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照这么一说，吴嬷嬷自然不敢再过苛求。第二日到了梨花苑，虽然还是一样的内容，但要求松懈许多，说话也没有那么生硬，甚至在祝婴宁偷懒想休息的时候，点头默许。


    这一紧一松的态度变得有些快，跟着的司竹知道，吴嬷嬷每日都要向太子述职，过了一夜就有这样的变化，其中大概有太子的授意，所以也不奇怪。而梨花苑的丫鬟，以为多半是昨天祝婴宁那么一晕，让吴嬷嬷有了顾忌，所以才变得温和。


    只有祝婴宁不这么觉得。要练习的礼仪还是那么多，要抄写的时间还是那么久，昨天好歹没到晚上，吴嬷嬷就板着脸走了。今天祝婴宁被允许休息了好几次，看来这架势，吴嬷嬷铁了心要留到亥时。


    被注视着用了午膳，祝婴宁用帕子掩着嘴漱了口，吴嬷嬷终于点点头，不是很满意地离开了。


    “烦死了。”祝婴宁对着她离开的方向，小声嘀咕。


    绿琦如临大敌：“别说这个字。”


    “哪个字呀？”祝婴宁懒懒散散走到矮榻前坐下，脱下绣鞋，将腿蜷起。


    “就是那个字呀。”绿琦也不直说，只是提醒，“可千万别在吴嬷嬷面前提到。”


    祝婴宁故意装作听不懂：“什么字呀？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不能在吴嬷嬷面前提到呀？”


    绿琦自然知道这是在逗她，她才不和祝婴宁玩下去，只说：“才吃完饭，去廊下走走消食吧，不然一会儿又得嚷肚子难受了。”


    “哎？”祝婴宁立马躺下，“好主意。绿琦你真聪明，我现在就睡觉，一会儿到时辰了你再来喊我。”


    “我不是——”绿琦还没来得及拦住她，祝婴宁就盖上薄被，将脸也蒙住，转身做出一副睡熟的模样。


    绿琦没办法了，在原地踟蹰一会儿，最终还是叹气走了。


    罢了，等会儿的事等会儿再说吧。要是真不舒服了，只能求吴嬷嬷将昨日的太医请来，再替大小姐看看吧。


    屋子里就这样安静了下来。小丫鬟轻声转着扇子，凉风徐徐吹动纱帘，慢慢地，从纱帘后显出一个模糊人影。


    小丫鬟猛地一惊，又怕吵醒祝婴宁，压低声音询问：“是谁？”


    “是我。”小婵从后头走出来。


    “吓我一跳。”小丫鬟继续转动扇子，和她说话，“你进来做什么？有事么？”


    小婵摇摇头，一蹭一蹭地蹭到了矮榻跟前。


    见她时不时望上祝婴宁一眼，小丫鬟懂了：“你找侧妃娘娘么？”


    “侧妃娘娘？”


    小婵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自那个吴嬷嬷来了祝府后，上上下下早就已经改口。吴嬷嬷说，这是为了让她们适应，也是让她们知道，祝婴宁已经不再是祝府大小姐，而是太子侧妃，从此一言一行更要谨慎恭敬。


    “嗯，唔……”小婵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我在外面没事做，进来瞧瞧。”


    小丫鬟就羡慕道：“还是你命好，被侧妃娘娘亲自开口调到屋里来伺候，整日也没什么指令，还能和小狸吃吃玩玩。”


    小婵扯出一个笑：“可能吧。”又顺口问，“怎么不见小狸？”


    祝婴宁在屋里跟着吴嬷嬷学规矩的时候，绿琦怕小狸受惊冲撞，因此事先都让小桃抱出去。


    “是不是小桃领着？”


    小婵点点头：“那我去找她们。”


    小丫鬟倒是挺想她留下：“不多说会儿话么？屋子里比外头凉快。”


    小婵摇摇头：“你快摇扇子吧，真是胆大了，还敢一边干活一边闲聊，小心侧妃娘娘将你拖出去打一顿。”


    小丫鬟佯作生气：“滚。”


    等小婵又悄声走了，小丫鬟才犹豫着望向在矮榻午歇的“侧妃娘娘”。


    梨花苑的下人没有不怕她的，加上有小宋氏替她撑腰，哪怕放眼整个祝府，也多是主动避着祝婴宁的人。可是她不生气的时候，那是真的好哇，又是涨钱又是赏赐，就是拿不定什么时候突然发脾气。


    小丫鬟苦思冥想，觉得这大概就是说的一念是佛，一念是……额，那个。


    从屋里出去，小婵就撞见了从廊下过来的绿琦。


    “怎么了？”绿琦随口问她。


    她也没想着小婵会回答。吴嬷嬷来了之后，梨花苑的人行事更加小心谨慎，生怕惹到这位太子府的主事嬷嬷。


    小婵因为平时就无固定的事务，只是陪着祝婴宁玩乐，绿琦就让她先在外头待着。况且小婵第一次被吴嬷嬷问话就哭得一塌糊涂，要是被吴嬷嬷认出来，绿琦怕小婵又被怪罪。


    哪知绿琦这么一问，小婵突然就吞吞吐吐起来：“没、没事。”又飘忽着眼神，似乎有话要说，“绿琦姐姐——”


    绿琦皱眉，先进了屋子，确定祝婴宁还在睡着，问了屋里的小丫鬟，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她又重新出门，将小婵拉去了耳房。


    “出了什么事？”


    小婵眼眶一红：“大小姐真的、真的要嫁给太子么？”


    绿琦便道：“自然是真的。”


    “我……”小婵吸吸鼻子，“我不想让大小姐——”


    话未说完，绿琦就捂住了她的嘴：“不要混说！”


    耳房并未关门，绿琦探身朝外一望，见四下无人，洒扫的丫鬟也远远儿的，并不会听见这里面说了什么。她转回身，站在小婵面前。


    小婵身量还小，绿琦这样一站，她只有抬头才能瞧见她。


    只见绿琦神情严肃，问她：“为何说这样奇怪的话？”


    小婵还没回答，绿琦就紧接着开口，她的声音低低的，却一字一句让小婵听得很清楚：


    “大小姐当太子侧妃这件事，是陛下圣旨，金口玉言，无论如何都改不了了的。你有什么原因这么紧要，能叫大小姐违抗圣旨，叫祝府上下这么多人一起遭灭顶之灾么？”


    小婵立刻被吓得流出眼泪。她原本就说不出口，她的秘密藏了太久，不敢告诉任何人。


    见到小婵如此，绿琦心软下来：“你年纪还小，不知道利害关系。”又循循善诱，“到底是什么原因？是吴嬷嬷那天吓到你了么？”


    小婵决定改口，她轻轻点头：“吴嬷嬷太凶了，太子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哎——”绿琦哭笑不得，小婵的话说得太快，她都没来得及捂住她的嘴，“什么话。”


    又道：“你还没见过太子，就这么瞎说么？”


    小婵撇嘴：“那大小姐也不喜欢吴嬷嬷。”


    绿琦忍俊不禁：“大小姐就算不喜欢吴嬷嬷，但她或许喜欢太子呀。”


    小婵没话说了，低着头玩手指。


    “就为了这点事儿呀。”绿琦也低下头，对上小婵的眼睛，“放心吧，咱们大小姐或许很讨太子喜欢呢。到时候别说吴嬷嬷，哪怕赵嬷嬷、钱嬷嬷，也都不敢欺负咱们大小姐。”


    小婵问：“太子真的喜欢大小姐么？”


    绿琦记起在春雨轩的那几日，坚定地点了点头：“嗯。”


    “好吧。”小婵有了决定，“我会一直跟着大小姐，不会离开她的。”


    “行了行了，真是小孩子。”绿琦拍拍她的肩膀，“你也去歇会儿吧。”又说，“小心些，别碰着吴嬷嬷了。还有，这样议论太子的话，以后不能再提。”


    小婵点点头，泥鳅一样从耳房溜走了。


    留下绿琦站在原地，其实她对自己的话也没什么信心，只希望大小姐能得天助，顺顺利利当着这太子侧妃。


    虽然吃了就睡，但午后并没有哪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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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婴宁十分可惜。不过她也不愿意装病，加上吴嬷嬷的要求宽容了许多，于是就这么从早到晚坚持了一整日。


    如此过了四五天，张贵妃那里来了人，说请侧妃娘娘去宫里坐坐。


    吴嬷嬷无法跟从，只好再三告诫祝婴宁：“侧妃娘娘万事谨慎，您现在可不止担着祝府大小姐的名头，咱们太子府也跟您有了干系，万万不能出错。”


    祝婴宁坐着由丫鬟重新梳头，因为吴嬷嬷说她的装扮不够端庄，不能这样去见贵妃。


    听见吴嬷嬷的殷切嘱咐，祝婴宁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回答：“知道了。”


    吴嬷嬷当然不会轻信她这一句回应，因此坐上马车和祝婴宁一同入宫的丫鬟，变成了太子府的司竹。


    进宫的路途平坦，马车走得很稳。司竹坐在下首，向祝婴宁略略介绍了宫里的情况。


    如今宫中正得圣眷的，自然是新入宫的张贵妃。除此之外，只有寥寥几位妃嫔，品级也不高。可以说现在这宫里，是张贵妃一家独大。


    见祝婴宁一边听一边点头，司竹便问：“恕奴婢斗胆，侧妃娘娘您与贵妃，难道是闺中旧识？”


    当然不是。


    不过祝婴宁也知道不能讲实话，就说：“之前去听戏的时候偶然认识的。”


    “原来如此。”司竹笑眯眯的，“那就是高山流水觅知音了。”


    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祝婴宁不置可否，转头将身边同乘的小狸抱起。


    吴嬷嬷自然不会同意让小狸跟着进宫，但贵妃派来传话的太监特地说了，若侧妃娘娘想带着小狸一起，就让她带上，不许拦着。


    这样一来，吴嬷嬷也没办法了。


    看祝婴宁拿着猫食逗小狸，司竹忍不住夸道：“果真可爱，怪不得贵妃都特许它陪伴入宫了。”


    听见在夸小狸，祝婴宁终于对司竹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环佩叮当，香气环绕。美人侧过头，怀里还搂着彩狸猫，就这样近在咫尺对她挑眉一笑，眼睛里全是神气。


    司竹连忙低头，接下来的路程都没再敢注视祝婴宁。


    进了宫换成软轿，祝婴宁抱着小狸坐在里面，努力忍住好奇，没有将软轿边上的帘子掀起。


    小狸忽然将爪子搭在她的手臂。


    祝婴宁低头，以为小狸不习惯，轻声细语安慰它：“没事的，很快就到了。”


    “到哪儿？”


    不等祝婴宁反应，软轿已经停下，司竹弯腰掀起帘子，笑着迎她下轿：“娘娘小心脚下。”


    又说：“不如让奴婢先抱着小狸。”


    但小狸几下就跳了出来。


    司竹的心提到嗓子眼，见小狸没有乱跑，而是在原地走了几步，停驻徘徊，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要将祝婴宁扶出来。


    “小狸——”


    但祝婴宁根本不用她扶，小狸一跑出来，她也飞快跟着下了轿，一边喊着一边上前将小狸抱住。


    吴嬷嬷教了几日的规矩全没遵守，出门前的叮嘱看起来也抛到了脑后。司竹眼前一黑，赶紧上前挽救局面。


    “侧妃娘娘，宫中不可呼喊。”她牢牢扶着祝婴宁的手臂，让祝婴宁按着自己的方向慢慢往前走，“咱们先去拜见贵妃吧。”


    造成这场意外的小狸已经安静了下来，它卧在祝婴宁怀中，尾巴垂下，无规律地轻摇。


    一回来就发现四周异常，结果祝婴宁身边的丫鬟换了人不说，还一口一个“娘娘”，而轿子外面竟然真的是皇宫。


    小狸怒极反而想要笑。薛淮看来还是死得太晚。


    再仔细一听，原来是太子侧妃。行，父子都死晚了。


    又琢磨一下，竟然只是侧妃？


    ——死上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