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躁动的心,不安分的灵魂

作品:《黎明之箭

    “这是咋了?”强子揉着眼睛问,眼下还有黑眼圈。


    老坛眯眼细看:“看来院里又调人来了。”


    王北海心里一动:火箭研制终于要加速了。


    确实如二人猜测的,为了加强和充实设计院的力量,上海市委从上海交大、同济大学、华东师大等多所高校,以及科研机构和工业部门,抽调大批科技人员和干部,包括提前半年毕业的大专学生,来到设计院。人员迅速增加到300多人,设置了总体室、结构室、自动控制室、发动机室等。


    王北海被正式分配到发动机室,207宿舍其余三人也都重新分配到了其它重要科室工作。


    中午宿舍四人到食堂排队打饭,强子自告奋勇站在最前面,快临到他时,他挥着手冲窗口里的秋阿姨笑着打招呼:“秋阿姨,今天的饭菜可真香啊!”


    秋阿姨系着蓝布围裙,正麻利地给前面的人打菜,见是郑辛强,脸上堆起笑容:“是小郑啊,今天想吃点啥?”她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暖意,手里的勺子在菜盆里晃了晃。


    “您打啥我吃啥!”强子凑近窗口,压低声音问,“前几天给您带的丝瓜瓤好用不?我娘说这玩意儿刷碗最干净,还不沾油。”


    “好用,好用!”秋阿姨笑着说,“你给的丝瓜瓤网眼匀实,刷搪瓷碗一点不费劲,手感柔和,还不伤手,比他们做的竹锅刷强多了,现在像你这么有心又接地气的小伙子可不多了。”她顿了顿,神秘兮兮地说,“阿姨认识个上海姑娘,在纺织厂上班,人长得白净,性格也好,改天给你介绍介绍?”


    强子闻言脸红到了耳根,挠着后脑勺嘿嘿笑道:“阿姨您别打趣我了,我这刚来,事业为重,事业为重。”


    老坛一听要介绍对象眼睛都亮了,他凑上前隔着强子冲窗口后面说:“秋阿姨,丝瓜瓤我们宿舍还有,改天我再给您拿些来,保证个个结实。”他眼巴巴地看着秋阿姨,等着下文。


    秋阿姨却是随意点头敷衍,随即又将目光落在了强子身上,闲聊两句后便拿起勺子给强子打菜,满满一勺菜扣在饭盒里,还额外加了块排骨:“多吃点,小伙子正长身体。”轮到老坛时,勺子却抖了抖,菜少了一半。


    老坛撇撇嘴,心里嘀咕:这差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强子回头冲王北海和大黄招手:“大海、大黄,快过来,都是我一个宿舍的。”


    秋阿姨点点头,给王北海打菜时手稳得很,更是多舀了半勺排骨汤浇在杂粮饭上,吃过肉汤泡饭的都知道,这么浇给,饭最香。到大黄这儿,青菜豆腐也是给得足足的。


    等他们走远了,后面的人上前打菜,秋阿姨的手又开始抖起来,一勺菜颠了三下,到饭盒里只剩小半碗。


    “刚才那瘦高小子谁呀?跟食堂阿姨有亲戚?”后面有人小声嘀咕。


    “好像不是,听说他给阿姨送丝瓜什么的?”


    “丝瓜?”旁边的人一脸懵,“送丝瓜能当饭吃?”


    “你懂啥,这叫会来事儿!”有人撇嘴。


    “我看就是贿赂,不行,我得去举报!”后面有人看不惯这种作风。


    “举报啥呀?”旁边的人拉了他一把,“送个丝瓜算啥贿赂?再说你敢得罪食堂阿姨?往后给你打菜手抖得更厉害,有你哭的时候。”


    “磨磨唧唧干啥呢?快往前走。”后面的人不耐烦地催促,排队打菜的队伍又缓缓挪动起来。


    四人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饭盒放在餐桌上碰撞发出叮当的声响。老坛扒拉着碗里的菜,不忿地问:“大海,你说说,我老坛比强子差哪儿了?论长相我比他成熟,论觉悟我比他高,凭啥秋阿姨只给他介绍对象?”


    王北海正费劲地嚼着杂粮饭,这饭糙得剌嗓子,作为北方人很不习惯,他咽了口唾沫说:“强子一米八的大高个,站那儿跟电线杆似的,姑娘都爱瞅。”他故意顿了顿,上下打量老坛,“你吧,长得太壮实了,显矮。”说完赶紧往旁边挪了挪,生怕老坛的拳头招呼过来。


    “显矮?”老坛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盒盖都震得跳了跳,“你这不就是说我胖吗?我这叫壮!是在部队练出来的腱子肉。”他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胳膊,“你小子再胡说,我让你尝尝这身肌肉的厉害。”


    大黄赶紧打圆场:“坛哥不胖,是结实,看着就有安全感。”


    正闹着,食堂窗口突然传来争吵声,碗碟碰撞的脆响夹杂着吆喝声,引得满食堂的人都往那边看。强子最爱凑热闹,扒着人群挤了过去,没过一会儿跑回来,喘着气说:“闹起来了,北方的同事跟南方的吵起来了。”


    “咋回事?”王北海好奇地问。


    “还不是因为伙食。”强子坐下喝了口汤,“北方的那位同志爱吃面食,顿顿离不了馒头面条,口味也重,嫌食堂的菜太淡。上海的小同志却爱吃米饭,说北方人吃的菜太咸太油,俩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众人往窗口望去,只见一个高个北方汉子正拍着桌子:“咱们北方人顿顿得有馒头,你这食堂天天杂粮饭,菜淡得跟白开水似的,怎么下饭?”他嗓门洪亮,食堂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穿蓝棉袄的小同志涨红了脸:“米饭怎么了?我们南方人顿顿吃米饭都好好的,是你们口味太重,吃什么都要放油放酱,闻着就腻。”


    掌勺的大厨是上海本地人,戴着白帽子站在窗口,一脸无奈:“阿拉这菜是按上海口味做的,咸淡正好,不能因为侬是北方人就特殊照顾,让阿拉改菜谱吧?”


    “凭啥不能改?”另一个北方同事喊道,“现在院里北方人比南方人多,得照顾大多数。”


    “你们北方人霸道的很嘞!”上海小同志也不退让,“这里是阿拉上海,就得吃上海菜。”


    “你这叫地域歧视!”


    “侬才歧视!”


    吵到最后,北方汉子竟直接把饭盒摔在桌上:“这饭没法吃了!”说完转身就走,几个北方同事跟着他愤愤离开,留下上海小同志和大厨站在原地,脸色难看。


    食堂的矛盾没几天就传开了,北方同事们吃不惯清淡的杂粮饭,总觉得饿得快,有人干脆自己在宿舍开伙,早上蒸好馒头炖好菜,用饭盒带到单位中午热着吃。


    宿管李卫兵闻着味儿来清查,刚进门就被一个北方大汉推了出去:“我们自己花钱买菜做饭,碍你啥事?再啰嗦把你扔下楼去。”


    李卫兵吓得灰溜溜跑了,再也不敢管。


    这天中午,发动机室的张工从饭盒里端出白面馒头和土豆炖粉条,浓郁的酱香瞬间弥漫了整个科室。张工是河北人,炖菜里放了花椒八角,油香混着肉香,引得同事们都直咽口水。


    上海本地的小李却皱起了眉头,他坐在张工对面,捂着鼻子往后退:“张工,你这菜味也太重了吧?整个科室都是味儿,怎么办公啊?”


    张工正啃着馒头,闻言愣了愣:“这叫香!我们北方人顿顿离不开这口,没味儿吃不下饭。”


    “可这味儿太冲了,我闻着难受。”小李推了推眼镜,“要不你去走廊吃?”


    “凭啥我去走廊?”张工把馒头往桌上一拍,“我在自己工位吃饭碍着你了?你嫌味儿可以去别的地方。”


    “这是公共办公区,不是你家厨房。”小李也来了气,“院里规定不能在科室吃气味重的食物。”


    “哪条规定?你给我找出来。”张工嗓门越来越大,“我们北方人在食堂吃不饱,自己带点饭怎么了?你南方人就是娇气。”


    “你说谁娇气?”小李气得站起来,“口味不同就叫娇气?你们北方人吃的才叫野蛮,油盐不要钱似的。”


    两人越吵越凶,引得隔壁科室的人都过来看热闹。王北海赶紧上前劝架,两人都在气头上,根本不听,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张工端着饭盒气都气饱了,小李也憋着气坐在工位上,一下午没跟人说话,连图纸都画错了好几处。


    南北差异不光在吃上,工作和沟通上也闹出不少笑话,南方的技术员习惯凡事写书面报告,连调个工具都要填申请单,字迹工工整整;北方的同事却爱口头沟通,拍着胸脯说“这事包在我身上!”转头就忘了写记录,害得科室主任总找不到流程依据。


    不仅如此,就连城乡差异和文化差异也让大家闹过不愉快,王北海是北京航空学院高材生,作图用的是精密量具,见乡下同事用旧钢板尺量零件,忍不住劝说:“这尺子都磨花了,量不准,咱们设计火箭发动机,最好用游标卡尺。”岂料那同事却红了脸:“这尺子我用了两年,准得很,不信你可以复测?高材生了不起啊!”好心当成驴肝肺,王北海也被供起了火,两人差点吵起来。


    大黄在结构室也遇到过麻烦,他把“螺丝刀”叫“改锥”,跟同事说“借个改锥”,城里同事愣了半天:“啥是改锥?不懂!”等大黄找到改锥,耽误了半个钟头,同事嘟囔:“乡下话真难懂。”大黄心里不是滋味,整天都没怎么说话。


    相比单位,宿舍里却热闹得很,这天晚上,王北海躺在床上看书,手指却偷偷摩挲着夹在书里的信,嘴角却藏不住笑意。


    强子眼尖,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书里夹着的信纸抢了过去。


    “看啥呢?笑得跟偷了鸡似的。”


    “还给我。”王北海赶紧起身去夺信,两人在床边扭打起来。


    强子人高马大,却没王北海力气大,被王北海按在身下,将信抢了回去。


    “干嘛这么小气?”强子揉着胳膊坐起来,“跟你闹着玩呢。”


    老坛凑过来问:“啥宝贝啊?藏得这么严实。”


    王北海犹豫了一下,这属于他的私密,本来不想说,但考虑到宿舍几个兄弟也不是外人,见他们都好奇地看着他,于是便挠挠头说:“是我之前的笔友。”


    “笔友?”强子眼睛一亮,“这词新鲜!男的女的?”


    “应该是女的吧?”王北海自己也不太肯定,“她字写得秀气,跟我讨论的却大部分都是动力工程和机械原理。”


    “应该?”老坛乐了,“你连男女都不知道?让她寄张照片啊。”


    “你们不懂。”王北海把信小心翼翼夹回书里,“笔友讲究的是神秘感,我们是神交,革命战友,不谈这些俗事。”


    王北海说完便把信件重新锁回储物柜里,妥善收藏起来。


    大黄突然皱起眉:“咱们保密条例规定不能跟外界随便书信往来,被发现会受处分的。”


    强子闻言无奈摇了摇头,打趣他:“没看大海都把信锁在柜子里了吗?人家谨慎着呢,只要你不举报大海,就不会被发现。”


    大黄的脸瞬间红了,他低头抿着嘴唇,神情落寞,没想到自己在强子心里是这种人。


    老坛赶紧打圆场:“大黄,强子跟你开玩笑呢,他那嘴没把门的,你别往心里去。”


    强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说的不对,连忙说:“哥们儿跟你闹着玩呢,你咋这么不经逗呢!”


    正说着,宿管李卫兵带着几个人踹开宿舍门:“例行检查!都坐着别动。”


    这才消停几天,又来找事?王北海想起身,却被老坛一把按了下来,让他们查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行人闯进宿舍里一阵检查,最后李卫兵将目光死死锁定在了上了锁的储物柜上。


    “你们几个,把储物柜的锁打开,我要检查里面。”李卫兵严肃地说。


    “按理来说,你这个级别的宿管还没有资格查我。”王北海出言嘲讽。


    “什么?我没资格?”李卫兵瞪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对,说白了你就是管理宿舍,为我们服务的,你有什么资格查我柜子?”王北海站起来挡住柜门。


    “我怀疑你柜子里私藏违禁物品。”李卫兵伸手就去拉柜门,“让开!”


    “你敢!”王北海一把推开他,“上次挨的拳头不够疼,皮痒了,又来找打?”


    李卫兵被推得后退几步,恼羞成怒:“反了你了,敢推我?给我拿下!”


    岂料他带来的几个跟班刚要上前,就被老坛和强子拦住。


    “想动手?”老坛攥着拳头,指节咔咔响,“上次没打够是吧?”


    隔壁宿舍的人听到动静,都跑来看热闹,有人好事之人大喊:


    “王北海跟宿管又打起来了!”


    王北海和李卫兵两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愣,这人有毒吧?这也没打架啊,再打架就真的要被院里开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