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一步，“崔望，回来了。”


    崔望依旧站在黑暗中，沉默地令谢仪的骨头都开始泛软。


    谢仪的喉咙干涩，一字一句道：“崔望，回来好不好。”


    崔望直直看着他，轻声道：“师尊，在天下苍生和我之间，你会选择谁？”


    谢仪猛然一顿，他眸子微微紧缩放大。


    “崔望……”


    崔望低声道：“朱雀大陆已经承受不住我的力量。”


    古往今来，所有到达飞升之境的人，都不能在朱雀大陆停留太久，就是因为，朱雀大陆能承载的力量有限。


    谢仪动了动唇瓣，他选择性地逃避崔望上一个问题，而是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你要飞升了啊。”


    可谢仪说完，却发现崔望没有回答他。


    谢仪刚放下去的心脏又跟着猛然一提。


    崔望一字一句道：“不是飞升。”


    “我不能去混沌界，也不能留在朱雀大陆。”


    崔望看了眼天空。


    “任何事物，都有一个界限，朱雀大陆也是如此，超越大陆之外，便是界限，而身为朱雀大陆的守护神，朱雀就是界限。”


    假设界限不存在之后，那么这个事物也会逐渐被外面的“混沌”吞噬。


    谢仪的指尖猛然收紧，所以崔望说混沌之气是天道搞的鬼，其实是骗他的，其实是因为崔望已经在朱雀大陆待了太久。


    还未等他从这巨大的变故之中回过神来，就听到崔望说。


    “谢仪，我要去一个你永远不能去的地方，那里是亘古不变的冷寂，永远的黑暗。”


    “如果我执意不回去，那么朱雀大陆很快就会被混沌吞噬，到时候，数百万亿的生灵全都会消散。”


    话题又回到了崔望的身上。


    “所以师尊，天下苍生和我，你选择谁？如果你选择我，我可以带着你一起飞升混沌界，从此朱雀大陆消散。”


    谢仪的喉咙一瞬间仿佛被黏住了。


    先前，崔望问他的问题，穿越时光的河流，再度插入他的心脏。


    ——师尊，你要答应我，永远坚定地选择我。


    可是这一刻，谢仪说不出话来。


    而崔望看着他的眸子也没有期待。


    崔望后退一步，身体逐渐被混沌淹没。


    谢仪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慌张，“崔望！”


    这沙哑低沉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戏谑或者是散漫。


    和那个永远没有情绪，永远清醒的谢仪一点也不一样。


    崔望的心脏也猛然一疼，不过很快就被他压制了下来。


    对上谢仪自己都没发现的，满是无措的眸子。


    崔望温和的笑了笑。


    “师尊，我不愿你做选择。”


    所以我替你做好了选择。


    “师尊，我从来不悔。”


    看到崔望的身体一寸一寸被黑暗吞噬，谢仪的心脏也猝不及防，像是被一把刀狠狠敲击了一下。


    他狠狠拍着那扇透明的结界，“崔望！把结界打开。”


    结界纹丝不动，谢仪第一次，失去了控制，他抽出了细雪攻击结界。


    此刻的谢仪和曾经大相径庭，他的眼底满是赤红，看着那任由他攻击，却不被撼动丝毫的结界。


    第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修为不能再高一点。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崔望要他去寻找喜爱的事情。


    是害怕自己不在了，他也不想活下去。


    为什么崔望要他编许多许多的同心结。


    是因为崔望要在那余生漫长的黑暗之中，只能看着那些同心结来回想他们过去的记忆。


    崔望的身体已经被吞噬了一半。


    谢仪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腕上泛起滚烫的感觉，他呆滞了一下。


    系统沉默道：“你哭了。”


    谢仪一怔，他缓缓抬起手，摸向自己的眼尾，却摸到了一手的水色。


    随着这滴眼泪落下。


    他原本匮乏的黯淡的心脏，缓缓挣扎着，长出了新的情丝。


    旋即，是情绪一层一层，宛如潮水一般铺展开来。


    心脏像是有千万根毒针一般密密麻麻的来回扎入，谢仪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就好像，就好像……声音都被痛苦淹没了。


    原来人痛苦到极致的时候，是发不出声音的。


    底下所有的修士都喉咙干涩，眼神莫名，却没一人敢出声。


    当崔望的身体已经被吞噬到了胸口的时候。


    谢仪的声音开始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他隔着结界看着崔望，“崔、崔望，我同心结还没编够，你再等几天好不好？”


    崔望唇瓣微抿。


    谢仪又结结巴巴道：“我、我还学了许多新的花样，我现在编给你看好不好？”


    说着，崔望看到谢仪颤抖着拿出自己的头发，可是他怎么都编不好。


    就和当初他看着崔望离开，而他的生命即将到了尽头一般编不好。


    到了最后，结也散了，头发也落在地上。


    谢仪看着那些同心结，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瘪瘪嘴，看向崔望。


    “崔望，编不好了。”


    崔望对上他那双隐隐含着哀求的眸子，喉结滚动，谢仪在等他过去。


    和之前一样。


    谢仪偷懒不想编了，崔望就会过去捉住他的手一起编。


    可是谢仪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头发都落了地。


    崔望也只是站在黑暗之中，不仅如此，谢仪还感觉到了，在他的手腕上，属于崔望的朱雀印记缓缓消失。


    是崔望解除了本命契约，并且承受了所有的反噬。


    谢仪能看到崔望的唇角溢出了鲜血，身体也晃动了一下。


    “崔望——”


    谢仪眼底的光芒黯淡下去，他没注意到崔望的拳头猛然一紧，然后掀起眸子。


    就在谢仪看到混沌之气即将把崔望完全包裹之时。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道：“如果神格可以继承，是否可以继承给我？”


    谢仪一愣，扭头看向苍诀。


    苍诀的脸色苍白，他站在裂隙前，浑身上下蓦然迸发出飞升之境的境界。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灵力开始不对劲。


    天地间骤然出现了一丝极强的压迫感。


    那压迫感，甚至能跟崔望分庭抗礼。


    崔望看向苍诀。


    苍诀微微紧绷了下颌，“我可以承受神格。”


    在他的身上，也蓦然爆发出无数的信仰之光，以及道德金光。


    哪怕苍诀做了错误的抉择，但不能否认他曾经做过的好事。


    苍诀，是拥有大功德金光之人。


    他已经到了飞升之境，只不过此刻没有天道，也就崔望降下的金雷，所以只能强行压制住自己的力量。


    即便如此，朱雀大陆周围的‘混沌’之气也开始蔓延起来。


    不等崔望开口了，苍诀就抬手踏入了结界。


    谢仪想跟在后面，却被阻隔在背后。


    苍诀站在崔望的面前，伸出手，“把神格给我，我来继承朱雀的意志。”


    崔望看向苍诀，“即便你要忍受永恒的黑暗，亘古不变的冷寂？”


    苍诀一顿，这句话，他竟然觉得无比的熟悉。


    似乎是——师祖也对他说过这句话。


    想起当初，师祖问他要不要随师祖飞升，他拒绝了。


    师祖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即便你以后要忍受永恒的黑暗和孤寂，也不后悔吗？”


    苍诀苦笑一声，原来那个时候，师祖就已经看见了他的未来。


    可是，苍诀的目光落在谢仪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