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二十四

作品:《反派是个小可怜

    何妙观微微倾身,指尖轻点他的脸颊,淡笑道:“燕郎君,你若是对我心存爱慕,现在就不应该是这种表情。”


    少年瓷白的颊上连一丝红晕也无,略显木讷地看着她,仿佛未能领会她话中的含义。


    “你的脸没有红。”何妙观将随身携带的菱花小镜递到他眼前,“不信你自己看。”


    镜面上还残留着她指尖的微温。燕之郁看看镜中自己平静无波的面容,又抬眸望向她。


    他们确实不同,此时此刻,她的双颊泛着薄红,有若初春的桃花。


    “真心喜欢一个人,在靠得很近时是会脸红的。”何妙观收回镜子,一本正经道,“所以,往后你实在不必再说那些违心的话。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燕之郁一时默然。


    喜怒哀何其容易假装,唇角微扬是喜,眼睫低垂是哀,咬牙切齿是怒。唯独这颊边一抹不由自主的红霞……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像她一样,凭空便能染上颜色。


    他抬起眸,平静道:“何小姐,不同人的体质不同,不可一概而论。”


    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愿意老老实实承认!


    何妙观觉着好笑,要同他辩论,他又冷不丁道:“若是爱慕一个人便会脸红。何小姐怎会是这种表情。”


    “因为、因为……”何妙观一时语塞。


    他如往常般温柔缱绻地望着她,好像全然不晓她的心意。


    又好像全然知晓。


    何妙观心一横,鼓起勇气道:“大概是因为……我确实是有点喜欢你的。”


    直白的承认反倒让燕之郁微微一怔。他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凝肃起来,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庞,试图分辨那是真心还是戏言,良久未曾言语。


    何妙观垂下眼帘,声音轻柔却清晰:“燕郎君生得好看,性情温柔,才学出众,令人心生倾慕……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片刻静默后,燕之郁柔柔笑起来,眉眼温柔,顺着她的话道:“何小姐花容月貌,秀外慧中,风华绝代,令我有爱慕之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满口胡言。你明明不喜欢我。”何妙观轻哼一声,别过脸去。


    “喜欢你。”他又道。


    “不喜欢。”


    “喜欢你。”


    “不喜欢。”


    “不喜欢。”


    “喜欢……!”


    意识到自己竟被他绕了进去,何妙观气恼地握拳轻捶一下他的肩膀。


    他面不改色,继续用那副温柔腔调说道:“嗯。如此说来,我们已是两情相悦。何小姐,我们私奔吧?”


    “哪来的两情相悦……是你在胡说八道!”


    “明明是何小姐自己认的。”少年嘴角噙笑,黑眸明亮,近乎挑衅,忽地又摆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是哦,何小姐还要和顾公子成婚,确实不便私奔。是我无理取闹。”


    何妙观不想认输,挑衅回去:“你少做梦。就算没有顾徊我也不会私奔的。我才不想住回那破败山庙。贫贱夫妻百事哀,正常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陪你私奔有什么好的,本小姐呢,要每天吃醉仙楼、穿绫罗绸缎、戴珠翠宝玉……”说着,何妙观故意把新买的那对白玉镯取出来,对着光仔细端详,美滋滋地套在腕上。


    “既要同心上人私奔,我怎会舍得何小姐再住那些地方。自是会想办法另寻他处。”燕之郁看她故作气恼的样子,不免一笑,柔声道,“何小姐想要什么,郁一定都帮何小姐得到。”


    何妙观面皮终是没这么厚,见车停下,连忙掀开帘子。


    临走前,她回头瞪他一眼,冷冰冰丢下一句:“你这个人真的是……巧言令色!”


    ==


    秋风送爽,月华如水。


    女郎斜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单手托腮,心不在焉地翻着话本。才看两页,便烦躁地将书册合上,翻身将滚烫的脸颊埋进柔软的锦被中。


    “阿菁,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何妙观闷闷的声音从被褥里传来。


    “奴婢喜欢小姐,还有阿葵。”阿菁一边整理妆奁,一边淡然答道。


    “我是说……郎君呢?”


    “这倒不曾有过。”阿菁踟蹰片刻,问,“小姐是在为燕郎君苦恼?”


    马车中的那番对话,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让何妙观清晰地望见心中的波纹。


    她确实是喜欢他的。


    他阖上眼时安然如画的侧颜,他身上清冽的栀子熏香,他靠近时温热的呼吸,五感受到的刺激交织成一张柔软却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的心脏紧紧包裹,传来一阵绵密的、伴随着疼痛的悸动。


    “他不喜欢我。”


    阿菁讶然道:“小姐怎会这样想?燕郎君一看上去就很喜欢小姐。”


    何妙观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总是看不出他的假装。


    但转念一想,若是没有系统的好感度提示,她也会以为他喜欢自己吧。


    “燕郎君除却同小姐说笑外,对府里其他人,总是漠不关心的样子。知晓小姐体虚,燕郎君隔三岔五就做补汤送过来。还有……”阿菁犹豫片刻,低声道,“燕郎君还悄悄问过奴婢,何时是小姐的生辰,分明是想为小姐精心准备贺礼。”


    “这些都可以假装的,又未必是真心喜欢。”何妙观翻个身,胳膊挡在脸上,挡住恼人的烛光,“谁知道他心底在想什么……估计是担心不对我好,我就把他赶出去罢。”


    “可是小姐,”阿菁轻轻走到榻边,柔声道,“若有人愿意一辈子这般‘刻意’对小姐好,真心与否,又有多大分别呢?人生苦短,郎君们的心思本就似云似雾,难以捉摸。若时时要去揣度背后深意,既耗心神,又徒增烦恼。小姐为何不洒脱一些?”


    熄灯就寝后,何妙观试图用阿菁的话来说服自己。


    然而脑海中却如同两军对垒,金戈铁马,争执不休。


    一个小人嚷嚷:“享受使用权,放弃占有欲。长得好看又会哄人的男人是稀有物。”


    另一个小人立刻反驳:“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第一个小人又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倒是帮忙找找另一棵树呗!别到时候找些七歪八扭的杂草来!”


    第二个小人嗤之以鼻:“有没有听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而且,你看他甜言蜜语能说会道的,一看就是之前经常哄别的女孩子……”


    何妙观烦躁地翻过身,将脸埋进锦被里,眼泪不争气地滑落,咸涩的滋味在唇边蔓延,浸湿枕畔。脑中两个小人的争吵愈发激烈,她闭上眼想求得片刻安宁,可少年那温柔含笑的嗓音却又在耳畔清晰响起。


    “如今我们是两情相悦,何小姐,同我私奔罢。”


    那语气郑重而诱人,望向她的目光炽热诚恳,仿佛他们的确情深意笃,相约白首。


    可明明,明明……


    【反派的故事二已解锁。】


    【宿主,要现在体验么?】


    系统的提示音让何妙观猛地一愣。


    先前那个劝和的小人立刻雀跃起来:“你看!你看!他对你还是有点真心的!感情嘛,都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而另一个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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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则冷冷提醒:“二十的好感度高兴个啥,还不如看门的阿福高……”


    ==


    【宿主,这是永昌十四年的静山。】


    此时正是酷夏,蝉鸣阵阵,热风粘稠,尘土飞扬的官道上放眼望去,连个活物都没有。闷热打湿万物,连山上翠绿的草木都发着汗一般,显得沉甸甸的,蔫得毫无生气。


    唯一能带点生气的,是远处的一道烟。


    一束细细袅袅的、缓缓动着的炊烟。


    有烟的地方便有人。何妙观加快步子,往烟的方向跑去。约莫半刻钟后,一座破败客栈映入眼帘。店门外拴着两匹黑马、两匹棕马,皆被暑气蒸得垂头丧气,鼻息粗重。


    “干完这票,老二、老四,你们要去干啥?”


    屋内传来男子沙哑的嗓音。


    何妙观走进去。大堂里围坐着四条汉子。正说话的男子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皮肤黝黑,眼角已有细纹。他一只脚跷在条凳上,晃着烟斗,张口时露出一口黄滋滋的烂牙。


    “大当家,你咋不问老三要干啥?”臂上纹着花斑猛虎的汉子嬉笑着接话。


    “老三么,他啊……”秃顶的老四努努嘴,瞥向一旁闷头灌酒的清瘦男子,“他这个没出息的,一天到晚只想着往窑子跑,估摸这趟分完账,又得在风月楼泡上十天半月咯!”


    “哈哈哈哈哈哈!”赤膊的独眼汉子放声大笑,“这回绑的货里倒有一两个模样周正的。老三,要不你先上去验验货?”


    半盏茶的工夫,何妙观大致摸清了这伙人的底细。他们是盘踞静山的匪徒,定期下山劫掠周边的村落,绑一批人送往一处叫“黑宅”的地方。黑宅按人头付钱,一人二十两白银。


    原本今日就该抵达黑宅,谁知老四看守不力,竟让一个叫周崖的少年逃脱,还顺走了老四那柄镶红宝石的金柄佩刀。宝刀难得,老四不甘心,料定周崖腿伤跑不远,大当家便让部分匪徒先押送一批人上路,其余与周崖相关的人质暂扣客栈,待抓回逃犯再一并处置。


    “你们喝着,我上去瞧瞧。”清瘦男子撂下酒碗,面颊酡红。


    秃顶老四咧嘴一笑:“瞅瞅,一点黄汤下肚就憋不住。老三,下手有点轻重,别玩死,一个值二十两呢!”


    何妙观紧随那清瘦男子踏上二楼。


    暮色渐沉,破旧的客栈没有烛火,楼道里昏昏沉沉的。


    “嘎吱”一声,木门被推开。


    清癯男子醉醺醺地往里面走。屋里传来衣物摩擦的细簌声。何妙观跟着进去,才发现不大的房间里满是人。一个,两个,三个……一共有五个人。


    燕之郁坐在靠窗的角落,抱着膝。三年过去,他五官长开些,介于孩童的纯真和少年人的青俊,虽然脸上沾着灰土,但依旧能看出皮肤白皙细腻,清丽动人。


    老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狗见到肉一样,流着哈喇子过去。少年身边的人见状,惶恐地移动着身子,留出一片空地。


    老三一屁股挨着少年坐下,浑浊的眼珠贪婪地逡巡着那张姣好的脸,喷着酒气道:“今年多大?”说着,一只苍白枯瘦的手便要缠上少年纤细的腰肢。


    少年漂亮的脸上写满惊惧,拼命往墙角缩去。


    “他、他今年才十一岁,求好汉发发慈悲,放过这孩子吧……”一个妇人开口道。


    何妙观认得这位妇人,是当时到燕家帮忙的周家婶婶。四年过去,周家婶婶看上去苍老不少,头上已有数根银发。


    “轮得到你插嘴?再嚷嚷割了你舌头!”老三不耐烦地皱皱眉,转脸又堆起腻笑,“十一岁啊?那应该还是个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