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地毯显然已经无法容纳四个男孩越来越高涨的玩兴。


    在苏铭宇“我们去院子里玩打仗游戏吧！”的提议下，战火（或者说玩闹）迅速从室内蔓延到了宽敞的露天庭院。


    夕阳的余晖给草坪和孩子们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


    苏铭宇自然是“总司令”，指挥着“部下”们利用滑梯、秋千和草坪上的小斜坡作为掩护，进行着“激烈”的“攻防战”。


    轩轩完全投入其中，跟着五哥跑来跑去，小脸红扑扑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连苏铭文也被感染，虽然动作没那么狂放，但也积极地参与“部署”和“转移”。


    最让人惊喜的是睿睿。在户外更开阔的空间和更热烈的气氛感染下，他似乎也暂时抛开了拘谨，跟着轩轩和苏铭宇在草坪上奔跑、躲藏。


    虽然他依旧很少大喊大叫，但那双大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明亮光彩，嘴角也一直微微上扬着，甚至在一次成功“突围”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喘息的笑声，虽然很快消失，却被旁边的轩轩捕捉到，换来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


    苏铭宇无疑是运动量最大的那个，上蹿下跳，满头大汗，他那头蓬松的头发早就被汗水浸得湿漉漉，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真的跟刚洗完头没擦干一样，却丝毫不在意，玩得最是疯癫。


    就在“战事”进入白热化阶段时，开放式厨房的玻璃门被推开，苏渊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站在门口，声音沉稳却极具穿透力地喊道：“孩子们，吃饭了！”


    如同按下了暂停键，院子里的追逐和笑闹声瞬间停止。


    四个小身影同时停下动作，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兴奋和汗水，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从极致欢闹到骤然安静的奇妙转换。


    “啊……就吃饭了啊……”


    苏铭宇意犹未尽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小声嘟囔，但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轩轩也喘着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大哥，又看看满桌似乎很美味的菜肴，舔了舔嘴唇：


    “大哥，好香呀！”


    睿睿微微喘着气，小胸脯起伏着，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眼神亮得惊人，似乎还没从刚才的快乐中完全回过神来。


    苏铭文则已经开始整理自己稍微有些凌乱的衣服。


    “都进来吧，洗手准备吃饭。”


    苏渊看着几个像是从泥地里滚过一圈的小家伙，尤其是汗如雨下的苏铭宇，眼中带着无奈的笑意。


    孩子们这才依依不舍地从院子走回客厅。


    早就候在一旁的苏铭，看着鱼贯而入的四个“小泥猴”，尤其是那四双沾着草屑、泥土和汗水的、灰扑扑的小手，医生的本能让他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了一下。


    他强忍着一把将他们拎去彻底消毒的冲动，推了推眼镜，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指出显而易见的事实：


    “手。去洗手。彻底清洗，遵循七步洗手法。”


    几个小家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知道啦二哥！”苏铭宇率先响应，带头朝着洗手间跑去，其他三人也立刻跟上。


    然而，一进洗手间，脱离了哥哥们的视线，苏铭宇的“调皮开关”似乎又自动打开了。


    温热的水流冲在手上，感觉特别舒服，他眼珠一转，坏笑着用手指沾了水，突然弹向旁边的轩轩。


    “呀！”轩轩被吓了一跳，随即咯咯笑起来，也立刻用手接水反击。


    睿睿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突然开始的“水战”，直到被苏铭宇“误伤”，几点凉凉的水珠溅到脸上，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但看到轩轩笑得那么开心，他犹豫了一下，也学着样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捧起一点水，试着朝苏铭宇的方向泼去。


    苏铭文本来想好好洗手，结果也被卷入“战局”，眼镜片上都被溅了水花。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但看着弟弟们玩得开心，尤其是睿瑞居然也参与了进来，他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眼镜摘下来擦干。


    小小的洗手间顿时成了新的“战场”，欢笑声和水声混作一团。


    直到——


    “苏、铭、宇！”


    洗手间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苏铭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一片狼藉的洗手台和几个湿了头发、衣服也沾了水渍的小家伙，最终精准地锁定在了“罪魁祸首”身上。


    玩得正嗨的苏铭宇瞬间僵住，脸上的坏笑凝固。


    其他三个孩子也立刻停下动作，像被按了静音键。


    苏铭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是大步走过去，精准地拎起苏铭宇，在他的小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发出清脆的一声“啪”。


    “带头闹事？”苏铭的声音平稳无波，却自带威严。


    苏铭宇立刻认怂：“二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们马上好好洗手！绝对七步！一步不少！”


    这场突如其来的“水仗”战场，最终以苏铭宇同学贡献了一下小屁股为代价，迅速宣告结束。


    孩子们终于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排着队，用洗手液认认真真地搓洗起来（虽然地上和台面上还是一片水渍）。


    苏铭就抱臂站在门口监督，直到四个小家伙都举着洗得香喷喷、干干净净的小手出来，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走吧，去吃饭，大哥和陆哥等着呢。”


    经过这么一小段插曲，孩子们的情绪反而更加放松和高涨了。


    睿睿看着旁边揉着屁股、龇牙咧嘴却还在搞怪的苏铭宇，忍不住又抿嘴笑了一下。


    餐桌上气氛温馨，菜肴香气扑鼻。经历了院子里的疯玩和洗手间的小插曲，孩子们都胃口大开。


    苏铭宇充分发挥了“五哥”的热情（以及一点点补偿心理），不停地给轩轩和睿睿夹菜：


    “轩轩多吃点这个虾仁！睿睿你尝尝这个鸡翅，大哥做得可好吃了！”


    轩轩鼓着塞满食物的小腮帮子，奶声奶气地含糊道：


    “谢谢五哥~”


    睿睿看着自己碗里突然堆起来的美味，有些受宠若惊，小手下意识地握紧了筷子，抬起眼看向苏铭宇，又看看碗，声音细细地、带着点不确定地说：


    “……谢谢。”


    就在这时，坐在主位的苏渊放下了筷子，目光温和地看向两个孩子，声音低沉而温暖：


    “轩轩，睿睿，今天玩得开心吗？”


    轩轩立刻用力点头，咽下嘴里的食物，大声回答：“开心！超级开心！”


    睿睿也跟着轻轻点了点头，小声说：“……开心。”


    这是发自内心的，他从未有过如此充实而快乐的下午和傍晚。


    苏渊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继续看着睿睿，语气更加柔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郑重：


    “开心就好。睿睿，你以后啊，想来找轩轩玩，随时都可以来。


    给我们家任何一个哥哥打电话，或者让周叔送你来，我们都欢迎。


    把这里当成你的第二个家，不用拘束，知道吗？最重要的是要开心一点。”


    这番话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睿睿的心田。


    他怔怔地看着苏渊，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戒备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


    紧接着，旁边的陆景天也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如苏渊那般温和，却带着另一种沉稳可靠的力量：


    “是的，睿睿。你既然是轩轩认可的好朋友，那么作为轩轩的哥哥，我们也会把你当作自己的弟弟来看待。


    以后无论有什么需要，或者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可以来找我们，跟我们说。


    千万不要什么都自己憋在心里，知道吗？


    你现在还只是个小孩子，不需要那么懂事，不需要什么都自己忍着。”


    他的话，仿佛一眼就看穿了睿睿那坚硬外壳下隐藏的所有委屈和脆弱。


    连一向冷静少言的苏铭也推了推眼镜，用他特有的方式表达着认可和鼓励：


    “没错。而且我们也听张老师提起过，睿睿你在幼儿园表现一直很优秀，很聪明懂事。


    你是个很棒的孩子，一定会是轩轩很好的榜样和朋友。”


    轩轩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哥哥们话里所有的深意，但他能感受到那浓浓的善意和接纳，他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真诚，软软地附和道：


    “是啊睿睿~你真的很棒哦！而且我的哥哥们从来不骗人的！”


    一句接一句的真诚话语，像一把把温柔的小锤子，精准地敲击在睿睿心上那层冰封的外壳上。


    哥哥……家……弟弟……不需要忍着……很棒……


    这些词语对他而言是如此陌生，却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从未在父母那里得到过如此直白、毫无保留的肯定和支持，更多的是要求和期望。


    他一直以为，只有变得“懂事”、“不添麻烦”，才是好孩子，才会……或许能被多看一眼。


    可是现在，轩轩的哥哥们却告诉他，不需要那么懂事，可以不开心，可以来找他们……


    他小小的手里紧紧攥着筷子，指节都有些发白，头越来越低，几乎要埋进碗里。


    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起来。


    轩轩见状，以为睿睿是害羞了或者不好意思了。


    他放下自己的小勺子，身体朝睿睿的方向靠了靠，学着哥哥们安慰自己的样子，用软软糯糯的声音说：


    “睿睿，没关系哒！”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自然而然的动作——凑过去，在睿睿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大声宣布：


    “睿睿，我们以后就是最好的朋友！”


    这个带着奶香味的、柔软的亲吻，和那句清脆的“最好的朋友”，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像是终于凿开了冰层的暖阳。


    睿睿一直紧绷着、强忍着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哇——”的一声，毫无预兆地放声大哭起来。


    那不是撒娇或闹脾气的哭闹，而是一种积压了太久太久、仿佛要将所有委屈、孤单、害怕和不被理解的痛苦都倾泻出来的痛哭。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瞬间就打湿了他的衣襟和小脸，哭得浑身都在发抖，上气不接下气。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把旁边的三个孩子都吓呆了。


    轩轩完全懵了，手足无措地看着痛哭的睿睿，小脸写满了惊慌和迷茫，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眼眶也跟着红了：


    “睿睿……你怎么了？是我亲疼你了吗？对不起……”


    苏铭宇和苏铭文也愣住了，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渊和陆景天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了然和浓浓的心疼。


    他们明白，这哭声背后，是一个孩子长期压抑的情感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出口。


    苏渊立刻起身，绕过餐桌，走到睿睿身边。


    他没有丝毫犹豫，俯身将那个哭得浑身颤抖的小家伙从椅子上抱了起来，像抱轩轩那样，让他靠在自己宽阔温暖的肩膀上。


    “哭吧，没事了，哭出来就好了。”


    苏渊的大手轻轻拍着睿瑞瘦弱的背脊，声音低沉而充满安抚的力量。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另一个家，哥哥们都在，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难过了。”


    睿睿紧紧抓着苏渊的衬衫，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哭声由最初的爆发逐渐变成了委屈的、断断续续的呜咽，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将所有沉重的负担都卸了下来。


    餐厅里一时只剩下睿睿的哭声和苏渊温柔的安抚声。


    在苏渊温暖而坚定的安抚下，睿睿那场突如其来的大哭渐渐平息下来，变成了小声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他好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靠在苏渊怀里，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像只受尽了委屈的小兔子。


    苏渊耐心地抱着他，直到他完全平静下来，才将他放回椅子上，用温热的湿毛巾仔细地帮他擦了擦哭花的小脸。


    “好了，没事了。”


    苏渊的声音低沉而令人安心，“哭出来就好了。来，先吃饭，菜都要凉了。”


    经过这一番情绪宣泄，睿睿似乎轻松了不少，虽然眼睛还红着，但那种一直萦绕在他眉宇间的、淡淡的阴郁和紧绷感消散了许多。


    他小口小口地吃着饭，偶尔还会偷偷抬眼看一看周围的人，发现大家的目光依旧温暖友善，并没有因为他刚才的失态而有什么异样，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轩轩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碗里最大的一块肉夹给了睿睿，小声说：


    “睿睿，这个给你吃，吃了就不难过了。”


    苏铭宇也把自己最喜欢的蛋羹往他那边推了推。


    这顿晚餐在一种更加微妙而温馨的气氛中继续进行着。


    饭后，孩子们稍微休息了一下，看了会儿动画片。


    眼看时间越来越晚，苏渊拿出手机，找到了之前周叔留下的联系方式，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边传来周叔恭敬中带着关切的声音：


    “苏先生？您好，是准备送小少爷回来了吗？我这就过去接。”


    “周叔，”苏渊的声音透过电话，依旧沉稳有力，“今晚时间不早了，睿睿和轩轩也玩累了，就让睿睿留在这里住一晚吧，和轩轩一起睡。明天早上我直接送他们一起去幼儿园。”


    周叔显然没料到这个安排，语气有些迟疑和惶恐：


    “啊？这……这怎么好意思呢苏先生！太麻烦您和您家里人了！小少爷他晚上或许……”


    “不麻烦。”


    苏渊打断他，语气不容拒绝，却又带着让人安心的诚意，“轩轩很喜欢睿睿，这是他很郑重地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


    我们都很欢迎睿睿留下来。孩子们一起睡，也有个伴儿。”


    他顿了顿，话锋微微一转，语气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不过，周叔，关于睿睿……我想多了解一些他父母的情况。您方便跟我说说吗？”


    电话那头的周叔显然愣住了，沉默了好几秒，似乎完全没想到苏渊会突然问这个。


    他只是一个管家，议论主家的事情是大忌，但苏渊的语气和身份，又让他无法轻易拒绝，而且他能感觉到，这位苏先生是真心关心小少爷。


    他权衡再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尽量客观地、简略地说明了情况：


    “先生和太太……他们常年都在国外处理生意，非常忙碌，一年也难得回来一两次。


    平时都是通过视频关心一下小少爷的学习和生活……小少爷他很懂事，从不哭闹，也……从不提什么要求。”


    周叔的话语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