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清医生的警告，言犹在耳。


    精神力与生命力双重透支。


    影响到了胎儿的生命活性。


    是他，是他把她带到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是他亲手将那柄刻着“龙女”的匕首交到她手里，让她成了他在深海中无往不利的剑。


    可他忘了，这把剑，也是会累的，会受伤的。


    这把剑，是他爱入骨血的女孩。


    苏白看着他僵硬的侧脸，看着他紧闭的眼，和那微微颤抖的睫毛。


    她能感觉到，从他掌心传来的，那股灼人的，满溢着自责与痛楚的情绪。


    这个男人，又在一个人扛下所有。


    她费力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用指腹，轻轻地，在他粗糙的脸颊上，摩挲了一下。


    陆枭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小白……”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没事。”苏白的声音很轻，“别怕。”


    她越是这样说，陆枭的心就越是痛得他无法呼吸。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用厚实的被子将她裹得更紧了一些。


    “睡吧。”他的声音温柔得一塌糊涂，“什么都别想，好好睡觉。”


    然后，他站起身，对着门口的李凤霞和韩清，沉声说道：“从今天起，我来照顾她。”


    ……


    鲨鱼岛的“活阎王”，变成了“安全屋”里的专职保姆。


    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恐怕会惊掉整个海军陆战团的下巴。


    韩清医生开出的静养食谱，被陆枭用钢笔，一笔一划地，工整地抄录下来，贴在厨房最显眼的位置。


    李凤霞想给女儿炖一锅她最爱喝的老母鸡汤补补身子，被陆枭面无表情地拦了下来。


    “韩医生说，她现在身体虚不受补，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


    李凤霞瞪着眼：“我养大的闺女，我能不知道她吃什么好？你个大男人懂什么！”


    陆枭不跟她争辩，只是把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食谱，往她面前递了递。


    那副“一切按规矩办”的冷硬架势，让向来泼辣的李凤霞，都碰了个软钉子，最后只能气呼呼地被他“请”出了厨房。


    小米粥要熬足两个小时，熬到米油都浮起来，才盛出最上面那层精华。


    青菜要用开水焯烫三十秒，捞出后立刻过一遍凉白开，保证营养不流失。


    鱼肉要剔掉所有细小的骨刺，再用手一点点捻碎，确认没有任何坚硬的部分，才混进粥里。


    曾经那双只会握枪、搏杀、签发命令的手，如今系着一条不合身的碎花围裙，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


    苏白醒着的时候，他就一勺一勺地喂她吃饭，动作笨拙，却又无比耐心。


    有时候粥太烫，他会先放在自己嘴边吹凉，试过温度才肯递到她嘴边。


    她睡着的时候，他就在床边坐着，搬来一张小桌子处理紧急的军务文件，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呼吸上。


    她的呼吸稍有急促，他就会立刻放下手里的笔，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夜里，他就在床边支了一张行军床。


    苏白好几次半夜醒来，都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就坐在黑暗里，一双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她知道，他根本就没怎么睡。


    这种无微不至的，几乎是密不透风的照顾，让苏白虚弱的身体，在一点点恢复。


    但精神层面的亏空，却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依旧顽固地盘踞在她的意识深处。


    她总是觉得很累，很冷。


    那种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盖再厚的被子也无济于事。


    这天夜里，她又一次从这种冰冷的疲惫中醒来。


    窗外，月光如水，将房间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辉。


    身边的行军床上，陆枭大概是真的熬不住了，终于睡着了，呼吸均匀而深沉。


    苏白侧躺着，感受着身体内部那股挥之不去的虚弱感，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将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这里，孕育着她和陆枭的孩子。


    是她的软肋，也是她最坚硬的铠甲。


    “宝宝，”她用意识，在心里轻轻地呼唤，“妈妈是不是很没用？”


    就在这时。


    “咚！”


    一声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动静，从她手掌覆盖下的小腹处，传了过来。


    苏白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胎动？


    她的心，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惊喜和温柔所淹没。


    她屏住呼吸，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腹部。


    紧接着，“咚！咚！”


    又是两下。


    比刚才那一下，更有力，更清晰。


    苏白甚至能隔着肚皮，清晰地“看”到，一个小小的，蜷缩着的生命，在那个温暖的“海洋”里，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像是在回应她的呼唤。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她正想沉浸在这种初为人母的奇妙感受中，异变，再次发生。


    随着那几下胎动，一股极其微小，却又无比纯净的暖流，从那个小生命的身上，缓缓地，渗透了出来。


    那股暖流，顺着母体与胎儿之间最原始的血脉连接，轻柔地，注入了苏白的四肢百骸。


    那股盘踞在她骨髓深处，让她备受折磨的冰冷和虚弱，在这股暖流的安抚下，竟然，被驱散了一丝。


    苏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


    还不等她想明白。


    一股更加清晰的，纯粹的情绪，顺着那股暖流，直接涌入了她的脑海。


    是一种最本能的，最纯粹的情感波动。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汇成了一股强大的，想要安抚她的意念。


    妈妈，别怕。


    我在保护你。


    苏白再也忍不住，温热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身下的枕头。


    她的孩子……


    她那尚未成形的孩子，在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反哺着她，保护着她这个虚弱的母亲。


    她伸出手，轻轻地，覆在小腹上，用指尖，温柔地打着圈。


    “谢谢你，我的宝贝。”


    这一夜，苏白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清晨。


    韩清带着两名女安保员，准时过来进行例行检查。


    当她拿开听诊器，又看了一眼血压计上的数值后，那张向来沉稳干练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的表情。


    “这……这怎么可能？”


    她喃喃自语，又拿起仪器，不敢置信地，重新为苏白检查了一遍。


    结果，还是一样。


    “怎么了，韩医生？”陪在一旁的陆枭，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韩清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苏白那张虽然依旧苍白，但明显比昨天红润了不少的脸上，来回扫视。


    “苏白同志的各项生命体征，正在以一种……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恢复稳定。”


    韩清的声音里，充满了作为一个严谨的科研工作者，在面对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现象时，所感到的巨大困惑。


    “这种恢复速度，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预估，甚至……违背了基础的医学理论。”


    她看着苏白，又看了看旁边一脸紧张的陆枭，最终，只能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或许，这就是生命的奇迹吧。”


    她感叹道：“母亲想要保护孩子的意志，创造了医学无法解释的奇迹。”


    陆枭听到这话，紧绷了一夜的心，终于，缓缓地，放了下来。


    他走到床边坐下，拿起一个洗干净的苹果，用小刀，一圈一圈，仔细地削着皮。


    苹果皮在他的手下，连贯成一条完整的，薄薄的红线，没有一处断裂。


    苏白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和那双握着小刀的，布满了伤痕的大手，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笑意。


    她忽然伸出手，拉过他削苹果的那只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嗯？”陆枭不解地看向她。


    苏白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静静地感受。


    陆枭屏住了呼吸，宽厚温热的手掌，紧紧地贴着她柔软的腹部。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就在他以为这只是小女人无伤大雅的玩笑时——


    “咚！”


    一个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触感，从他的掌心下，猛地传来。


    陆枭高大的身躯，瞬间，石化了。


    他那双深邃凌厉的眼，猛地瞪大，如同见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缓缓抬起头，看向苏白那张带着温柔笑意的脸。


    那张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搏杀，都未曾变过色的，如万年冰山般冷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近乎呆滞的，不知所措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