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连是真生气了，也是真的不高兴。


    虽然他是舍不得陆祁安，平常惯着宠着，就怕给孩子闹出个什么毛病，把心里那点小九九激发出来。


    但这也太阴暗了吧......


    哪有这样的啊？


    他是个人，又不是物件，这定位定的，就跟一双眼睛长在自己身上一样。


    甩不下去。


    难怪啊......


    就说怎么之前他一大早上的起来看日出，陆祁安都能找到他。


    原来是从这么早就开始玩定位了。


    纪连趴桌上。


    手里把手机一下下竖起来，又横下去，连续好几次。


    咔咔咔地敲在桌面上。


    忽然坐直身体：“叔，要是你的手机忽然被定位了你会怎么办？”


    他只是想找个人随便抱怨一下。


    程卓还挺敏感的，把面前的合同阖上，看他：“您的手机被定位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哎我也不知道，就问问你。”纪连说。


    “需要报警么？”程卓皱眉，说着已经从兜里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


    “不用不用哎哟。”纪连赶紧说，说着又笑出来，


    “您这也太小心了，哪那么夸张啊！”


    程卓见他这样。


    先是一顿，后来收起手机的时候提醒他一声：“您以后无论是在公司还是在路上都要小心一点。”


    “我不是一直挺小心的嘛？”


    “我是说以后。”程卓摘下眼镜，捏了下眉心，那里有两条不大明显的小皱纹：


    “纪总，我后年可能会离职。”


    纪连原本一直趴着的身体猛地坐起来。


    “离职？怎么这么突然......”


    但其实后年也不算突然了，纪连就又问他，“那你后面准备去哪家公司啊？”


    “想休息一段时间。”程卓说，难得地笑一下：


    “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外地，都没怎么回去陪陪家里人。”


    “我父母走得早，但我还有一个堂弟，小时候我们感情很好，这次回去想回去看看他，再看看他的家人。”


    顿了下又说：“我现在的积蓄足够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后面可能会开一家书店，但也只是在计划里。”


    纪连在他说要走的时候就一直没说话。


    呆坐着。


    程卓抬头看了他眼，见人又四十五度看天，一脸的惆怅。


    有些像刚来公司以后，被他刚刚抱出去的创口贴。


    欲言又止了一瞬，刚要开口，纪连就开口：


    “我觉得您这样挺好的，真的。”


    程卓一愣。


    纪连就又说：“本来就是嘛......人活一世，要是有条件，当然就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没必要为了某个人，某个执念硬活着，那样太累了。”


    “况且您也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回去好好享受一下生活，别天天守在这，整得跟个苦行僧一样。”


    纪连说得豁达，但此刻他自己这张脸也挺苦涩。


    程卓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不可能看不出来。


    就说：“您后边有什么事可以问问小刘，或者......”


    他左右看了看后，问他：


    “陆小少爷呢，今天没来？”


    “啊.......哦。”


    纪连瞬间回神，目光飘忽一瞬，随便胡诌了个理由：


    “他今天......身体不舒服，先不过来了。”


    “这样么。”


    程卓眉头微拧，面上似乎还有点可惜。


    纪连就问：“怎么了？”


    “没有，就今天刚送过来一个片区的土地规划，想听一下他的看法。”程卓说。


    纪连：“没事儿啊，您问我也是一样的。”


    许是知道人要走了，纪连工作都变得主动些。


    “嗯......”


    程卓似乎认真考虑了一下，才说：“不着急，反正也是明年年初的一个项目，等小少爷来了以后再说吧。”


    纪连：“......”


    原本对某人的那些抱怨瞬间化成怨念，五官全挤在一起，趴桌上：“不是啊叔......我跟您学这些东西的时间总比他要久吧。”


    “就差这么多嘛？”


    程卓这回连看都不看他了，目光收起来的同时也没隐瞒，问说：


    “您想听实话么？”


    纪连一句话堵嗓眼。


    一撮鼻子：


    “......不用了。”


    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等到下午的时候没等纪连，陆祁安自己就过来了。


    而且刚一来，还没进到纪连的办公室就被工程管理部的人叫过去开会。


    是真的做到了比纪连还要忙。


    重点是人家还是个学生，等到九月份的时候还要去京大报到。


    纪连一想到以后单打独斗，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想让程卓就这么走的，跟任督二脉被人捏在手里。


    苦哈哈的。


    正坐在桌子前边看一份文件。


    听到外边门被推开，看都没往那儿看，一句拖得很长的：“叔......”


    接着就说：“实在不行你就把我带走吧，到时候咱们叔侄俩一块儿过，快乐似神仙......”


    下一秒刚刚走进来的人就顿了下，直接走到他面前。


    紧盯着正坐着发呆的人：


    “我是谁？”


    “你要去哪？”


    纪连也注意到他了。


    深吸口气，只一眼就又低下去，装没看见。


    在陆祁安又问他一遍的时候才开口：


    “不认识，不知道。”


    明显是还带着气的，脸也板起来，等人刚坐下就自己从位置上起身，要往办公室外走。


    被身后的陆祁安扯了下手腕。


    翻身把人压在凳子上，从上边居高临下——


    又问他：“你刚才把我当成谁了？”


    纪连彻底无语：“跟曹骏争一争也就算了，程叔那儿就够离谱了啊。”


    他语气依旧不是很好。


    陆祁安就问他：


    “还在生气？”


    废话。


    纪连心里这样想着，没理他。


    手被人扯过去的时候往外抽一下，也没抽回来。


    才说了句：“你干嘛啊......”


    一看就是真的不高兴。


    陆祁安也没接他这个，只是捧着他的手，自己的五根手指头在他掌心当中穿过来穿过去。


    玩得不亦乐乎，也不说话。


    纪连被他玩得脸红一阵白一阵。


    心里欲言又止，别别扭扭的，终于是有些受不了了。


    看着他这张脸半天吭巴出一句：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


    “工程部那边的报价有点问题。”陆祁安说，“很多东西没有考虑进去，需要重新做市场调研。”


    “噢......”


    纪连低头看着两人交在一起的手指，又问他，“这些东西都是你从书上看到的？”


    “也不全是。”陆祁安说。


    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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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体的他没再说了。


    纪连却知道，这就是一种天赋。


    一种生来就具备的商业嗅觉，况且陆祁安本身又努力。


    家里他的书房已经全归对方了，陆祁安每次在家里，不是看纪连就是在看程卓送过来的行业资料。


    那些资料曾经被纪连积了几层的灰。


    纪连叹口气：“现在程叔都把你宝贝的跟个什么一样了。”


    “我不需要他对我怎么样。”


    陆祁安实话实说，看进纪连的眼睛里，“只需要你宝贝我就可以了。”


    “别，我可宝贝不起你。”


    纪连很快一接，依旧没有看他，“你现在可是公司的大红人，牛着呢。”


    “什么都自己说了算，劝也劝不听，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公司是你开的。”


    这就是在说人独断专政了，但纪连似乎也忘了——


    陆祁安有这么大的话语权其实也是他自己默许的。


    跟人没多大关系。


    陆祁安也没点出这个，只说：“我刚才和策划部的人说过了。”


    “如果曹骏愿意，可以和我们找的策划合作，而且他们只需要负责视频拍摄的部分，其他的底价和分成不变。”


    “这个可以啊。”纪连坐直了：


    “刚好曹骏之前跟我说过，说是对公司的流程什么的不是很熟悉。”


    从兜里拿出手机：“那我现在就跟他说一声。”


    被身边人摁住。


    “哥，我说的是，只负责。”


    后者一愣：“什么意思？”


    陆祁安告诉他：“意思是他们只需要和策划那边沟通，不需要过你的话。”


    纪连眨眨眼。


    明白过来以后都不理解：“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不是讨厌。”陆祁安神色很淡，继续和他指头互相顶着：


    “但我不会让他再出现在你面前。”


    纪连：“......”


    虽然觉得很无厘头，但好像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对于陆祁安这样的行为——


    纪连回去想了半天，最后总结出了两个字，偏执。


    偏执的黏人。


    而且还特别会装傻，讲什么都不听。


    手上的定位最后反正也不会被取消，重点是他俩同住一个屋檐底下，纪连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还提出想再去余嘉航那边住住。


    结果后者说自己上个月就去国外旅游去了，让他自己招来的祖宗自己收拾。


    纪连：“......”


    没辙。


    先是别别扭扭和对方相处了几天。


    后来找了个时间，他认认真真地和陆祁安盘腿坐下，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对方听。


    类似就是让人别总是那么作，天天被这样看着跟看犯人一样。


    他说了将近二十分钟。


    这段时间里陆祁安也是认真听着的。


    等到他最后一句说完后沉默片刻，才看向他：


    “对不起。”


    “哥。”


    纪连：“......”


    一句直白的道歉直接把他干沉默了。


    但陆祁安很快就说：“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说着底下两条腿动了动，往纪连的方向再挪了几寸。


    “什么叫没有办法？我又不会跑。”纪连皱眉：


    “还是你根本不相信我？”


    “我信，但是我还会害怕。”陆祁安抻着身体，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像用尽身上所有力气：


    “因为我从来都没得到过这么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