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第一次在宋今雨的眼里读到了名为悲伤的情绪。


    比起安慰，她的第一想法是嫉妒。


    嫉妒有人会让他难过，同时也恨那个人的不知足。


    如果是她……


    ……


    可惜没有如果。


    敞开的病房门口传来喧闹声，女老师把目光落到病床上，蹲在地上的高大男人偏了偏脸，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


    不可否认，肖霁生得很好看，他就像小说里高不可攀的谪仙人物，总能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女老师和气地笑了笑，朝坐着的两个小朋友招了招手，“宋老师需要休息，我们回去吧。”


    两个女生乖乖地来到她身边，僵硬而礼貌地跟周青雯告别，“阿姨再见。”


    肖霁送他们下楼。


    两人一前一后，在等电梯的间隙女老师终于朝肖霁开口。


    “你是宋老师的朋友吗？”


    肖霁察觉到了她目光里若有若无的敌意，拢了拢指尖。


    “嗯。”


    女老师又笑了笑，“是吗？那你们关系好吗？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过你？”


    俊美的男人垂下眼睛。


    “可能对他来说我们没有那么熟吧。”


    “也是……”女老师理了理裙边，“宋老师是我们学校里最受欢迎的老师，他长得帅，脾气又好，对每个人都很好，喜欢他的人很多。他刚来没两个月，学校里来了群做义工的大学生，里头有个学生，瞧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得不行，一直追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在医院有没有看见过他？”


    肖霁没说话。


    他像一尊雕像，沉默着站在原地，直到电梯滴了一声。


    “我不怎么来医院……”他声音不急不缓，“可能看到了也没认出来。”


    女老师笑了。


    “送到这里就好，肖先生再见。”


    -


    回去的路上肖霁有些沉默。


    宋今雨附身在BJD娃娃身上从他衣服的口袋里爬出来，“肖霁你怎么了？”


    肖霁没说什么，到家的第一件事是取出罐子开始磨咖啡。


    “你怎么天天喝咖啡啊？”


    肖霁说：“醒神。”


    “……”


    蒋回背着包又来“上班”，他有些怕肖霁，站在门口喊：“宋哥，出来玩啊，我买了个新游戏。”


    宋今雨还想跟肖霁说什么，被蒋回的话一勾，心思顿时就歪了过去。


    “什么游戏啊？好玩吗？”


    话刚说完，他就已经跑到了门边。


    蒋回把宋今雨抱了起来，他看了眼肖霁，又很有距离感的把宋今雨放在一本书上，恭恭敬敬地捧着。


    肖霁端着咖啡去了书房。


    客厅里传来他们打游戏热热闹闹的声音。


    书房窗外的乌桕叶快要落完，冷空气逐渐往南蔓延。


    -


    喜欢宋今雨的人很多，从小到大。


    小朋友们不懂什么是喜欢，他们只觉得宋今雨好看，脾气好，谁跟他在一起都会很开心，于是不管做什么，他们都抢着要跟他一队。


    后来大了，青春期情窦初开，宋今雨的书桌里开始有了情书。


    到了高中也是如此。


    要见宋今雨很容易，去球场，去操场，去人多热闹的地方，总能找到他身影。


    肖霁看过宋今雨打过几次球。


    少年的头发剪的短短的，整张脸的轮廓完全暴露在外，日日在阳光下暴晒，他的肤色变得有些黑，不爱涂防晒，后颈红了一块。


    可他人看起来又是单薄的，球衣穿在他身上空荡荡，锁骨随着呼吸的频率起伏，底下的腿修长笔直。


    球场外面围着一群人，打到激烈的地方，还会有人喊“宋今雨加油”。


    后来天气太热，人群散去，宋今雨站在热得快要把人烤化的水泥地板上，热风穿过，把他腰腹的轮廓吹出来，窄窄薄薄的一片。


    肖霁感觉自己一只手就掌得住。


    很多时候喜欢宋今雨并不是因为他的长相。他总有种魅力，让人的眼睛落在他身上就再也移不开。


    好看的人那么多，可宋今雨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星星。


    肖霁也收到过情书，那些染着香水的粉色纸张的归宿只能是垃圾桶。


    宋今雨不一样，他会给每封情书回信。


    在没人的地方，少年趴在桌子上，一边咬笔一边挠头，开头第一句写：


    你好，我是宋今雨。


    肖霁想把那些纸张撕了、揉碎了丢垃圾桶。


    宋今雨却说：“虽然这些情书对我来说只是千千万万份里的一封，可对他们来说肯定是思考了好几个日夜才鼓起勇气写的，我不喜欢他们，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真心不应该被这么糟蹋。”


    “垃圾桶多脏呀，一个人的感情怎么能去垃圾桶呢。”


    肖霁爱宋今雨这点，同时也恨他这点。


    他像个妒夫，看他把那些热烈的爱意一遍遍阅览，而他连最简单的妒意都讲不出来。


    他不是妒夫，他是懦夫。


    恨到极致，肖霁实在忍不了，讲话也变得尖锐。


    “宋今雨，你总是回信，你知不知道，你的回信只会给他们希望，还是说，你就喜欢这种钓着人的感觉？”


    “怎么可能？”宋今雨有些震惊，“我已经在信里说了我不喜欢他们，如果再写，我就直接丢垃圾桶了。”


    他摊开手里的信封。


    “怎么还有男生给我写信呢，好恶心啊，男的也会喜欢男的吗？”


    肖霁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


    宋今雨和蒋回的游戏打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从旁边的小沙发上跳下来，“你先玩着，我有点事。”


    蒋回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


    宋今雨溜去了书房。


    咖啡的苦涩在蔓延，男人靠在椅子上，手里摊着本剧。


    窗外的树叶掉得差不多，稀疏的枝干直指蓝天，底下映着肖霁冷淡的侧脸。


    宋今雨忽然觉得他很寂寞。


    他走到男人的脚底，伸手拽了拽他的裤脚。


    肖霁低头，穿着衬衣的巴掌大人偶抬脸望着他。


    他愣了愣，弯腰把人捞起来，“怎么过来了？”


    宋今雨踩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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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来看看你。”


    肖霁挑了下眉。


    宋今雨说：“刚刚李老师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让你不开心了？”


    “没有。”


    宋今雨拧着眉看他，“真的没有吗？”


    肖霁把手里的剧本放下，手掌撑在一边的扶手上。


    “好吧，是有。”


    他回应得漫不经心，像是宋今雨说有他勉为其难的有一下。


    果不其然，又惹得宋今雨不开心了。


    他生气地抬手拍了肖霁的肚子好几下，“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这回答像是我逼你的一样。”


    “你没有逼我……”肖霁把目光放在窗外，“我生气是事实，我们关系不好也是事实，她没说错什么。”


    以往的肖霁总是装得正常，无论宋今雨对他怎么冷脸，哪怕许久不搭理他，他对他的态度还是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区别。


    这还是他第一次承认两人关系并不怎么好。


    变成娃娃后的日子像个梦，两人日日形影不离地待在一处，宋今雨都快忘了横亘在两人中间的刺。


    -


    关系是什么时候变得不好的呢？


    宋今雨把时间往前推，推到了高中。


    他身边的朋友太多了，每天都有新鲜的人和事，等回过神来时，发现很久没和肖霁一起回过家了。


    随着年纪越大，肖霁越发的沉默，他的照片挂在学校的荣誉墙上，只要是上课听过讲的，没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可依旧没人敢和他说话。


    宋今雨和他像是两个极端，这样的两个人走在一起，总会有人好奇。


    和人做朋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宋今雨想不出答案，只能说：“可能因为我们从小是邻居，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于是外人嘴里他和肖霁的关系从朋友变成了邻居。


    宋今雨回绝了一堆邀请，找到了收拾书本的肖霁，“肖霁、肖霁……隔壁美食街新开了一家火锅，我们去吃呗。”


    高三的肖霁已经长到了一米八几，他身子抽条得太快，人看起来清瘦，校服穿在身上空落落，手指修长，上面落了几道训练的擦伤。


    他变声期已经过了，声音听起来还是冷，只不过多了几分低沉。


    “我不去了，你去吧。”


    宋今雨走到他跟前，他比肖霁矮上半个头，仰着头才能对上他眼睛。


    “为什么，今天你们不是放假吗？”


    肖霁说：“不想去。”


    宋今雨不依不饶，“去嘛去嘛……新开的火锅店哎，我还没去吃过，你难道不想吃火锅吗？”


    “不想。”


    “那我想行吧，肖霁我想吃火锅，你陪我去。”


    肖霁拉上书包的拉链，指尖被尖锐的边缘刮了一下，他收回手。


    “宋今雨，你朋友那么多，只要你想，有的是人陪你吃。”


    宋今雨看着肖霁，“可我只想跟你吃。”


    “可我不想和你吃。”


    ……


    肖霁走了。


    盛大的晚霞从天边漫延，橘红的光芒下，少年背影颀长。


    终于晚霞落幕。


    黑暗将天空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