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账时，袁大厨站在门口笑脸相送。


    “二公子有些日子没来了，听闻您好事将近，成了婚可别忘了带夫人常来坐坐，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还能活几年，到时候可就吃不到这菜咯。”


    “一定。”时钦面对着他难得的温和。


    “哎袁师傅，快呸呸呸！别说那不吉利的话、我可就指着你的菜过活。”叶三赶紧呸了几声。


    店里负责收拾桌子的小二神色紧张的从房间里出来，一边紧盯着在门口叙旧的三人，一边和掌柜的咬耳朵。


    不知听到什么，掌柜的明显一愣，而后挂着笑脸上前，陪着笑打断了几人的谈话。


    “袁大师，这...裂了个杯子，不知算可要算在账上？”


    店里一日里拢共也接不了几桌客人，所有的杯盘全都是找人私定的成套精品，少了一个便凑不齐一套。


    有些甚至是收罗的前朝的古物，更加难得。


    袁大厨这人没什么爱好，就好收藏些酒杯碗碟，而今日用的这一套是他刚到手孤品。


    叶三倒是大方，一挥手：“记小爷账上！”


    上这儿吃饭，向来是打着时钦的名头诓着袁大厨亲自下厨，但帐都是叶三自己付。


    这些个高门贵族的公子们，眼力都是打小永好东西养出来的，自然知道这些东西名贵。


    “今日在城门处，姓曹的刻意刁难，不肯轻易放咱二公子离开，‘狠狠’拍了他肩膀两下，可怜咱二公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哪儿跟那些大老粗相比？”


    “估计就是还没缓过来，也不是故意的，我替他赔个不是。”


    叶三还指着时二吃饭呢，哪儿能放任他俩生出嫌隙，当即招招手：“去，将我私藏的那套凤纹海棠盏送来！”


    袁大厨不着痕迹的看了看时钦，脸上掩不住的担忧，这人的功夫他是知道的，连杯子都拿不稳，此番怕是受了重伤。


    联想到今日那为不懂规矩的奇怪客人，心下明白过来，二公子这怕是惹到谁了。


    随即决定帮忙遮掩：“不打紧，不就是个杯子吗，多大点儿事儿值得这样兴师动众？”


    “别跟我见外！二位慢走啊！”


    叶三竖起大拇指：“袁师傅大气！”


    待二人走后，袁厨子将那套杯盏收了起来，叮嘱下边儿人管住嘴，今日无事发生将这事烂在肚子里。


    宫门前。


    汤芫和母亲在车内等待传唤。


    封氏有些坐立难安，盯着小桌上的点心出神，好半晌才将它移动到女儿面前：“这个时辰等咱们顺利入宫也过了午膳时间，给、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等会儿宫里的点心再精制也不许眼馋，听见了没？”


    汤芫哭笑不得：“知道了阿娘，芫儿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轻重的。”


    看出自家母亲的紧张，汤芫主动聊起这位素未谋面的太妃，试图转移注意力。


    “娘我有些紧张，封太妃...她好相处吗？”


    “太妃啊，她、她这些年在宫中，很不容易。”封氏叹口气：“也该让你知道知道，免得犯了忌讳。”


    “当今圣上出生未满周岁时，其生母郭昭仪、也就是已故的郭太后家中突变，受到牵连的她惨遭先帝厌弃。”


    “幽居冷宫之前将尚在强保中的陛下托付给了并不受宠、远离争端的太妃。”


    “太妃本就不受宠份例少得可怜，膝下又多了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那几年全靠家中接济，活得谨小慎微十分艰难。”


    “谁都以为进了冷宫的郭氏在难有翻身之日，谁料九年后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重新复宠，第一时间平了当年郭家冤案，然后想要回自己的孩子。”


    “然后呢然后呢？”汤芫听得入迷，这些宫廷秘辛知道的人大多不会外传，能得知的途径也少，加上她的关注点不在这里，对宫廷之事知之甚少。


    可惜彼时陛下已经长大，想在养熟却不太容易了。


    封氏可惜的摇头：“然后被陛下拒绝...”


    “宣：汤成砚之妻，五品令人封氏入宫觐见！”


    “宣：五品令人封氏入宫觐见！”


    来了，宫廷内延绵的通传声一声高过一声，越过檐角的翘起的斗拱一点点传了出来。


    封氏止住话题，检查自己与女儿的着装，确认没有丝毫凌乱后下车等候。


    片刻功夫之后，一位身着宦官服饰的内侍太监自角门走出：“请吧，汤夫人？”


    “有劳公公。”封氏盈盈一拜，早已等候在宫门口的小黄门检查完毕后放母女二人入了宫。


    内侍缓步在前面带路，穿过道道宫门、层层关卡，每个转角相同的颜色让汤芫头晕眼花。


    直到最后一道宫门在身后关闭，前面的内侍停下脚步：“再往前就内廷范围，奴才无令不得入，令人请。”


    封氏递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封：“多谢公公。”


    内侍笑了笑收下银钱，看在钱的份上多提醒一句：“日落钟响之后宫门落锁，令人最晚需在酉时前往回走，届时奴才会在此处等候。”


    “送您出宫。”


    封氏微微俯身以示谢过。


    “纯儿，”内廷一位等候多时的嬷嬷笑开了：“这边儿！”


    纯儿？汤芫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在叫谁？她娘也不叫这名儿啊？


    封氏先一步拉着她迎了上去，喜笑颜开：“嬷嬷！”


    “瞧你，孩子都这么大了，还不稳重，”嬷嬷含笑的牵过她的手：“你也是心狠，多年不来看嬷嬷，也不知道关心关心老婆子。”


    “我、”封氏蓦的停住脚步，像一个闯了祸的小孩子：“姑姑不召见我、我我怕姑姑还在生气。”


    人多眼杂，嬷嬷没有多言，只看了看她身后的汤芫。


    “这就是二姑娘？长得像你、真俊！走，咱们回了宫里慢慢聊，太妃还等着呢。”


    “一早备下了你最爱的栗子糕，走走走。”


    一路上嬷嬷絮絮叨叨，看得出来和阿娘感情十分亲厚，可越是这样汤芫越想不通，好成这样何至于多年来从不走动？


    就算平日不能入宫，年节上、陛下寿宴上，娘也总是能避则避。


    “到了，你现在过得好后院儿也安宁、证明当年没选错人，”朱红嵌铜钉的大门就在眼前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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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宫门嬷嬷拍了拍封氏的手：“别说让太妃伤心的话，去吧！”


    “芫儿是吧？走，咱们先去挑些首饰、布料，太妃命人找了不少稀罕料子和时兴首饰脂粉，选好了随你带走！”


    汤芫从没在任何公开场合见过这位太妃，不知道她是什么性子，一时间很是忧心母亲的安危，一步三回头。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地界由不得她胡来。


    “老太妃的库里可都是不出世的宝物，姑娘别愁眉苦脸的。”嬷嬷笑盈盈的取了钥匙开了仓库。


    的确，整个屋子里琳琅满目的珠宝翡翠，大件儿的珊瑚、玉观音，鎏金的瓶子莹白的瓷器、满屋子字画挂都挂不下，随意堆放在架子上。


    任意一件儿东西都价值连城，这一屋子宝贝不知能买下多少狗官的人头。


    要搁平时，汤芫不知多兴奋，让她自己挑那她估计得拿麻袋装，可现在心里实在担忧，兴致缺缺。


    ——虽然知道阿娘和太妃是血亲，也知道有些事自己不便知道，可毕竟多年不见，难免生出隔阂。


    她心不在焉的听着嬷嬷对这些东西如数家珍，脑中分析着阿娘在宫门处和她说的那些事，寄希望与能在其中得到答案。


    当年郭太后想要回孩子被拒绝，然后呢？替家人平反之后会不会想要报复？后宫无子难以立稳脚跟，彼时刚出冷宫没有一个趁手的儿子的她，会不会有再养一个的念头？


    汤芫脑中一片乱麻。


    汤府门口。


    汤成砚亲自将表少爷邱迟送出了门。


    “表叔别送了，迟儿这就回去了。”邱迟站在门口，带着一个仆人，和诺大的汤家形成鲜明的对比。


    “功课别落下，既然有心明年的春闱，就下点功夫，天下英才多如过江之鲫，望迟儿自勉。”


    对着自家表叔的谆谆教诲，邱迟笑着一一应下，又郑重的道了别才和仆人一起离去。


    转过身后，怨毒爬上了他的脸。


    父亲说的对，当初汤成砚回京任职之后就该不择手段的得到他女儿，这姓汤的没有儿子，将来这大宅子不就是自己的吗？


    果然女人一见了花花世界，谁还记得当初那点儿微末情感？！


    汤成砚能在这京中站稳脚跟，连带着汉阳老家的汤家都受益匪浅，不也靠着女人上位吗？


    乡下野丫头进了京也飞上枝头变凤凰，得嫁高门成了他邱迟高攀不起的人了。


    而他呢？他连马车都是雇来的！


    尖锐的指甲一点点嵌进了肉里，袖子里紧绷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甘。


    到底是自己子侄，汤成砚看着邱迟略微僵硬的背影，叹了口气。


    “替他找个落脚之处最好能租个院子，来年春闱聚集的考生只会越来越多，在客栈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哪儿能静下心来读书？”


    “再送他些历年的闱墨集和国子监的笔记，能走到哪儿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哎哎！”管家一一应下：“老爷当年可没表少爷这样好的运气，有您这样的贵人帮衬。”


    “罢了，能帮且帮一把，将来入了官场也算一个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