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须佐比何枝想的还听祝绪方话。


    并非是祝须佐信任自己的哥哥，只是信任自己哥哥一定比自己聪明这点。而祝绪方一直对祝须佐关心泛泛，祝须佐也知道自己哥哥懒得骗自己。


    因此在对何枝这件事上，祝须佐很依赖祝绪方这个聪明人的判断。


    祝绪方顶替祝须佐，从学校回来的第一天就找到地下书房里的祝须佐。


    “你喜欢何枝吧？”


    “……啊？我……”


    “不用多说了，你肯定喜欢她。”


    “……啊？我……”


    “你说【不知道】也没用，那只能说明你喜欢而不自知。”


    “啊……我……”


    “算了，你喜欢就喜欢吧。我知道这事了。”


    祝绪方挥了挥手，让祝须佐出去。祝须佐一个字还没说，祝绪方自己就下了【祝须佐喜欢何枝】的定论。


    祝须佐有些茫然，但是感觉是他哥哥的话，得出这个结论肯定有他的道理。


    而在那天之后，不知道是关心自己弟弟的初恋恋情，还是担忧祝须佐因爱扰乱他们共用身份攫取家主之位的计划，祝绪方对祝须佐的恋情很上心。


    祝绪方自己去借了一堆恋爱心理的书，自己每天做完公务就戴着个眼镜在书房研读，什么算是喜欢？人为什么要喜欢别人？在【喜欢】之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怎样发展？【爱情】是人格发展健全后的必经阶段需求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是不是也到了可以尝试……


    不对。


    这应该是要给祝须佐看的书。


    祝绪方原本想着自己把这些书读透了，再理性地给祝须佐讲【喜欢】是怎样的生理性冲动与心理需求，以让祝须佐更客观地把握自己的喜欢心理，不至于被外人耍得团团转。


    只是祝绪方自己看书时，倒把自己看进去了。


    书里说喜欢是在那个人身边能进入一种很放松的状态。祝绪方又不知道祝须佐和何枝相处时怎样的，为了自己弟弟，祝绪方只能把自己代入去思考。


    他和何枝相处时倒很放松……


    大概是因为他伪装成【祝须佐】身份吧，【祝须佐】又不是【祝绪方】，后者是祝家备受瞩目的完美天才继承人，前者是个考试及格都会被视为奇迹的蠢货。


    虽然扮演这样的蠢货让祝绪方有些隐秘的不爽，但是的确会轻松很多，就像大学生跑去小学生的竞赛现场做题一样，还是匿名做题。


    ……应该是因为这件事放松的吧。


    “老师走了。”


    热气喷洒在耳廓，淡淡的、熟悉的薰衣草洗衣粉味道被热意氤氲着包裹着自己。


    “喂，须佐。老师走了……”


    又是压低的声音，自己手臂被谁戳了戳，听到【须佐】这个陌生的名字，祝绪方这才像是泡泡被戳破一样恍然惊醒。他眨了眨眼睛。看到少女近在眼前的脸。


    少女用校服薄外套照在两个人头上，他们这桌位置靠窗，虽然午休时拉上了窗帘，但是风一下一下鼓起厚重的窗帘，还是会有正午的日光，从窗帘缝漏入，照在趴在同一个外套下面装睡的少年少女头上。


    中级学院的校服料子并不好，不隔热，还透光。祝绪方在何枝凑过来时感觉闷热得好像不能呼吸，日光漏过网面校服，薄薄地打在何枝发丝、睫毛梢，还有白里泛粉，绒绒的侧脸上，祝绪方看了一眼就感觉眼睛像被刺了一下一眼，更呼吸不了了。


    他移开了目光，默默往后蹭了些才低低开口，“……我知道了，我醒了。”


    “你怎么就睡着了。”何枝暗笑，然后从抽屉里抽出一本文学杂志来。


    何枝和祝须佐——也就是祝绪方，约好中午午休的时候偷看杂志的。


    何枝是寄宿生，不像祝绪方他们可以随时回祝家，有电脑有手机，可以娱乐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大部分时候表现出不应该在这个年纪出现的意兴缺缺。


    何枝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好奇心最旺盛最爱玩的时候，但是中级学院管得很严，何枝一学期基本都出不了学校，也没有电子设备。所以何枝是很无聊的。


    再加上想着要备考高考，好像就更需要压抑娱乐的想法了。对于何枝，唯一比较合规的、放纵娱乐的方式就是借书看看。


    比如借一叠参考书目，在里面夹杂几本小说。比如去教室后面的报刊里找文学杂志，然后专翻杂志后录里的笑话看。


    何枝也不与其他同学来往，课间的时候就一个人看着这些故事书。


    祝绪方扮作祝须佐加入这个班后发现了这点。


    课间时其他同学两三成群玩笑打闹，何枝一个人在座位上翻着她反反复复已经看了一个月的书。


    也不能出学校——毕竟是孤儿也无家可归，也不能跟着和其他同学打闹——现在这种社交隔绝的状态是何枝努力很久后得来的。祝绪方当时站在门口盯着何枝。


    虽然看着何枝自己是一副从容自适的模样。但不知道为什么，祝绪方好像代她感觉到了一些寂寥。


    因此祝绪方偷记了何枝借过的所有书，回去全部看了遍，下次见面时就装作他也是这些书的同好，也对这些故事感兴趣，一来二去，在何枝看书时他便在旁边跟着一起看。


    黑发少女坐在位置上安静翻书，他就撑头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看一会儿书，在何枝睫毛颤动时又看看何枝，等何枝抬眼看向他，他才发现自己失神看久了，又装作抓走何枝发丝上的飞絮，笑笑又低头，继续看书。


    日光慢慢在书页上游走。祝绪方完全不记得他看的书里写了什么东西。


    他只是盯着少女的指尖，在黑字下面游走，看着何枝翻页时指骨曲起，皮肤薄薄透明的样子，闻到何枝每过几天会换的洗衣液的味道——因为学校超市每次打折的洗衣液香型不一样。


    祝绪方直觉有些想远离这种不自觉被吸引的状态，但是偶尔理智回笼，又感觉如果他不陪着何枝的话，何枝看起来有点可怜。本来被自己弟弟那样的人喜欢就很可怜了。


    反复矛盾的思绪在暖烘烘的日头下，讲台上老师收音机一样平平闷闷的声音里升腾、混沌，等他反应过来时……


    “噗，又打瞌睡。”


    何枝在旁边笑他。祝绪方也在课上转醒，正要无奈笑笑同何枝说什么，就看到何枝把笔记本递了过来。


    祝绪方目光先是落到了笔记本上面两个人偷写的小话上。


    他们午休一起偷偷在书桌下时，何枝总爱边看边吐槽，但是其他人都在教室里睡觉，何枝就只能在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吐槽，然后给祝绪方看看，她也不太需要祝绪方的回应，等祝绪方露出无奈的笑容后，她就收回笔记本。


    每次都收回得很快，会给祝绪方一点微妙的感觉。


    好像他们两个人隔得这样近，同桌，躲在同一个外套下面，可以闻到彼此的味道，看起来这样亲密了——何枝还是完全把他当陌生人。


    这样忽远忽近，察觉不清的距离感让祝绪方蹙眉。之后他有时会抢在何枝收回笔记本时把本子抢过来，写下一些回复的话再抬头，无辜地笑笑递给何枝。


    他不允许他们的关系是单向的关系。不是何枝想起他就和他说说话，想看书就找他约时间一起看书——而何枝又随时可以抽身，也不需要他的回应。好像何枝只是因为无聊 过头了，只需要完成【倾诉】这个动作，而倾诉对象是谁都无所谓一样。


    不能这样。


    祝绪方抢过笔记本，回话，在回复的末尾加上了一个简笔笑脸。


    他要让何枝的单向倾诉变成一种双向联接。


    他不想成为班级里，像其他人一样被何枝自然屏障开的人，他想和何枝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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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地聊天，和她坐在一起，知道何枝每天换的洗衣液香型。


    然后他们两个人会熟悉起来，何枝会和他讲不会讲给别人的话，何枝会只笑话他，只会同他开玩笑，何枝会在他面前露出、不会在其他人面前露出的表情。


    ……他们会比同学关系近一些，可能会成为朋友，然后他会被何枝记住，成为……


    书上说的，由内而发，那种无意识的喜欢升腾而起后，下一步应该是……


    “须佐？”


    ……


    “还走神？我笔记写好了，你等等看这个就好了。”


    “又打瞌睡又走神，你真不怕下节课考试又不及格啊。”


    祝绪方朦胧熏香的梦境瞬间破灭。


    他低头，关上何枝递过来的笔记本。


    笔记本封面赫然写着【祝须佐】三个字。


    这是何枝专门为祝须佐准备的笔记本。


    ……祝绪方偏头，看向目光认真注视讲台的少女。


    他又感到了那股茫然的心情。


    他以为他和何枝算关系很近的朋友了……？因为不会有谁被这样近距离地邀请看书、聊天，课上传纸条……他好像掌握了、看到了不少何枝不为其他人所知的小习惯…上课老师抽问会装作捡笔，上课看着认真做笔记实际上是在写另一科作业，看书和吃饭一样，遇到喜欢的就会反复一直看，之后就不再看其他书了……


    何枝在他面前是这样近。


    但是……


    少女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怎么了？”


    少女嘴角下压，眉眼也很冷淡，“稍微认真一点听课吧，我不想看到你拖累我们组均分。”


    又总会这样，偶尔又会露出这种好像跟他不熟、好像和他从来就没熟悉过的表情。


    是因为他和须佐偶尔会交换身份，两个人的存在让她迷惑了吗？


    但是祝绪方又觉得并不是这个原因。何枝是很聪明的，他不信何枝没有察觉到他和须佐的区别。


    她只是视而不见，之后就可以用这个理由解释她对他时不时的冷淡。


    ……忽远忽近，好像他们偶尔的亲密只是她一时兴起。


    下课。


    祝绪方因为上课睡觉的事被老师叫出去关心了几句，等他再回到教室时，看到的就是何枝在和组里的其他同学聊天，那些人围绕着她，看着她在那里笑眼盈盈，吐槽老师上课时的问题。


    何枝的位置靠窗，她斜靠着墙，手肘放在窗台上，一边说话一边偏头笑，笑起来的时候窗帘刚好被鼓起，日光照亮了她大半张脸，漂亮得让人不敢多看。


    祝绪方在门口多站了会儿。


    没有立刻进去。


    他又感到了那种寂寥的心情。


    之前他以为是，他看到和自己那样相像的何枝，被其他人隔绝，一个人坐在那里。觉得何枝很寂寞。


    ……


    现在看来。他好像是因为，发现自己也是被何枝隔绝的那群人之一，是为此感到寂寞的。


    他看的书上说少年的喜欢像日出东方，漫漫曜光。


    “但是小枝的喜欢就像月亮一样啊。”


    祝绪方站在教室前门，没什么表情地慨叹。


    在何枝注意到他，朝他挥手时，祝绪方脸上又习惯性地带上无奈包容的表情朝少女走去。


    “有什么事吗？小枝。”


    “没事哦，只是刚刚突然想起一件事，感觉只想和你说哦！”


    祝绪方温和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听她讲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笑话。她边讲边自己笑，笑着笑着朝他这儿靠倒。


    祝绪方扶了下，一靠近何枝，又会感觉到那种不能呼吸的感觉，窒息间自己心跳快得很厉害。


    月有盈亏，捉摸不定……


    何枝的喜欢就是这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