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觉得顾岸舟笑得像个从来没有笑过的人第一次笑一样僵硬。


    她一时没理解什么叫听不见，不对，她当然理解，她爸爸就听不见，但她完全没办法把顾岸舟和耳朵听不见联系在一起。


    可是脑中闪过很多画面，比如所谓他高冷不理人，比如她闯进他房间他没注意到还在自顾自换衣服，还有她都走到他身边了他却没发现，这些情况都是发生在他的左边。


    “SSD？”叶嘉静了一会，用稍微大些的音量问出来。她看得出顾岸舟的不安，刻意采用了更专业的说法，单侧耳聋，让他知道她对此有所了解。


    顾岸舟很诧异，一般人不会知道这个说法，所以……“你身边有其他听障？”


    “我爸，他是双耳重度听力损失。”


    顾岸舟沉默，之前她说家里她爸做饭的时候，他就好奇她爸为什么没离家出去工作，但想来冒犯就没问，现在知道答案了。


    叶嘉感觉她从顾岸舟的眼神里看出了心疼，可她觉得此刻该被心疼的人是他才对。


    她想去拉他的手，跟他说点什么，但似乎不太好，还好他的手一直在摸猫猫，应该也能感觉到被温暖。


    “我坐那边你会不会方便点？”叶嘉问他。


    顾岸舟摇头：“没关系，我会读唇语。”


    这样他有正当理由可以看着她的脸。


    “哇，全部吗？”


    顾岸舟注意到她放大了唇形，嘴角弯了弯：“不是全部，大概三分之二。”


    叶嘉又“哇”了一声，接着笑起来：“那你真厉害，我爸也会，但他只看得懂骂人的那几句，我说那有什么稀奇的，我也看得懂。”


    顾岸舟微怔一瞬，也跟着笑了，笑得不再生硬，很自然，又很明朗。


    “为什么啊？”叶嘉看着他表面上毫发无伤的左耳，一时还是很难想象，“天生的？”


    “后天的。”


    “哦……”


    叶嘉低下了头，他身上的疤，他的耳朵，他才二十多岁，就算是高危职业，怎么会这么多伤。


    他说以前在她老家那边工作过，而她老家那边有点乱，接壤东南亚，贩毒的、买卖人口的很是嚣张，所以，他大概率不是普通的警察。


    一只黑黑的爪爪按在了她手上。


    叶嘉看着操控着爪爪的那只手，抬起头来笑着问：“干嘛？”


    顾岸舟有些紧张，捏着黑猫的爪子，给猫猫都捏急眼了，背过身踹了他一脚，跳到了桌上。


    猫猫伸出爪子扒拉瓶盖，像是还想喝水，这个小插曲倒是让他放松了一点，顾岸舟伸手给猫猫倒水，一边说：“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叶嘉也伸手扒拉顾岸舟，让他看着自己。


    顾岸舟一时手忙脚乱的。


    “你知道我想的是哪样？”叶嘉问。


    “我应该知道。”第一次见面她直接被他吓得大叫着跑走，他还拿刀对过她，顾岸舟知道她肯定怕他，“但我不是坏人。”


    “当然啊！”叶嘉想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瞬间，“坏人会帮我处理摔伤吗，坏人会冒雨来接我吗，坏人会给猫猫做房子吗？”


    顾岸舟认真回答：“会。”


    叶嘉一哽，他说的倒也是，这些事情也不是坏人就不会做了。


    “……但猫猫也选择了你，而且你是警察吧？”


    顾岸舟顿了顿，原来她猜到了，也是，她很聪明。


    “是，过去是。”


    叶嘉点头：“你想跟我讲你当警察时候的事吗？”


    猫猫喝完了一瓶盖的水，顾岸舟又倒了一瓶盖，轻声说：“暂时不想。”


    “好，那就不讲。”叶嘉说完才发现他没在看她，就又伸手扒拉他，等他看过来又说了一遍。


    接着叶嘉就发现顾岸舟莫名在笑。


    “笑什么？”


    “没什么。”顾岸舟低头继续给猫猫倒水。


    她还以为他听不到她的声音呢，其实她声音很容易入耳，不只是音量够大，还很有穿透力，她只要以自然状态说话，即使她人在他左边他也大概能听清，只不过有时候她出于一些原因会放轻声音，他就听不见了。


    但他不想告诉她这个事情，她扒拉他的样子很可爱。


    叶嘉看顾岸舟在专心给猫猫喂水，不看自己，有话都说不出来了，生怕他听不见说了白说。


    她觉得顾岸舟太不容易了，左耳完全听不见，这么大的障碍，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异常，就连爸爸是听障的她，都没意识到。


    一瓶水被顾岸舟和猫猫分享完，他很熟练地把瓶子压扁，盖上盖子，准备等会拿给回收站。


    “我没事了，你还有工作吧，耽误你时间了。”顾岸舟看着她说。


    “不耽误。”但叶嘉也没有终于解答了疑问的痛快，知道了他一直隐藏得很好的事情，让她并不太好受。


    叶嘉没走，只是说：“先给我看你心率，你休息好了没。”


    顾岸舟把手腕递给她。


    “休息了这么久还有一百。”叶嘉说着，数字又变化了，“一百二！”


    顾岸舟觉得这表不能戴了，李局买这个给他，是让他实时监测健康状况，但他能感受到自己心跳有多快，倒是有一点异常都被叶嘉看到了。


    “表坏了吧，我感觉没那么快。”他说。


    叶嘉听他这么说，便伸手要他另一只手，他迟疑着递过来，被她抓着把脉。


    顾岸舟都能听到脉搏咚咚在跳动，果然也被叶嘉数了出来。


    “你这太不正常了。”叶嘉看着他，严肃得像个宣布大事的老中医，“你以后千万要保证睡眠，今天回去也马上补觉。”


    “好。”


    叶嘉放开他手，起身，拍拍小猫脑袋道了个别：“走吧，看看能不能碰到出租车，不行就慢慢走回去。”


    “你要送我回去？”


    “对啊。”


    她说得像理所应当。


    顾岸舟跟在叶嘉旁边，很想问她，那以后她能不能晚一点起，和他一起跑，但她怎么会为了他放弃看日出。


    叶嘉走在顾岸舟左边，她想换到右边去，被他拦住。


    “这边有车。”


    “没事啊。”路上现在也没什么车，但看顾岸舟像是把保护别人刻进了骨子里，叶嘉说，“那我们走海岸那边。”


    “那边很晒。”


    于是两人就沿着沿街的商铺走着，叶嘉走在里侧，顾岸舟走在外侧。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一路都没有碰到出租车，只是碰到很多晨练，或者买菜的人。


    “小叶早啊！今天跟小顾一起锻炼啊？”


    “早上好。”叶嘉说着看了顾岸舟一眼，“对我们一起锻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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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有个伴一起动最好！这样动起来不会累！”


    叶嘉一个人其实也不累，她习惯了，只会很享受，而且她和顾岸舟的配速不一样，反而不适合一起跑。


    但她只是点头回应阿叔的话，跟顾岸舟继续往前走。


    顾岸舟问她：“你以前跟别人一起跑过吗？”


    叶嘉面朝他说：“我在学校是跑步社团的，经常一起出发，但跑着跑着就一个人了。”


    “小心。”顾岸舟伸手拉住她胳膊，以防她撞到前面停着的电瓶车。


    生疏的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屏障似乎被打破了，触碰彼此手臂时，谁也没有觉得不妥。


    他们并肩走着，就连手背也好几次轻轻擦过。


    抵达酒吧门口后，叶嘉率先挥了挥手：“那我走了，你快补觉，多睡会。”


    “好。”顾岸舟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就看叶嘉跑走了。


    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白光中，顾岸舟走进去，上了楼。


    他很听话地去睡觉，却睡不着，心跳仍然平稳不下来，脑中一直重复着叶嘉和他的对话，她话语间一个小小的气口他也复盘。


    他看她在担心他，便冲动坦白耳聋的事情，自虐般的暴露伤口，想知道她会不会介意。


    而她并不介意，可这是因为她爸爸耳朵不好，所以她懂得体谅听障人。


    她爸爸不能出去工作补贴家用，她长大过程中的物质条件很辛苦，而且他能感觉到叶嘉很爱她家人，她爸爸耳朵不好，她心里应该也不好过。


    呼吸一下都扯着胸口难受。


    但他没选择吃药，而是拿起那本被她翻看过的《追逐阳光之岛》，看了起来，重读一本书时，内心总是宁静的，他终于逐渐平缓下来。


    顾岸舟久违地又一觉睡到了下午，睡得竟然还不错，睁开眼时头不疼。


    他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只是想随手确认一下，没想到真有一条短信。


    来自叶嘉。


    [睡醒了给我回个消息，我给你带吃的过来！]


    顾岸舟感觉他应该是还没睡醒。


    盯着看了一会，顾岸舟试着打了电话过去。


    “喂？你醒啦。”那边声音轻快，“睡得好吗？”


    “还可以，你……”


    “那你等着，我马上就来。”叶嘉打断他的话，说完就挂了电话。


    顾岸舟坐在床上发了一会懵，才立刻爬起来，快速洗了个澡，又下楼把送到门口的货拿进来。


    叶嘉真的没一会就来了，骑了楚念的电瓶车，她带了保鲜盒，还带了她的电脑包。


    “正好我来蹭个网。”叶嘉把饭盒递过去，拿着电脑，已经很熟悉了一样，自己把桌上椅子放下来，坐下，给电脑插上电源，打开跑代码，一气呵成。


    家里的网已经恢复了，她不需要借用网络，只是为了不让顾岸舟觉得过意不去，又跟她客气，就还是带着电脑来了。


    但不得不说酒吧的网络要快很多，她工作起来丝滑不少。


    顾岸舟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就看叶嘉在工作了，便没说什么，加热了她带来的饭菜，不是她家乡的味道，是很清淡的一餐，不过也很好吃。


    叶嘉工作着，但余光一直在看在吃饭的顾岸舟，看起来乖乖的。


    真是的，她一开始怎么会觉得他可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