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


    太后赵呈兰端坐帘后，手腕上系着一根线，由帘外的太医正柳尚铭请平安脉。嘴里却说着毫不相干的话，她问：“高家次子的庚帖还没送回来吗？”


    “尹大人回了一封信，臣未敢启，请太后过目。”柳尚铭从袖袋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一旁的宫女，又说：“当日内子以看亲为由，将高家次子和犬子的庚帖亲自送到钦天监尹大人府上，一转眼已有月余，想来尹大人应是推算得极为仔细的。”


    太后看着信封口整整齐齐的蜡油，又捏了捏这分量十足信件的厚度，才漫不经心地撕开。


    确实是厚厚一叠纸。


    第一张写着八个字‘此子命贵，宜入天家’。后边所有纸都是八字合盘，能看出尹大人使尽浑身解数在证明合盘的两张庚帖不合适。也是在极力劝阻柳家别打这孩子的注意，免得招凶。


    “也是难为他了。”


    太后似笑非笑，把纸装回信封里递给宫女，微抬下巴示意还给柳尚铭。又问：“哀家听闻当年你与高正旗医理不和？”


    柳尚铭连道：“不敢隐瞒，确有此事。不过，满月酒那事也千真万确，卑职未敢杜撰一字。当年高家次子满月酒，全太医院的人都去了。卑职也在受邀之列。宴中有道士寻气而来也是事实。只不过，后来道士给那孩子算命是在后院，宾客则在前院吃酒，具体内容并未外传。卑职若不是迷路走错，也不可能恰好听见道士说‘此子当生帝王’的话。”


    说迷路是好听的，想必柳尚铭就是故意去偷听的。不过太后也没揭穿他，因为不重要。眼下，既然有钦天监尹沪的书信倒也佐证了当年道士的话，看来大周的下一任帝王还真要从这高家次子的肚子里出了。


    那又如何？赵呈兰眼中闪过一道冷光，谁当皇帝又如何？总之，有生之年，她这个太后的位子任何人都别想撼动就是了。


    平安脉请完了，宫女上来解太后手腕上的丝线。


    太后悠悠开口道：“那药效如何？”


    柳尚铭知道太后这是在问春迷丸，忙道：“因个人体质或有差别。不过，卑职又准备了药膳今日已命人送去，如此连用一月，便有五成把握，若是连用三月，定得受孕。”


    这话太后爱听，点头道：“若顺利结下龙胎，哀家不但给你记头功，还会亲自做媒给你儿子指门婚事。”


    “谢太后！太后千岁！”柳尚铭跪地谢恩，激动得无以言表。


    太后吩咐那宫女：“去告诉赵普冷宫那边的膳食必须日日送到，不可有任何闪失。”


    宫女领命找到永寿宫总管太监赵普，说：“赵公公，太后说让您仔细着冷宫的膳食，不能有闪失。”


    赵普忙领命，心里却想‘冷宫的事一项是凌月河在管，如今太后让他去盯，是几个意思呢？’思来想去不得头绪，他只好派了个小太监去通知凌月河，说的话和宫女差不多，凌月河如今可是御前太监，大内总管，就算是赵普亲自来说，都不见得能听进去，何况是个跑腿的小太监了。


    凌月河根本就没当回事，只把干儿子凌丙叫来嘱咐了一句‘永寿宫的人盯上了冷宫，你注意点。’而凌丙一项自大狂妄，目中无人，这种不轻不重的提醒，他听了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转脸就忘了。


    因此，真正给冷宫送饭的小担子和小珠子，压根儿不知道那些美味的御膳到底是什么东西。


    正午的日头稍稍西斜。


    周允狞牵着高震的手腕走在冷宫的宫道上。他先回了趟外门，把食盒顺着小窗口塞了出去。


    高震问：“这样就行？”


    “会有人来收。”


    九殿下说完便牵着高震往回走。他身高腿长，走得也快，高震只到他肩膀，被衬得十分娇小，几乎是小跑着跟在他身边。


    没走多远，高震就喘上了。一天没吃东西了，体力到了这会儿终于告罄，再加上之前夺命狂奔，此刻只觉得眼冒金星，要晕。不行他得歇会儿。他下意识抽手，周允狞立刻停了下来。


    “累了？”


    九殿下关心人的时候，说话的声音尤其好听。


    高震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却竖着两只耳朵享受。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废物，他连忙辩解道：“刚才有一群人追我，太可怕了。”


    “嗯。这冷宫确实不安全，下次我不在，别一个人出门，记住了吗？”九殿下很有耐心地嘱咐他，落在他脸上的视线也很温和。


    高震点点头，显得很乖巧。


    九殿下没再多说什么，依旧牵着他的手腕，这次步子放慢了很多。


    高震的心又不安分起来，噗通噗通胡乱开跳。


    主要因为脑海里的红色数字也不断在动：


    好感度+1


    好感度+1


    九殿下他……他是不是喜欢我呀？


    还是说，他只是单纯的人好？


    高震偷瞄身侧的人。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他右手抓着他的左腕，以至他抬眸就能看到他完好无损的那半张侧颜，不夸张的说，这半张脸线条凌厉，英气逼人。


    只可惜……


    唉……


    高震连忙收回视线，在心里替九殿下不值。只因母亲身陷权斗中心，却让儿子一出生就付出了半张脸的代价，这事放在谁身上恐怕也是意难平。


    高震心疼九殿下，想对他好！


    他再也不想看九殿下吃剩饭了！


    ……


    说来也怪，九殿下牵着高震往回走，竟然一个神经病都没遇到。就连对门那个抱着枕头的‘女雕像’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咦？人呢？”


    “什么人？”九殿下问。


    “一个抱着红枕头的女人。”高震道：“那是谁？你知道吗？”


    “那是红嫔，”九殿下道：“她偶尔午时会过来，如果咱们有富余的吃食就给她一些，没有不用给。到时间她自然就走了。”


    “哦。”


    高震听得心酸，原来又是个来向九殿下要吃食的，难怪九殿下这么瘦，他那点吃的，全都分给宁太妃和红嫔这些人了。


    高震严重怀疑，这十年，九殿下有吃过一顿饱饭吗？


    不行，不能想了，再想他都要哭了。


    高震悄悄抹了把眼睛，推开院门，立刻道：“我想去看看西厢。”他说完就跑，一头扎冲进西厢大喊了一声‘啊’！


    “怎么了？”九殿下随后赶来。


    高震指着门里空地上的巨大食盒说：“这这这，这是什么？！”


    三尺见方的食盒足足有九层，盖上用斗大的金字写着‘四海珍馐’，生怕别人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似得。


    九殿下：“……”


    他几步上前，皱着眉打开食盒，一层层在地上摆开。


    第一层是满满一层熏制完美的腊肉，才掀开盖子，那香味就扑鼻而来，馋的人立刻食指大动；第二层是肥美的鱼干，能看出所有鱼都是精心处理过的，肉质保存得非常完美；第三层是菌菇类有松茸、木耳、各种各样的蘑菇干货，整整齐齐码得满满当当；第四层是鸡鸭鹅蛋各种蛋类，木盒中间加了挡板，不但品类清晰还分开了生、熟；第五层是点心；第六层是处理好的鹿茸人参等大补的药材；第七层是三寸见方的小坛酒，整整一百坛；第八层是现成做好的饭菜，竟有九碟九碗九盘，看起来就非常奢华上档次；最后一层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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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是种子？！


    高震翻了翻，不但有车前子、亚麻籽、白术子、决明子等中药的种子，竟然还看到了番茄、花椒、草莓的种子，不由暗暗咋舌，系统这回还真是大出血了。看得出来，小统子是下定决心要撕掉‘抠门’的标签了。


    不过，干得漂亮，小统子！


    高震暗暗表扬系统。


    九殿下盯着这满地东西也是久久不语。


    高震怕他不要，忙道：“殿下，我饿了。”


    “先不要吃。等我。”九殿下说完出门，直奔东殿，回来时拿了一把筷子，其中有一对银箸颇为惹眼。


    九殿下把地上装着九碟九碗九盘的那一层端起来，放到屋里唯一的方桌上，拿着那对银箸挨个试，银箸不见变色说明没毒。但九殿下依旧皱着眉，他想不到这宫里还有谁会给他送这么一份‘厚礼’。


    不过，他倒是想起前两天听母妃说‘林家在后宫里还有人，咱们不能灰心’的话，眉头皱得更深。


    他母妃叫林彩灵，是原礼部尚书的嫡女。


    难道真是林家人？


    “……殿下？九殿下？”高震见九殿下一直不言语，眼神却变幻莫测，真怕他想多了，忙小声唤他，问：“我能吃了吗？”


    “嗯。”


    周允狞回过神来，望向高震时眼神已温和许多，他将一双竹筷递到高震手里。


    高震接过筷子，小声说：“谢殿下。”也顺手拿起一双竹筷递了过去，小声劝：“殿下也请用膳吧？”


    高震低眉顺眼，他依旧不敢直视九殿下的脸，而从九殿下的角度只能看到高震的后脑勺和一小片漂亮的侧颜，只觉得这小哥儿似乎在害羞。


    周允狞的视线在高震身上多停了一瞬，才从高震手中接过筷子，见高震依旧不动，便先夹了一块鱼，入口不但感觉不到一根刺，那肉质还滑嫩得好似绵汤，入腹便激起一股暖流散向四肢百骸，甚是奇妙。


    “不错。”九殿下对高震说：“你尝尝。”


    高震早就饿了，这下终于能开动了，他当然不会客气。然而，第一口刚下肚，脑海中便‘叮’地响了一声，【扩展剧情[温暖他的心]任务进度0.1%】


    高震微微吃惊，但下一秒就懂了。


    所谓‘完善剧情’是按照原文的因果逻辑补充细节。而‘扩展剧情’应该就是原文中没有的内容，比如‘他和九殿下吃着系统奖励的食物’。这系统奖励的食物是原文中没有的，所以扩展剧情的条件达成，任务就动了。只不过，进度条才拱了0.1，多少有点太慢了。


    [温暖他的心]吗？


    看我的！


    高震这会儿颇有想法。


    他脑子飞转，边琢磨任务，边感叹这些菜也太好吃了。


    九碟九碗九盘，不但鸡鸭鱼肉菜样样俱全，更集蒸烤卤烩熘多种花样，再加上荤素搭配冷热穿插，不但菜品丰富让人大饱眼福，更因口感绝佳，令吃饭的人大饱口福。


    因此高震吃得一本满足，就连九殿下也觉得这饭菜做得似乎比记忆中的御膳还要好吃。


    酒足饭饱，高震想坐下歇会儿，可惜这屋里除了这张方桌，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屋里收拾得很干净，能看出连地砖上的浮土都用水细心冲过，高震不由感慨这得是多体贴的人才能做到的事呀？


    他偷偷抬眸看了眼九殿下，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九殿下真是很好很好的人呀……


    高震狼吞虎咽很快就吃饱了，九殿下却还在一口一口慢慢吃着，他似乎很珍惜眼前的食物。他常年处于饥饿状态，已经不记得上一顿吃饱是什么时候了。


    好在，今天总算又能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