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衡垂下脑袋没说话，门口忽然又传来几个男声。


    “怎么了？你弟弟不好意思啊？”


    “这媳妇都自己找上门了，你弟弟可比我们出息啊！”


    方漾身后冒出来几个西阚兵，一边调侃一边笑。


    她反手拍了凑得最近的士兵的肩，笑骂：“边上待着去，别打趣我弟弟。”


    “只许你自己打趣，不许我们打趣啊？”那士兵看着年纪不大，性子十分开朗，跟方漾说话也有些没大没小。


    “啧，都下去等！”方漾佯装发怒，转身抬脚踢他们屁股。


    等一群人捂着屁股跑下楼了，方漾才进屋关上门。


    以前方漾来勾衡的屋子，他都会赶紧迎上去，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可这次却没什么动静。


    “阿漾姐姐。”吴小草乖巧叫人。


    方漾冲她扬了扬眉，应了一声，然后就弯腰凑过去看勾衡。


    勾衡坐在桌子边上低着头，没什么反应。


    “害羞了？”方漾看不见他的表情，于是又继续弯腰凑过去看，“怎么一害羞就像个新娘子......”


    她的话在看见勾衡脸的时候戛然而止了。


    少年低着头，双目泛红，有晶莹的泪快从他眼睛里掉出来了，但他憋着不发出声音。


    “小草？”方漾猛地直起身子对吴小草道，“我来的时候，有士兵说你姐姐在找你，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啊？”吴小草立刻从凳子上站起来，慌慌张张拎着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枝条跑出去了。


    方漾走到门边，把吴小草莽撞没关好的门关上了。


    她回到勾衡身边，坐在刚刚吴小草坐的凳子上，双腿岔开，手肘撑在膝盖上，弯腰看向勾衡。


    “怎么了？不喜欢他们打趣你？我待会儿去说他们？”


    勾衡的脑袋更低了，他抬手抹了一下脸，再抬头时，眼泪已经没了，只剩一双泛红的眸子看着方漾。


    “不难过了？回头姐姐替你揍他们！”说着，方漾抬手做了一个“打”的姿势，像哄孩子似的。


    她越是这样像哄孩子似的，勾衡心里就越难过。


    在她的心里，他只是个孩子而已。


    所以她看见吴小草跟自己说那样的话，第一反应是打趣他......


    现在还用哄孩子的方式哄他......


    勾衡默默咬住下唇，忍住想哭的冲动，睁大眼看着方漾。


    方漾不明所以，但看勾衡还是很难过的样子，只好又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


    她伸手要去掀勾衡的衣服，被勾衡用手挡住了。


    “不是伤口痛吗？”


    勾衡摇头。


    “那是怎么了？”方漾有点担心，她去取了纸和笔，摆在桌上，“你写下来。”


    勾衡看着纸笔，却固执地不肯动手。


    “你特别不喜欢吴小草吗？”方漾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


    勾衡摇摇头。


    这下方漾也不知道了，自家弟弟不仅是个不能说话的，性子也有点闷。


    除了在熟人面前会活泼一点，在外人面前几乎就像个摆件，不主动跟别人沟通，别人也不会主动找他，顶多抬眼瞧一瞧。


    其实孩子有点自己的秘密也正常，但这是方漾第一次看见他这么难过，难过得都哭了。


    她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


    “你跟我说，为什么不高兴？”


    方漾的姿态很低，这次甚至是半跪在地上仰头对勾衡说话的。


    他定定地望着她，目光从她的眉眼到她的下巴，一寸一寸，细致又专注。


    就在方漾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勾衡忽然抬起手指，在方漾的左肩头戳了一下。


    “嗯？”方漾被戳了一下，身体却丝毫没动，因为勾衡根本没用力。


    勾衡似乎是有点不解气，又加了点力气戳了她一下，还是同样的位置。


    “戳我干嘛？”方漾不理解。


    勾衡戳了她两下，气消了很多，转身提笔写下：我不喜欢你打趣我。


    方漾看他一笔一划写着，失笑道：“行，我不打趣你，就这点事，值得你哭？”


    勾衡听了，立刻回头瞪着眼睛看她：我没哭！


    方漾挑眉：“行，你没哭，我以后不在这件事上打趣你，你别难过了行吗？”


    少年放下笔，认真点头。


    方漾无奈笑了一下，她怎么不记得她在勾衡这么大的时候，心思有这么敏感？


    “我来是跟你说一句，今晚我要去城门守夜，不回客栈住，你别等我。”


    方漾交代完，又观察了一下勾衡的眼睛，确定他是真的不难过了，这才转身要走。


    勾衡忙拉住她比划：夜里我去给你送吃的？


    “不用，我们夜里有专人送吃的，你好好休息。”方漾说着，打开了房门。


    她两只脚都踏了出去，却还是不放心地转头对跟过来的勾衡道：“一定跟媒婆待在一起，它很机灵的，遇上事真能靠它。”


    勾衡点头，表示知道了。


    方漾出客栈时正好碰上吴小草回来，小姑娘还是抱着一捆枝条，嘴角噙着笑，似乎只是想到自己待会儿要见到谁，她就已经提前感到高兴了。


    方漾伸手拉住她。


    吴小草无辜转头：“诶？阿漾姐姐？怎么了？我姐姐说没什么事找我，所以我又回来了！”


    方漾掌心拉住的腕子很细，仿佛她稍稍用力，就可以将小姑娘的腕子折断。


    太瘦了，像当初的勾衡一样。


    她心中不禁变柔软，放轻了语气道：“天色太晚了，你再跟他待在一起，怕惹闲话，先回家吧。”


    吴小草听了，有些失望地探头望了一眼勾衡房间的窗户，原本飞扬的眼角和眉梢都落了下来。


    “回去吧，夜里警醒些，别睡太死。”


    方漾留下这句话后就直奔北城楼。


    西阚的北城楼和西城楼建得又高又大，门则是又窄又矮，为的就是防御外敌。


    眼下城楼上灯火通明，士兵们手持兵器坚守阵地。


    “怎么样了？”方漾大步走上台阶，进了守夜的小房间，问靠在墙角磨刀的二牛。


    “和昨天一样，看来赤蛟人今晚也不会来了。”他抬刀指了指房间里唯一的小窗口道，“外头一片漆黑，没看见什么动静。”


    “别轻敌，他们既然有丁明这个内应，一定就还有别的内应，我们赶工做箭矢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孤翊耳朵里了，不想落於下风，就只能突袭抢占先机。”


    被赤蛟人引诱调虎离山的事情还没过去多久，二牛仍心有余悸，听方漾这么提醒，他便坐直了身子。


    “要去叫金谷过来吗？”


    “暂时不用，我们的箭还算够用，他们就算要打，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上来，让金谷歇一歇，他昨晚守了通宵。”


    二牛听了，点点头，低头继续磨刀，和刚才不同的是，他身子侧了侧，让耳朵对着门外，外面但凡有风吹草动，他都能立即响应。


    前半夜相安无事，守夜的士兵都有点乏了，好在这时候赵欢喜带着人来送夜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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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宵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是稀粥配咸菜，但好歹算是能热一热胃。


    随着“夜宵队伍”的到来，原本沉寂的城楼上多了点热闹。


    “赵掌柜！金副将怎么没来啊？”


    赵欢喜指挥人放下粥桶，一边取勺子和碗一边道：“他累，我让他在家歇歇，我来送不是一样的吗？怎么？我送的不吃啊？”


    “哪能啊？谁会跟粮食过不去！”搭话的士兵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二牛听着外头的动静，有些坐不住，临出门前还问方漾：“要给你带一碗粥不？”


    “不用，我待会儿再吃。”


    二牛撇撇嘴，转身走了。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夜宵”都是城里的百姓从自己口粮里省的，本就不多，将将好够大半士兵吃罢了，去得晚肯定没有了。


    方漾这是压根没打算吃。


    方漾盘腿坐在简陋的屋子里，默默削着枝条。


    她确实没打算吃夜宵，因为她心里总是有些不大好的预感，虽然赤蛟人这会儿还没动静，但她总觉得他们已经蠢蠢欲动了。


    无论如何，要让手底下的人都吃饱再说。


    “诶？你怎么来了？来找将军？”房间外传来二牛的大嗓门。


    圣旨下来后，胡老将军离世、方漾接管西阚的消息就铺开了。


    起先城里的百姓还怕新来的公主将军是个不好相处，结果一听说是方漾，心都热了。


    西阚士兵们虽然才吃了败仗，但都并没有对方漾失望。


    她的功夫，营里人早就在操练的时候领教过，而她的头脑，虽还未展现大优势，但已经隐隐有了势头。


    毕竟冬日里带着小队冒死烧赤蛟粮草的是她，梳理军中事务、让大家都明晰自己职责和作用的也是她。


    大家叫她“将军”叫得很顺口，包括二牛。


    “她在屋子里头，对，就是那个屋子，你进去就能看见她！”二牛的声音渐渐远了，似乎是怕抢不到夜宵，他是边走边说的。


    房间门口有动静，方漾身子没动，只抬头看过去。


    不一会儿，少年抱着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嗯？”方漾拍拍屁股站起身，走到勾衡身边，“怎么没睡？”


    勾衡指了指方漾，又指了指自己胸口。


    “担心我？”


    勾衡点点头，有些谨慎地左右看了看。


    方漾见他这副模样，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同自己说，于是让开身子，引他进了房间。


    “出什么事了？”方漾见勾衡凑过来，她便也配合地凑过去。


    只见勾衡单手托着媒婆，腾出一只手，从胸口掏出了一个油纸包。


    方漾接过来打开——是个包子。


    勾衡伸手把包子推向方漾，又比了个“嘘”的动作，再次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


    方漾失笑，她掰开包子，惊奇地发现居然是肉馅的！


    “特意给我买的？”她心里有点发热。


    城里生意做不下去，卖包子的铺子只剩那么几家，能做上肉包子的只有一家，还是限量做的，很贵。


    勾衡指了指包子，比了个大拇指——他尝过的，好吃！


    方漾把包子掰成两半，走到勾衡面前，递给他：“一人一半。”


    勾衡正要摇头，门外忽然一阵骚动，不知道是谁撞了勾衡一下，他一个趔趄向前栽倒。


    站在他面前的方漾眼睁睁看着少年朝自己扑过来，她反应极快地伸手揽住他，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