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朝代烧制瓷器的手法都不同，出来的色泽亦有区别。


    明清两朝亦然。


    林静宜不耻下问：“舅爷，你刚才说的那个‘火石红’，明代和清代有啥区别？”


    堂舅爷浑然不知林静宜所问的意思，摇头晃脑开始掉书袋：“所谓这‘火石红’，也称之为‘釉里红’，是能根据当时特定窑温与釉料配方所形成的色泽。因其烧制技术的区别，产生独一无二的色泽光晕。”


    明代的釉色烧制手法极难控制，故而出来的颜色更具有“沸腾感”，如朝霞一般。


    “这花瓶下的‘火石红’色泽鲜艳明了，肯定是‘永乐年间’的没错了。”


    说完，堂舅爷还一副“我厉不厉害”的炫耀表情。


    林静宜讪然一笑，说道：“我之前去国博的时候，听说明代釉里红因烧制困难，舅爷你说的所谓的‘沸腾感’，会让‘釉里红’有如同朝霞初散般的色阶过渡；但这个花瓶的‘釉里红’，美则美矣，可却像是晚霞凝聚，色层均匀……会不会更像后世摹古时，因为工艺大大提升成熟稳定，才会有的特征？”


    也就是说，此“釉里红”，非彼“釉里红”。


    此言一出，柴明亮愣住了。


    他从来没想过，还有这个可能性。


    但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林静宜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难道……是自己看走眼了？


    颜氏两口子和九爷、方大红也愣住了。


    九爷和方大红心里有鬼，当然知道自己这物件是哪个朝代的，听完之后立刻激动反弹。


    方大红怒拍桌子：“你们不想要可以直说，凭啥怀疑我的东西是假的？那可是我祖上传下来的……”


    九爷在旁边阴阳怪气补刀：“合着请我们喝酒吃饭是假，摆鸿门宴杀价才是真。”


    死丫头是真有点懂啊，倒是他们疏忽了！


    “别着急，别着急！有话慢慢说不是？我外甥女也就是好奇提问，哪就是这个意思呢？来来来，喝酒喝酒！”


    唯有颜清珩对一切心知肚明，赶紧给众人降温去火。


    重新坐下喝了两杯，方大红脸更红了，但嘴上却没继续嚷嚷。


    毕竟他们的目的是震慑、不是真的不卖。


    上哪儿找愿意花一万块买赝品的冤大头呢？都是可遇不可求！


    颜征：“小静宜，你还懂鉴宝呢？”


    林静宜无辜地眨眨眼，“我那都是纸上谈兵。但是堂舅爷不是懂的嘛……”


    说着，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放大镜，笑眯眯地递给柴明亮：“对吧舅爷？”


    柴明亮立刻接过：“我看看。”


    他确实不服气。


    一个没有奇遇、都被下放到乡下改造的小丫头，能比得上数年浸淫在瓷器界的老手？


    方大红和九爷面面相觑。


    二人不好开口阻止，否则就显得心虚。


    柴明亮仔细观察，却极难像拥有鉴宝眼的林静宜一般窥见其“釉里红”的色泽过度区别。


    “……没啥问题啊，”柴明亮撂下放大镜的瞬间，九爷和方大红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二人不知道的是，他们的神色变化尽收颜清珩的眼底。


    他几乎已经有八成相信，外甥女的推论是正确的：这俩人是骗子！


    戳穿骗子自然容易。


    可爹妈那份急于补偿静宜、为她在陆家增光的心情，喊出高价、对宝贝的心悦，该如何挽回呢？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林静宜只能用迂回的方式来戳穿一切，而不是当众揭发。


    这边，林静宜听了堂舅爷的话，“哦”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饭。


    桌上的气氛重新回归热烈。


    林静宜不是放弃了，而是在等。


    等救兵。


    颜清珩推杯换盏之间，跟两个骗子虚与委蛇的同时，内心不禁感慨，外甥女真沉得住气啊！


    他开始期待，小丫头会如何在饭局尾声的时间里，撕下方大红和九爷的伪装！


    颜征和柴玉珍也不是傻子，他们已然察觉到了林静宜和颜清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分明都是在套路人。


    难道……这花瓶真有猫腻？


    林静宜中途借口去洗手间，实则到门外去等候“帮手”。


    没过多久，国博馆长邢宝成大步流星地赶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国博瓷器馆的“大拿”，邓长鸣。


    林静宜跟两位前辈打了招呼，就言简意赅地将外婆寻亲、为陆老太太贺寿，和那两个精心布局的骗子喊出高价宰人的个中曲折都讲了。


    邢宝成一听，“老邓啊，这两个骗子，手段不凡呐！”


    “嗯，”邓长鸣扶了扶眼镜框，对林静宜道：“瓷器易碎易包装，通过林小姐的复述，他们恐怕是真货作底，伪装成假，这才容易混淆同行的判断。”


    林静宜：“有拆穿破局的法子吗？”


    “当然。”邓长鸣笑道：“我就是干这行的。”


    要是这点子事情都办不好，毕生所学岂不是白扯？


    林静宜闻言大喜：“太好了！”


    有这两位重量级的业内泰斗在，拆穿骗子十拿九稳！


    其实人是林静宜在刚一进饭馆的时候就打电话约请的。


    虽为私事，但邢宝成义不容辞。


    他为了保险，还特意叫上了最近来黑市出差的邓长鸣。


    邓长鸣一听有人借用瓷器骗人，心中的信仰之火熊熊燃烧，决不会坐视不管。


    二人一前一后跟着林静宜进了包厢。


    林静宜美名其曰“偶遇”，向所有人隆重地介绍了邢宝成和邓长鸣。


    “邢馆长，邓馆长，久仰。”柴玉珍瞥了丈夫一眼，更加笃定了这花瓶有猫腻。


    看看给孩子逼成什么样了，都请外援了！


    颜征成功接收眼神，立刻热情邀请二人落座。


    既然戏台子都搭好了，他也想瞧瞧，小外孙女会怎么唱完这出戏！


    “邓长鸣……”


    邓长鸣恰好坐在柴明亮身边，柴明亮瞬间想起了这个熟悉的名字，惊诧问道：“您可是得了全球瓷器鉴赏一等奖的邓教授，邓长鸣？”


    “不敢当，都是虚名。”邓长鸣谦逊地道。


    柴明亮坐不住了，当即站起来敬酒：“久仰久仰！您真人比电视上看到的还俊哪！”


    邓长鸣人近中年，容貌普通，但斯斯文文，一双手极为修长白皙，拿筷子的动作更是优雅从容。


    他低调谦逊，实则久负盛名！


    别说在全国瓷器鉴宝界，便是放眼世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方大红和九爷瞬间被众人包围，紧张得如坐针毡。


    进也难、亦退不得。


    颜清珩将二人的忐忑看在眼中，心中不禁感叹这俩人屁股挺沉。


    按说这时候业内都大拿到了，撤退才是上策。


    偏二人还抱着侥幸心理，想赌。


    人的贪欲果然会逼其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