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云城的雾还没散。


    “妄园”里已经亮起了灯。


    苏今安六点半准时醒了。


    她住的这间“员工宿舍”，空间不大，却让她放下了满身的疲惫。没有豪华房间走两步就能听见回声的空旷，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在这里，偶尔能听见几声清脆的鸟叫，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淡淡草木香，连空气都变得熨帖起来。


    挺好。


    她不慌不忙的洗漱完，换了套白色的休闲服，给自己冲了杯牛奶。


    七点，她走出房门，整个别墅里安静的可怕。


    空气里还是那股名贵香水混着消毒水的味道，吸进鼻子，肺里都是细密的沁凉。


    走廊很长，大理石地板能照出人影，反射着水晶吊灯的冷光。


    苏今安端着牛奶，光脚踩在地毯上，慢慢的走向落地窗。


    昨天晚上，唐小糖发来的一堆消息让她感觉很暖和。


    原主那个咋咋呼呼的闺蜜，人真不错，嘴巴厉害，但心比谁都软。


    她心里想：这个人值得深交。


    八点，秦妄从楼上下来。


    昨天被苏今安搞得一晚上没睡好，头很痛。


    那个女人的脸，还有那份合同，在他脑子里转了一整夜。


    身上松垮地裹着黑色的丝绸睡袍，领口敞开。他抬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他本想走进厨房煮杯咖啡，却顿住了。


    透过落地窗，他看到院子门口停着一辆印着家具牌子的大货车。几个穿工作服的工人正站在车边，好像在等什么人。


    盯着货车的目光沉了两秒，秦妄“嘁”的一声冷笑。


    狐狸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了？昨天还在他面前装模做样，说什么不要豪华房间，员工宿舍好，原来在这等着呢！嘴上说住小房间，才一晚上，一大早就给自己买新家具。这套路玩的还挺像回事。


    他甚至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会装可怜告诉他，不是她贪心，是“员工宿舍”环境不好，没法“更好的为他服务”。


    到时候，她把“一切都是为了工作”借口摆出来，他不答应，倒是他不近人情了。


    呵，女人！


    他端着煮好的咖啡，转身走上二楼的书房。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今天又要说什么。


    他甚至想好了怎么怼她。


    他会让她买，但会用最难听的话让她明白，她得到的所有东西，都是他赏的。


    走到二楼走廊，他脸上的冷笑停住了。


    书房门口站着苏今安和陆时晏。


    苏今安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垂着眼正看着屏幕。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对他微微颔首，勾起一抹浅淡的微笑——那笑容规规矩矩的，带着几分职业性的疏离。


    “秦总，早上好。”


    陆时晏穿着一身挺括的西装，拿着个文件夹，脸上没什么表情。


    秦妄心里“咯噔”一下。


    有种不好的预感冒了出来。


    “你们……”


    他刚开口，陆时晏利落地上前一步，弯了下腰，开始汇报。


    “秦总，早上好。”


    “按照苏顾问昨晚九点发邮件提的要求，‘冷静角’要用的东西，十分钟前已经送到了，等着进场安装。”


    陆时晏停了一下，把手里的文件夹翻开一页，递到秦妄面前。


    “这是详细的采购单和报价单，钱已经申请提前付了，项目名叫‘办公环境改善落地方案’。您看一下，在验收单上签个字。”


    采购指令？


    冷静角？


    办公环境改善？


    秦妄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盯着陆时晏手里的单子，上面的每一个字——“米白色天鹅绒单人沙发”、“十五磅重力毯”、“白噪音香薰机”——脸上腾地烧了起来。


    像挨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


    所以，门口那辆车……


    不是她给自己买的。


    是……买给他的？！


    他刚才想的那些，都是自己想多了？


    他又羞又怒，火气一下子就窜上来了。


    “验收？”


    秦妄的眼光看着苏今安。


    “验什么收？！”


    他从牙缝里说，声音不大，但很吓人。


    “谁让你们买这些垃圾的？！”


    “把东西给我退了！让他们现在就滚！”


    苏今安没理他的火气，连眼皮都没抬。她只是慢慢的把平板电脑的屏幕，转向秦妄。


    屏幕上是他们昨天签的那份协议。


    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把其中一条放大了。


    “秦总，按照我们协议附件二，第三条，‘为了保证服务质量，乙方有权对甲方的环境提议优化，相关费用由甲方承担’。”


    她的声音很平静。


    秦妄的呼吸停了一下。


    又是这份合同！


    他气得笑了起来，声音很冷。


    “好，写得很好。”


    “但我是甲方，我有权不答应！”


    他就是要看看，这个女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当然，您有权拒绝。”


    苏今安点了点头。她收回平板，低头在屏幕上划了好几下。


    接着，又把屏幕转向秦妄，平静的说：


    “好的，那我需要记录一下：甲方在今天早上八点十五分，单方面不执行合同里关于‘环境优化’的条款，将严重影响后面的服务。”


    她停了一下，看着秦妄那张气得有点变形的脸，露出了一个公式化的、有点惋惜的笑。


    “您这个行为，将作为很重要的负面记录，被详细的记下来。”


    “并且，会直接影响到……您第一份‘周度行为评估报告’的分数。”


    周度……


    行为评估报告？


    这又他妈是什么东西？！


    秦妄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的跳。


    他的那套叱咤商场的商业逻辑，滴水不漏的谈判技巧，在这个女人面前半点用都没有。


    她不跟他辩解，只是平静地捧着那套合同，轻描淡写地挑出他话里的漏洞，用合同里的条款严丝合缝地卡着，钉死了他可能反驳的任何理由。


    这感觉让他憋屈的快吐血了。


    陆时晏握紧拳头，借着低头的动作，用力咬着嘴唇，压抑住努力上扬的嘴角。


    “周度行为评估报告”？


    苏小姐到底还有多少新词儿？


    这也，太……太专业了！


    秦妄盯着苏今安，胸口上下起伏。


    好好好，他又输了。


    合同是他签的，现在要是不认，传出去他的脸还要不要了？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在这个女人面前认怂！


    沉默了很久。


    秦妄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让他们，进来。”


    苏今安笑了笑，带上了点真实的笑意。


    她对陆时晏点了点头。


    “陆助理，麻烦你了。”


    “是……是！苏顾问！”


    陆时晏转身很快下楼去安排了。


    很快，几个工人小心的把一个个用厚膜包着的东西搬了上来。


    秦妄就站在书房门口，脸都气青了，看着工人把东西搬进来。


    他看着工人撕开膜，露出一张米白色天鹅绒的沙发。


    他又看着工人铺开一张同样颜色的毛地毯。


    然后是一条深灰色的毯子，看着就很厚重，还有一个香薰机，和一个沙漏。


    这些东西，每一样，看着都很暖和、很安静。


    它们被放进了他那间只有黑、灰、金属和硬线条的书房里。


    这场景，反差太大了。


    荒谬，而且是羞辱。


    东西都装好了，工人们出去了。


    最后，书房里多了一个和周围完全不搭的小角落，到处都是软的、暖和的东西。


    ——冷静角。


    秦妄盯着那个角落，呼吸都有点不顺畅。


    他手指不自觉的握紧，关节都白了，西装袖子被扯皱了都没发现。


    什么“冷静角”？


    在他看来，那不是什么“冷静角”。


    那是苏今安专门给他造的“耻辱角”。


    这个念头，让他很清楚的认识到一个事实。


    这个女人，正在用他看不懂也反抗不了的办法，一点点的，侵吞他的世界，破坏他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