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拉着厚实窗帘的昏暗房间，墙壁上铺满了各种漫画人物海报，仅有的电脑屏幕的光打在了桌子面前的人的脸上——苍白，清秀，眼睛底下的浓重青黑色让那人看起来更像是一具失去了生气的尸体。


    许昭一只手在数位板上机械地动着，另一只手拿起了手机，对着电话那头的人有气无力地回复了一声。


    电话里面的人沉寂了两秒，然后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


    “许昭昭！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许昭默默地把手机放回到了桌子上，然后小声地说道：“我接了。”


    “那是因为我从早上到现在给你打了四十三个电话！！！今天真的是最后最后最后的截稿日期了！你知道吗？你已经用你养的仙人球死了、天气不好你抑郁了、需要参加三姑的女婿的舅公的葬礼这样离谱的理由拖更三次了，并且从五天前开始你就和我玩断联。”


    电话里头传来了深深的吸气声，然后声音就变得无比柔和就像是哄着小孩子的幼稚园老师：“昭昭，你实话告诉我，你画完了吗？”


    许昭眨了眨过度用眼后干涩的眼睛，说道：“快了。”


    天蓝编辑部里，赵灵爱已经快要气疯了，捏着纸巾的手上青筋蹦起，而其他人都朝着她投去了习以为常的同情眼神。


    说实话，每个编辑手下都有那么几个难搞的画手，截稿日失踪已是常态，像许昭这种还会找个理由再失踪的已经算是乖宝宝了。


    “快了是多久？”


    “……”


    许昭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屏幕，屏幕上是大片大片的红色，一个帅气的、衣衫飘逸的剑客半跪在地上，胸口被另一把剑洞穿，画面极具视觉冲击，只看一眼就能感觉到其中的悲壮。


    “喂，昭昭，你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你知道我们这段时间一共收到多少留言吗？有读者扬言你再不更新就来我们编辑部吊死！”


    “两天？我最后再给你两天好不好？如果两天你还不能交稿……”


    赵灵爱脸上轻柔一笑，说道：“那我就去你的家门口吊死。”


    许昭：“好了。”


    赵灵爱：“那我们就这样说好了，最后两……等等，你说什么？”


    许昭再次保存了画稿，然后才说道：“我已经画好了，过会儿就发给你。”


    赵灵爱瞪大了眼睛，惊喜地叫道：“画好了！？！”


    两分钟后，许昭将文件发给了赵灵爱，然后整个人就像是脱力一样在椅子上缩成了一团，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


    累，好累，明明每次都做好了计划，只需要每天完成一点点就不用熬大夜了，但是为什么不画呢？啊，原来是因为拖延症啊。


    许昭无神地在椅子上呆坐了好一会，然后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去旁边拉开了窗帘。


    外面是刺目的白天，并且这还是个朝西的房间，这会儿太阳正圆圆地挂在天边，阳光直直地照射进来了。


    “嘶！”


    而许昭在被太阳猝不及防地照到后，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然后才捂住了眼睛惊恐地朝着旁边躲开了，就好像他是被阳光照到就会灰飞烟灭的吸血鬼一样。


    光照进来了，房间里陈设就更清晰了，除了工作桌外，还有一张床，另一边还放着一个陈列柜，里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手办，这是一间标准的宅男房间。


    许昭也确确实实是一个死宅，画画、游戏、动漫就是他生活的全部，性格阴郁又是自由职业，这段时间为了赶稿子，他都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多久没有出门过了，还好他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漫画家，足以支撑他过上不出门只吃外卖、有烧钱的爱好、还有阿姨每天打扫卫生的生活。


    在旁边的阴暗处站了一会儿后眼睛才适应了这明亮的光线，他慢慢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感受着阳光照耀在身上，他脸上也出现淡淡的舒适表情。


    因为长期宅家，所以他的皮肤非常白，脸又长得清秀——他的编辑赵灵爱曾无数次劝说他开签售会但都被许昭坚定拒绝，现在他这副享受阳光的模样看起来能让人心底发软。


    吸收了足够的阳光后，许昭看着天边那一片橘红色的晚霞，也忍不住产生了一点出去逛逛的想法。


    犹豫了几秒，许昭起身去衣柜里翻出了一套衣服，然后从房间里出去了。


    他住在的是两室一厅，他的卧室是他活动的主要区域，是他睡觉和工作的地方，另一间房是杂物间，之前他还会在客厅用电视打游戏，但是自从开始赶稿以后，他就不得不暂时放下了这个爱好，现在客厅被阿姨打扫得干净又整齐。


    外边的阳台上还有几棵半死不活的绿植，许昭用水壶给它们浇了一点水就出门去了。


    这一周都呆在昏暗房间中昼夜颠倒，现在走在外面的路上许昭都产生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了。


    他晃荡着出了小区门，然后就看到了一家热闹的熟悉的面店，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走了进去，又习惯性地选了一张角落的靠墙的桌子。


    “吃点什么？”面店的老板娘热情地招呼他。


    许昭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菜单，说道：“一碗牛肉面，微辣。”


    “好嘞，你坐一会儿，马上就好！”


    店里还坐着其他的几位顾客，其中一个是烫着洋气小卷毛的中年女人，看起来五六十岁，手上拉着一条狗绳，下面有一只小泰迪。她一边在照顾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吃馄饨，一边在大声地讲话。


    “听说了吧，昨晚上十七栋那边有人来捉奸呢，听说那狗男人给小三买的房子就在十七栋，昨晚上给老婆带了一大堆人找过来了！”


    听到这种八卦，许昭都忍不住转头看了过去。


    “从十二点闹到凌晨三点，我去看了，那男人给打得鼻青脸肿的，还跪在地上扇自己耳刮子呢。那小三脸都不敢露，就蹲在路边哭，这狗男女才认识半年，好像说是买东西认识的，买东西多了一来二去不就勾搭上了吗？”


    “我听他老婆那话，他们都结婚七八年了，孩子都几岁了，啧啧，这男人啊……”


    那大妈感叹着把碗里的最后一个混沌怼进了自己孙子的嘴巴里，又扯了一张纸往男孩嘴上麻利的一擦，干净了。


    小男孩贪玩，嘴里还嚼着就忍不住想跑开了，大妈喊着让他小心点，然后一个转头，就和许昭的眼睛对上了。


    许昭：“……”


    不妙的预感。


    “许昭，你是许昭吧？”


    “你的牛肉面。”老板娘也正好把他的面端了上来。


    “谢谢。”


    许昭假装没听到，直接拿了一双筷子准备吃面，但是那大妈却没放弃，特地从旁边走了过来，站在他的面前问道：“你就是许昭吧？”


    这下他是真没办法了，最后只能盯着自己的牛肉面嗯了一声。


    “哎呦，这么久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这大妈是住在他楼上的邻居，有着可怕的“社交能力”、信息打听能力和记忆力，许昭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也只是和她在电梯里撞见过三次，但是就这三次短短的相处时间，他就被这位给记住了。


    大妈自来熟地拉着小狗就一屁股坐到他的对面。


    “要不是我还看到还有人天天来给你打扫卫生，我都想来敲你家的门看看你是不是出事了。”


    虽然八卦了一点，但是大妈的心地还不错。


    许昭往自己嘴里往塞牛肉，然后对着她说道：“只是工作忙。”


    “哦，你们年轻人都忙……对了，你知道吗？住你对面的那对小情侣搬走了！”她嘟囔了一句然后就兴致勃勃地开始跟许昭分享八卦。


    “嗯？”


    这事儿许昭还真不知道，不过他们搬走了也算是一件好事，那对小情侣的感情很不稳定，感情好的时候还没进门就迫不及待的热吻，感情不好的时候，半夜都能听到两个人打架的声音。


    许昭曾经帮他们报过一次警，然后觉得自己是做了一次好事的他在第二天就被那个男人带着女朋友一起把他警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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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他下次不要多管闲事。


    是的，那对情侣刚打完架就和好了。


    “前几天就搬走了，房子都空出来了，那两人可真是害人精，他们走了晚上都安静了。”


    “对了，那房东还让我问问有没有人要租房子呢，这次我一定要找个正常人！”


    说着话，大妈又站了起来，拉着地上哼哼唧唧的泰迪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许昭也松了一口气，他实在是不擅长和这样的人交流。


    吃完了牛肉面，他又去对面的水果店买了点新鲜水果，就打算回去了，出来逛了一圈后他发现还是家里最好。


    结果刚出电梯门，许昭就发现他对门的房子正大开着门，里面还隐约传来了男人说话的声音。


    “您看，这些家具都维护得很好……而且家电刚换不久，都是品牌货，绝对不是什么杂牌子。”


    “不是怪味……我发誓，这真的只是灰尘，所以才闻起来有一股霉味，哈哈，我知道一般人都有这样的顾虑，但是这房子本来是户主装修来自己住的，材料都是用的好材料，绝对不是什么甲醛房。”


    有人来看房了？怎么这人说话的声音还哆哆嗦嗦的，这种水平也能当中介？


    许昭思索着朝着自己家走，走到自己家门口时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看到了那房子里确实是站着两个人。


    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头发抹得油光水滑的男人，看模样应该就是中介了，就是不知道他看起来非常紧张，身上的白衬衫显出了大片的汗渍，眼睛不自觉地快速眨动，说话的时候脸颊肌肉也在细微地抽动。


    男人就站在茶几旁边，像是受到某种压迫一样佝偻着身体指着阳台给身边的人热情地介绍道：“这房子是朝小区中庭的，不仅视野好，而且还很安静。如果你签约的话，我还可以帮您压压价格的。”


    那他身边的那个应该就是来看房的人了吧，那个人……那个人……


    许昭在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就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好漂亮的人！


    她或者是他——许昭看着“他”的脸的时候甚至都无法完全确定他的性别，顺滑的黑发披散，长度直到腰间，在变换角度的时候能看到发丝其实还泛着隐隐的蓝色，就像是含着一汪水的眼睛，嫣红诱人的嘴唇，“他”似乎是受到了什么问题的困扰，眉眼间还笼罩着一股淡淡的忧郁。


    许昭的思考都暂停了，他的脑袋里只盘旋着一句话，这种只存在于漫画或者文字描述出来的人竟然是真实存在的吗？？


    中介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挡住那个缺了一个角的茶几，对着面前的“先生”殷切地问道：“您觉得怎么样？”


    凌叠雪的眼睛在房间中环视了一圈，最后也同样看向了门外，和许昭对上眼睛的时候，他的眼睛弯了弯，脸上也出现了一个礼貌的浅笑。


    许昭愣了两秒，然后苍白的脸瞬间因为充血而变得滚烫。


    他看过来了！


    他看到我了！


    在反应过来这个事实以后，许昭就猛地一个转身，手指在指纹锁上一按，然后就手忙脚乱地拉开了门，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样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欢迎回家。”


    他的后背紧紧靠在门上，耳边只剩下了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先生，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凌叠雪身边的男人身体弯得更低了，脊柱折叠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身体整体像是低等的无脊椎动物在受到刺激时蜷缩出的弯月形。


    他看不到凌叠雪的脸，也不敢看他的脸。


    凌叠雪的眼睛还紧紧地注视着对面那扇关闭的门，颈侧出现了一个像是腮一样的大口子，一些鲜红色的海葵样的短触须在空气中缓慢招摇，贪婪地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还有从门缝中溢出的美妙气味。


    空气中咸湿的味道变重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男人终于听到了像是水流冲刷沙滩的奇怪声音，以及像是最鲜嫩味美的贝肉一样柔软诱人的话语。


    “很好，这里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