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渊的黑色轿车平稳地停在“瀧月”餐厅隐蔽的入口处。


    身着和服的服务员早已躬身等候，安静地引领着两位气质非凡的客人，穿过夜色中更显幽静雅致的庭院。


    潺潺流水声与竹筒敲击岩石的清脆回响交织，洗涤着都市的喧嚣。


    柔和的石灯照亮蜿蜒的小径，将他们引至一间更为僻静的包间外。


    拉开门，温暖的灯光和淡淡的檀香迎面而来。


    包间不大，却极为精致，正中央的柏木餐桌正对着可欣赏枯山水庭院的落地窗。窗外，一轮明月清辉洒落，为砂砾的波纹和沉默的石块披上一层银纱，静谧得仿佛一幅动态的水墨画。


    “两位请。”


    服务员跪坐一旁，为二人斟上迎宾的热茶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下，轻轻合上拉门。


    包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苏渊脱下外套，陆景天很自然地接过，连同自己的一起交给候在门外的服务员挂好。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里环境确实不错。”苏渊目光扫过庭院，评价道。


    他白天绷紧的神经，在此刻静谧的氛围和身边人的陪伴下，似乎稍稍松弛了一些。


    “听说主厨对食材和意境都很讲究，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陆景天微微一笑，拿起温热的毛巾擦了擦手。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苏渊身上，比平时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专注与柔和。


    他拿起菜单，却没有自己决定，而是递到苏渊面前：


    “看看有什么想吃的？我提前订了主厨的Omakase（厨师发办），但可以根据你的口味调整。”


    苏渊接过菜单，随意翻看了一下：


    “你定就好，我不挑。”


    陆景天知道这是苏渊的信任，便不再推辞，对候命的服务员低声确认了几道特色菜和之前选好的清酒。


    服务员记下后，再次躬身退下。


    短暂的安静笼罩下来，却并不尴尬。两人都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细微的自然之音。


    “轩轩轩做的饼干，最后成功了？”


    陆景天找了个轻松的话题开启闲聊，他想起下午离开时满屋的甜香和轩轩骄傲的小脸。


    提到弟弟，苏渊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嗯，成功了。弄得厨房到处都是面粉，但兴致很高，烤出来的味道居然不错。”


    他的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和一丝骄傲。


    “那小馋猫肯定没少吃。”陆景天想象着那个画面，眼底笑意更深，“明天带去幼儿园，肯定能交到很多朋友。”


    “希望吧。”苏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很快，前菜便被送了上来。精致的碗碟盛放着如同艺术品的料理。两人一边品尝着鲜美的食材原味，一边随意聊着。


    陆景天很会引导话题，从最近一场成功的拍卖会，到某个共同朋友家的趣事，再到一些无关紧要的投资风向……他说话时，目光总会落在苏渊脸上，注意着他的反应，不会让话题冷场，也不会过于聒噪。他时刻记得给苏渊的酒杯添上温得恰到好处的清酒。


    苏渊大多时候是倾听者，偶尔发表一两句见解，或是因为某道合胃口的菜肴而微微颔首。几杯清酒下肚，他冷硬的侧脸线条在昏黄灯光下似乎柔和了些许，镜片后的眼神也不再那般锐利逼人，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慵懒的光泽。


    陆景天将他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心底那份被小心翼翼压抑的情感，如同遇到暖流的冰河，悄然涌动。他的目光偶尔会流连在苏渊握着酒杯的修长手指上，或是他微抿的、沾染了酒液而显得有些润泽的薄唇上，但最终总会回到那双眼睛，试图捕捉其中任何一丝放松和惬意的情绪。


    他知道苏渊能感觉到自己过于专注的视线，但苏渊并未回避，也未表现出任何不适，只是偶尔会抬眼与他对视，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放任？


    这让陆景天的心情愈发愉悦起来。


    餐至中段，主菜被端上。陆景天细心地注意到苏渊多动了一筷子的某道烤物，便将自己碟中的那份也自然无比地夹到了苏渊盘中。


    “味道不错，你尝尝这份，火候好像略不同。”他语气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苏渊动作微顿，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低声说了句：“谢谢。”


    陆景天嘴角的弧度加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举起酒杯。两人再次轻轻碰杯，清脆的响声在静谧的包间里格外清晰。


    他们也会谈及下午敲定的金融反击计划，但只是简单交换最新进展，确认一切仍在掌控和预判之中，便不再深入。此刻，享受美食和这份难得的闲暇更为重要。


    餐后甜品是静冈蜜瓜和手作抹茶布丁，清甜不腻，为这顿晚餐画上完美的句号。


    服务员撤下餐具，重新奉上热茶。


    陆景天看着对面微微向后靠坐、神色放松的苏渊，轻声问道：


    “还合胃口吗？”


    “很好。”


    苏渊给出肯定的评价，他确实享受了这顿晚餐。


    环境、食物、以及……同伴，都让人舒心。


    “喜欢的话，下次可以再来。”


    陆景天语气自然地说道，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苏渊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茶杯，目光望向窗外静谧的庭院月色，指尖无意识地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


    陆景天也不催促，耐心地等待着。包间内一时只剩下淡淡的茶香和彼此安静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苏渊才收回目光，看向陆景天，微微颔首。


    “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却让陆景天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层层涟漪。他举起最后一点温热的清茶，以茶代酒：


    “那就……说定了。”


    茶杯再次轻轻相碰。


    然而，放下茶杯后，陆景天却没有立刻提议离开。


    包间内的空气仿佛因为刚才那个心照不宣的约定而变得更加粘稠和静谧。


    清酒的余韵似乎在体内缓缓发酵，催生着平日里被紧紧束缚的情绪和勇气。


    “苏渊。”陆景天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哑一些。


    苏渊抬眼看他，眼神在温暖光线下显得有些朦胧，带着询问。


    “有时候我会觉得，”陆景天微微倾身，目光一瞬不瞬地锁着苏渊，金丝眼镜镜片也挡不住其中流淌的专注。


    “就像此刻，明明你就坐在我面前，触手可及，却还是觉得……不够近。”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又似乎只是借着酒意放任自己的心声流淌：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可有些话，我好像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或者说……害怕找到机会。”


    苏渊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但没有移开视线，只是安静地听着，仿佛一座等待风来的静谧湖泊。


    “我知道你习惯一个人，习惯掌控一切，习惯保持距离。”


    陆景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我也一直告诉自己，就这样站在你身边，能做你最信任的盟友、最可靠的后盾，就够了。不能贪心，不能逾越。”


    他自嘲地低笑了一下：


    “但我好像高估了自己。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看着你放松的样子，看着你在我面前卸下一点点防备……我就变得特别贪心。”


    他的目光掠过苏渊的眉眼，鼻梁，最后落在那双薄唇上，又迅速抬起，重新迎上苏渊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渊，告诉我，对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底太久的问题。


    “只是世交的家主？可靠的合作伙伴？一个……不错的朋友？还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像无声的涟漪，在两人之间荡漾开来。


    包间里陷入了更深的寂静，仿佛能听到窗外月光流淌的声音。


    苏渊久久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陆景天，看着这个一向运筹帷幄、从容不迫的男人，此刻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和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情感。


    时间一点点流逝。


    就在陆景天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被这沉默压得停滞时，苏渊终于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