似乎在一个她不太能理解的方向发展。


    苏致钦忽然微微一笑,碧绿色的瞳孔也跟着瞬间点亮,他甚至兴奋得有些跃跃欲试:“但是你提醒我了,我们确实可以试试做六休一。”


    乔雾只当资本家良心发现,愿意主动给无产阶级提供福利和关怀,但有假期总比没有好,如果每周有一个固定的休息日,她也能更好地安排自己的私人生活。


    想到这里,她也跟着兴奋了起来,天花乱坠地吹了他半天的马屁。


    苏致钦露出宽容和欣慰的笑容:“看来你也喜欢这个提议,我很高兴。”


    “那当然!”乔雾将手枕在脑袋下,开始畅想,“今天是周五,也就是说,如果明天先生需要我的话,我还能帮忙看一下场子,然后呢,我后天就能休息了对吧?我还是比较倾向于拥有固定的休息日,如果按自然周算的话,太临时了,其他朋友的时间就太不好约了。”


    这样也好,她有固定的关机日,可以无视他的要求。


    苏致钦微微挑一下眉,沉吟了一会,叫了声她的名字。


    男人弯着眼帘,温和笑道:“我们在做六休一这个点上,似乎有一定的认知偏差。”


    乔雾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嗯?”


    做六休一,工作六天,休息一天,有什么问题?


    男人笑着揉了一把乔雾的脑袋,看着她在半分钟之内,从困惑不解到愕然震惊最终抵达呆滞,他温柔地俯身亲了亲她的额角。


    “但是看在你已经答应的份上,这点偏差,并不重要。”


    第19章 莫斯科的雪-19


    019


    乔雾在进行了丧权辱国的做六休一后,割地赔款到怀疑人生。


    但其实在这件事情上,也不能完全怪苏致钦。


    毕竟撇开事后巨大的体力消耗,至少过程于她而言,其实也是一件相当快乐的事情。


    他在亲密关系中会非常照顾她的感受,哪怕红着眼尾情动的时候,他也会压抑着,重重地喘着气,绅士地询问她是否可以继续。


    他太过克制,她甚至怀疑,他在审视她能不能控制自己欲望的同时,也在审视他自己。


    这种感知非常怪异。


    哪怕她最终因为急速攀升的谷欠念,痉挛着咬坏了枕头,最后嘤嘤呜呜地开始抽泣,可恶龙先生却仍旧可以站在高高的城堡顶端,镇定自若地俯瞰着伏在泉水旁边情动到不能自持的纤瘦小狐狸。


    在这个过程中,他从未有过任何的失控。


    而她唯一一次见他臣服于谷欠望,也不过是两人初次在餐桌前那次而已。


    但倘若她在当时拒绝,恐怕他也会尊重她的选择,偃旗息鼓。


    在多次的练习和尝试下,苏致钦比乔雾,要更了解她的身体。


    自诩情场海王的晓静对两人的进展非常八卦,但在听了乔雾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之后,她沉吟半响。


    “所以,你怀疑你们俩之前有可能认识?”


    乔雾正在泡澡,热腾腾的水汽蒸得她有点头晕。


    “是的,我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但隐约就是有这种感觉。”


    “前两天早餐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最恐怖,他好像连我花生过敏这种事情都知道。”


    “卧槽,真的假的?”


    “我八百年没碰花生了,这种忌口就我妈知道。”


    她只要吃花生,就必然浑身起疹子。


    14岁那年跟妈妈在法国的时候,街角甜品店的胖老板拿芝麻和花生酱调冰激凌奶油,她贪嘴,没忍住吃了两个,当天晚上就中了招。


    她对躺在床上一边哭一边难受一边还要被妈妈数落的印象太过深刻。


    乔芝瑜一边给她擦身体,一边骂骂咧咧。


    “我每天管你零花钱,就是怕你多吃,你倒好,自己的钱花完不算,还能骗到别人请你吃。”


    “这个小破渔村里居然还真有傻白甜好心做慈善啊?”


    “行啊,言言,一天一个冰激凌我都管不住你,你居然一天有能耐吃上两个。”


    乔芝瑜像是忽地想起了什么,倒抽一口冷气。


    “昨天晚上回家我看你晚饭也没吃多少,你是不是下午又骗人请你吃东西了?”


    “跟你说了八百遍了,不要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你就不能管管你的嘴吗?”


    “国外很危险,你真的是,讲讲也不听!”


    哭到一半的乔雾把脸往枕头里一埋,打定了主意装死。


    但她当时想的却是——


    我就是看着食物从后厨出来的,它们明明安全得很!


    回忆在晓静的啧啧称奇里戛然而已。


    “会不会是巧合哦?”


    乔雾皱着眉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


    “他没有明说,但当主厨给我的三明治里涂花生酱的时候,我确实注意到他脸色变了。”


    9月的莫斯科阳光晴好,玫瑰的芬芳伴着庄园前厅细碎的花洒水声飘进餐厅里,苏致钦并没有看她,只是微笑着跟主厨说,他今天早上没有胃口,想更换更加清淡的饮食。


    然后,他们那天的早餐,就从三明治班尼蛋,变成了鸡丝粥。


    晓静不解:“可能人家就是没胃口呢,我觉得你有点代入过度了。”


    好友言下之意是在说她自作多情,但乔雾却不这么想。


    “你忘了吗?他连我的蛋炒饭都能吃得下嘴!怎么可能会浪费香香的主厨花生酱!”


    晓静沉默了一会儿。


    “你对自我的认知过于清晰了。”


    乔雾:“……”


    死去的黑历史突然攻击了我。


    “而且,这么久以来,我从始至终没有见过他浪费过一口食物,真的,一口都没有。”


    苏致钦在饮食上有一种几近于变态的严苛,他珍惜食物,从不轻易浪费。


    这种行为要是发生在一个一贫如洗的家庭她还觉得情有可原,但发生在他身上,就是哪哪都透着怪异。


    但两人在协议之初,她就被严令去探究他的情况,所以乔雾对此也只能多角度地猜测,而不会主动去探查。


    晓静并不认同她的观点。


    “我觉得是你想多了。”


    “看在人家有钱的份上,你一根头发丝都能给你从基因上把你祖谱扒下来,知道你过敏也没什么稀奇。”


    “他既然对你挺好的,你就别疑神疑鬼的,享受当下不香吗?”


    晓静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提高了音量。


    “你们不会到现在还在儿童游乐场吧?”


    乔雾额角的青筋一跳。


    晓静:“我想不通啊,他图啥呢?”


    “图你肤白貌美漫画腿,还是图你身娇体软水滴胸啊?”


    “……”


    乔雾的母语是无语。


    “你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没什么事的话我挂了。”


    “别别别!”


    晓静忙在电话里喊住她。


    “你确定他真的对你一见钟情?”


    乔雾:“我不确定,但这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她虽然不赞同滥交,但也不排斥短暂又稳定的亲密关系。


    她跟苏致钦之间,如果真有什么黏黏糊糊的感情,才是最麻烦的事情。


    所以目前这样的状态就很好,当然,如果不是做六休一,会更好。


    晓静发出了“牛逼”的感慨。


    “果然还是莫斯儿的城里人会玩啊。”


    “我琢磨着人家估计确实挺喜欢你的,理智大于爱吧,挺好的,不然等你们要分手那会儿,有任何一方要死要活,都不好办。”


    乔雾对晓静这句话深信不疑。


    毕竟目前的相处模式,在她的舒适圈里。


    他们彼此熟悉,互相帮忙纾解,同时也不要有任何的情感负担。


    不从任何道德层面去做评价,纯粹只是两个异性,出于最本源的身体吸引。


    苏致钦不打算跟她孕育后代,所以从始至终也没打算更进一步的打算,而乔雾对男菩萨的礼物,也多少有点胆战心惊。


    但与此同时,乔雾作为无产阶级,也懂得适时为自己争取一下权益。


    她在给苏致钦提供了一次水蜜桃盛宴后,委婉地表达了做六休一有些频繁,如果资本家不打算竭泽而渔的话,无产阶级还是希望可以适当调整一下频率。


    正处于贤者时间的苏致钦闻言,抿着唇角,显然是不想答应。


    酣畅淋漓的一场亲密体验,他大半个身体裸露在被子外,白皙的胸膛微微起伏,小腹的肌肉平坦而紧实,再往下才是浓密的毛发——


    也许是得益于他亚洲人的血统,他的身体不像常见的西方男人一样,有着过度浓密的体毛和体味,在这方面,他甚至更偏向亚洲人的形体构成,光洁的皮肤包着有力的骨骼,能看见四肢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他干净而白皙的身体,肌理分明富有极大的性张力和爆发力。


    但在乔雾的强烈要求下,苏致钦最后还是扣扣索索答应从“做六休一”变成了“做五休二”。


    相当不情愿。


    为此,乔雾将苏致钦称之为斤斤计较的恶龙先生,而苏致钦则将乔雾贬低为输不起的赖狐狸-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圣诞假期。


    学校给她们放了小半个月的假,乔雾没有其他的安排,平安夜的晚上就被苏致钦带回了庄园,同时,苏致钦还邀请她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小住。


    考虑到西方人一般都会和家人一起过圣诞,原本以为这又是一次当头迎击阿芙罗拉和卓娅的正面战场,可等斗志昂扬的乔雾做好了心理建设、全副武装抵达庄园的时候,却发现诺大的一片欧式建筑群,几乎空空如也。


    乔雾:?


    像是西门吹雪花费七七四十九天练好了武林绝学,但紫禁之巅却被叶孤城没来由地爽了约。


    ……真是寂寞如雪。


    庄园外的玫瑰花丛虽然开得生机勃勃,但打理的仆人却零零星星,甚至有些寥落,就连金碧辉煌的内厅也没有仆人,除了管家索菲亚带着一个老嬷嬷忙前忙后外,乔雾没再看到其他的人——别墅的热闹程度,远不及上次她拜访的时候。


    “我让他们回家过圣诞了。”


    像是在回答她的疑惑,苏致钦从酒柜里打开了一瓶红酒,也顺便给乔雾递了个杯子。


    只是乔雾看着杯子里被倒上的橘子汁——


    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乔雾喝着橘子饮料回完国内朋友的平安夜祝福消息,便打开微博刷了一下。


    佳士得拍卖行的官方微博,已经放出了预展导览,里面就有一条微博,在介绍乔芝瑜的《南法的早晨》。


    【#佳士得##拍卖##佳士得莫斯科千禧之年艺术拍卖开拍在即,将为藏家带来中国当代印象派油画最具代表性的画家乔芝瑜的作品,地中海沿岸的小渔村,透过薄雾观察出海的渔船和朝阳,色彩会赋予晨曦的海浪无限的光辉和想象。敬请点击网页欣赏高清大图,纵览艺术佳作!】


    官方的微博,虽然关注的人不多,但也有近百条评论,有在期待展品的,也有在就作品发表评论的,乔雾将夸乔芝瑜的评论挨个点了赞。


    距离拍卖还剩最后一个月,乔雾皱着眉计算了一下她的存款,虽然按照晓静的估计,她现在这点余额去拍卖应当已经十拿九稳,但倘若能再加上未来两个月苏致钦愿意支付给她的薪水,那基本上她将不再惧于其他的竞争对手。


    阮笠虽然放了狠话,说要跟她一起争抢乔芝瑜的那副油画,但乔雾觉得按阮士铭的性格及阮家公司的经营状况,不至于蠢到让阮笠那个傻逼眼睛都不眨地挥霍掉七、八百万。


    乔雾想到这里,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机。


    透过金色的铁楹框住的玻璃窗,能看见厅廊里鳞次栉比的夜灯,墨色的灯柱在冬夜里肃然伶仃,但顶部的彩灯造型,却很有圣诞的氛围——有绕成麋鹿形状的,也有绕成月亮形状的,甚至还能看到好几顶圣诞帽。


    庄园的入口处,还用灯带做了一盏巨大的、有驯鹿拉着的南瓜马车,橙亮的小灯泡,一闪一闪的,在圣诞特有的节日气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童趣和温馨感。


    与此同时,彩灯上,还缠着细细的风铃,在夜风的吹送下,清脆悦耳的铃声,愈发加重了节日的轻松气氛。


    不夸张地说,眼前这些造型各异且别出心裁的灯带,绚丽多彩的灯景,竟一点也不逊于她去年见过的、在红场附近庆祝圣诞的场面。


    去年的圣诞,她跟晓静两个人从古姆百货顺着人流一路逛到距离红场最近的地铁站,晓静像个刚刚进城的熊孩子,对着各种造型的灯景哇哇哇叫个不停,拉着她拍了好久的照片。


    乔雾赤脚走到窗边,将庄园里的灯景以及那个巨大的南瓜马车给晓静拍了张照片。


    【晓静:凡尔赛小玫瑰,你再这样我拉黑了。】


    乔雾弯了弯唇,从沙发桌几上的果盘里捻了一颗饱满圆润的葡萄,贝齿咬开果肉,汁水绽裂,冬日里水果的甘甜沁入心脾。


    她在心里舒服地喟叹一声,低着头啪啪敲字。


    【乌云不高兴:你这么快就到家了?】


    圣诞假期,晓静跟公司请了假,连着半个月的小长假,干脆就回了一趟家。


    【晓静:是的,结果今天一下飞机,就被我妈带去青城山上了几炷香,之前恐袭是真的把她们吓得够呛,我妈硬要说是她这么多年吃斋拜佛保佑的我,所以我直接家都没回,就先赶去给菩萨报道还愿了。】


    【乌云不高兴:中国的菩萨真辛苦,你不多上几炷香都对不起菩萨的跨国营救。】


    【晓静:[暴揍.gif]】


    【晓静:结果碰到了你老师,是宴安法师,对吧?我听到寺庙里的小和尚都是这么叫他的。】


    【晓静:老人家记性真好,他居然还记得我,我临走还特地拉着我关心你来着,他好像也知道你妈的油画快要拍卖的事情,他说你这人死心眼,他想让我劝劝你,不要对过去的事情太有执念,该放下的就要放下,他让你别对你妈的油画太执着,还说什么命里无时莫强求,他说当年的事情,不是你的错,让你不必对你妈妈的死太过自责。】


    【晓静:当然了,我都没跟他说,你跟苏先生的事情。】


    乔雾缓缓松了口气。


    有些路是她自己选的,哪怕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走的未必是一条正确的路,但有时候人深陷两难时,别无选择。


    乔雾对晓静的贴心道了声谢,晓静却瞬间话锋一转。


    【晓静:所以小朋友,今晚你*们要过六一儿童节吗?】


    【乌云不高兴:?】


    【晓静:我就单纯关心一下,今晚是你的六还是一?todoiornottodoi?】


    乔雾被晓静脑子里的黄色废料糊住了眼睛。


    【乌云不高兴:[鸭鸭问号.jpg]】


    【乌云不高兴:我跟你说,你迟早有一天被网警抓走。】


    【晓静:姐妹,听我一句劝,这种男人睡一次赚一次,儿童游乐场真的没有午夜成人场好玩。】


    末了,晓静还不忘发她一张“恭喜发财”的表情包。


    乔雾:“……”


    她咬碎了嘴里的葡萄籽,盘着腿低着头噼里啪啦地打字,正准备好好对她进行一番思想品德教育,忽然听见身后有人用俄语问:“乔雾,D、O、I是什么意思?”


    乔雾被这突如其来的熟悉声音吓到猛地一个手抖,手机从掌心滑落,正正准准砸到脚踝的时候,她惨叫一声,将脸埋进沙发靠枕上,痛不欲生。


    苏致钦笑着伸手想替她揉脚踝,奈何乔雾痛得像虾米一样弓在沙发上,缩成了一团。


    他好不容易将她扶起来,乔雾靠在沙发背上细细喘息。


    乔雾倒抽着冷气,红着眼睛——疼的。


    对上苏致钦求知的热切,乔雾被他墨绿色瞳孔里的流光烫到,她匆匆别过脸。


    “乔雾,你跟你的朋友之间,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暗号吗?”


    乔雾:“……”


    别问,问就自杀。


    路易斯凑过来,闻她手里的葡萄。


    乔雾不敢给它乱吃,拍开它的脑袋把葡萄藏到了盖子下面。


    苏致钦用一种非常谦虚且好奇的温和口吻,再次询问她,那三个单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越是在这种情况下遮掩,反而越是显得她不对劲。


    乔雾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DOI的意思就是,DigitalObjectUniqueIdentifier-DOI,是数学对象标志符,俗称被检索号,写论文的时候经常需要用到。”


    凭着自己的急智一通瞎扯,扯到连乔雾自己都开始信了,她义正言辞道:“我朋友只是晚上想关心一下我的论文进度,先生,这三个单词,压根没有其他的意思,我跟晓静只是在讨论我的学习,仅此而已。”


    苏致钦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已经通红的耳朵。


    “听上去很有意思。”


    乔雾松了口气。


    “或许,圣诞节我们也可以换一种庆祝的方式。”


    乔雾以前待在法国,对圣诞的理解就是各种交换美食。


    苏致钦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脑袋里已经出现了不下4种食物,味蕾上的期待让她的情绪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试过在学习中渡过。”


    苏致钦跃跃欲试的目光微亮。


    正准备给对方提夜宵建议的乔雾:“……”


    第20章 莫斯科的雪-20


    020


    沙发的另一端随着人的落座而下陷,苏致钦掰正乔雾的肩膀,探身过来,细细亲吻她的嘴唇,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脸上。


    清沉的嗓音温柔微哑。


    “乔雾,晚上要一起学习吗?”


    乔雾:“……”


    这人明明什么都知道,但他就是故意想看自己抓耳挠腮的样子出丑。


    乔雾别开脸,苏致钦的唇峰只轻轻擦过她的嘴角,她用两只手捂住他的嘴巴,阻止他进一步越界。


    “先生,您忘了吗?昨天是您这周的最后学习配额。”


    乔雾以前念书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她有一天居然会跟一个男人用这么正能量的词语开黄腔。


    难得的“做五休二”里的假期,她不想被折腾到精疲力竭躺在床上昏睡过去。


    平安夜,就应该平安度过。


    苏致钦露在外面的眼睛弯了一下,将她从怀里放开。


    10点不到,苏致钦就将她送到隔壁的房间,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就替她关上了房门。


    但乔雾却从这个很平常的动作里品出一丝异样来——他明显有一丝心不在焉,而且他今晚的表达欲跟倾诉欲都没有那么强,就连给她的亲吻,都只是浅尝辄止。


    乔雾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并不打算违背约定去往深了想。


    现在这样就挺好。


    哪怕除了最后一步,两人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一遍,但该有的距离感仍在——这么久以来,苏致钦从来没有留宿的习惯,她也不想跟人同眠。


    相比起卧榻之侧有他人,她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在床上打滚刷手机,然后不受干扰地睡到自然醒。


    庄园里的仆人在圣诞之后没多久就陆陆续续返工了,诺大的一个庄园,又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乔雾有次拉住管家索菲亚询问那位会做桂花赤豆粥的厨师姐姐,但索菲亚却表示不知道。


    乔雾犹豫着要如何去跟苏致钦讨要那碗答应她的甜粥,但又怕对方在晚上的时候会提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最后还是作罢。


    12月31日的傍晚,阿芙罗拉带着一个棕发小萝莉出现在了庄园里,苏致钦跟她介绍,这就是他最小的妹妹莉莉丝。


    乔雾:“……”


    哦,就是那个让苏致钦摁着她的脑袋画画,想要见一见“她爱他的证明”的小屁孩。


    她下意识地就靠过去悄悄问他,莉莉丝是否是他的亲妹妹。


    两人从某些角度上看,眼角眉梢的相似度更高,但莉莉丝的五官棱角里的钝感相比苏致钦却稍有不足。


    通俗来说,苏致钦完美中和了中西方人的长相,无论放在哪一边的审美看来,都不突兀,且趋近完美。


    但莉莉丝骨相里的轮廓感则更为锋利,现在她年纪尚小,脸上自带婴儿肥,但倘若长到17、18岁,可能会更像欧美人。


    苏致钦只告诉她,莉莉丝的母亲与自己的母亲长得有些许相似。


    乔雾:“……”


    那看来就不是了。


    只有13岁的莉莉丝长着一头深棕色的头发,瞳色上跟苏致钦更加接近,深绿色的瞳孔像迷雾森林里的精灵,脸上还长着几颗俏皮的雀斑,胸前挂着银质的东正教十字架,口头禅就是“这可太酷了”。


    她看到乔雾的第一眼,就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哥哥是喜欢女人的,这可太酷了。”


    乔雾寻思着相比异性恋,同性恋应该更不普及,她微微往苏致钦身边靠了一下,揶揄道:“先生,看来在您妹妹眼里,您的性取向不应该如此大众。”


    苏致钦面不改色,但坐在沙发上的上半身还是稍稍往乔雾那边斜了一下,他低头抿了一口伏特加,借着杯口的掩护:“是的,双性恋更少见。”


    乔雾愣住:“所以?”


    苏致钦:“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变个性。”


    乔雾“嚯”地一下瞪大了眼睛:“正常人不应该是想着再找个同性的伴侣尝鲜吗?”


    苏致钦面不改色:“我的喜好就不应该如此大众。”


    乔雾的脚后跟被自己丢出去的标枪射中了。


    她沉吟半响。


    “倒也不必这么特地独行。”


    苏致钦也跟着沉吟了半分钟:“如果生理上不做变化的话,至少从形式上,我们可以试试换个通道,而且还不会怀孕。”


    乔雾脑补了一下那个尺度,面如死灰:“先生,我可以报警吗?”


    苏致钦就着酒杯弯了弯唇,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某种可能:“他们不一定敢进来,你可以试试。”


    乔雾:“……”


    会客室空间很大,阿芙罗拉和莉莉丝就坐在两人对面。


    莉莉丝慢吞吞地嚼着嘴巴里的巧克力慕斯蛋糕,凑到阿芙罗拉耳边低声道:“维克多居然喜欢跟乔雾说悄悄话,这可太酷了。”


    “但我总觉得——”


    阿芙罗拉借喝咖啡的空隙,那杯口掩护自己的口型,低声问道:“觉得什么?”


    “……怪腻的。”莉莉丝撇了撇嘴,有些嫌弃,“我只见过第一次谈恋爱的人,会这样津津乐道沉迷在二人的世界里,虽然很酷,但真的很幼稚,这种把戏我8岁的时候就跟别人玩过了。”


    阿芙罗拉想到第一次两人同框那次晚餐,她拍了拍妹妹的手背,面不改色:“习惯就好。”


    晚餐结束后,莉莉丝还在喋喋不休地称赞着晚餐很酷,但阿芙罗拉已经注意到,庄园的男主人温和的脸上已经出现了非常浅薄的不耐烦。


    知情知趣的阿芙罗拉笑眯眯地拽走了人小鬼大的妹妹,诺大的庄园,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明天就是新年了,又长一岁。


    乔雾看着庄园外张灯结彩的喜庆气氛,只感慨时间过得很快。


    她坐在影音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着影库里的片子,想找部没看过的电影,但她惊奇地发现,里面居然有《小王子》。


    巨大的影音厅里,幕布铺了整整一面墙,靠墙的壁炉,里面的炭火烧得红艳而旺盛,照得影音厅里的实木家具,都有一股温和的暖意。


    而比炉火更热烫的,是坐在身侧,胶着在她身上的、苏致钦的目光。


    乔雾被男人的目光盯得根本不能好好看电影,她放下遥控器,耐着性子询问道:“先生,您把眼睛闭上可以吗?”


    苏致钦礼貌而温和地反问她还不到睡觉的时间,为什么要闭上眼睛。


    乔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因为你在用眼睛脱我的衣服。


    但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告诉他,马上就零点了,跨年许愿的话,愿望就很容易实现。


    苏致钦:?


    乔雾:“是的,这是我妈妈跟我说的,我小时候每一年跨年,都会默默许愿,要么想要一笔可以被自由支配的零花钱,要么是一副新的画笔一个洋娃娃,然后呢,第二天的早晨,我就会收到妈妈给我准备好的礼物。”


    苏致钦像是第一次听说这样新奇的逻辑,“啊”了一声,用赞赏的语气感慨了一句“真有意思”。


    乔雾:“……”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所以到底是你乡巴佬还是我乡巴佬?


    “所以您要许愿么?”


    苏致钦敛眸想了一下,竟然真的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男人侧脸的线条紧致而干净,东欧人的骨相完美到下颚线都凌厉得恰到好处,鼻翼旁边那颗浅浅的小痣,在明亮的顶灯照耀下,有一种柔和的、易碎的幼态美。


    苏致钦的年纪,如果放在国内,也不过就是一个刚刚毕业工作没几年的大学生而已,但与那些稚气未脱的男孩子相比,他俨然已经是一个颇具名望的继承人。


    他坐拥的财富和权力,像他居住的这个黄金囚笼般的庄园一样,牢不可破。


    片刻后,苏致钦睁开了眼睛。


    乔雾好奇地支着下巴问:“先生,您许了什么愿?”


    苏致钦非常自然道:“跟你在壁炉旁边做一整天。”


    乔雾:“……”


    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人,在假期里,就可以这么放飞自我吗?


    乔雾平复下心里的吐槽,认真道:“先生,您知道吗,愿望一旦说出来,就不会灵验了,所以我刚刚强调,要默、默、许、愿。”


    苏致钦愣了一下,不以为意道:“没关系,事在人为。”


    乔雾:“……”


    中文算是让你玩得明明白白。


    但乔雾今晚吃得有点饱,不想要太激烈的餐后运动,于是好说歹说,两人最后达成了共识,就是让乔雾给他讲故事。


    苏致钦对这个解决办法闷闷不乐,但他也愿意包容乔雾偶尔的懈怠。


    乔雾对此很满意:“先生,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天天给你讲故事。”


    苏致钦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一眼看穿她的意图:“乔雾,我的童年不至于如此贫瘠,我知道一千零一夜故事的由来,皇后给国王讲故事只是不希望国王再持续不断地杀妙龄少女,而你只是不想履行承诺。”


    乔雾:“……”


    正厅的壁钟不疾不徐地敲了十二下,苏致钦靠在沙发上看书,而乔雾则侧卧在旁边讲故事,两只白嫩的脚裹在毛茸茸的毯子里,翘在了苏致钦的膝盖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的路易斯,打着呼噜躺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影音厅的宽幅幕布上正轻声放着《小王子》,鲜艳的色彩用温柔的叙事方式讲述着一个细腻而深远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王子在花园里种了很多的玫瑰,有很多人路过,都想摘一朵走。


    可不管他们是愿意出高价购买,还是用花言巧语奉承,亦或者有权贵想要用权力进行交换,小王子却从始至终低头看他的书,谁也没搭理。


    直到花园的门口不知道从哪里钻进了一只狐狸——


    “先生,您猜猜,小狐狸说了什么话,轻而易举就把小王子所有的玫瑰花都带走了?”


    乔雾特地卖了个关子。


    苏致钦一脸没有世俗的欲望,他低着头看书,连眼皮都没动一下:“猜对了有什么好处?”


    “猜对了,这个故事就是白送您,”乔雾顿了顿,“当然啦,您要是猜错了,我想明天再放一个假。”


    这是妈妈以前等飞机的时候,在书店里翻看的一本知音杂志上的故事,她不信,俄罗斯也会流行知音。


    苏致钦:“狐狸问小王子打听他在看什么书。”


    乔雾洋洋得意的算计僵在脸上,但很快,她琉璃似的眼睛咕噜咕噜转了两下,面不改色:“不是的,小狐狸说,你要是不把玫瑰花给我,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苏致钦缓缓地从书页上抬起头,用审视的目光,静静地看了她三秒。


    “乔雾,你确定这是小王子和狐狸的故事吗。”


    乔雾虽然做贼心虚,但奈何她心理素质过硬:“不然呢?”


    “这明明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


    你知道得还挺多?


    乔雾两手一摊,打肿脸充胖子:“但这确实就是这个故事的答案。”


    “乔雾,”苏致钦叫了声她的名字,然后,慢悠悠地将目光落在她露在兽皮绒毯外的白嫩纤细的脚踝上:“如果你不愿意给我一个令我满意的答案的话,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乔雾:“……”


    到底谁才是四!十!大!盗!!


    乔雾在对峙中败下阵来,颓然地等待着惩罚的来临,但等苏致钦送她回房间,男人似乎真的按照他先前答应的那样,让自己今晚放了个假。


    以至于临睡前,她看到他仍旧站在自己床头,没有要走的意思,乔雾忍不住小声提醒道:“先生,您有没有觉得,这里似乎多了点什么?”


    苏致钦微微挑了一下眉:“嗯?”


    “比如说,多了一个人?”


    乔雾拉高被子,遮住下半张脸,只露了一双狡黠眼睛在被子外眨呀眨。


    苏致钦弯了弯唇,好笑地垂眼打量着她:“那乔雾,你有没有觉得,晚上你还少了点什么?”


    ……反正不是少你的折腾。


    乔雾心里吐槽,嘴上却故作镇定:“……少了点困意?”


    苏致钦低低笑出了声,修长的手指将床头灯上的金币吊坠拨得叮叮当当响。


    就像她很久以前用瓶盖做的手工灯,只是瓶盖撞击的声音轻盈,不如金子这般有分量。


    灯影下的铃摆摇曳着整个卧室的柔光。


    乔雾只当是苏致钦又想到了其他古怪的玩意儿,被子底下的身子都绷紧了,却忽然听见他说——


    “你还没许愿。”


    楼下正厅的壁钟“铛”地敲了一下,是新年凌晨的钟声。


    乔雾愣了半响,张了张唇,却半天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妈妈去世之后,再也没有人跟她说过,新年的时候要许愿,因为她哪怕许了愿,也不会有人在她的床头实现。


    昏暗而令人舒适的床头灯,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硕长、清瘦,他富有攻击性的凌厉五官,也在朦胧灯影里透出一股令人安心的柔和。


    乔雾能感觉到羽毛在黑暗中,从偶然透出的一缕光隙里,遥遥地从空中坠下来,落在心上,心里有颗种子想要破土而出,却有一个理智的小姑娘毫不犹豫地把种子一脚踩回了泥里。


    乔雾隔着薄软的浅色窗幔盯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用力闭上了眼睛。


    她花了半分钟的时间认真许愿,然后她睁开眼睛,安静地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说。


    苏致钦却像是心领神会般地弯了弯唇,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和地跟她道了晚安。


    当新年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幔,乔雾在床头柜的餐盘上,看见了自己的新年礼物——


    她想了足足四个月的桂花赤豆粥,是她许愿时,妈妈的味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