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霁不知道自己好不好。


    宋今雨出事那个晚上在他剧组的庆功宴。


    他得了新人导演的奖项，按理来说应该风光无两，可事实是，在这个追名逐利的圈子里，没有背景寸步难行。


    他不靠肖家，不靠他舅舅，他的背景干净得只有那简历上一堆好学生的奖项。他清高，他不愿意放下身段踏入污浊，于是他成了聚光灯下最格格不入的那个。


    酒过半巡，肖霁手里塞了好几个本子，投资商找他聊过几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要往他剧组里塞人，要写一部迎合资本恶趣味审美的本子，唯独不想拍好一个电影，讲好一个故事。


    他喝了很多酒，寒暄了很多人，夸赞的声音在听到他冰冷的回绝后变成了讥讽。


    外婆给他发消息。


    【周末回家不？外婆烧好吃的等你，知道你得奖了，外婆外公还有舅舅都很高兴，隔壁你周姨还特地来我们家祝贺了下。】


    【她说你很优秀，才毕业两年就这么厉害了，不像他家星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得留在那个学校当体育老师，别的学校体育课越排越少，就他，越排越多。】


    【她话是这么说，可我看她明明高兴着呢，说等你回来，叫上星星一起吃个饭。】


    【也不知道你俩怎么回事，明明以前关系那么好。星星是个脾气那么好的孩子，能生你那么久的气，肯定是你惹他生气了，要我说，趁这次机会，回来请他吃顿饭，缓和一下你们的关系。】


    星星、星星……


    天上的星光都亮了，只有的肖霁的星，连点光都不肯透给他。


    或许是酒精麻痹了大脑，肖霁给宋今雨发了消息。


    对方没有回复，他靠在包间的门边，给宋今雨打了个电话。


    第一遍没接。


    他耐心地打第二遍。


    他知道宋今雨心软，哪怕气他，也会接下这个电话。


    两个月五天十二小时三分后，他们第一次通话。


    肖霁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把关系维持像以前一样，就像他们从未生疏过。


    可宋今雨不想，他的爱憎永远分明，喜欢的时候他可以满心满眼都是你，不喜欢的时候他也知道往肖霁哪里扎最疼。


    “恭喜你拿奖……”


    “以后就是家喻户晓的大导演了，兄弟说不定还得仰仗你呢。”


    他从包间出去，外头星子闪烁，月亮像路灯。


    肖霁想了很久。


    他想，他也不是一无是处。


    他想，宋今雨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他。


    他想，对宋今雨来说，他好像是有那么点不一样的。


    那么，他可不可以捧着他人生里的第一个奖杯，去跟他的星星求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


    ……


    后来，


    手串断了。


    -


    肖霁下意识把手放在风衣的兜里。


    里面，巴掌大的娃娃抱着他的手晃了晃。


    “还好……”


    肖霁说。


    容怀看不出他脸上的神色，向来嬉皮笑脸的她收敛了神色。


    屋里人很多，挑高的客厅亮着灯看起来金碧辉煌，地板砖洁净得能照出头发的纹理。


    起初没人注意到肖霁，直到肖政和容姣走到他身边。


    容姣已经很久不拍戏了，肖家的寿宴是她最近一次露面。她是娱乐圈出了名的冷美人，肖霁的五官大部分遗传她，偏冷，肤色也是，天生的冷白皮。


    两人带着他往肖老爷子身边走，肖政逢人就介绍。


    “这是我家大儿子，小时候身体不好，养在外公外婆家，跟外公外婆要亲一点，不怎么回来，趁着他爷爷过寿，一家人团聚一下。”


    肖霁愣怔了两秒，随即就明白肖政打的什么注意。


    他在外从不借肖家的势，肖政和容姣给的钱他也从没用过，他不想靠肖家，肖政就非得把他的身份给做实了。


    果不其然，说了没多久，就有人认出肖霁。


    “我看令郎好眼熟，是不是得过什么新人导演奖？”


    话一说完，很多人都变了脸色。因为容姣的缘故，很多来贺寿的也有娱乐圈的，前段时间肖霁把人揍的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原本副导演的职位被撤了下去，原以为会等到那个老总的报复，没想到却等到了对方破产。


    谁家的手笔如今看来很明显了。


    一时间恭维的声音涌了上来。


    宋今雨听着，格外好眠。


    可能是因为灵魂不稳的缘故，他每天一到晚上八点格外犯困。


    肖霁到肖家的时候已经七点五十多了，他支棱着耳朵听了会八卦，觉得有钱人真有意思，一个人的能力好坏竟然是根据钱包的厚度衡量的。


    他翻身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醒来时周遭已经没了说话的声音，他摸了摸，发现自己还在肖霁的兜里。


    情况不明，他不敢贸然出声，鬼鬼祟祟地揪着肖霁的衣服往外爬。


    口袋不大，他蹭一蹭就把脑袋顶出来了。


    肖霁在的地方好像是个小花园，耳边传来虫鸣窸窸窣窣的声音，月亮不见了，路灯在头顶明亮。


    宋今雨艰难地扭头往上看，只看得见男人的下巴，低着头，好像看在什么。


    左右没看见人，宋今雨想从口袋翻出落在肖霁的腿上，结果距离估算错误，他咚地一声滚在了地上。


    下一秒，容怀大大咧咧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表哥，我来了！”


    宋今雨一惊，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肖霁一把捞起了他。


    还不等男人把他塞回兜里，容怀的目光就看了过来，“啊……你手里怎么有个娃娃啊？”


    再塞回去就显得很刻意了，肖霁把宋今雨抬起来的手按回去，示意他不要乱动。


    “喜欢，就带着了。”


    容怀翻译过来就是：喜欢这个娃娃，所以哪怕来参加宴会，也要放兜里带着。


    “……”


    一瞬间，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干笑两声，“你向我请教怎么给娃娃打扮也是因为喜欢吗？”


    肖霁没否认，那就是默认。


    容怀坐在他对面，忍不住朝那个被肖霁用手按着的娃娃看去，虽然衣服和发型都不一样，脸上的妆容也蹭掉了很多，但自己送出去的娃，容怀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这是……我送你的那个娃娃？”


    男人修长的手随意而懒散地搭在娃娃身上，指尖抵着娃娃的背拍了拍，像是在安抚。


    “嗯。”


    容怀觉得世界真魔幻。


    当时她送这个娃娃只是单纯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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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自家表哥冷情冷心，他那偏远的郊区她去住过几天，地方远点不到外卖就算了，回屋看到冷冰冰的装修，只感觉连上吊的力气都没有。


    于是她把这个娃娃送了出去，她以为这个娃娃最终的归宿是垃圾桶，再好也只是放在柜子上积灰。


    她没想到肖霁会把这个娃娃带着，细细地拢在手心，像看一个珍宝。


    只是眼神有种容怀说不出来的奇怪。


    不等她细想，肖霁朝她看了过来。


    容怀莫名打了个哆嗦，看肖霁的样子，又忍不住开口，“没想到你还被我开发出了新爱好，你不是喜欢吗？我再送你两个，我屋子什么类型的都有。”


    “不用，这一个就够了。”他问容怀，“你去拿的东西拿到了？”


    容怀这才如梦初醒，她翻开手里的笔记本跟肖霁介绍，“这是我这些年记录的养娃新心得，哪家约的妆好看，哪家的小衣服漂亮，我都做了功课的。当然了，我也会自己化妆和做衣服，你要是不想买，我也可以教你。”


    宋今雨僵硬的待在手心，听着他们交流如何给娃娃化妆，男人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他的背，敲得他渐渐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肖霁卧室窗外的乌桕已经变成鲜艳的红和黄，天气跟水洗过一样蓝，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窗帘扬起一个轻盈的弧度。


    宋今雨踮脚抓住飞进来的乌桕叶。


    叶子是初秋浓稠的红色，中间被虫子咬了几个小孔，宋今雨透过空往外面看，阳光落在了草地上。


    肖霁在厨房煎牛排，估摸着某人应该醒了，带着牛肉的焦香气推开门。


    宋今雨问他：“我能出去玩吗？”


    “可以。”肖霁回他：“但容怀待会要来这里，她走了你就可以去玩了。”


    容怀是来拿书的。


    她是学设计的，最近查资料需要一本书，那本书现在已经成了绝版，网上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结果她姑说这书肖霁这里有，于是厚着脸皮来讨要。


    进门时肖霁正在吃饭。


    因为在家的缘故，肖霁穿得很随意，宽松的灰色居家服，袖子往上叠了几叠，露出手腕，红色朱砂闪烁着光泽。


    他问容怀：“吃了吗？”


    容怀自然不敢指望自家表哥给她弄吃的，她穿上鞋套，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吃过了，你书在哪里？我拿了就走了。”


    肖霁指了指旁边柜子上搭着的一本书，看样子是找出来特地放在那里等她的。


    拿了书，容怀礼貌跟肖霁道歉，然后准备离开。


    站在门口时，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回头看了眼。


    她表哥还是维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脸往柜子那边偏了偏。


    柜子上立着一个娃娃，是那个她送的娃娃，娃娃怀里抱着一张被秋染红的叶子，做了个仰头的动作，看起来还莫名有几分紧张。


    肖霁对她看娃娃的眼神很敏锐，几乎是瞬间就朝她看了过来。


    容怀听到了他声音里的冷意，“还有事吗？”


    她收回目光，出了门。


    门口外面的石板路上全是乌桕的落叶，容怀踩着，忽然顿住。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肖霁的眼神怪异了。


    因为她见过这种眼神。


    他只那样看过宋今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