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学问

作品:《皇位非我不可吗

    九月最后一天,京城初雪。


    这是近十年来,最早的一场雪,所有人都稀奇不已,繁华的皇城覆了层浅白。


    容倦官服从浅绯色变成深绯,腰佩金带,脚踩厚官靴。


    云鹤**上书中,说明弟子抵达后会立刻为皇帝炼丹。


    现在的丹房完全按照他的要求布置,由暖阁改造,分内外二区,面积十分大。


    中心区域架起了几米高的丹炉,宫人负责检查通风,容倦全程监督。礼部其他官员们则正在核验所有器皿是否有裂痕,还不忘抓紧时间窃窃私语。


    “真是神了。听说云鹤**弟子鹿车过城门的一瞬,天空正好开始飘雪。”


    “何止,我有详细情报。”


    现场情形远比描述的还要夸张,城门查验完,鹿角上的铃铛一共发出三响。


    第一响,飘雪,第二响,宫中来人接引,第三响,雪片呈鸟兽形状。


    古书中曾有类似记载,雪落化为白鹤蹁飞,天降祥瑞。


    容倦听着他们小声八卦,暗道大梁的祥瑞前几天不还是彩虹?


    “真一个赛季更换一个吉祥物。”


    新赛季要到了?


    孔大人匆匆赶来,一边忙着正衣冠,一把年纪险些被门槛绊倒:“陛下要到了,快。”


    众人停止讨论,连忙抓紧做手头的事情。


    结果刚刚才检查完还没一会儿,门外便响起太监尖锐的声音——


    “陛下驾到。”


    皇帝率领一众皇子和大臣抵达,幽州那位新册封的皇子格外趾高气扬。


    容倦关注点不在皇子身上,眼神一瞄,终于见到了那传说中云鹤**的弟子。


    长得有鼻子有眼的,是个人而已。


    当然这只是在他眼里,在场其他官员看到这**弟子时,无不是目露惊叹。


    站在帝王身边的年轻男子一袭道袍,道冠牢牢束紧长发,手握拂尘,有一种飘逸的羽化登仙感。


    旁边雪团子似的小道童陪衬下,整个人跟画似的不真实。


    皇帝看上去心情不错,进殿后直接免去众人行礼。


    今天大督办,谢晏昼等都在,再加上还有皇子们,按品阶划分下来,容倦和孔大人只坐在比较靠后的蒲团上。


    至于容承林,因病无法到场,皇帝私以为他是因为丁忧责罚一事**,心中添了份不满。


    没有着急炼丹一事,皇帝坐于主位,看着年轻道士,一副我


    考考你的样子。


    “云鹤**信中讲,你擅长看相。


    年轻道士颔首:“略通。


    皇帝明明还挂着和善的笑容,却当场抛出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那道长来看看,朕这几位皇儿,哪一个有帝王之相?


    官员们一愣,皇子们更是下意识紧张起来。


    送命题摆在面前,换作一般人这时必然会吓坏了,但年轻道士却很平静,那双仿佛能洞察世事般的眼睛,开始一一掠过所有皇子的脸庞。


    对东宫位置虎视眈眈的二皇子和新册封的皇子此刻最为紧张。


    年轻道士看得很快,平和回:“都没有。


    满座皆惊,皇子们面色微变,太监内侍们都跟着紧张起来。


    皇帝看不出喜怒,让他再仔细相看。


    年轻道士只道:“人的相貌约十年左右会有一变,小道道行尚浅,是目前看不出。


    针落可闻的几秒,大家呼吸都不敢放粗。


    片刻,皇帝忽然爆发出一阵开怀大笑,说:“朕正当壮年,让你看长远,确实有些难为你了。


    皇帝一笑,官员们纷纷附和,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近座的大督办看着高兴的皇帝,又看了看无动于衷的道士,不知在想什么。


    不起眼的外侧区域,容倦全程目睹皇帝被哄成胚胎。


    帝吹真可怕,都快**了,哪里来的帝王相?


    他小声用腹语问孔大人:“你觉不觉得这道士的眼神不太对?


    孔大人疑惑。


    容倦总觉得这道士看皇帝没有丝毫看天子之态,当然也并非佛家所提倡的那种众生平等,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炼丹多寻求僻静,年轻道士却没有这个要求。


    待皇帝终于提到炼药,他直接在众目睽睽下,开始进行原材料的溶解。


    银炭骨加热,年轻道士择用一鸡蛋型罐体,再将溶解后的东西软布填入,后悬于丹炉内。


    容倦眯了眯眼,早期蒸馏器啊。


    面对行云流水的手法,皇帝丝毫不吝啬称赞:“朕记得年幼时,见过云鹤**出手炼丹,那一次,解了宫中时疫。


    道童用专业仪器辅助,年轻道士腾出手,颔首道:“师父已入臻化境,不知小道一生可否有机会超越。


    工部尚书赞道:“道长已经超越了。


    年轻道士幽幽问:“那小道道号为何?


    官员:“云鹤**的弟子。


    “……”


    众人面面相觑皇帝的笑容都有几分不自然。


    对了他叫啥来着?


    “礐渊子。”


    众人恍然原来是礐渊子道长啊。


    年轻道士微笑。


    全都在关注道士名号时最前方谢晏昼朝容倦看来。


    这位就成功活出了自己大家现在都快忘了容恒崧亲爹是谁。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容倦嘴巴动了几下。


    那道士起叫这么拗口的名字能被记住才奇怪。如果叫走地鸡**你看谁会忘?


    谢晏昼笑了下不置可否。


    将周围人的神情看在眼里礐渊子只觉夏虫不可语冰。


    如果道号太简单怎么能确定是真的被人记住?


    他此行便是为了达成夙愿。


    师父云鹤**一生著书百余本其中《黄契经》不但重新定义了人体经络和养生修仙的关联还提出了一种‘新道’被誉为奇书。


    礐渊子试图钻研过很多新颖的东西可到一半发现师父都研求过。


    直到今年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师父没有考究过的方向:


    都说天子有真龙身假设用皇帝当药人进行一些药物实验是否会有不同结果?


    那传说中的真龙气是否真的存在?


    云鹤**也觉得这个范畴挺有意思加之多年来始终未曾放弃大兴道教便上书为徒弟引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丹炉周围的空气中漂浮起紫色的浮沫随后这颜色不断变化最终炉鼎竟升起了类似彩虹的光束。


    官员们叹为观止直呼祥瑞听得皇帝喜笑连连。


    容倦在其中跟着用口型瞎喊:“玩味无限彩虹随身带。”


    都给这道士炼出彩虹糖了。


    整个丹成至少需要几个时辰皇帝自然不可能一直等着晚上宫中还设素食宴饮确定顺利后便先行离开。


    皇帝和皇子们先走


    殿内一股药味谁知道有没有毒素反正闻多了头晕。容倦一刻都不想多留拔腿就走。


    孔大人处事周到临走前不忘对礐渊子说:“若有所需之物派人告知礼部一声即可。”


    礐渊子盯着丹炉随意客气地点了下头余光在扫到容倦时忽猛地一顿!


    此刻整个殿内人都走了大半空旷了很多容倦又站在靠左的位置没有什么视线遮挡物。


    礐渊子那双波


    澜不惊的眼睛完全定格住不可置信看了三遍他的脸瞳仁因为强烈的情绪刺激扩张。皇帝有句话没说错摸皮摸骨看人观相他在这方面的造诣不低。


    而他在那少年人脸上看出了很多竟又什么都没有看出。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上一秒看到的东西下一秒就会被推翻。


    有时看尊贵至极有时又合五衰相。


    那张脸矛盾的甚至是‘空’的。


    无相。


    怎么会有人无相?


    精、气、神在一个人身上像是完全分离的明明还有气血印堂散得却是青灰色死气。


    等礐渊子回过神追出门时左右已无那道身影。


    周围宫人们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小道童追出来:“师兄怎么了?”


    礐渊子半只脚陷在雪中:“见鬼了。”


    小道童天真笑着:“这话师兄在没见到山匪时已经说过了。”


    一路来开销太大因为师兄错误估计没有及时补足盘缠最后一段路程走的格外艰辛。


    “不这次不一样。”


    这次是真见鬼了。


    迎风站立天空中的雪花落在肩头许久礐渊子仔细回想关于那无相之人的点滴但什么都想不到。


    先前暖阁人太多他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么一号人物。


    礐渊子寒星般的眸子倒映出丹炉下的火焰。


    找到了。


    这是一个别说师父绝对没有探赜过整个道教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求索范畴。什么药人什么真龙天子在这之下都渺小如尘埃。


    一个全新的论题出现。


    “终于让我找到了……找到了!”


    ·


    宫门外谢晏昼的马车已经在那里等了一会儿。


    容倦撑着伞从宫门走出初雪的冷气让脸颊显出虚假的气色脸蛋一时昳丽到了极致。


    “怎么这么久?”谢晏昼还以为他遇上了什么麻烦。


    “快出来时碰到了救过的一个宫人。”对方似乎落了份不错的差事对着他感激了许久耽误了些时间。


    马车的车帘落下容倦接过谢晏昼递来的暖炉


    那份惬意好像能隔着空气传递过来谢晏昼神情也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在容倦睡过去前他及时提醒说:“云鹤**年轻时性情乖张。”


    别的道士只是神叨这位是出了名的疯疯癫


    癫:“离他的弟子远一些。


    日常和这些道士打交道最多的便是礼部,容倦不以为意颔首:“放心,没事我才不进宫。


    相关工作自然会有其他人去对接。


    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满,山不就我我来就山者自古数不胜数。


    隔天天尚未亮,容倦强撑着上值,全程眼皮像是被冷空气黏住了,几乎闭目前进。


    太子丧礼需要进行的准备工作太多,多到容倦都后悔报复性**了。


    我原谅你了。


    太子,你快回来吧!


    无声呐喊歌唱着我一人承受不来,容倦迈步走进官署,刚跨过门槛,又退了回来。


    他眨眨眼,确定没看错。


    门前正铜鹤雕旁还立着一人,手持拂尘头顶白雪,一动不动的,越看越阴。


    “礐渊子?


    道士只是站在雪下,恰好雪停,他顺便测量了积雪深度和密度。


    容倦也不管他为什么在这里,准备继续走自己的路。


    忽而想到什么,又退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回头的一瞬,他觉得对方一直在看着自己。


    容倦压下疑问,真心好奇求问:“听闻道长神通广大,能把太子魂招回来吗?


    现在官署人几乎都到了,这一举动自然引起了其他不少官员的注意,只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不过看到容倦主动和礐渊子搭话,都是暗自摇头。


    谁知礐渊子居然回应了这个离谱的问题。


    “招魂的目的是?


    容倦:“让他懂事。给陛下托梦,说不用劳民伤财办葬礼。


    礐渊子仅仅伸出手,几乎看不到掌纹的手心接住屋檐飘雪。


    雪落无痕。


    “人死魂灭。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容倦头顶。


    小道童站在礐渊子后,好奇探出半个身子。他自小聪慧受教,耳濡目染,已经掌握了一部分玄学知识。


    好奇怪。


    小道童表达不出来,只能含糊总结为:这个人的气是散的。


    气散则魂弱。


    小道童用看神奇宝贝的眼光看他:“魂淡。


    容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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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摸了摸小道童的脑袋:“哦,可爱的小矮冬瓜。


    以己度人,攻击对方最薄弱的地方。


    小道童果然嘴一扁,容倦满意了,得知太子回魂无望,赶时间回工位补觉。


    刚走没两步,背后好像有一阵清风扫过。


    他立刻回头什么都没有礐渊子依旧站在原地仿佛刚刚只是错觉。


    接下来的整个上午容倦只清醒过一次敲定了太子敛葬用品。


    待他补完觉礐渊子早就不见了听说是皇帝传召。


    小道童倒是还在正口齿伶俐地和低级官吏沟通接下来一场仪式的准备:“心诚则灵辅助丹成。”


    他在那边叽叽喳喳容倦听着都觉得口渴结果左右手都摸空了。


    “我杯子呢?”


    系统提示他:【被那小孩偷拿走了。】


    容倦看向小道童的方向。


    【要去揭发吗?】


    容倦随手给一点点做了一个新的挑染发型:“蒜鸟。”


    万一人家说只是拿着玩倒显得他计较何况督办司和右相一派现在都有意拉拢这个道士。


    不过有本事的道士都不缺钱看这小白团子穿得也挺好好端端为什么要偷杯子?


    容倦只当是有什么误会结果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收到系统接连播报。


    【小容他偷了你养的花的一片叶子。】


    【小容他偷了你果盘里的两颗葡萄。】


    【小容他偷了你披风上的三根**。】


    “……”


    偷窃癖?


    容倦吃着剩下的葡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件没有触及到自己的底线。


    午后容倦从修葺过的厕所小解出来远处小道童等在冰天雪地里迫不及待走过来。


    【小容


    容倦:“……”


    “!!!”


    厕坑上有加盖小道童努力寻找上过厕所的痕迹彻底把师兄口中让他早点回去研习《道经》的要求抛之脑后。


    魂这么淡会是传说中的鬼吗?


    他没见过鬼但知道什么是人。人最基本的特点是吃喝和五谷轮回从这些判断最容易。


    观察到踪迹就说明还是人。若是人那便是相术不准可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本事为何会出现纰漏?


    背后多出一道阴影小道童刚要转身被人扯住了衣袍后领。


    容倦那身高对他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一张美人面在低头时密布阴影。


    下一秒小道童听到了最恐怖的五个字:


    “叫、你、家、长、来。”


    ……


    下午容倦借着和宗正寺沟通相关陵墓事宜早退。


    谢晏昼回府时


    就看到一个抱着拂尘的团子在罚站。躺椅上,容倦闭眼晒着冬日里的阳光。


    他放下顺路买的糕点,问:“发生什么事了?


    容倦挑眉:“这小娃偷我东西。


    叫家长自然不能让小道童自己叫,否则人就跑没了。道童不回去,监管道士自然会找上门。


    谢晏昼下意识想到了文雀寺的财宝,目光严肃了些,问起具体失物。


    “一片叶子,两颗葡萄,三根貂毛。


    “……


    像是知道谢晏昼在想什么,容倦深吸一口气:“我一开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他开始偷起了茅房。


    谢晏昼帮容倦拿点心的动作一滞。


    “偷什么?


    得到答案之前,管事快步踏入院内通传:“将军,府外有一道士求见。


    谢晏昼想了想,颔首放行。


    不久,礐渊子便来了。


    他腰间的丝绦交叉尾端过膝,格外醒目,伴随步履轻轻晃动,脚踩在砖石上几乎不发出一点响。


    小道士心虚垂头,老老实实叫了声师兄,主动交代作案过程。


    礐渊子并未就他的偷窃行为继续发表言论,先看向容倦,淡声代其致歉说:“小童顽劣,还望见谅。


    容倦吃着点心,随意点了下头。


    反正已经通知过一次,要是再出现类似的事情,那就是监护人的责任了。


    礐渊子就要领小道士离开。


    “等等。谢晏昼瞄到团子袖中握不拢的拳头,忽然说:“把偷的东西留下。


    看到礐渊子的一刻,他察觉到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小道士下意识背过去手。


    下一瞬,面前突然多出两道身影,劲风碰撞,道士抬手,拂尘抵住谢晏昼探掌的方向。


    “小道会照价赔偿。


    容倦有些诧异地坐起来,这道士身手居然如此了得,只退了半步。


    只是一些无关紧要之物,这两人也不知在争什么。


    三轮交手后,道士稍慢了些导致手肘被击中,袖中飞掉出一本小册。


    册子刚好落在容倦周围,溅起的灰尘中,被残留的劲风不断翻页。


    上面全是一些晦涩难懂的图文研究注解。


    都说古代牛到极致的道士,会逐渐形成独特的技术与知识体系,容倦算是亲眼见识到了。


    直到风吹过几页。


    夹着的一些零散叶片,一根头发丝,还有几缕细微白色的动物**,猝不及防暴露出来。


    容倦眯了下眼。


    等等,其中一根栗褐色,上面还挑染了一点特殊蓝**,好像是他家一点点的羽毛!


    他正要过去进一步确认,册子却先一步被一只手拾起。


    礐渊子把东西捡起来,轻轻拍了拍,若无其事地揣进袖子里。


    随后,依旧是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手持拂尘站在原地,仿佛一切和他没有关系似的。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潜龙时,方士见之震动,称其绝非凡人,绝非等闲人,绝非燕雀之人。


    ·


    以上消失的正史概括为:不是人。


    礐(què)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