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泽细细听完她的话，较为和善的地回道：“原是此事，娘子还是不要抱有太大希望，早作准备的好。”


    桓榆含着的笑瞬间凝固，她微作愕然：“夏少卿此话何意？莫不是……”


    “那位娘子犯了事，现下已入狱，应是很难再出来了。”


    “竟会如此？”桓榆默了一瞬，些许为难，“恕我冒昧，可是已经下了判罪文书？”


    瞧夏玉泽神色狐疑，她再次强颜道：“实则也不是全是钱两的问题，那位小娘子我本也是熟识的。她本身也是个守规矩的小娘子，家中尚有父亲卧榻在床，还有年幼的弟弟，也不知是犯了何种大罪竟是要……少卿要不再探查一番？”


    ————


    前院这厢，魏砚在刚踏入宴席时，便瞅见了桓榆同梁家官眷跪坐席间。


    礼成后开宴，他布菜吃酒，时不时受他人所邀来往应酬，


    这般忙里忙外许久，终是得了空闲歇会儿下来，他于席间坐正，右前方不远处便是梁家众人。他不禁向桓榆跪坐处看去，只见那处却是没了人。


    他心中盘算着，唤来苍宇，微抬下巴：“可见着桓娘子去了何处？”


    苍宇俯身，靠近他耳畔：“回少卿，属下好似看见桓娘子向后院花园去了。”


    魏砚单指扣了扣桌角，对苍宇道：“你先应付。”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去。


    后院小道上，有婢女家仆见礼，问他去处要为他引路，皆被他摆手推拒：“只是醒酒，随便走走。”


    偶尔又有着几位娘子夫人于园中观赏，相携路过。他走了片刻，行至一条走廊，尚未走近便听远处有声音传来，许是男女谈话声。


    他于草垛边立定，侧头看去，远处的廊下果不其然是桓榆，其领着婢女站在那处。再看一旁男子，他瞬间了然，许是桓榆觉着水云楼案件不由他管，从他身上找不出突破口，便寻机会找到夏玉泽，妄图为两位娘子申冤。


    远处的夏玉泽神情略显郑重：“娘子是在为那嫌犯求情？此案审问后便已下交京兆府，案件的原委如何，京兆府那自有判断，不劳娘子费心。”


    “素问夏少卿待人仁厚，夏三娘子亦说夏少卿公正体恤。此案确实不好急于求成，还要拜托夏少卿相助，告知京兆府，我瞧那乔家人整日以泪洗面，实在可怜。”说完，桓榆又长叹一声，喃喃道：“也不知我那银钱还有没有头绪？”


    桓榆在来找夏玉泽之前便已打探了他的性情，此人宽厚和善，体察民情，尤其作为兄长对于夏知书十分宠溺。要想让夏玉泽听进去她的话，她最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夏玉泽顿了片刻，抬手抱拳，正色道：“我会让京兆府深入探查，娘子也不必忧心，今日先告辞了。”不知是否是看懂了桓榆的意图，他直接扔下一句话，转身便走了。


    “实在是谢过夏少卿。”桓榆尤为感激地俯身行了一礼，目送着他离开。


    不远处的魏砚将二人行径都看在了眼里，见夏玉泽走后，他上前想同桓榆交代些事情，谁料刚迈出去的一步倏然停住。


    走廊尽头缓缓走来一人，那人压着沉稳的步伐，着一袭月白长袍，稍稍扬声：“桓娘子。”语气中隐隐掺着一丝和润的笑意。


    只见桓榆应声片头，言语中略带诧异：“李郎君？”


    走至桓榆身前，李音尘抿唇和煦一笑：“逛逛园子，正巧碰见你，方才是？”


    桓榆缓缓垂眸，耸拉下双肩：“不瞒李郎君，前两日水云楼出事，桐叶被大理寺押走，我来寻夏少卿相助。”


    她说这话瞧上去面色十分低落，只是细看去，竟是与同夏玉泽交谈时不同。那面她清冷中带着隐隐的讨好与请求，尽最大努力想要转圜乔桐叶的现下局面。而此刻周身的寒意却是有所缓和，有种坦然放松之感。


    李音尘问：“桐叶？可是那位做点心的乔娘子？”


    “是，李郎君还记得。”桓榆颔首。


    两人开始站在廊下寒暄。


    魏砚自然是识得李音尘的，他是李大将军爱侄，现下又任兵部司郎中，近日与御史台也是多有交集。


    瞧着李音尘嘴边含着的柔和的笑，魏砚忽而觉着有些熟悉。他转眸想着，不知为何这抹笑意竟也与自己平常所见不同，只有上回在绢帛上见过……对，绢帛，画。


    前段时间在卫国公府，卢四娘子所求的画像，皆是桓榆所作，其中不止李音尘还有他。


    只是他曾见过另有人为他作过画，因此当时看到自己那幅画时，便只觉着虽是像自己，却用色较浅，显得他冷冽无比，缺乏韵味，不足以为人所见。


    此刻看见李音尘，他同桓榆再谈完案件之后，又开始说宴请之时，两人来来回回。而李音尘的神情同昔日那画上的模样简直重合，十分温润，双眸迥然，亦觉溢满情真。


    魏砚又想到自己的那幅画像，不自觉心口略感堵塞，眉头染上一缕不满，不过还好自己将画拿回来了。


    “表姐？表姐！”花丛间一道清透的女声随风而来。


    梁又菡瞧见桓榆，立刻招手跑向了她：“表姐你在这，咱们该回了，”说完她看向一旁的李音尘，咧嘴客气一笑，“见过李郎君。”


    几人边交谈边提步走着，侧向魏砚，渐行渐远。


    “魏均匀？你怎的在这处？”卢旸突然从一旁窜出，猛然拍他一掌，“我寻你好久，你是不是悄悄来这躲酒呢？”


    魏砚被他这般神出鬼没惹得一惊，埋怨地瞧过去：“你何时来的？”


    “就，刚刚啊。”卢旸不明所以。


    魏砚舒口气，凉凉睨他一眼，抬脚离开，嘴上说：“回去。”


    从夏府出来，桓榆就回到阡墨阁，待忙完书肆的活计，她又向乔家前去。将今日之事告知乔家人，让他们放心。


    云疏近日已在大理寺任职，同时还兼顾打探水云楼案件及乔桐叶的情况。


    事后，桓榆又独自去水云楼妄图打探情况，只是案发现场好似依旧不容进入，她便只在楼中来客之间打听。可惜的是，自水云楼出事之后，楼中宾客相比往日少了不下于十倍，她仍是很难打探到线消息。而楼中之人各个不是后怕就是苦恼抱怨，同样问不出什么。


    她有时也会去京兆府门前蹲守情况，偶尔会见着方则溢来往，顺道探他的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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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云疏又来为乔父施针，只是她心中藏着事，这针险些偏位，吃糕点时也是心事重重。


    终于将桓榆等来，她赶忙给桓榆使眼色，将她远远拉到一边。


    云疏压低声音：“你可听说了，乔娘子要……要被处斩了？”她实则完全不忍说出口。


    “怎么可能？”桓榆瞪直了眼惊呼，差些把乔母引来，云疏赶忙叫她把声音放低。


    桓榆满是不可置信，她急着张口，却不知从何处说，嗫嚅着：“就算，就算大理寺找到了证据，这般……怎的会……即将被处斩？”


    “你是知道的，死者是孙家郎君。听闻孙大夫大怒，找到丞相，哭着求着要即刻处死凶手，为儿申冤，”云疏眉头紧皱，为她解释，“京兆府拿出的证据暂时只有乔娘子，他们便认定了她，要承这份情。”


    “大理寺……不管了？”桓榆难以接受，胸口气闷地上下起伏。


    云疏摇着头，为难至极：“此案既然已经下交京兆府，便由那边决定，而且听闻夏少卿亦有陪审，也觉着凶手就是乔娘子。”


    这话终是浇灭了桓榆所有希望，她忍不住道：“夏少卿，是何人引荐至大理寺的？”她属实无奈，实在为夏玉泽的能力感到惊异，他最好是因权势所迫，而不是因为榆木脑袋，放任不管。


    云疏知道她气急，不然也不会腹诽夏玉泽。她问：“事到如今，倒底怎么办才好？”


    桓榆蹙眉沉默着。


    “云大夫，桓娘子，来吃点东西吧，新出炉的。”静如潭水的气氛中，乔母忽然出声。


    桓榆和云疏看过去，她和乔飞峦一起端着碟糕点，向二人这处看来，抬手笑着招了招。


    云疏应她一声，转回头又担忧地望着桓榆。


    桓榆闭眼深吸一口气，浑身冷意，静静看着她，镇定道：“待判决文书下来，便呈到上级，投至尚书省。再不及便叫三司会审，再不济便敲那登闻鼓，”她眸中泛着寒光，咬着牙，“如此草草定案？他们休想！”


    云疏听着她的话看过去，她眼中带着一丝愤恨与狠厉，周遭似是淬上了冰渣。三月的风微扬，掠过云疏的面颊，她竟是觉着刺骨，浸着冷冽的霜。


    ————


    方则溢这两日一直在大理寺和京兆府两地来回奔波，他终是得偿所愿，如今闲时一道协同魏砚办案。


    每日来到京兆府，他都会见桓榆与其婢女这府前等候，时而站着干等，时而乘着梁家马车。


    他偶尔同她招呼，听她问自己一些案情，今日桓榆同样将他叫住。


    “桓阿姊，上回的案件听你所言，果真有效。”他与她分析案件，同时感叹她的对于案情细致与提出的慧眼如炬的线索。


    桓榆面色苍白，些许疲惫，淡淡一笑：“多谢。方郎君，不知魏少卿在何处？我有事想请教。”


    “可是水云楼一案？”方则溢猜测着，若是这个案子，恐怕是难办。


    “不止，”她回话，神情淡如白霜，“还请方郎君为我引荐一番。”


    “好，那稍后……桓阿姊你同我一道吧，我带你过去。”方则溢缓缓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