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监控录像

作品:《紧急救援

    平关山小学是灾区重要的应急避难所,应急医务处理处和轻伤伤员都被安置在这里,不远处就是大本营。


    当时地震发生,全校学生正在进行开学典礼,教学楼里空无一人,因此很幸运的没有伤亡。


    学校里的师生们如今依然留在学校里,待到余震过去,局势安全后,再下山安置。


    谢林川带队回来的这一批幸存者,就暂居在平关山小学。


    救援点的反馈交接本来需要跟张戈交流,可谢林川刚回到大本营,就被沈怀真神神秘秘地抓了过去。


    “你让我查的木顾问,有着落了。”


    胖胖的副局长把谢林川拉到一只只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帐篷里,紧张兮兮地说:“但跟咱们想的有点不同。”


    谢林川皱眉,“怎么不同?”


    “一句话两句话很难说清楚,”沈怀真把电脑视频点开播放转向谢林川,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那是一段监控录像,录像的画质非常好,画面两侧会显示录像当时房间内的所有环境指标。


    气温被压的很低,湿度倒是正常,光线强度是普通环境的二到三倍,大约一直保持着夏日晴朗正午的亮度。


    谢林川曾经见过这种没有死角的监视器,一套设备价值不菲,只有在监视重大嫌犯时才会用到。


    只不过,这部监控画面里的高危分子,谢林川非常熟悉。


    画面内的房间非常大,几乎是纯白的,让人看不清屋子里的具体构造。


    镜头外延伸出来四条黑色婴儿手臂粗的铁链,铁链终端拷在被监视者的四肢末端,绑着手的两条锁链绷紧,将他整个人抻开架起;绑着脚的铁链则连接着两块足有脸盆大小的铁块,看起来只消用一点点力,就能把青年细瘦的脚踝折断。


    木生垂着头,墨发稍长,发丝柔软,长睫低垂,脸色苍白如纸。


    沈怀真点了快进。


    32倍速下被束缚的青年几乎纹丝不动,生命情状极低,谢林川甚至不能依据画面判断他的生死。


    他们快速地过完了整段视频。


    在监控记录的24小时内,青年被注射了三次点滴,每次三至四瓶。


    由药瓶上依稀可见的文字判断,大概是营养剂一类,这些药剂由他大腿外侧的留置针注射进身体里。


    除此之外,每次点滴注射,都会附带一种小型针管的药剂。这种药剂不通过留置针,而是直接从青年的右手手臂注射进他的身体。


    被监视者垂着头,全程都没有什么反应。


    那些液体一旦注射进去,青年的皮肤上就会出现青紫。


    负责针管药物的研究员显然不是专业的医务人员,他的动作很生疏,谢林川看到送药的人催了他几声,他才终于把针头捅了进去。


    谢林川皱了皱眉。


    那个位置……


    “他们在给他吸\毒?”谢林川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疑惑。


    沈怀真吓得胖脸煞白,要捂谢林川的嘴,但没敢,于是原地大惊小怪地跳了两下,忙不迭地走去把帐篷的门拉下来。


    室内陡然昏暗。


    沈怀真小声说:“不是毒品,但是是一种类似的东西,也能让人上瘾,但比毒品好戒……”


    “什么?”


    “我朋友说,这种药原本是吐真剂,不过前几年就因为药效不稳定被封掉了。保护局花了好多心思拿到了许可证,也才仅能用作科研用途。”


    谢林川看了他一眼。


    沈怀真把电脑拿回来,短粗的手指翻飞,很快就又从秘密文件夹里调出了一段视频。


    那也是一段监控录像,不过不是白墙,而像是动物园里两栖动物的展览区。


    监控视频里能看到透明玻璃墙外站着许多与刚刚注射药物一样工作人员,他们都戴着口罩。


    谢林川一愣。


    入目所见,全都是蛇。


    蛇中央睡着一个苍白的青年。他躺在一条巨大的蟒蛇腹部,手臂,小腿,腰腹,都被各种各样的蛇缠绕盘旋。


    可那些蛇并没有攻击他,而是极度温和地将他包在自己的地盘里,甚至有的蛇还吐出蛇信,轻轻舔舐着青年的脸颊。


    谢林川看着屏幕里仿佛睡着的木生,发现自己居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然后是熊,再然后是狼,再再然后是虎和犬。


    鳄鱼。五彩斑斓的爬虫。艳丽的毒蜘蛛。


    木生身处它们其中,有时静静地坐着,有时就躺在他们之间。


    他看起来很累,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也没有任何表情,睁眼的时候连眼神都是寂静的。


    隔着屏幕,谢林川根本看不到他身上有一丁点名为“畏惧”或是“愤怒”的东西。


    窗外传出一阵轰鸣声,谢林川重新点开了最初的那个视频。


    他蹲在桌子面前,看屏幕里穿着病号服、不允许穿鞋的青年被四根锁链吊在半空,脖颈上的黑色项圈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无比醒目。


    他忽然想到了木生说过的那些话。


    “不要把我当成人,你可以把我当成动物,一只狗,一条蛇,什么都好。”


    “我没有人权,没有掌握自己生命的能力,没有为别人负责的恒心,更没有自我了结的勇气。”


    “我已经适应了。”


    这就是他适应的东西么?


    “当年御城大学绑架案,木生中毒,自愿参与实验室临床试验并签署假死协议。一开始,这个实验还是很具有人道主义的治疗和测试,但后来发生了一件怪事,改变了实验室对木生的态度。”


    沈怀真在一片发动机的轰鸣中对谢林川说:“据说当年总局第一批负责研究木生的研究员一共有一百六十五个,可无论男女,他们同时爱上了他。甚至有人要帮他逃跑。


    “那场人为营造的爆炸损失惨重,甚至很多人因为他,或者革职,或者家破人亡。他们都说,是这个木生控制了他们,迷惑了他们,让他们失去心智,为自己所用。


    沈怀真顿了顿,接着说,“……所以总局每天都会更换负责他的研究员,几乎不让任何人和他接触。”


    “其实事情发生以后,那边刚开始也打算送他上法庭,可始终没有找到证据,再加上如果能利用他制作武器应用于战争……”


    沈怀真看了谢林川一眼,自觉地把后半句咽下去。


    他顿了顿,接着说,“……总之,那边迫切地想要研究他身上的这种能力的来源,于是就用了些强制手段。”


    谢林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也愿意?”


    “他不愿意也没办法,”沈怀真叹口气:“他已经社会性死亡了,没法跟实验室打这个官司。”


    谢林川想起那封死亡通知书。


    男人沉默片刻。示意他继续。


    “这个视频里的地方由实验室专门为他打造,下了血本,他是里面唯一的样品。后面的那些视频,就是最新一次实验后,测试他是否还具有那种能力的视频记录。”


    “不过我还没问到他们具体是怎么做的实验,所以……”


    保护局确实一直在做临床试验。谢林川听说过他们在制造人体武器,但这是他头一次见到武器本人。


    只可惜木生不是什么武器。


    谢林川点了颗烟。


    他们对待他的方式如同牲畜,再加上木生今天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他不正常的体重,就算目测也极差的身体情况,以及退化的语言能力……


    谢林川甚至不能确定木生的精神状态是否还保持正常。


    谢林川微微叹了口气,


    这么一个具有“特殊”能力的危险人物,如果不是因此这次“地震”牵涉甚广,他还真没把握能把人名正言顺地放出来。


    保护局藏他藏的很深,深到谢林川都没能找得到。


    保护局……谢林川眯了眯眼。


    平关山是全球闻名的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具有最广阔的温带适应性气候的几乎所有野生动物,森林广至千亩,种群更是不计其数。


    一旦引发骚乱,附近的村庄城市都会受到影响。人类可以无条件击杀对于自己有伤害性的动物,可这样一来,本就濒危的物种就会更加稀缺。


    所以他们目的不是捕杀或笼养,他们想要的是控制。


    他们想要无伤害的将所有非人生物控制在平关山区域,安抚他们。


    谢林川忽然想到……就像木生今天去安抚那些哭泣的孩子那样么?


    见谢林川不开口,沈怀真也没再说话。


    一个活人被如此对待,怎么看都不符合常理。


    但他一个小小的地质局,也无权干涉友司的日常工作。


    至于研究所爆炸,传言是传言,沈怀真心知肚明,如果木生真的会威胁到研究员的安全,他早就死了。


    那只不过是一种说辞。


    谢林川也明白这点。


    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地对着沉默了一会儿。


    谢林川把烟抽完,一天未见,他身上的草药味重了许多。


    沈怀真有个不好的预感:“你要跟保护局抢人吗?”


    “……”谢林川瞟了他一眼:“当然要抢。”


    “……”沈怀真:“当我没问好么,出事了与我无关。”


    虽然根本用不着他,谢林川还是问:“如果需要,你会帮我么?”


    沈怀真脑子里闪过青年踩在地上的血脚印,还是服从良心:“……帮。”


    *


    被沈怀真拉走前,谢林川还在大本营见过木生。不过聊了两句话的功夫,等他再回去,却已经不见人影。


    谢林川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刚直升机轰鸣,应该又给他们送来了一些补给。此刻大本营正在整理物资,十分混乱。


    谢林川忍不住蹙眉,没有急着找人,看到一个男医生从急救室出来,便挡住了他的去路。


    “有清洗外伤的药吗?”谢林川抢在郑平开口问“怎么了”之前又补充了一句:“还要几块纱布。”


    郑平看着他两秒,嘴张了又关,记起他是今天才来的那个队长。


    “有。”郑平点点头,回头往药品处走,一边把刚才的话问完,“你受伤了?”


    “不是我。”谢林川跟在他身后,“你休息过了?”


    郑平一边从架子上拿药,闻言就笑了。


    “不是你说的吗,灾区不会因为我撑着而少死一个人。”郑平道,“我们这些老弱病残,自然就去休息了。”


    刚刚谢林川在坡上蹲着画图,恰巧碰到郑平学生章箐劝老师回去休息。女学生显然嘴笨些,谢林川随口帮了两句,没想到居然真的被医生听进去了。


    “我那会儿着急,态度不好,说话多有得罪。”谢林川接过药,很坦诚地说,“辛苦了。”


    郑平多看了他一眼,然后把架子顶端的消炎药也给了他。


    “平关山的伤者没有不感染的,要是真受伤了,记得吃药。”郑平叮嘱道。


    谢林川点点头,说,“谢了。”


    *


    其实不难知道木生在哪儿。就那么一个地方,被全副武装的人包围的水泄不通,手里的武器和衣服上都有鹿标,一看就都是总局的人。


    可见,刚刚的直升机给他们带来的不只是物资,还有负责木生的那位总管。


    沈怀真也在旁边,他看起来是要和里头的人交涉。这样显眼的聚集会引起灾民骚乱,况且,现在正是在运送物资地当口,他们挡在这儿,实在是有些碍事。


    谢林川拦住他,示意他先去帮张戈疏散群众。


    他拿着药往人群中间挤,只是还没走近,就听到一声非常响亮的巴掌声。


    谢林川愣了愣,感觉自己的火气也被这一巴掌扇起来了。


    他认得那个总管。裴峰,祖上三代都在总局,母亲是督察局副局长,旁支亲戚也都在政府的主要部门工作。


    之前谢林川协助处理过731地震,那是由地怪主导的小型地震事故,当时谢林川跟他有过合作。裴峰做事雷厉风行,处处将官场架子摆的很足,不过因为他本人确实身居高位,家里又有钱,所以也没人想要得罪他。


    但人类的权利和地位向来与鬼神无关。


    打都打了,谢林川压着火气没直接上前。苍白的青年被人打的直接拧过脸,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很明显的五个指印。


    他站不稳,往后退了几步,裴峰注意到他脚上踩着的那双鞋,脸色沉了沉,竟然又上前给了他一个巴掌。


    谢林川本来还想等一下事态发展,寻思着先别硬碰硬,省的给木生徒惹事端,最好抓个什么把柄把裴总管踢出这次救援——实在没想到还有第二下。


    谢大队长一下子呼吸都乱了。


    木生这次没能站稳,旁边站着五六个特种兵,居然也没人扶。


    平关山山区都是土路,加上地震开裂,地上四处是滚石或者瓦砾,地上地几块石头甚至是尖头向上。


    谢林川心里一惊,右手下意识微微握拳,刹那间,木生脚下的泥土地仿佛顿时有了灵魂,只等青年倒下,便会将他温柔地护在里面。


    裴峰走上前,赶在木生摔倒以前攥住了他的衣领。


    “谁让你把链子摘下来的?”裴峰咬牙切齿地问。


    刚刚那一巴掌一看就没有惜力,一个成年且平时有锻炼的男人下这么重的手,谢林川不确定木生的耳朵现在还能不能听得见。


    “谁让你穿鞋了?”裴峰拧着眉,又问。


    这个是蠢问题,木生没有回答他。


    裴峰也不要他的回答,他松开木生的衣领,看着他踉跄,又好整以暇地替他整理被自己弄皱的衣服。


    木生晃了晃,躲开了。


    生挨了那两个巴掌以后他的脑子一直嗡嗡地响,喘气都含着血沫,脸颊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疼,耳鸣太厉害,以至于裴峰的声音乱糟糟的。


    他第一次想跑,不想让谢林川看见。


    苍白的青年垂下头,看起来是认了错。换以往裴峰见好就收了,可此刻看着木生,他克制不住地去想,这人连身上衣服都不是局里的。


    这是个男人的衣服。


    裴峰忍不住想:怎么给他这么一点自由,他就能攀上别人?


    他捻起木生的发丝,仿佛对待爱人一般在指尖轻轻搓动着。


    “……你不能死。”他说。


    “你犯了错,就要做我一辈子的奴隶。木生,你知道什么是奴隶吗?”他笑了:“奴隶不是人,奴隶连猪狗都不如。”


    木生垂着眼,一言不发。


    他的脸颊已经肿了,红肿的病灶烧起来。


    男人的睫毛很长,垂下去时,几乎看不到他的神情。


    有一瞬间,谢林川以为他哭了。


    可木生很快地抬起眼,看向裴峰。


    “我知道了。”


    木生的眼神平静,长时间的失语,他只能用可以放缓的语速掩饰自己的结巴:“让你不安,我很抱歉。”


    照往常他会一直一言不发,直到裴峰将怒气发泄干净。可此时他只想让事情快点结束。伏低做小对他来说不是什么罕见事,他不止一次道过歉——只是从没有被接受过。


    他没想到这句话再次点燃了上位者的怒火。裴峰狠狠地掐着木生的下巴,将他的脸拉向自己:“你又能说话了?不是不说吗?你以为你说句抱歉我就会放过你?”


    意外的,谢林川看到木生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丝厌烦。


    青年被迫仰起头,甚至只有脚尖能点到地,像一只被别人攥在手里的兔子。


    可他却仿佛累极了,居高临下地说:“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了?”


    下一秒,裴峰捏住他的咽喉。


    意料之中的痛感并没有出现,挡在他面前的男人将裴峰掐着他下巴的手掰开,扔一件废品一般地扔到一旁。


    谢林川的眼神冷的像冰,手上用了力,没怎么费劲地把他的关节掰下来。


    天知道裴峰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惨叫出声。


    “他的链子是我开枪崩的,鞋是我给穿的,衣服也是我的。”


    刚刚看完监控,还没来得及算账,这边又给他上眼药。


    “贵局不在乎员工福利,至少要在乎人权。”谢林川眯了眯眼睛,压着火气,语气冰冷:“木顾问是代表你们来工作,既然来工作,那就是我的同事,我不喜欢我的同事被区别对待。”


    “谢林川!”裴峰这时候的语气才像正常人,咬着牙,气急败坏地说,“你疯了!”


    “老裴啊,你看看咱俩。”谢林川怒极反笑:“到底谁更像疯了?”


    谢林川松开裴峰的手,捡起地上的药箱,递给木生。


    他俯身,把单薄的青年抱了起来,穿过全副武装、枪口对准的警卫,走了出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