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1 猫与少年

作品:《紧急救援

    直到傍晚,钱多多才勉强跟大本营取得联系。他报了自己的定位,但对方需要一些时间去清理泥石流冲毁的道路。


    谢林川让钱多多提醒他们在不误触第二次崩塌的情况下尽快通路,他们这里有病人,而且病人的状态很不好。


    木生已经没什么精神了。他靠在桌子腿上,出汗让他几乎脱水。


    谢林川没见过谁发高烧四十多度还会出汗,这跟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完全相背。


    通常身体发热,环境会让人觉得冷,因此自主地取得保暖措施,以减弱病情的发生。


    可木生的状态恰恰相反。他发烧,却觉得热,身体本能性为抗拒炎热的分泌汗液,汗液蒸发,让他的身体与环境温度差更大,发烧加剧,由此恶性循环。


    木生显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他就算再热也坚持没有脱下衣服,但很快,他就开始缺水。


    泥石流刚刚冲垮道路,谢林川找不到水给他喝。


    他让木生躺到自己的腿上,希望借此减轻他的痛苦。


    青年极瘦,骨头硌着皮,手腕放在肚子上,露出的皮肤苍白到不含一丝生气。谢林川用手去抬他的颈,木生的脑袋一下子就仰起来,露出喉管,脆的好像只要一捏就能弄碎。


    钱多多还在搞他那堆设备,大学生电子科技大赛能拿奖的少年如今在灾难面前也有些束手无策,他希望给自己跟同伴找到一个逃生出口,可卫星图上一切都如复制粘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清晰可辨。


    谢林川沉吟片刻,给他指了一个地方,让他联系张戈先从那里进来。


    木生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如果不是难受,谢林川相信他不会如此亲近自己。


    他靠着谢林川的大腿,几乎是下意识往他身上凑。


    谢林川一直拧着眉,伸出长臂将人搂到怀里。


    木生的眼眶鼻尖都烧的微微发红,墨发被汗浸湿,紧贴皮肤。


    他觉得头脑昏沉,身体隐秘处一直持续的痛感由于升高的体温突然变得明显。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


    “谢林川……”这是再见以来,他第一次叫谢林川的大名。


    他的嗓子彻底哑了,几乎听不出那还是他的声音。


    “……我冷。”他说。


    谢林川一愣,立刻脱了外衣,将他整个人包了起来。


    木生将他的衣服围得紧了紧,不说话了。


    他的体温感知系统似乎恢复了正常,发烧开始觉得冷,这是好事。至少表明,严重的缺水不会再因为汗液分泌而加剧了。


    木生迅速消汗,这带走了一部分高热,让他感觉舒服了一点。


    但他还是觉得冷,他的体温比正常人高三度,即使披了两层衣服,可几乎是杯水车薪。


    谢林川想了想,低头问他,“介意我抱你么?”


    木生垂着眼,没什么反应。


    其实已经算在抱着了,谢林川只当他默认。他抱着木生,让人坐起身靠到自己身上,然后裹紧了自己刚刚披到他身上的外套。


    木生似乎已经开始犯迷糊了,他无意识地亲近谢林川,埋在他颈窝里的额头难受得乱蹭。


    钱多多把求救信号发出去,回过头,只见泥石流过后并不明亮的天光下,谢林川抱着木生,两个人几乎是依偎在一起。


    钱多多潜意识觉得这好像有什么不对,但很快又想,这样的极端状况下,同事之间的互相帮助好像也是情理之中。


    他注意到木生冷的发抖,回过神,把自己盖着仪器的布扯下来,铺到了木生身上。


    “木顾问没事么?”钱多多担忧地问。


    谢林川没答话。


    他的脖子上贴着木生的额头,烫的吓人。


    经常发烧……吗?


    他拧起了眉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地面忽然变得明亮,仿佛有一只巨型手电筒隔着土壤从地下向上照去,钱多多吓了一跳,立马跳了起来。


    “什什什什什么鬼东西!”


    谢林川神色一怔,露出一个笑容来。


    “救援到了。”他贴了贴木生的耳朵,低声说。


    “啊?”钱多多不明所以。


    他们的影子在光照下无处遁形,顺着光的方向朝另一侧延伸,随后摇摇欲坠的房顶猛的一沉。


    立刻有人从屋顶上探出头,毛茸茸的发丝如一颗毛球一般随风飘荡。


    少年头发全白,皮肤却呈深麦色,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老板!”他兴奋地说:“可算找到你了!”


    *


    白发少年被谢林川勒令在他们离开这座房子之前不许从屋顶上下来,钱多多来不及好奇,连忙带着设备仪器往外跑,谢林川抱起木生走出来,青年意识昏沉,侧脸瘦削却极度美丽,有没见过他的救援队员眼神自人被抱出来便将眼神贴在他身上,被谢林川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来的只有几个人,除了白发的少年,还有一个黑发黑瞳的穿着暗色牛仔衣的年轻男孩儿、带两个人过来的沈怀真,以及穿着医疗队衣服的郑平的学生章箐,几个救援队员,还有一个带路的村民。


    白发少年从屋顶上跳下来,房顶迅速塌裂,轰得一响。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始作俑者吐吐舌头,朝谢林川走过来。


    木生似乎被他吵醒,有些难受的蹭了蹭脸。


    “哇,”白发男人看见他,吐了吐舌头,说,“老大,这不是那个时候来家里做客的大美人?”


    “……”谢林川:“这是木顾问。”


    牛仔衣看到了钱多多手里抱着的设备,走到他面前,比了一些手势。


    钱多多眨了眨眼,没看懂。


    “他问你,他可不可以看一看设备内容,便于熟悉操作。”谢林川让章箐给木生打一针退烧,一边给他翻译道,“这是陈默,我市金牌技术员,你以后有什么技术方面的问题也都可以问他。”


    “尽管问,他打字答,这孩子不会说话。”


    药剂推入静脉的时候木生有些异样,他似乎觉得疼的厉害,章箐顿时手忙脚乱,怕是因为自己扎针技术不好弄疼了病人。


    谢林川皱了下眉,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儿,一边把那只黑箱子推给白发少年。


    “山里还有,”谢林川低声问,“能找到吗?”


    白发知道规矩,没敢随意动,就围着它一圈四处看了看。


    “得看看。”白发人来回比量了一下盒子大小,拧起眉说,“……不知道具体样子,不太好找。跟这看着一样的东西可多了去啦,石头块,泡菜坛,都有可能,这山这么大,你得给我点细节。”


    “那等陈默忙完吧。”谢林川说,“他没发话,不敢开。”


    白发人吐了吐舌头。


    “历城什么时候来?”谢林川又问。


    “他得晚点,”白发人说,“有事情没处理好。”


    谢林川点点头。


    章箐打完针,木生总算能休息一会儿,陈默已经把设备革新完全了,钱多多看的傻眼,对他从开始的紧张警惕,到现在完全转为膜拜。


    晚上的平关山开始降温,带路的人拿了很多暖宝宝,他先走到谢林川这里,谢林川毫不客气地拿了一半。


    白发人不满,对着他背影道:“老大你这让别人还怎么拿,不是还有病号吗?你看看你,怎么还这么自我主义……”


    陈默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谢林川避开继续分发热贴的村民,走向木生。


    他把木生身上的自己的外衣脱掉,然后把手里的暖宝宝全都贴在了里面。


    “抬手。”谢林川说。


    木生睁眼,谢林川把那件衣服重新穿到了他的身上去。


    “好点了吗?”谢林川蹲在他面前问。


    木生抬了抬眼,薄薄的眼皮烧红了,睫毛落下来挡住红痣。


    谢林川皱眉,伸手下去握了握他的手,然后去摸他的额头。


    “好像退烧了。”谢林川说,“我们现在往回走,你还可以吗?”


    木生像个木偶一般乖乖地点了点头。


    谢林川忍不住笑了。


    “小美人鱼。”他低声说。


    木生没力气反驳他。


    谢林川叹了口气,将他抱了起来。


    *


    回程一般路需要靠走,木生病的动不了,谢市长自觉抱着人走在队伍中间。


    “白头发的叫毛正义,”谢林川轻声说:“你见过他。”


    他想了下,怕时间太久木生没印象,补充道:“……就是我们家那只白猫。”


    “见你的时候就能化人形了,”他说:“当时怕吓到你,就没让他化。”


    谢林川边走边说:“黑头发的叫陈默,他年纪不大,但死得早。当年废了好大劲儿让这小子走回正道,后来带回临川。”


    “他是个机械天才,很好用。”谢林川瞥了眼青年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故意说:“钱多多升级版指南针。”


    话音落,果然看到木生弯了弯眼角。


    “……你好像确实好多了,”谢林川看了他一眼,“我刚刚跟你开了那么多玩笑,你连理都懒得理我。”


    木生看向他,诚实地解释道,“太疼了。”


    谢林川叹了口气,“我知道。”


    “药检结果出来了,不是毒品。”谢林川说,“你可以放心。”


    木生愣了愣,看向他。


    “郑平会帮你,我查了他底细,他是个好医生,不会言而无信。”


    “你什么时候查的他?”木生问。


    谢林川笑了,“你怎么不问,我什么时候查的你?”


    木生沉默下去。


    “我有我的查法,”谢林川说,“说为了你好听起来有点怪,但这次找到你了,我绝不会再让你逃走。”


    “被别人带走也不行。”他补了一句。


    木生没有说话,他还是用没有被打的那一侧脸贴着谢林川的锁骨。


    良久,他才说:“对不起。”


    “这么久了才对我说对不起?”谢林川笑了,“我当时还想约你出来喝酒,但怎么也联系不上你。”


    木生没有说话。


    “后来,我去问了林老师,关于你在哪里。”谢林川懒洋洋地继续说,“他们就告诉我,你死了。”


    “那时距离我最后见你才过去了短短几个月……我还以为是我的表白太过惊世骇俗。”


    谢林川故意问他道,“不想解释解释吗,小美人鱼?”


    “解释什么?”木生声音沙哑,自嘲道:“解释解释……我为什么死了吗?”


    谢林川气笑了,偏开视线,半晌才接着说:“当年御城大学的绑架案闹得轰轰烈烈,最后却只死了你一个人。如果是从这里开始做文章,可供我大展身手的地方可就太多了。我找了你那么多年,不至于连这些都不知道。”


    “解释解释你身上的伤吧,木生。”他顿了顿,轻声问,“……他们虐待你了吗?”


    “……”木生靠着他,嘴唇柔软,谢林川能感觉到他声带的震动:“你要为我讨回公道吗?”


    谢林川垂眼望他:“至少我能让你不那么疼。”


    木生僵了僵,没答话。


    谢林川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仿佛想再给他点动力,抱着他后背的手挪到了他的肩胛骨。


    木生的脸色顿时煞白。


    谢林川的脚步不变,他走的不快,上半身抱得很稳,几乎没有让怀里的木生感到一丝颠簸。


    谢林川手上极有分寸地捏着怀里人的蝴蝶骨,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男人甚至能摸出穿在木生骨头上圆滑的环钉。


    木生张了张口,他说不出话,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会从他的肩胛生长,拉断他的骨头,穿破他的皮肤。


    谢林川看着他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拆穿他道,“这里有什么?”


    “……”木生疼坏了,求救一般地攥住他的衣襟,眼睛里第一次闪出了些慌乱,“……别碰。”


    谢林川皱了下眉。


    肩上的痛感骤然一松,木生冷汗都出来了,大口大口地喘气。


    “……”谢林川抱他紧了紧,仿佛安抚一般地将他往上颠:“你知道这个伤是做什么的么?”


    木生没说话。


    谢林川看着怀里的青年脸色苍白如纸,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


    *


    郑平的猜测是对的,那些药只能放大痛觉,不能产生痛觉。


    于是他们切开了木生的肩胛骨,让他拥有了一个固定的痛源。


    其实昨天谢林川就觉得奇怪,木生承受痛感的能力非人,如果木生觉得脚伤致命,就不会那样随意行动。


    要不是谢林川故意让他换了件衣服,除非将他扒光了看,否则谢林川永远也想不到,他背后藏了那么深的一道伤。


    他摸了摸,伤处早已不再流血,但痛感却依然剧烈。


    怪不得他力气消耗得那么快,总是一身虚汗,又总是难以吃下很多东西。


    “我不碰它,”谢林川皱着眉轻声说:“你别怕。”


    木生依然在微微发抖,苍白干裂的唇角在慌乱中被主人撕开:“谢队长只擅长这么哄人么?”


    “我确实是在哄你,”谢林川似乎听不出他的讽刺意味,理所当然地说,“往你伤口上撒盐是我不对,你要是想让我换种方式,自然也不是不可以。”


    木生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明明当年都叫我师兄,”谢林川笑了,“怎么现在反而这么生疏?”


    “讨好我,对你很有好处。木生。”他挑了挑眉。


    他说的当然是实话,木生神色似有一瞬松动,他有些犹豫,但迟迟没有张口。


    谢林川也没有逼他。手离开病人的蝴蝶骨,这样走了片刻,感觉到衣襟被人拽住。他依着病人的力气低下头,木生抬起上身,凑到了他的耳边。


    “……师兄。”


    谢林川:“……”


    他那话是逗人玩,转移病人注意力,却没想到真的突然听了这么一句。


    “……相信我。”木生接着说。


    苍白的青年吐气如兰,谢林川一时需要花费很多心力才能辨别木生此刻正在说些什么。


    “我能帮到你很多,”木生瞥了眼他们身后拿着黑箱的陈默:“……无论是面对罪犯,还是不知目的的金属箱。”


    他在投诚,被困了十年的人没有筹码,就用自己的命。


    谢林川没有答话,他看到木生攥住自己衣襟的手因为脱力微微颤抖。


    木生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会对你很有用。”


    说完这句,他彻底落回到谢林川怀里,身体脱水太严重,他实在没有精力维持上半身凑到男人耳边的姿势太久。


    木生笑了,闭上眼睛,轻声道:“你脸红了。”


    男人脚步一顿。


    木生靠着他,唇角微扬,不再说话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