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仗势

作品:《重生后和怨夫破镜重圆了

    且不说元堂兄这厢的安神香该如何置来,翌日一早,祁冉冉顶着一张被心口疼痛折磨一宿的苍白小脸,无精打采地坐到饭桌前时,诧异发现喻长风竟然又没来用早膳。


    “昨日午膳没吃,晚膳拒用,仅在申时下四刻要了碗粥,还只吃了几口就让你端出来了,及至今日,早膳又无故缺席。恕己,你们公子这是铁了心要辟谷修仙还是单纯要躲我?”


    恕己摇了摇头,“公子今日辰二刻已经用过早膳了。”


    他认真摆好祁冉冉面前的碗筷,“至于此刻缺席,也是因为公子在用膳之后便直接下了山,带着奉一去朝会了。”


    “……嗯?”祁冉冉顿时一愣,“去朝会?”


    历代的‘天师大人’们向来都是鲜少参与朝会的,权势与地位既都已经占得齐全,有些该避的锋芒便应心照不宣地主动去避。


    ——濠濮间想地当个‘不理朝政’的富贵闲人,尽量降低在圣人眼前晃荡的频率,这才是能令双方一具适意的上上之策。


    喻长风作为‘天师中的天师’,自然更不该有所例外,而在祈冉冉的记忆之中,这人上朝的次数也确实屈指可数。


    只是不知今番为何突然就要去了。


    她不明所以,却也不欲多问,余光一瞥恕己神采飞扬的欣欣之色,主动转开话头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瞧着这么高兴?”


    恕己四下望了一圈,贼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公子今晨走得早,没人管我,我就偷懒没去上早课。”


    他看起来是真有些厌学,仅只浅浅提及到‘逃课’这个话题,两只眼睛都止不住地放光,


    “我就坐在门槛上,看了一个时辰的蚂蚁打架。嗐呀,真快乐啊——”


    祁冉冉被他这副没追求的喟叹模样逗笑了,笑过之后又一脸嫌弃地撇嘴嗤他,


    “看蚂蚁打架有什么快乐的?这样,我房里妆台下放着个四方的红漆匣子,你去速速取来,今日趁着喻长风不在,我教你玩个有意思的。”


    ……


    另一边,喻长风自辰时始起坐进太极宫,如今已经换过了第十九壶茶水。


    天师大人难得进宫一趟,郑皇后为表亲和,在喻长风甫一进入承天门时,便派了自己宫里的掌事乔嬷嬷来向喻天师问候待茶。


    ‘宽恩待下’自来都是个笼络人心的绝佳手段,乔嬷嬷身为中宫老人,左右也不是第一回做这事了,远的不说,前日里尚书右丞林大人入宫觐见,郑皇后就也同样派了她来待茶。


    是以当她提着铜壶将茶碗蓄满,欲要一仍旧贯地行礼告退,却反被天师大人不冷不热地留下来继续奉茶时——


    乔嬷嬷眼皮重重一抖,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青瓷的茶碗里水汽袅袅,喻天师照例一口没喝,修长二指似触非触地碰一碰温热盏壁,薄唇微微一启,轻飘飘道:


    “凉了。”


    乔嬷嬷旋即提着精工的铜壶走上前来,哼哧哼哧为他换水斟茶。


    那壶通体具为纯铜打造,重量本就可观,更遑论喻天师本人还要求极高,水在壶中留存的时间超过半刻便不合己意,乔嬷嬷无法,只得一趟又一趟地反复进出更换热水。


    如此这般地十几趟下来,她已然累得眼冒金星,双臂抖如筛糠,再没了昨日于天师府门前耀武扬威的高慢姿态。


    奉一站在一旁默然立候,眼观鼻鼻观心,面上风静海平,心底的震惊却早已如洪涛拍石,一波接着一波,激起滔天巨浪。


    实在不怨他大惊小怪,他们公子虽说身份尊贵,平日里又是惯常的言笑不苟,然究其内里,却着实是个随和大度的宽绰性子。


    旁的不说,只恕己每日三番五次又屡教不改地反复犯一样的错,换个同等达官显宦的主子,恐怕早挨罚了,可喻长风充其量就是给他多加几节早课,且大部分时间里还都睁一眼闭一眼,对他逃课的举动宽纵姑息。


    如今日这般‘仗势欺人’,奉一近身侍候了这么多年,还真真是头一次见。


    ……


    第三十壶茶水换完时,乔嬷嬷整个人已是精疲力竭,半条命都仿佛要累没了去。


    喻长风淡淡抬眸扫了一眼,终于歇了继续的心思,他开口问奉一,“圣人下朝了吗?”


    奉一回道:“前朝于一刻之前派人递了话,说朝会行将收束,当下大抵……”


    话未说完,通传之声便已压着他的话音传了进来。


    喻长风敛袍起身,瞧着明黄的帘子徐徐掀起,半晌之后进来一人,却并非下朝的禛圣帝,而是尚书右丞林大人。


    林相年逾五旬,身形虽瘦削骨立,精神却格外抖擞,一双鸱目森森熠熠,只一眼便能令政事堂上下惟命是从。


    他迈过门槛,客客气气地同喻长风拱了拱手,“天师大人。”


    喻长风道:“林相,圣人呢?”


    林相回他,“圣人临下朝时突发旧疾,方才已被太医监请回了后殿,故而只能派老臣前来,代为会见天师大人。”


    他也不欲过多寒暄,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方竹简,双掌平摊上捧,展开示予喻长风,


    “还有,这是程少卿的祖父程老将军于今日一早亲自送过来的请罪书,特地托付我交给天师大人。”


    后方的奉一偷窥一眼,发现那请罪书写得挚诚恺切,惓惓之意溢于言表,字里行间都在敦请喻长风高抬贵手,能就昨日之事,给‘年轻气盛’的程少卿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几乎立刻就明白过来,程少卿是程家嫡孙,自入官场始起便肩负着程氏一族赓续门第的要务重任;


    而程老爷又是个极善猜度人心的行家老手,今日喻长风进宫面圣所求为何,结合昨日天师府的那番动乱,脑子一转就能猜个七七八八。


    因此,他才会将自家三朝元勋的程老将军都搬出来,写下这封请罪书,试图替自己的宝贝儿子博个故出人罪。


    禛圣帝显然也瞧出了其中关窍,可程家簪缨世胄,天师府地位尊崇,祈冉冉也没真的伤到实处……不论遂了哪一方的意都有‘厚此薄彼’的嫌疑,天子懒得掺和,索性便取用了此等‘旧疾复发’的中庸之策。


    而林相的态度则再明显不过,他既当了这说客,自然是希望此事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再化了。身后一众随行的政事堂官员也都唯林相马首是瞻,今番兴师动众地共同走这一遭,摆明了就是一同来‘请’喻长风首肯点头。


    有光自栏窗之外照射进来,囫囵于地面洒下一道三尺宽的通明光斑。


    那光斑仿佛一条具象存续的狭长沟壑,心照不宣地将此间局势分割成两半,一端站着喻长风,另一端站着除奉一之外的所有人。


    “天师大人?”


    林相再次出声催促,鸱目之下却是无声的博弈与较量,


    “不过是小孩子胡闹失了分寸,程老将军又劳苦功高,所以,天师大人还是将这请罪书,收下吧。”


    喻长风垂眸看他一眼,半晌之后,竟真伸手接过了请罪书。


    然下一刻,他却又漫不经心地朝前走了一步,浅月白的暗纹鞋头悠悠踩过光影,明明步伐不快,却是硬生生将对面‘人多势众’的政事堂官员逼得齐齐后退开来。


    “请罪书我收下了。”


    “程少卿的乌纱帽呢?”


    ***


    一刻之后,明黄锦帘再次掀起,喻长风踱步而出,眸光淡漠目不别视,声音倒还能清晰地传回来,


    “那我便静候程少卿的革职旨意了。”


    说话间锦帘复又落下,期间撞上门栏,‘啪’得一声,浑似一记狠抽在人脸上的巴掌。


    堂内隔空被抽的一众朝臣敢怒不敢言,憋屈又忌惮地目送着天师大人在毫不留情碾碎政事堂的全部颜面后若无其事地从容离开。


    忽地,一只单薄手掌稳稳拖住下坠门帘,与此同时,疏朗嗓音徐徐而起,语调恭恭敬敬,言辞却毫不客气,


    “天师大人不觉得自己是在仗势欺人吗?”


    褚承言不知何时自后方站了出来,他今日也是直接从前朝跟过来的,身上绯红的官服还未换下,喻长风漫不经心敛眸回首,一眼就瞧见了那道刺目的红色。


    ——祁冉冉要求和离的第二日,这人也是穿着这样一身红袍,昂昂自若地殷勤赶来接应。


    不知高低地恃宠挑衅。


    他忽然就笑了,形状姣好的薄唇罕见扬起个稀浅的弧度,深邃眸子在艳阳映射下沉得发冽,好似久不见光的深山密林,郁郁森森,蕴着无穷无尽又难以招架的诡谲凶险。


    端着如此神情回返走出一步,一瞬间,林相的面色首先变了三分。


    “天师大人,我这学生有口无心,请您见谅。”


    林相侧身挡住褚承言,字里行间具是胁劝,“太极宫到底还属皇家内院,天师大人,三思!”


    喻长风没接话,傍若无人地继续迈出第二步。


    他径直越过林相,走到褚承言身前站定,而后,抬手按上这人肩头,五指旋即微拢,也不知做了什么,便见下一刻,褚承言陡然眉头深蹙,一脸吃痛地佝偻了腰。


    喻长风顺势垂首,居高临下的视线就这么冷冰冰落在了褚大人布满冷汗的苍白面容上。


    这是喻家宗老在他幼年时期,为了训练他的忍耐力而常用的法子——以掌心汇聚内力气息,再慢缓贯通筋骨。


    疼自然是疼的,却也并非无法忍受。


    毕竟他那时候不过六岁,整整十四个月,他除了前几次会痛呼出声,之后的训练再没喊过一声疼。


    可此时此刻,他睨着褚承言这张吃痛至极点的脸,心头突然就生出些不解。


    他不明白祁冉冉究竟喜欢褚承言什么。


    一个只敢躲在自家老师身后‘秉正无私’的胆小鬼,一个连些微痛感都忍受不了的软脚虾?


    对她遭受的委屈视而不见,反倒帮着欺负她的人‘仗义执言’,全然一个只会花说柳说的空心架子。


    而且这人貌似比自己还要矮点?


    他又看了褚承言一眼,心里有鄙弃,有困惑,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难言燥郁。


    褚承言的表情已经很痛苦了,后方的林相如临大敌,猛地高声喝道:“天师大人!”


    奉一同时凑上来劝阻,“公子。”他硬着头皮搬出祈冉冉昨日的话,“公主定然不会希望咱们今日多生事端的。”


    “……”


    喻长风眼睫轻敛,一息之后才蓦地松手,终似自这股陌生又芜杂的情绪之中脱离开来。


    “我可以给程家选择。”


    又过半晌,他提步转身,再不看踉跄跪地的褚承言一眼,仅只裹着一身沉郁至极的劲峭气压,凛凛给出期限,


    “三天,落乌纱还是落人头,程少卿自己决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