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妄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他握着钢笔，指关节因为用力捏得发白，笔尖戳在桌子的皮垫上，留下一个深坑。


    签，还是不签？


    他脑子里很乱。


    两个念头在打架。


    【不能签！签了，就是当众承认自己是个小丑！承认早上的小动作又蠢又失败，现在还得为自己的愚蠢买单！太丢人了！】


    【必须签！不签，刚好中了那个女人的诡计，她压根完成不了，顺手推舟把责任推到我头上！】


    两种选择，都像巴掌，一个扇在脸上，一个扇在自尊上。


    他平生第一次，被逼到了一个怎么选都赢不了的境地。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一下比一下重。


    最后，还是那股子从小到大、不许自己输的劲儿占了上风。他不能退，更不能在这个女人面前退。


    他拿起手机，解锁屏幕，找到那封邮件。


    手指在回复键上停了几秒，然后用力的戳了下去。


    邮件正文，只有一个字。


    【准。】


    发完，他把手机扔在桌上，整个人重重的靠进椅子里，慢慢吐出一口气。他扯了扯嘴角，心里又气又有点期待。


    很好。


    他倒要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


    不就是要钱？给！


    秦妄端起桌上的威士忌，给自己倒了半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叮”的一声。他晃着杯里的酒，眼神很冷。


    不就是几十万吗？就当是花钱买了张前排票，看一场好戏。一场看她怎么被羞辱的好戏。


    他好像已经看到，明早九点，那个女人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捧着一份拿网上新闻和八卦胡乱拼起来的、狗屁不通的垃圾报告，发着抖放到他面前。她强装着镇定，但眼神里的慌张和害怕，肯定藏不住。


    而他，会慢悠悠的拿起红笔，在她那份所谓的“报告”上，画一个又大又红的叉。


    再用最平静的口气，一字一句的告诉她：“苏顾问，你的专业能力，和你的加班费一样，都是个笑话。”


    他已经等不及了，想看她那副假正经的面具被撕碎时，哭着求饶的样子。


    那一定，特别有意思。


    墙上时钟的指针，划过了十二点。


    三十五层的临时办公室里，苏今安看到了手机上那个“准”字。


    她面无表情的将手机调成静音，放到了一边。


    戴上降噪耳机，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面前的三块屏幕。


    她先花了十分钟，把所有要用的数据库和软件都打开，密密麻麻的窗口铺满了右边的屏幕。


    然后，她端起咖啡，开始看那些财务报表和经济指数。


    工作正式开始。


    左边屏幕的加密聊天软件，从她坐下开始就没停过。


    “叮咚。”


    是【糖加三勺】发来的一张图片。


    苏今安扫了一眼，是环球矿业那个副总喝醉的照片。她没回复，把图片拖进一个叫“非洲项目-舆情”的文件夹里。


    继续看报表。


    十分钟后，又一声“叮咚”。


    是唐小糖发来的一条Vlog链接，标题很俗气——【阔太的夏威夷神仙假日】。


    苏今安皱了皱眉，这东西有什么用？但她还是把链接拖进了另一个“南美项目-背景”的文件夹。


    她的注意力，始终在中间屏幕上那个飞速搭建的数据分析模型上。


    深夜三点，模型建的很不顺。


    公开的财务数据太“干净”了，找不到任何问题。


    苏今安感觉眼睛有点干，她停下手，摘下耳机，揉了揉太阳穴。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出风声。


    她需要换换脑子。


    她的眼光无意识的移到左边屏幕，点开了那个被她归为“垃圾信息”的Vlog链接。


    视频里，一个打扮很精致的女人正对着镜头，炫耀手腕上镶满钻石的手表，声音很嗲。


    苏今安本能的感觉不舒服，正准备关掉。


    但她的眼光，却在那块手表上停住了。


    等一下，这是……


    她把视频暂停，截图，把图片拖进搜索引擎。


    几秒钟后，结果跳了出来。


    百达翡丽，今年的最新纪念款，市价超过五十万美金。


    她又迅速切换屏幕，申请访问秦氏集团的人事资料库——这个权限没被锁。她输入那位南美项目负责人的名字。


    年薪：税前二十万美金。


    苏今安的眼睛眯了起来。


    一个年薪二十万的人，他老婆戴着五十万的表？


    她关掉Vlog，重新戴上耳机，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不再是没头绪的乱找，而是有了明确的目标。


    她调出秦氏该项目的季度支出报告，把时间轴精确到Vlog发布的那个月份。


    一页，两页，三页……全是密密麻麻、看着没问题的支出项目。


    她耐心的滚动着鼠标，直到一笔几百万美金、名字叫“第三方咨询费”的款项，跳进了她的视野。


    她把这笔款项的支付日期，和Vlog的发布日期，用红线连在了一起。


    支付日期，是Vlog发布的，前三天。


    “抓到你了。”


    苏今安看着屏幕上那两个挨着的日期，轻声说。


    她平静的在报告的第二章第三节，敲下“南美新能源项目存在重大贪腐风险”的结论，并附上了两条数据的对比图。


    解决了第一个，思路立刻顺了。


    她点开那个“非洲项目-舆情”文件夹，重新看那张醉鬼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打着酒嗝，拍着胸脯，“秦氏那个矿就是个样子货！不出半年，绝对因为当地工人闹事停摆！”


    这句酒话，可能是吹牛，也可能是真的。


    但“工人闹事”这个方向，值得查一查。


    她切换搜索引擎，用当地语言输入了“秦氏矿业”和几个相关的词。


    很快，她找到了当地最大的工人互助组织的社交媒体主页。


    主页上，最近半年，关于“工作安全”和“拖欠工资”的抱怨帖子，数量明显比去年同期多了三倍。


    她又调出秦氏的季度财报，对比了该项目的“人力成本”和“产量增幅”。


    产量在增加，人力成本却没有跟着涨。


    外部的坏话、内部的人心不稳、当地的社会团体活跃度，三条线对上了。


    又一个被财报的“漂亮数据”盖住的大风险，冒了出来。


    她将这个发现，标记为“Beta-01号风险点”，结论是：半年内爆发大规模工人冲突的可能性，高于百分之七十八。


    天亮了，第一缕阳光费劲的穿过云城的薄雾。


    苏今安敲下了报告的最后一个句号，顺手生成了目录和摘要。


    她活动了一下有点僵的脖子，站起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整座城市还在睡觉，只有高架桥上零星的车灯。


    她看着窗外，脸上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甚至带着点期待的笑。


    报告完成了。


    一份完全由公开信息、网络八卦和第三方数据构成的“网络版”报告。


    现在，就等她的甲方，秦妄先生，亲自来验收这份他用几十万加班费，为自己订购的“服务”了。


    苏今安端起早就凉了的咖啡，轻轻喝了一口，冰冷的液体和苦涩的味道让她更清醒了。


    她隐约有点期待，秦妄看到这份报告时，会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