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


    凭什么要她去死？


    她没错，她没罪！


    “尔等知罪？”无面幽魂再次发问。


    姜行白咬破了下唇，缓缓昂起头，她的视线掠过众神，直直落到那无面鬼身上——


    “我没罪！你没资格审判我！！！”


    众神见她如此硬挣，皆是一怔。她当真是个倔强的，就算是再历一次当时情景，想必也使她难以屈服。


    她握紧了剑，凝神缓气，准备再次一战。


    无面幽魂也不急，忽而抬袖指了指地上的闻玄，话却是对姜行白说的，“你可想好了？”


    无面幽魂话里带着嘲讽，“谷间水可以洗净这世间一切罪孽，你若是知罪，我便再给你一个机会。”


    这是诱惑，也是威胁。


    姜行白看向地上的闻玄，他仿佛已被抽离了精气，眼神迷茫地跪在闻仲面前，眼神混沌。


    她气得扇了闻玄一巴掌，“给我起来！不许跪！！”


    闻玄却没反应。


    无面幽魂呵呵笑道，“人家父子之间的事，你一个局外人掺和，未免可笑。”


    姜行白瞪了对面一眼，话却是对闻玄说的：“我不许你跪！”说着，她扯着闻玄的肩就要将人提起来，“我看你这个人一向端的清白正直，我不信你有罪，你给我起来。”


    闻玄的双膝却好似钉在地面上了一样，她死活提不起人。她实在怒极，蹲下身子，双手抱着闻玄的头与她对视，“你没有罪，告诉我，你没有罪，你要跟我一起反抗……”


    闻玄瞳孔一缩，嘴唇翕张，“我……我不知……”他仿佛陷入了某种幻梦之中，只言语呐呐：


    “父亲为何不……”


    姜行白被他这云里雾里的话搞得头痛，她直起身，将周遭又环视了一眼。


    围逼的众人、陷入魔怔的闻玄、神秘莫测的无面鬼……姜行白心中憋屈，却还是将闷气按捺下去。


    她怒目圆睁，掌心的剑快要融入血肉一般，


    “我没罪，谁都不能给我定罪，我要与你拼死一战……”


    无面幽魂却忽而退身，摇了摇头。


    “我不与你打。”这语气里带着讥讽，“我只要你认罪。”


    说着，无面幽魂大手一捏，文斗随即被捏碎了骨血，瘫软在地。


    姜行白瞳孔一滞，实在是没想到如此结果。


    无面幽魂还在逼迫，只等姜行白低头，姜行白眼神掠过眼前惨状，偏生不语。


    “你闯禁地害死一批诸神，而今还要再害一批，是么。”


    “咯”的一声，面前又一具神身裂碎在地。


    姜行白只觉呼吸困难，看着熟悉人的面孔躺在血泊之中，愣愣发神。


    闻玄被面前的血泊唤回片刻意识，他缓缓抬头，视线落到无面幽魂模糊的面容上。


    那肆意混沌的一张脸仿佛有噬人心魄的魔力，自闻玄与之对上，一些记忆随之也浮现心头——


    “天帝为什么不让殿下回去中央天庭……？”


    “还不是因为不想看见他，一看到他就想到难产而死的妻子，这谁受得住。”


    彼时的小殿下，在门边旁观着天帝离去的身影，闻仲甚至连不愿与他见一面。


    闻仲从来都是匆匆的，匆匆的背影，与匆匆的话语。


    闻玄浑身软力，扯着天帝的衣衫：“不、不是这样的……”他的耳边却萦绕着另外一个声音，“你生而有罪……你的罪孽，便是降生在世间……”


    他终于是有些受不住了，双手撑在地上，“……我……有罪……”


    姜行白回头瞪了一眼他，怒喝一声：“你有什么罪！”


    “我……”闻玄面上全是痛苦之色，“是我害死了母亲，故而父亲厌恶我……”


    无面幽魂见闻玄屈服，笑得拍掌，又看向姜行白，“你的同伴已然认罪，尔可知罪？”


    姜行白紧紧握住拳头，眼神恨不得钉死无面幽魂，“我没罪！！！”她又深吸了一口气，话语仍旧是坚定，“我没罪，我没罪！！！”


    无面幽魂听着她怒气宣言，终于是有些不耐烦了。


    他袖子一挥，一道灼眼亮光倏忽而闪，随后是“噗嗤”血溅声，姜行白一愣，眼睁睁看着面前诸神的头颅全都削落在地。


    无面幽魂提了提袖子，闻玄随即被一股猛力带到面前，无面幽魂捏住闻玄的脖子，将人提在空中。


    “……尔可知罪？”话是对姜行白说的。


    闻玄眼神落在闻仲掉落的头颅之上，面上已然没了血色。他张了张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姜行白知道，这鬼是在拿闻玄威胁她。


    她嘴角忽而勾出一抹笑来。“生死有命……我说过我没罪，谁也不能给我定罪！”


    “你就不怕他为你而死？”


    姜行白强忍双肩的颤抖，面上笑得恣意，她道：“话可不能乱讲，他是被你杀死的，不是我。”


    不惧心魔、没有执念、不顾他命……姜行白当真是一颗铁心。


    无面幽魂默了半晌，随即手中显现一柄利刃，锐利刀锋逼紧闻玄脖颈。


    姜行白脸色冷淡，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拔剑盯着两人，仿佛那无面幽魂一抬手，她的长剑就劈斩上去。


    “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话毕，无面幽魂瞬间落下匕首，姜行白眼神一紧，提着剑扑了上前。


    电光火闪之间，短剑噗嗤一声扎进血肉，然而那剑还没进入半寸，姜行白一个缩地之术瞬移至人面前，长剑咯的一声削落无面幽魂的头颅。


    她此番可是下了血本，半只袖子全被鲜血染红，而魂气受此一斩，握住短剑的身躯也随即化为一团白气，消散在空中。


    看着双目混沌的闻玄，她松了口气。所幸她动作快，他的伤尚且不重。姜行白眼神暗了暗，将人扶坐在地，拍了拍他的脸。


    “醒醒——”姜行白瞧人半天没反应，又掐了掐他的人中，闻玄却还是失神状态。


    她忽而想起什么，凑头在闻玄耳边，声音深沉道：


    “闻玄，天帝找你呢！”


    这话倒比世间所有的醒酒汤都有效，只见闻玄嘴唇微动，身上也显露挣扎之色。姜行白看出他神情里的困挣，心道一句抱歉，随后猛地扇了人一巴掌。


    白净面皮缓缓浮现红色，闻玄心悸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醒过神来。


    “啊……”


    姜行白将人按坐好，脸色有些复杂：“你终于是醒了。”


    “姜行白……”闻玄眼神转向她，似还有些迷惑。


    姜行白咽下一口水，心里骂他一句真是个大孝子，她撇了撇嘴，扫人一眼，“你早说啊。”


    “什什么……”闻玄低头瞧见扎进胸口的匕首，虽还没反应过来，却还是下意识回应她。


    “早说你是天帝之子，”姜行白点了几处穴位，暂时封住血脉。


    闻玄浑身一僵，脸色看着比流血过多还难看。“我……你怎么知道的。”


    姜行白看了周围一遭，原本的无面幽魂已化作一具白骨，趴在众白骨骷髅的最前方。


    “先前那鬼说的，”她敛眉又想了想，“这谷里怪物最擅攻心之术，用人心里最恐惧的东西来造幻境。”说着，她面上又显露几分疑惑，“伪造神明是会受天罚的，那鬼竟没受到处置，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那鬼被你杀掉了？”闻玄咳了两声，擦了擦嘴角的血，看向她。


    姜行白皱着眉，摇了摇头。“这我尚且不知。”或许是逃遁了也未定。


    她眼神又落回闻玄身上，下意识想揍人，只是看着他胸口伤，她只好收敛了拳头，“你早说你是天帝之子啊，有人脉资源不用，这一路也不至于那么艰难！！”


    闻玄喉结微动，眼神掠过她，“此番历劫是我一人之事，我不需要谁帮忙。”


    “呵，”姜行白实在忍不住冷笑一声。


    好一个清高的殿下。


    她咽下一肚子骂人的话，不想再搭理人，随即转过身开始在周围寻找水流。


    闻玄深吸一口气，随后盘腿在地，一心凝神修护血脉。


    姜行白找了半天没寻见个踪迹，周围干秃秃的，除了碎石就是碎骨。她心中不顺，再说话也是阴阳怪气：


    “既然殿下没大事，只是被扎了一刀，那便麻烦您也起来帮忙找找神器。”


    闻玄被她这么一酸，眉眼一跳，忍不住扶额。


    两人僵冷着气氛，各自搜索着谷间，耳朵清净，正好寻觅声音。


    四周经过一场打斗，原本的幽森气氛倒莫名消散了些，除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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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姿势怪异的骷髅。


    姜行白心思一动，眼神再一次扫向地上的骷髅。


    她依着骷髅方向，紧紧盯着一处。


    闻玄循着姜行白动作，敛住神情，亦是无话。


    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纸，只差些微就可以捅破了。


    闻玄轻按住胸口，慢慢挪着步子去往前方。


    “你别乱跑。”姜行白皱眉，下意识跟在他身后。


    殊途同归，数不尽的白骨骷髅汇聚为一点，而在两人眼中，那个方向除去高耸的悬崖峭壁，再无其他。


    闻玄慢慢伸手，探向前方——


    ！！！


    被闻玄触及的虚空上方，同样显露出一只手，站着同样的血迹泥污，甚至连袖口也一模一样。


    他们的面前，竟然是被一面看不到边际的虚无之镜阻隔，若不是闻玄的伸手触及，他们永远也看不到前方。


    姜行白眯了眯眼，朝人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闻玄应声，后退开来，眼神紧紧地盯着姜行白，忽而想到什么，他道一句，“你还要我的血吗？”


    她正准备迈脚的动作停下。她还当真仔细想了想。


    姜行白回头看向他，原本的月白衣衫已被染得血红，看着都是肉疼。


    再看看自己半袖血衣，她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撇了撇手，“留着下次吧。”


    话毕，她凝神片刻，一手抛出长剑，桃木剑在空中转出一道旋光，她随即并起两指在剑锋划出一道血口，就此在虚空之中画了一道法阵。


    只听她喝了一声，剑光随着一个“破”字刺了过去，随即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清脆碎裂声，原本的虚空之镜瞬间化作无数骨节碎片，飞散满地。


    姜行白捂袖掩住鼻间粉尘，余光瞥见闻玄走近。


    两人目光一起望向前方，原本高悬秃然的荒凉崖壁，而今变换了情景——


    一座巨大的神像坐立在深谷之间，不知是塑像之人有所刻意，还是因着年岁长久的缘故，这座神像看不清面容，甚至连带着身形轮廓都被模糊了。


    只一双眼睛还留在面容之上，两人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不怒自威，却又并不慑人，神像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性，见之使人如沐春风，或觉澄明秋阳，只让人忍不住为之敬服。


    纵使姜行白在天庭见过这么多神仙，她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神明。


    闻玄敛住眉目，问向姜行白：“你认识这位吗？”


    姜行白摇摇头。


    两人都不认识。


    正在感怀之际，两人眼神忽而一变，忍不住对视一遭。


    谷间清风簌簌，自镜子破碎神像显现的那一刻，时间之流再次涌动。庞大神像的一双善目里，缓缓流淌出清泪来，一滴一滴淌落在地。


    神水可以洗净一切罪孽。


    无须再有人提醒，两人恍然顿悟，这便是谷生水了。


    姜行白仰头将神像细细看了一遭，虽然神像没有面容，但与之对视却也觉是受无边的和善笼罩。她忍不住生出一种感动。


    一旁的闻玄从未见过姜行白有过如此虔信时刻，一时讶然，心中微动。


    姜行白拿出带来的水壶，默了片刻，这才诚心诚意地去接了水。


    神像感知到他们的存在，等到水壶接满了水，不多不少，这才停了眼泪。


    等她回了天庭，她定会再来感恩这里的神明。


    “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出去了。”闻玄望了一眼狭窄的谷口，晦暗的天色显示着时间的流逝。


    姜行白应了一声，塞好水壶，这才和闻玄返身。


    等到两人迈出出谷的那一瞬间，地上碎裂的骨节又瞬间涌现到虚空之中，消弭许久的浓雾，此番也再一次笼罩起来。


    挨着神像最近的一具白骨，慢慢站起身来，随后骨节消融，无面幽魂再次显身。


    眼神看向谷口，姜行白与闻玄的身影已然消匿，无面幽魂这才收回视线，转头望向身旁的神像。


    “原来她就是你看中的人吗？”无面幽魂话语里带着一丝不甘。


    神明不言，善德润物。


    无面幽魂沉默了许久，随后慢慢依傍在神像脚边。


    也罢，后辈有后辈的福祉，此间的你，有我一个人陪伴，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