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珏泽的目光四下扫了扫，捅了一下檀木灵，问道：“你觉不觉得有人看我们？”


    檀木灵摇头，低声道：“在上课呢，朱颜讲得又快，谁有这功夫四处乱瞥？”


    祝珏泽听了，不言语，把毛笔拿指尖转了转，没注意，笔尖划到自己的脸上了。


    她“哎呀”一声，抬手就去擦，动作间手臂又磕到桌沿，声音很小，疼痛却顺着麻筋传遍半个胳膊。


    檀木灵没注意，只看到祝珏泽的颊边一道横，划了一道黑墨。被祝珏泽忙手忙脚乱一擦，更花了。


    檀木灵让她别擦了，等朱颜讲完经在去讲经堂旁边的小溪洗洗。


    祝珏泽想想，觉得有道理，遂把手放下了，随即猛一抬头，趁乱看向荀让月的方向。


    荀让月却垂着眸子，凝神写字。少年没带佩剑，神情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只有那方纸砚似的，对周遭事物浑不在意，很静。


    他的骨相好看，分明的指节，又细又长，手腕腕骨有点突出，有颗小痣在他行笔是若隐若现。


    祝珏泽瞧了一会儿，收回视线。


    自言自语道：“装呗，胆小鬼。”


    檀木灵：“什么？”


    祝珏泽：“我说有人胆小鬼，只敢偷偷看我，不敢大大方方地跟我对峙。”


    檀木灵还没反应过来，祝珏泽又问：“昨天我走的早，那个盒饭你们怎么处理的。”


    檀木灵突然深吸一口气，“哈哈”两声，接着用手去绞自己的头发。


    "主要是朱颜一讲就是两个时辰，我们又觉得浪费可耻……"


    “所以我们一合计，就分着吃完了！”


    檀木灵连忙道：“这主意不是我出的，是檀木溪出的！”


    后面有人猛地咳嗽起来，祝珏泽一转头，就看见檀木溪在干笑，又拼命朝檀木灵递眼色，然后极缓慢地转头。


    旁边荀让月隔着几个人头，凉凉地将目光扫向檀木溪，那眼神就是“你最好给我个交代的意思”。


    檀木溪大脑飞速运转，镇定地还了荀让月一个笑。


    “让月兄，你带的饭真挺好吃的。哈哈。”


    荀让月抬手就凝了一道剑气，直冲檀木溪，檀木溪连忙躲开，砚台被他碰地上去了，发出一道声响。


    朱颜没撩眼皮，但是停了下来。


    讲经堂内落针可闻，十几道视线唰唰转向檀木溪几个这边。


    檀木灵“噫”了一声，坏了坏了，无情老祖灭绝师太要发火了！


    “好了，你们几个，给我滚出去。”


    朱颜淡声道，根本不理他们，接着继续接着刚才的地方讲下去了。


    其它探头探脑想要看热闹的鹅们也收回脑袋，开小差的继续开小差，打瞌睡的继续打瞌睡。


    祝珏泽到门外时，檀木灵拉了她一把，冲她挤眉弄眼：“不是，荀让月打人，我们为什么要出来啊！”


    祝珏泽奇怪道：“我洗脸啊，你出来干什么？”


    檀木灵：“……”还不是看着祝珏泽出来她才跟着来的！


    她又不好再回去，抓耳挠腮片刻，还是决定找檀木溪的茬。


    于是檀木溪前脚出讲经堂，后脚就被檀木灵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檀木溪无奈道：“我早上才跟他说珏姑娘把饭带走了，你一来就说咱俩把饭分了。”


    “分明是你乱讲……”


    檀木溪突然停住，没有接着吵了。


    檀木灵没看他，叉着腰冷笑道：“你继续说啊，有本事继续说？”


    突然一点冷意，还有些淡香，是松木香，很干净的味道。


    绝对不是檀木溪的。


    檀木灵噤声，转回头一看，果然是荀让月，一时心虚，哈哈哈了半天，最后只蹦出一句好巧。


    檀木溪：“……”


    真是一个人两张脸，欺软怕硬。


    刚还在吼自己，结果荀让月一来，立马变鹌鹑了！


    荀让月一时没应，其它两个人也不知道他生气没，就站他面前等着。


    结果荀让月才问：“祝珏泽怎么不在这里？”


    檀木灵一捶手，指了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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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珏泽看檀木兄妹吵得欢，虽然主要是檀木灵在吵，心道听他们继续吵还不如先把脸洗了，就先到了小溪前。


    她蹲了下来，掬起一捧水。


    水流清澈，捧起来丝丝凉意沁人心脾，舒服得紧。


    可惜水流清澈是清澈，她却不知道洗净没有，她又掬起一捧水，正欲再洗。


    旁边突然来了个人，他没有说话，和自己并肩蹲了下来。


    察觉到视线，祝珏泽头也不抬地说：“荀让月，你又偷偷看我。”


    荀让月却道：“你这里还有墨，没有洗干净。”


    祝珏泽：“我知道啊，这不还要再洗？”


    荀让月不说话了，他等着祝珏泽把水扬脸上，哗一声响，水珠沁润了她几缕发丝，顺着发丝流下。


    脸上水流尽后，鸦羽般的眼睫上还勾留一点水花 。


    “还是没洗干净。”荀让月伸手点了一下祝珏泽的下颚边上的位置，被祝珏泽打了下来。


    祝珏泽没好声气道：“别动手！”


    可是她也看不见，这溪水虽清，看也不至于让她当镜子照，再自己洗衣服可能都要变得湿哒哒的了。


    荀让月把袖袍掀上去，用手掌舀了水，另一只手指尖沾了点，他轻轻地用手指把祝珏泽下颚边的墨汁擦掉了。


    少年的指腹在她下颚滑动，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擦，指上清水尽后，又在手掌边取一点。


    荀让月的手指很暖和，触在自己的皮肤上，先是凉溜溜的，然后又有暖意。


    祝珏泽瞳孔微微睁大，一点动作都不敢有。


    她肩背都是僵的，荀让月的手指一顿，随即又垂眸沾水。


    心跳声很大，和血流一起直冲耳膜，祝珏泽撩撩发丝，把自己耳朵挡起来了。


    荀让月道：“好了，干净了。”


    暮春的微风吹拂在脸上，带来阵阵凉意，可是祝珏泽觉得脸上的水都快蒸发了。


    他问：“你讨厌我吗？”


    祝珏泽只觉得自己的脸烧得慌，她在荀让月问下的瞬间，突然起身，撩起裙摆就转身跑。


    她边跑边道：“我讨厌你，荀让月，我最讨厌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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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木灵尖声尖气模仿道：“我讨厌你，我最讨厌你了！”同时扬起手边小刀，把手边的藤蔓砍掉了。


    祝珏泽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问：“你们都听到了吗？”


    檀木溪被一株长腿的食人花追着跑，边跑边道：“不仅我们听到了，连朱颜都听到了！”


    原来荀祝二人走后没多久，檀木灵又开始找茬，两人就在讲经堂“据理力争”起来，檀木溪说祝珏泽也喜欢荀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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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木灵骂他脑子被门夹了。


    檀木溪：“当时他俩走一起，祝珏泽跟着荀让月跑，边跑边追着跟他说话。”


    檀木灵：“檀木溪你耳朵聋了吧，那荀让月给她送饭，她干嘛不接？”


    “我怎么知道啊？”


    檀木灵：“你顺着小路往下走两百步，再往右拐两百步，去找药师看看脑子吧！”


    然后两人就在讲经堂门口吵起来了。


    朱颜忍无可忍，开门的瞬间，突然一道女声由远及近传来。


    “我讨厌你，荀让月，我最讨厌你了！”


    朱颜：“……”


    然后朱颜开了个传送阵，把他们四个打包，一起扔到后山的一块药草地上，并且说不能把那些妖除掉，他们就不用回来了。


    祝珏泽觉得自己真是长一百副面皮也不够丢的，唉声叹气半天，整个人霜打的茄子般，焉着的。


    那株食人花一人多高，张着诡异的笑，两个月牙眼珠子，厚嘴唇，颊边全是厚重的褐色麻点，嘴角直咧到天际。


    它扭曲着身子，左右摇晃，扒拉着檀木溪，就要和他嘴一个。


    檀木溪欲哭无泪：“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檀木灵骂了声废物，把刀一掷，小刀直斜切过食人花的枝蔓，痛得食人花连声哀嚎，它扭捏地摇摆，用叶子拍檀木溪胸口：“混蛋，你混蛋~”


    檀木溪：“……”


    那些药师一天到晚到底在研究什么，还有没有天理了？！


    檀木灵“啧”了一声，没有一击毙命，真是可惜，她夺过祝珏泽手上的刀，往刀内注入灵力，又是一掷。


    食人花被拦腰割断，它痛苦地吼叫一声，倒了下去。


    祝珏泽的刀被夺了，她只好从芥子里拿刻刀出来，在炼器师眼里，刻刀也是趁手的武器。


    檀木溪甩掉身上的枝蔓，刚要说话，就看见那被拦腰切断的食人花又长了起来。


    这次长得更大更妖娆了，居然和旁边榕树一个身量，它摆动着身躯，面上带有愠色，伸长枝条，就往檀木灵袭去。


    檀木灵不及反应，祝珏泽扬手用刻刀在空中划了条弧，食人花伸过来的枝蔓便被斩成两截。


    食人花大怒，那被斩下的枝蔓一落地，又长成两株虎视眈眈的大食人花，三株食人花同时冲祝珏泽发动攻击。


    它们好像死不了一样，每一截被祝珏泽砍下的枝蔓，都会抽长成一株新的花，饶是祝珏泽再强悍，也逐渐体力不支，分身乏术了。


    祝珏泽只是露出一点疲态，那些食人花便更加猖獗起来，认准祝珏泽没力气反击了，几十道藤蔓枝条便一起袭来——


    几枝附有灵力的箭携有破竹之势，连射穿了几朵食人花的头，连着食人花的藤蔓也就无力落下。


    又几道剑气，斩落袭往祝珏泽的藤蔓。


    随即荀让月提剑就上，把那几株食人花砍得哀声求饶，叶子花瓣落了一地，呜呜呜抱头痛哭，缩到墙角画圆圈了。


    这里虽然是药田，但是种了许多药树，和一片密林也差不多。


    荀让月被送过来时，还惦念着祝珏泽说的讨厌他之类的话，所以没有和他们走，去了另一边斩杀被污染的药草妖孽了。


    荀让月只是捻着剑鞘上的剑穗，久久不语，也未转身。


    祝珏泽没叫他，也只是握着刻刀，咬着唇，瞧着他背影。


    像是无声对峙。


    迟钝如檀木灵，也看出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