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缃帙第一3
作品:《父凭子贵》 “马上就要六月了,六月就是季夏。”
李知微在里屋摆弄,裴见濯和善思被赶到外面,万般无聊之下,他给善思讲了六月的故事:“在六月份,蟋蟀住在墙里,小鹰开始学习飞翔,腐草变成了萤火虫……”
“草变成虫子?”
裴见濯“嗯”了一声,在孩子面前,他脾气很好:“这就是腐草为萤。之前咱们不是讲过春天的时候吗,春天,田鼠变成小鸟,就像老鼠变成猫,是不是老鼠少了,猫就多了?大家都这样变来变去。”
“人也这样?”
“人也这样,没了一个人,田野间就多一株草,或者树上多一只鸟,一只蝴蝶,一只鱼,都有可能。”
善思轻声说:“所以,死也没什么。”
裴见濯一惊一默,下意识向后看去。
刚好李知微挑帘出来:“吃饭了!”
裴见濯松了口气,忙不溜打了井水和善思洗了手,到佛堂去。
所谓的佛堂,不过是学院拨给李知微的两间庑房中较大的一间,里面供奉着一尊阿閦佛像。
不同于常见的铜胎金身佛,李知微家中所供奉的佛像通体发蓝,结跏趺坐,高踞青色宝象、莲花兰台之上,目光慈悲,俯瞰信众。
裴见濯没有这方面的信仰,一松手,善思便像块磁石那样,自动吸附到父亲身边,合十默祷。
善思从会说话走路开始,李知微就教他礼佛,他问李知微,要对佛说什么?李知微说,想对母亲说什么,就对佛说什么。母亲都能听见。
所以他拜佛时,总是嘴唇翕动。
李知微不知道儿子在说什么,只是静静发呆。
院内不让点灯,自然也不许焚香,佛前只有瓜果供奉,双眼聚焦瓜果时,佛像上的蓝便远了,在眼尾晃动。
他也并没有释教的信仰,这尊佛像,是他亡妻薛妙施的遗物。
薛妙施出自关中薛氏,母亲窦氏与李知微的嫡母是亲姐妹,李知微考上昭文院,便在雀屏之列。
一个是天家远支,一个是阀阅旁系,盲婚哑嫁,他们十六岁成婚,第二年就有了善思。李知微搬出昭文院,赁了一间院落。他没钱,小家落魄的可怜,聘雁都半死不活,他用了妻子嫁妆,和她保证,会花最短的时间毕业、入仕,给她最好的未来。
薛家的这笔投资不会出错。
薛娘子雀跃附和:“那我就是宰相夫人了。”
但她死了,留下一个孩子,还有一尊慈云寺里请来的阿閦佛。
她信仰释教,性格温良,常年茹素苦修,定期捐助香火,想去供养僧侣,可一直没能如愿。小臂长短的佛像,花掉她大半陪嫁。临走前,她还在念着祈福咒语,拉住李知微的手,然后松开。
李知微记得每一个音节。
唵,加沙那,毘加帝,娑婆诃!
阿閦不动佛,妙色身如来。
我今恭敬而顶礼,合掌至心作祈请。
瓜果香气盈至鼻尖,李知微将双眼睁开一线。
善思的嘴唇停止翕动,正痴痴望着佛像,似乎在寻觅什么。
妙施。
李知微在心里呼唤妻子的名字。
妙施,如果你在天有灵,请你帮助我,保佑善思,保佑他健康长大。
帮助他,成为……
顶礼三回,李知微长吐一口气,捉袖回身,拍了拍善思身上的灰尘,宣布:“吃饭吧。”
裴见濯率先转身,离开佛堂。
学院本非寄宿之地,李知微父子本就只有两间矮屋,李知微还辟出一间供奉佛像,佛住的地方多,人住的地方就少,父子俩挤在一间屋中起居,再进来一个见濯,空间便更为狭窄。
李知微挪开货物,才有空地可以支桌子;踩凳踮脚,从橱柜顶拿了两碗泡好的青粳饭与两个胡饼;伏趴弯腰,从柜与桌的空隙间找到腌菜罐,忙活一通后,他开始分筷子,发现青粳饭被放在了自己的位前。
比起白米饭、粟米饭,青粳饭要珍贵得多。
它需要将药用的南烛树叶碾捣成汁,浸泡粳米,九浸九蒸九曝后才可制成。
制作工序如此繁琐,价格自然也居高不下,许多人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碗,但因其久服可以补暖养生,李知微便将它当做善思的主食。
当然,再贵的价格,对裴见濯来说,也不过是毛毛雨。
李知微不和他说什么“特意留着招待你”之类的话,神情自若:“我不爱吃。”
见濯也很坦白:“我也不爱吃。”
两个人哈哈笑起来,李知微摸了摸儿子的头:“等善思长大,善思也可以不用吃了。”
善思年纪尚小,并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身体太弱,才不得已用昂贵的青粳饭滋养身体,更不知道自己平日里的用药要耗费父亲泰半积蓄,只将这当做成长路上的必经之路,严肃地“嗯”了一声。
果然,青粳饭是很难吃的,大人们都不爱吃。
一人一个胡饼,配着腌菜,青粳饭就放在中间,泡着水,把筷子惹得湿淋淋。
“我准备在院子里种点菜,你帮我带些肥?”
“肥?”见濯挑眉,“你要哪家的,我让人买来。”
“当然是你家的。”李知微和他从无经济上的牵扯,“若市场上有,我放假了去买便是,何必麻烦你。”
“我家?”
李知微笑道:“是啊!你家的‘二乔’牡丹,人称天下第一,我就想着是不是有秘制花肥?让我种点漂亮的菜出来。”
若说他不爱钱,五十钱也追着不许赖账;若说他爱钱,问裴见濯要的,却全是一些荒唐玩意儿。
拿催育牡丹的独家秘方来养菜叶子,他当是第一人。
说起自家名花,见濯不见喜怒,语调平淡。
“牡丹没开的时候,花苞如鼠,二乔分外像,用了这肥,仔细长出老鼠菜。”
一旁的善思皱起眉毛。
他不喜欢老鼠,老鼠会咬他的床帐,咔滋咔滋响,每当这个时候,李知微就从外面请一只猫回来,可猫毛会让他浑身发痒。
李知微点头:“原来如此,我最近在剪牡丹花样子,你过几日带一朵给我?韦七说,你家的花总比外头谢得晚些。”
当然,韦弘贞的原话是,即使是鲜花也舍不得离开裴郎——大的那个。
见濯撩起一筷青粳米,水波在桌面荡开:“昨日下雨,都浇散了,明年我给你拿。”
明年也还是给我拿,也不准备请我进你家里去看一看。
不过李知微不在乎,明年太遥远,他等不了。
“嗯,今年雨水是很多,早上你没来时,韦七还说呢,雨把蓬莱宫给淹了,圣人出不来,只能放散百官。”
“他迟早死在这张嘴上。”见他频频提起韦弘贞,见濯冷冷道,“真要是因为蓬莱宫淹了,第一个死的就是他爹。”
看来,他知道皇帝为什么不上朝。
二乔因一萼能开两色闻名于世,为裴照元情钟。
裴宅牡丹最早开、最晚凋,便是他精心操控温度,据说还搭建彩棚,让仆人听他吩咐开关,往里面增冰加炭,只为牡丹舒展重瓣。
花期未过,却因雨凋谢,只能说明,裴照元昨天不在家中。
“他年纪小,说话夸张些,博取大家注意罢了。”
李知微把善思抱到桌台上,起身收拾碗筷,见濯帮他把桌子折起,塞入橱柜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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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台中间。层叠堆积的物品,李知微整得井井有条,丝毫不乱,只有桌面上一缕未净乌水淌过地面,蜿蜒。
“他在你这儿花了不少吧?”
“连明年的早饭都订好了,本来还想订后年的,我想着实在不必,就没要。”
“他是怕你不帮他。”
不同于一般书院有十天一次的旬假,五月的田假和九月的授衣假,昭文院因其特殊性,五日一放,每年六月举行功考,考完后,八月天凉再来上学。
功考,决定了学生能否升学。
“他家里管得严,若他这次功考不能去玄字斋,少不得一顿打,因此请我帮忙押个题。”
谁家里管的不严?
“他是想让你直接给他写。”裴见濯一针见血,“他想直接跳级去地字斋。”
李知微走出房间,在檐下淘洗碗筷,雨水飞珠般落下,溅透手背。
昭文院能不能跳级?当然能,只要学力足够。而学力又是个虚之又虚、玄之又玄的东西,百年来能跳级者不过寥寥。
李知微就是其中一个:“我看过他的功课,玄字都跟不上,去地斋,不是等着被退回来吗?”
既然能跳上去,就能退回来。
李知微还是其中一个。
裴见濯又指出:“李景毅和李重宪,都在地字。”
一粒青粳乌米飘到水面上,被李知微抓住。
炙手可热的宗室们。
李知微的远方堂兄弟。
霄壤之别。
“魏王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见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李知微没有回头,指间用力,碾开那粒粳米。
“他一死,宫中就没有皇子,群臣必得进谏陛下过继宗子,这两人都有儿子可备选。韦弘贞没时间一级级考了。”
他要以最快速度进入地字斋,结识未来太子的父亲。
昭文院的权威也可见一斑。
外头并不是没有别的宗室有儿子可以备选,可大家就默认会在昭文院里的宗室中挑——考不上昭文院,要么是不聪明,要么是没能力,你儿子自然无法子凭父贵,入主东宫了!
李知微也有儿子可以备选。
但他不去理魏王,故意绕着韦弘贞打转:“我记得李景毅的妻子是太原王氏女,还是旧中宫的堂妹,韦王两家世代婚姻,韦七应该是为了他。”
“李景毅?废物一个。”
“那,李重宪?他素有才名,所娶荥阳郑氏女,亦能咏絮,李景毅比他大,却和他学力等同,想必圣人也觉得他家更聪明,生的小孩脑子更灵光。”
“李重宪?十足蠢货。”
李知微笑了:“你怎么看谁都不顺眼,若换了是你,总要选一个,你选谁?”
他捞出碗筷,沥入竹筐。身后一时无声,见濯大抵正望着他的背影。
“我选你。”
手上一个顿也不曾打,李李知微拎起盆,将水哗地泼入雨幕,转身笑道:“是,我是李家头一个靠自己考上昭文院的,论聪明,真是前古未有。”
二十三岁还在黄字打转的李知微,把碗筷放进盆中。
水珠滑啊滑,房门大开,善思又拖来小板凳,坐在中心看雨。
那是他最喜欢的事。
“更何况,我也有儿子。”
李知微将善思单手抱起,安置在小床上,小床也是简易支的,拼在大床旁边:“好了,善思要睡觉了。”
夜色一寸寸染透窗纸,知微把鲛绡帐放落,在帐外点好特制乳香,给儿子掖好被子。
夏夜静谧,他回头望向见濯,问道:“你呢?”
你是想睡觉,还是想,干些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