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别墅，接下来的流程如同每一个平凡的傍晚。


    接回放学的苏铭文和苏铭宇，监督三个小家伙写作业，准备晚餐，吃饭，洗漱……


    只是今晚的写作业环节，苏铭文似乎格外疲惫，大概是昨天辅导五弟耗费了太多心神。


    而苏铭宇则依旧在与作业“搏斗”，只是今天抱怨的声音小了很多，大概是昨天被四哥“折磨”得心有余悸。


    轩轩则很快完成了自己的简单任务，然后就开始摆弄那个小风车，时不时发出小小的欢呼。


    晚餐桌上依旧热闹，苏铭阳插科打诨，苏铭宇叽叽喳喳，轩轩努力吃饭，苏铭文安静进食，苏渊和陆景天偶尔低声交谈。一切温馨如常，充满了烟火气息的踏实感。


    而另一边，睿睿乘坐的车子，驶向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车窗外繁华的街景飞速倒退，车厢内异常安静。睿睿没有像往常一样看着窗外发呆，而是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的右手上。


    他慢慢地摊开手掌，又轻轻握拢，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柔软的触感和温热的体温——是轩轩刚才牵着他手的感觉。


    还有那股淡淡的、甜甜的奶香味，好像也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让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闷闷的，又有点暖暖的。


    他这副不同寻常的、带着点若有所思的模样，没有逃过前排细心管家周叔的眼睛。


    周叔透过车内后视镜，看着后座那个总是安静得让人心疼的小少爷，今天似乎……有哪里不一样。那层包裹着他的、冰冷的保护壳，仿佛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周叔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开口，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小少爷，今天在幼儿园……过得开心吗？”


    若是往常，睿睿要么像是没听见，要么最多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单音节“嗯”或“哦”，便再无下文。


    但今天，他沉默了几秒后，竟然抬起头，透过镜子看向了周叔，虽然声音依旧不大，但却清晰地回答道：


    “还好。”


    周叔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心中瞬间涌起巨大的惊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欣喜。


    小少爷……回应他了？还说了两个字！


    他努力压下激动，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继续温和地问：


    “是吗？那……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小少爷觉得‘还好’呢？交到新朋友了吗？”


    提到“新朋友”，睿睿的眼前立刻浮现出轩轩那张笑得像小太阳一样的脸。


    他抿了抿唇，又没有立刻回答，但周叔敏锐地注意到，小少爷那总是紧抿着、显得有些倔强和疏离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地，向上弯了一下。


    又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周叔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睿睿却忽然低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


    “他……话很多。”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但绝没有往常的不耐烦。


    周叔的心跳更快了。他几乎可以肯定，小少爷今天一定遇到了一个特别的小朋友。


    车子驶入一片环境清幽、安保森严的高档别墅区，最终在一栋设计感极强却显得有些冷清的现代化别墅前停下。


    周叔下车，为睿睿拉开车门。睿睿抱着自己的小书包，沉默地下了车。


    就在周叔关上车门，准备像往常一样引领小少爷进屋时，睿睿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看着周叔，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大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犹豫，然后，他用比刚才更轻一点的声音说：


    “周叔……晚餐，我想吃……蛋羹。淋一点酱油的那种。”


    周叔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少爷……主动提出了想吃的东西？


    自从先生和太太常年忙于海外事务，将小少爷独自留在国内由他和保姆照顾后，这孩子就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懂事，也越来越不像个孩子。


    他从不哭闹，从不提要求，给他什么就吃什么，问他什么都回答“随便”、“都可以”。


    周叔和保姆心疼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的起居，却无法触及他紧闭的内心。


    而今天，小少爷不仅回应了他的问题，还……还主动说想吃蛋羹！


    周叔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赶紧低下头，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生怕自己失态吓到孩子。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用尽可能平稳甚至带着点欢快的语气回答：


    “哎！好！好！蛋羹！淋一点酱油！周叔记住了！这就去告诉阿姨！保证让小少爷晚上吃到最嫩最香的蛋羹！”


    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激动而微微发颤。


    睿睿看着周叔有些奇怪的反应，似乎不太理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抱着书包，默默地走进了那栋大而空旷、安静得甚至有些冰冷的房子里。


    周叔站在门外，看着小少爷小小的、显得有些孤单的背影消失在门厅，终于忍不住，抬手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


    他不知道今天在幼儿园到底发生了什么奇迹，但他由衷地感谢那个让睿睿产生了一丝改变的存在。


    他多么希望，那个总是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能真正地、像个普通孩子一样，会哭会闹，会撒娇，会提出自己想要什么啊。


    今天这个小小的要求，是一个无比珍贵的开始。


    周叔拿出手机，迫不及待地要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负责照顾睿睿起居的保姆阿姨，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而屋内的睿睿，换上拖鞋，走过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将书包放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并没有立刻去玩玩具或者看电视，而是又摊开自己的小手看了看，然后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远处别人家温暖的灯火。


    他小小的身影映在玻璃上，看起来依旧安静，但那双总是缺乏神采的眼睛里，似乎多了点什么东西，一点点极微弱的、名为“期待”的光亮。


    他在期待明天去幼儿园。


    期待再见到那个话很多、身上有奶香味、会软软地叫他“睿睿”、会自然而然牵他手的……轩轩。


    夜深人静，云顶栖苑主卧的灯光被调至昏黄柔和。


    苏渊和陆景天以“商讨要事”为由去了隔壁的别墅，将讲睡前故事的任务交给了苏铭。


    苏铭穿着一身舒适的深灰色家居服，厚重的眼镜片在暖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坐在轩轩的床边，手里拿着一本彩绘的科普绘本，用他那特有的、清晰平稳的语调，讲述着人体奥秘或星空故事——即使是童话时间，苏医生选择的读物也带着浓浓的学术气息。


    轩轩听得倒是很认真，大眼睛随着二哥的讲述时而惊讶时而好奇。


    但当故事讲完，苏铭合上书，准备像大哥那样替他掖好被角道晚安时，却发现轩轩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小家伙微微蹙着小眉头，粉嫩的小嘴也无意识地微微嘟着，一副明显有心事的小模样。


    苏铭敏锐地察觉到了弟弟的情绪，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轻声问道：


    “怎么啦轩轩，是有什么心事吗？”


    轩轩闻言，索性直接从被窝里钻出来，用一个标准的鸭子坐姿势坐在柔软的被子上，仰起小脸，表情很是认真地看着苏铭：


    “二哥，我总觉得睿睿怪怪的……”


    苏铭微微挑眉，有些诧异于轩轩的观察力。他没有立刻做出判断，而是温和地将小家伙搂进自己怀里，用医生特有的、能让人安心的平稳语气问道：


    “嗯？为什么轩轩会有这种感觉啊？”


    轩轩靠在二哥温暖的怀里，小手无意识地抓着苏铭的家居服袖子，组织着语言，努力想表达清楚自己的感觉：


    “就是……今天睿睿他虽然也跟我玩了，滑滑梯的时候还拉了我一下，手工课还帮我做了风车……但是，但是……”


    他抬起小脑袋，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点点担忧：


    “但是我总觉得，他看起来平静平静的，身上却有一种……嗯……很难过的感觉。


    和五哥跑步摔痛了哭不一样，也不是四哥做不出题目的那种烦恼……就是，就是悄悄的，藏起来的难过。”


    他努力搜索着有限的词汇量来形容那种模糊的感觉：


    “二哥你说，睿睿他会不会是……被人欺负了，但是不敢说呀？”小脸上的担忧更加明显了。


    苏铭听着弟弟这番虽然稚嫩却异常敏锐和充满同理心的话语，心中微微一动。


    他没想到轩轩才认识睿睿两天，就能感知到对方情绪深处那些不轻易示人的东西。


    他没有立刻否定轩轩的猜测，也没有武断地下结论，而是沉吟了片刻，用引导的方式说：


    “根据轩轩的描述，睿睿同学能和你一起玩，还会帮助你，听起来不像是被欺负后害怕的样子。不过……”


    他话锋一转，肯定了轩轩的感受：


    “轩轩觉得他‘悄悄的难过’，这种感觉可能是对的。有些人，尤其是男孩子，有时候会把不开心的事情藏在心里，不愿意说出来。”


    他轻轻抚摸着轩轩柔软的头发，提出一个建议：


    “如果轩轩实在担心你的新朋友，想多了解他、帮助他的话，明天可以邀请睿睿，还有你今天提到的甜甜、朵朵他们，放学后一起来家里做客玩一会儿，好不好？”


    “到时候，二哥会在旁边看着，”苏铭的声音温和而可靠，“或许能更容易看出睿睿是不是真的遇到了什么困难。而且，在家里，他可能也会更放松一点。”


    “真的可以吗？”


    轩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脸上的阴霾瞬间被期待取代，“可以请睿睿和甜甜、朵朵来家里玩？”


    “当然可以。”


    苏铭肯定地点点头，“大哥和三哥肯定也会欢迎你的朋友们。不过，要提前跟张老师说好，也要得到睿睿他们家长的同意，知道吗？”


    “嗯嗯！知道！”轩轩用力点头，小脸上重新绽放出光彩，仿佛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明天要怎么邀请朋友们了。


    “好了，现在心事解决了，该睡觉了。”


    苏铭小心地把轩轩塞回被窝，仔细地掖好被角，只露出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和那双依旧亮晶晶的眼睛。


    “二哥晚安！”


    轩轩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入睡去了。


    苏铭看着弟弟很快进入梦乡的恬静睡颜，又替他轻轻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这才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


    关上房门后，他回到自己房间，他觉得，有必要把轩轩的观察和担忧，以及明天邀请小客人来家的计划，跟大哥简单说一下。


    昏暗的走廊里，苏铭那总是冷静理性的眼眸中，也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与了然。


    他家这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小宝贝，或许真的捕捉到了那个叫睿睿的孩子，某些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


    而邀请到家里来，在放松的环境下观察，确实是一个既不会冒犯对方，又能给予关怀的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