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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黑环[西幻]》 第61章 你想干什么
纯白法师塔。
阳光透过云层,铺洒在广阔的白玉阳台上,光线强得晃眼。
瑞基半眯着眼,目光死死追着那道渐行渐远的淡绿色背影,
即便那人早已消失在街角,他依旧不肯移开视线。
“别担心,瑞基。”
白皙修长的手从身后轻轻落在他肩上,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菲尼尔贴近他,柔声道:“我安排了护卫,那个贫民不会有事的。”
面对他的安慰,瑞基心里更加抓狂。
……就是因为你安排了护卫才会有事啊!
谁知道你安排的“护卫”是去做什么的?
玛尔穆恩只是个药师,没什么战斗力,顶多能舞个短棒,但对上全身板甲的圣武士,只有送菜的份。
紫罗兰花香自身后飘来,顺着风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
那香气虽馥郁,却也霸道地缠着他,想要渗进他的血肉。
瑞基揉了揉鼻子,无力地叹气。
他现在能照顾好自己都算不错了,真的没办法帮到玛尔。
他学着那些光明圣教的教徒,在心里双手合十,破天荒地认真祈祷——
药师先生,请你一定要活下来,
然后,千万别做傻事,
比如说——跑回来救他。
就在刚刚,
玛尔离开前,拉住了他的手。
属于药师独特的体温从手心传来,明明不热,却暖得发烫,烧到他指尖都在发麻。
他说:“等我。”
瑞基现在想起来,仍然心跳如擂鼓。
等他?
药师他……什么意思?
难道——他还想回来救自己?
不行!
绝对不行!
自己好容易把他摘了出去,他怎么还能想着跑回来?
活腻了不成?
他刚想摇头,告诉他别,却被他深邃眼眸里蕴着的浓烈感情所震。
担忧,不舍,坚定,还有一丝……
他不敢看懂的情愫。
明明只是一双普通的深褐色眸子,却明亮如星辰,浩瀚如海洋。
让他忍不住想起另一个人,另一个同样拥有着这样一双深邃眼睛的男人,
玛尔巴什。
怦——怦——
想起这个名字,心跳便不受控制地加快,身体也跟着发热,
一如过去爱着他的几百年。
瑞基手轻轻放置于胸前,指尖微颤,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
没想到,在这个时间点,他会想起玛尔巴什;
更没想到的是,如今提起这个名字,心中竟不再全是恨意。
自从药师离开之后,不安与焦虑便如潮水般涌来,一刻不停地在心头翻卷、抽打,让他喘不过气。
而这种窒息感,并不陌生。
这是在玛尔巴什不在他身边的那段时间里,那种源自本能的惶恐与空虚。
当玛尔穆恩转身离开时,那熟悉的恐慌再次无声袭来。
他竟然会忍不住想,
如果这次跟着自己的人是玛尔巴什呢?
如果玛尔巴什还在他身边,这次旅途中的各种艰险还会发生吗?
那个男人无论面对什么,总是冷静果断、出手精准,似乎永远有办法斩断乱局、保自己周全。
而他,也因此变得无比地依赖他。
这是怎么回事……
瑞基揪住头发,痛苦地想:难道他的恋爱脑是真的没有救了吗?
不然为什么都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思去想玛尔巴什那家伙?
那家伙虽然从魔界失踪了,但就以那个老怪物的聪明智慧和高贵文雅的气质,在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的……
比起他,他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一想到这儿,他强行把思绪拽回现实,红宝石般的眼眸微微一偏,悄悄朝身后看去。
茶桌前,那位贵气十足、白发如雪的男人正垂着眼帘,动作温柔地往瓷壶中倒入热水。
茶香氤氲间,菲尼尔的侧脸被白玉阳台折射的阳光映得镀了一层圣洁光辉。
“瑞基,红茶你要加奶吗?”菲尼尔语气轻柔得像春日微风,一边吩咐侍从烧水,一边亲自动手往茶杯中加入蜂蜜和牛奶。
“我建议你试试加一点雏菊蜂蜜和牛奶,霍普市的雏菊很有名,这里的蜂蜜也非常出色。”
话音未落,一只修长白皙、指节分明的手便将那杯热腾腾、香气四溢的奶茶稳稳地推到了瑞基面前。
说是建议,实际上并没有给他选择。
菲尼尔笑眯眯地看着他,脸上洋溢着甜得腻人的温柔,“来,尝尝吧。”
“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和我说哦。”
瑞基被他诡异的亲密搞得头皮发麻,一时间连手该怎么放都不知道。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眼前的奶茶吸引了过去——
刚做好的奶茶仍冒着热气,奶香、茶香与淡淡的蜂蜜香交织在一起,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甜润香气。
他看着这杯卖相超好的奶茶,咽了咽口水。
虽然很不想喝,毕竟谁知道菲尼尔这个白毛会不会在里面下毒,
但……好香啊。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肚子突然应景地“咕噜”一声。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犹豫,菲尼尔轻笑了一声,嗓音柔和却带着某种别样的意味:“喝吧,瑞基,这可是当着你的面泡的,以你的眼力,我要真动了什么手脚,你不可能看不出来,对吧?”
“况且,”他亲昵地搂住瑞基,将他按在座位上,紫色的眼睛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你现在在我身边,打不过我,跑也跑不了,就算我真的下了毒,你也没办法,不是吗?”
这话说得不带一点情绪,理所当然得好像这就是真理。
瑞基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虽然听着很气人,但他说的好像也没说错。
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长叹一声,只得认命地伸手端起那杯奶茶,轻轻抿了一口。
然后,他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刚刚好的水温将红茶的涩味压至最低,又恰到好处地激发出茶香的清冽;上等牛乳的醇厚与雏菊蜂蜜的花香交织成一股丝滑的温柔,入口温润,回甘清甜。
丝滑,柔顺,香甜。
饶是瑞基嘴巴挑,也不得不承认——
这是他喝过的,最好喝的红茶拿铁。
在他品茶的时候,菲尼尔已经绕到了茶桌对面。
一旁的侍从立马为他拉开座椅。
菲尼尔优雅落座,姿态如画,十指交叠撑着下巴,紫水晶般的眼眸定定望着瑞基,眼神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瑞基,”他轻声开口,语调亲昵又理所当然,“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既然是好朋友了,那么我得了解你。”
瑞基的嘴角已经抽得酸麻了:“什、什么故事?”
他的事故,啊不,故事可实在是太多了,这家伙想听什么?
而且,他现在真的没有心情跟他耗。
他得想办法救出蒂瓦和威廉,然后尽快赶往幽暗地域,进入无尽深渊取黑环。
但他现在的沟通技巧,还远不到能在不动声色中影响菲尼尔、忽悠他出手相助,甚至放自己离开的地步。
毕竟如果他有这本事,也不会被贵族和菲尼瑟斯的叛军给逼成那样,玛尔巴什也更不会想要发起政变了。
该死,他到底该怎么办?
瑞基在心里疯狂抓头,
死脑子,快想啊!
“任何事,”菲尼尔说道,“如果你觉得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的话……”
他微微前倾,几缕银白发丝顺着肩头滑落,紫眸盯着他,像狐狸审视猎物般含笑道:“不如跟我说说,你为什么放着好好的魔界王子不当,要跑来人界当个冒险者吧?”
“你说你不能待在我身边,是因为有一样重要的事得去做——那么让你离开魔界的,也是这件事吧?”
“而你去哪不好,偏偏来了南国,还是南国边境的霍普市。霍普市除了雏菊,最出名的,就是离幽暗地域入口最近。”
“而最近几年,为了对抗魔瑞寇,光明神梅西耶与人皇凯撒联合发布了征召令,无数冒险者组成小队,想要穿过幽暗地域,深入无尽深渊,去寻找传说中的‘黑环’——那把据说能杀死邪神的终极武器。”
“虽然目前没有一个人活着从无尽深渊出来——甚至大部分都死在了幽暗地域,但为了拯救世界、为了荣誉和赏金,还是有人源源不断地前仆后继。”
“而你,我的孩子,”他抬起杯子,轻抿一口红茶,唇边勾起温和笑意,“出现在南国,出现在霍普市,还恰好带着一个冒险者小队。”
“所以——”他轻声问,紫眸灼灼,“你想干什么?”
“瑞基,你的目标,难道也是黑环?”
瑞基脊背一僵,凉意顺着脊柱一路攀上后脑。
糟了!
果然,这家伙还是很在意这件事。
更糟的是——他竟然猜中了!
他放下茶杯,有些畏惧地看着菲尼尔。
那双紫水晶似的眼睛正静静地盯着他,温柔而危险。
紫罗兰香气依旧缭绕,却怎么也嗅不出一丝温柔,鼻间全是不容抗拒的压迫。
这个人太可怕了。
他的洞察力简直和玛尔巴什如出一辙,甚至……更甚。
瑞基就想不明白了,这些人怎么就能这么厉害,仅凭一点蛛丝马迹,就能将事情串联在一起,把真相还原个七七八八?
心里焦躁又纠结,但又没办法发泄,只能绞紧手指,指甲嵌进皮肤,在雪白的指尖上印出一个个玫红色的月牙痕迹。
他不想说实话。
因为他实在没办法放下心中对菲尼瑟斯的芥蒂。
他不信任菲尼尔。
不仅是因为他强大且目的不明,阴晴不定十分危险,更是因为他的那张脸。
看着菲尼尔的脸,就让他想起上辈子自己是如何因为玛尔巴什而拈酸吃醋,却又被菲尼瑟斯的美貌与智慧给碾压地自惭形秽,在阁楼里背靠灰尘墙壁,抱着膝盖阴暗幽怨地抠着地板、嘴里念叨着“他怎么能喜欢别人”的狼狈模样。
太痛苦,太丢人了。
但他也不想说谎。
不是他不会,而是他做不到。
说来也怪,他能撬锁,能偷东西,撒泼打架样样在行,但就是没法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高兴就板脸、翻白眼,急了就开口骂人,打不过就摔门跑人,说不过就一言不发死憋气。
他能用浑身力气去转移话题、耍无赖,但要他说出一个连自己都不信的谎话,他真的办不到。
只是现在,他没得选。
菲尼尔几乎已经将真相说完了,只差自己的一个“是”或“不是”。
怎么办?
他紧紧咬住后槽牙,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时——
“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法师塔下传来,伴随着一道高亢而洪亮的喊话,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尊敬的人界南国霍普城的菲尼尔巴恩克里斯特公爵阁下,我是来自幽暗地域门佐布莱城,崔莎博纳尔主母的信使!”
“我奉我主崔莎主母之命,前来递交书信!”
“公爵阁下,我请求您的庇护与接见,以完成我主交付的使命!”
第62章 信使
幽暗地域,门佐布莱城?崔莎博纳尔主母?
瑞基惊讶地看向菲尼尔。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还跟幽暗地域的黑暗精灵最大城邦的第一家族有联系。
门佐布莱城,幽暗地域里,黑暗精灵国度最璀璨、也最令人胆寒的黑曜明珠。
这座城市是一个“强者永恒,背叛常态”的城市,城中最根深蒂固的信条是:“杀戮是升迁的证明,背叛是进步的阶梯。”
城中十几个最强的贵族家族,为了更高的荣耀和蛛魔女皇洛丝的宠爱,常常发动暗杀、政变和血祭。兄妹反目、母女斗法、师徒互害,这些在门佐布莱城都是家常便饭。
这种扭曲的环境里,门佐布莱城的黑暗精灵们都是幽暗地域中最顽强、最狡猾的幸存者,以及,最致命的战士。
虽然传说蛛魔女皇洛丝多年前被传奇法师,科恩墨菲斯托斯和他的家族军队击败了,多年未曾露面,但门佐布莱城的强大与地位仍然坚毅得不可动摇。
而这样严酷、排外、慕强的地方,竟然愿意主动联系菲尼尔……
这老白毛,到底是什么人?
菲尼尔被打断了对话,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悦。
但贵族是不能拒绝另一个贵族的正式觐见的,即便另一方只是一名信使。
于是他揉了揉太阳穴,朝站在一边的侍从挥了挥手。
侍从会意,恭敬地轻轻弯腰,退步离开了白玉阳台。
菲尼尔看向瑞基,柔声道:“抱歉,我们现在得去接见信使,这个话题就留到午饭吧。”
瑞基眨眼,指了指自己:“我们?”
菲尼尔点头,“对呀,你和我一起去。”
“我说过,你若愿意留在我身边,那么,我的资源,便也是你的。”
“我说到做到。”
他笑意吟吟地向瑞基伸手,“来吧,孩子,和我一起去接见信使。”
看着那只向自己伸来的莹白手掌,瑞基抿了抿唇,目光微动,沉默片刻后,终于缓缓伸出手,轻轻地回握住了他。
菲尼尔的手掌如玉雕般修长,却出奇地冰冷,像雪山远峰上初凝的冰晶。
寒意自掌心渗入,但那触感却格外干净、光滑,冰冷中透着一种近乎不真实的美丽。
瑞基有一瞬间,脑子变得晕乎乎的,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他甚至不受控制地想:这样美丽的人,自己何德何能,能够被他亲睐?
却全然忘记,自己也有着一副不输菲尼尔的漂亮容颜。
菲尼尔看着他呆乎乎的样子,眼里笑意更浓。
他微微用力,将瑞基从座椅上拉起,就这么执着他的手,走进了法师塔。
“崔莎博纳尔,幽暗地域门佐布莱城的主母。”菲尼尔侧头,一边走,一边解释,“她是博纳尔家族的族长,一个活了快两千岁的黑暗精灵。”
他的嗓音低醇而沉稳,“博纳尔家族是门佐布莱城的首席家族,是执政议会的首脑。这个家族也是那座城市最古老的家族,说是门佐布莱城的主心骨也不为过。”
“这次她让人来送信,估计是为了商议冒险者事宜。”
瑞基疑惑:“冒险者?冒险者怎么了?”
菲尼尔答道:“记得我跟你说的吗?为了寻找黑环,冒险者们趋之若鹜地往幽暗地域涌去。有些人运气不好,无意间闯进了门佐布莱城。”
“黑暗精灵本就排外,他们是被梅西耶驱逐出天界,也不被晨星接纳的一支被遗弃的精灵族裔。长期以来,他们对外来者极度仇视,几乎是见一个杀一个。”
他顿了顿,语气微微一冷:“但如今涌入的冒险者太多,实力也越来越强,就算是他们,也开始有伤亡。”
“所以崔莎来信,是希望我能出面,在人类这边加强控制,别让那些人再随意乱窜,给他们带去麻烦。”
瑞基点头:“原来如此。”
看来菲尼尔才是霍普市辖区真正的话事人,连幽暗地域的门佐布莱城都得低头来信。
那么是不是,即便他和代表奇迹神教的艾摩斯有所冲突,只要他愿意,教会那边的“献祭”命令,未必不是可以撤回的。
距离蒂瓦和威廉被处决只剩三天,他必须尽快想出办法。
瑞基红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思索。
也许他该收敛情绪、放下成见,重新思考对菲尼尔的定位。
想通后,他收紧了手指,回握住菲尼尔的掌心,脸上扬起一个乖巧、顺从的微笑。
不就是讨好别人吗?
他虽然不会,但他可以学啊。
以前他是王子,天生骄矜,旁人都巴不得跪着来巴结他。再说了,身后还有玛尔巴什为他出谋划策,他只要听他的安排,他指哪儿自己打哪儿就行,一点儿脑筋都不用动。
可现在不一样。
他只有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而眼下最有可能救出蒂瓦和威廉的办法,就是拉拢菲尼尔,让他帮自己。
既然没有别的办法,他再端着就没有必要了。
尊严、骄傲……现在都得先放一放,救人要紧。
菲尼尔立刻察觉到了他的转变,有些惊奇地看着他。
瑞基被他这么一盯,眼睛立刻四处乱瞟,怎么看怎么心虚。
可恶,虽然决定要讨好他,但……
呜,放低姿态迎合别人,真是太不舒服了!
他浑身不自在,手脚一阵冰凉,连指尖都开始渗出薄汗,在菲尼尔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注视下,差点忍不住同手同脚走路。
他咬着后槽牙,脑袋里已经快打成一锅粥。
希望他现在这副姿态够“可爱”,
够乖,
能让这个危险的男人动动好心,帮他一把。
“噗嗤——”
菲尼尔被他笨拙的模样给逗笑了,他放开了牵着瑞基的手,轻轻捏住他的脸颊。
“你这样子,真是太可爱了。”他低笑,眼里充满了溺爱与慈祥,“我很喜欢。”
跟在他们身后的侍从看得心惊胆战的,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他们服侍菲尼尔公爵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公爵如此亲昵地接近任何人。
自从纯白法师塔拔地而起,菲尼尔公爵掌权后,无数的人都想要讨好公爵,而他们在听到公爵的夫人跑了,现在他仍是单身后,便挤破了脑袋想把人、或者自己爬上公爵的床,妄想着成为公爵夫人。
而这些绞尽脑汁讨好公爵的人,最后的下场,都变成了紫罗兰花的肥料。
往日菲尼尔公爵最烦舔着脸来讨好他的人,但这位瑞基王子,竟然只是微微一笑,就能让公爵这么开心?
走在左侧的侍从忍不住偷瞄了瑞基一眼。
只这一眼,便几乎移不开视线。
只见这位黑发王子,肤白貌美,唇红齿白,峰眉英挺,美而不媚。
而最夺目的,是那双红眸。
那不是普通的红,而是神血滴落般的深红,纯净带着一抹妖异,哪怕不含一丝情绪,也让人心神荡漾。
难怪能得公爵亲睐,这样的好相貌,谁不喜欢。
只是……公爵对这位殿下的态度,着实古怪。
要说喜欢,那自然是喜欢的,目光中那份宠溺与纵容藏也藏不住。
可若说是情人之间的爱意,却又哪里都不对劲。那种笑意,那种小心翼翼的呵护,更像是一位长辈对失而复得的孩子的包容与疼惜。
可问题是,公爵一向孤身,从未有过伴侣,更没有任何子嗣传闻。
而这样的公爵,又怎会对一位素未谋面的魔族王子,生出这般……近乎“父爱”的心思?
侍从立刻想到了那桩传得神乎其神的“秘闻”——公爵曾有位跑掉的夫人。
那位夫人,来历成谜,年龄不详,容貌更无从得知。唯一留下的线索,是公爵寝殿里那幅始终蒙着轻纱、模糊不清的画像。画中女子,留着一头如烟黛般飘逸的黑色长发。
难道……这位殿下,真的是公爵的儿子?
“吱呀——”
议事殿沉重的白玉大门缓缓开启,纯白光辉自殿中溢出,照亮脚下纹理繁复的魔法石砖。
菲尼尔带着瑞基和一干侍从走进大殿。
瑞基一眼就认出了那位来自门佐布莱城的信使——
那是一位男性暗黑精灵,深蓝色皮肤,金色眼睛,尖耳朵,身形高大,面容英俊。
他穿着深蓝色的使徒长袍,胸前背后都印着一个金色的蜘蛛纹章——博纳尔家族的族徽。
见法师塔的主人步入殿中,那名信使本是姿态傲然,下巴微扬,目光如刀锋般凌厉,金瞳一扫,透着生人勿近的冷峻。
可当他看清菲尼尔身边的瑞基的容貌时,神色一顿,目光蓦地亮了几分。
瑞基艳丽的脸庞令他微怔片刻,锋芒也随之收敛。
他垂下眼眸,矜持地行了一礼:“门佐布莱城,主母崔莎博纳尔之子万渡博纳尔,见过公爵。”
“我奉主母之命,前来送信,以及关于深渊之石在幽暗地域分布的地图。”
听到深渊之石的下落,瑞基瞳孔猛地一缩。
菲尼尔则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回应,只闲闲地走上主位坐下,动作优雅随性。
瑞基则站在主位之下,双手环胸,眼神在殿中扫了一圈——
……他的椅子呢?
按理来说,以他的身份,侍从早该在他一落座前就搬好位置,结果现在竟连块垫脚石都没影。
他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发作,却想到自己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没有依仗,不能像以前那样嚣张,只得敛住不悦,努力装出“清纯无辜”的样子,看向主座的菲尼尔。
菲尼尔正看着他,唇角带笑,眉目间温柔慈祥:“瑞基,过来,坐我身边。”
瑞基脸上的“清纯无辜”瞬间石化。
……什么意思?
主座周围一般都是留给领主的家人的。
他只是一个客人,哪里有资格去主座,和这里的主人平起平坐?
“瑞基,过来。”菲尼尔见他站在原地,像是没听见他说得话一样,稍微有些不耐,“别让我说第二遍哦。”
这个阴晴不定的老怪物!
瑞基一边腹诽,一边咬咬牙,听话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菲尼尔笑眯眯地为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这才乖嘛~”
安顿好瑞基后,他才慢悠悠地抬起头看向信使万渡。
他慵懒地敲了敲桌子,傲慢优雅地说:
“信呢?”
第63章 第三块深渊之石
门佐布莱城信使,万渡博纳尔没想到自己身为主母之子,身份高贵,他余尊降贵来充当信使就算了,竟然还被如此怠慢,心里十分不忿。
可是想到离开幽暗地域前,主母对他的交待,以及对这位菲尼尔公爵低得吓人的姿态,他的那点不悦立马被压了下去。
那可是博纳尔主母,自己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母亲大人,幽暗地域里仅次于蛛魔女皇洛丝的恐怖存在。
连她都如此忌惮的人,一定是强的可怕的存在。
可这位公爵怎么看都只是一个贤者法师,虽然强,但还没有强到值得主母如此重视。
也许……这只是他显示于众的一面,而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才是主母所看重的?
万渡心思千回百转,面上却不显,只从怀里拿出信,毕恭毕敬地递给菲尼尔。
在递信的同时,他忍不住悄悄抬眼,目光掠向那位坐在主位一侧的年轻人——
黑发红眸,肤色胜雪,眉目艳丽却不柔弱,英气逼人。
是他最喜欢的类型。
在母系至上的门佐布莱城,他终年受强势姐姐们压制,早已习惯卑微忍让。
对女性的恐惧与怨恨,让他将压抑的欲望转向了地位同样低贱的男性,尤其是漂亮的男性。
菲尼尔固然美,但不是他招惹得起的,这个黑发青年就不一样了。
来之前,万渡便已摸清了霍普市的局势,也调查过菲尼尔的人脉关系,结果却没有查到关于这个青年的半点信息。
一个毫无背景的小美人,被带在身边,十有八九只是公爵一时兴起的玩物罢了。
更妙的是——他察觉到对方也在悄悄看他。
小美人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里充满了兴奋,仿佛有光在跳动。
在发现这点时,一道若有若无的热流从脊背窜至四肢百骸,酥得他指尖都在颤抖。
果然是个不安分的小家伙。
万渡金色的眼睛闪过一抹志在必得的光芒。
万渡眼底泛出一丝兴致勃勃的光芒。等晚上宴席开始,他会向公爵亲自开这个口。
一个公爵宠幸过的玩具而已,自己身为博纳尔家的大公子,想要讨一个,也不算过分。
瑞基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位大公子打上了“小玩物”、“不安分”的标签,他的心思全放在这人口中的“深渊之石幽暗地域分布地图”上。
掰着指头算算,他们手上只有两块深渊之石:威廉带着一块,还有一块在落叶村取到的,在他身上。
想要进入无尽深渊,需要六块深渊之石。
他一直急着想办法救出蒂瓦和威廉,还真没来得及思考上哪儿去弄深渊之石。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寻找,线索就自己送上门了。
接下来的谈话,关于这张地图,他可得认真听一下。
菲尼尔接过信后,漫不经心地拾起银质拆蜡刀,切开蜡封,展开信纸,动作优雅,行云流水。
紫水晶般的眼眸快速地扫过信件内容,不过半分钟,他便合上了信,懒洋洋地说:“我知道了。”
万渡在一旁等了半天,眼睁睁看着对方既不提回信、也无丝毫回应的打算,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
就这?
这位菲尼尔公爵竟然如此傲慢?连个回信都不打算写?
仿佛读到了他心底的惊诧,菲尼尔不紧不慢地掀了掀眼皮,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嗯?不错——就这。”
他抬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还有什么,都拿出来吧。吾的耐心,可不多。”
魔压从他身上缓缓溢出,沉沉地落在万渡肩头,如铅水灌体,令人窒息。
万渡霎时额头冒汗,吓得什么小心思都没了。他赶忙从怀里拿出一份洛斯兽皮地图,以及一个精致的黑色布袋。
“这是幽暗地域深渊之石的分布地图,请您过目。”他恭敬低头,将地图和布袋双手奉上,“袋中这枚深渊之石,是主母崔莎的心意,请您笑纳。”
竟然是深渊之石!
瑞基瞳孔微缩,身子也忍不住向前倾。
菲尼尔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瑞基被他的眼神吓得一激灵,立刻像被电到一样弹了回去,规规矩矩坐好,不敢乱动。
菲尼尔轻笑一声,两根手指捻起黑色布袋,然后随意地丢到了瑞基怀里:“瑞基,既然你这么好奇,那么就拜托你帮吾打开吧。”
瑞基捧着手里的黑色小袋,震惊道:“我?认真的?”
菲尼尔脸上笑意更浓,“嗯。打开吧。”
瑞基一时摸不清他的意图,心跳却已砰砰加速。他手指微颤,小心地收紧黑袋,指腹贴上去时,触到袋中石头坚硬的边缘。
他深吸一口气,解开了金色绳结。
管他的,反正自己也打算跟菲尼尔坦白、向他求助了,在这纠结开不开也没用。
况且,菲尼尔让他开,那他就开呗。
打开布袋,里面泛着诡异暗光的黑色石头露了出来。
是深渊之石,
第三块深渊之石。
瑞基盯着手中的石头,指尖微微颤抖。
他得想办法,把这颗石头弄到手。
偷是不行的,他没办法瞒过菲尼尔。
但是……他可以留下一个追踪印记。
趁着菲尼尔正翻看地图、视线短暂移开的空隙,他手指轻抖,悄然从袖口里抽出一枚薄如蝉翼的黑色磁贴,贴上了石头底部。
【巧手放置物品】
这是他小时候发明的技俩,一般用于追踪想要偷但又没办法下手的物品。通过这个磁贴,他可以暂时标记该物品,后面用他的自制活靶地图来追踪,等时机合适再进行盗窃。
他没法完全信任菲尼尔,也不能赌对方会无条件地将这块深渊之石给他。
所以,退而求其次,
至少,他得知道这东西在哪里。
菲尼尔看完地图,又瞥了眼黑色布袋里的深渊之石,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很好,不愧是博纳尔主母。”
他打了个响指,桌上的地图、深渊之石,还有信件瞬间消失。
“回去告诉崔莎,”他语气慵懒,却不容置喙,“她的请求,吾答应了。”
万渡被他嚣张傲慢的口气震住了,连贵族的礼仪都忘了,结结巴巴道:“好……好的。”
他脑中嗡嗡作响,久久无法回神。
那可是崔莎博纳尔!
门佐布莱城的无冕之后,蛛魔女皇洛丝的嫡系祭司,权力深重、心机如渊,在黑暗精灵内部刀光剑影的血腥权谋中屹立不倒,连城中最资深残忍的刺客都不敢轻易提起她的名字。
她是20级大祭司,这个等级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已踏入半神之域,哪怕对上大贤者法师,也有一战之力。
而整个梅西耶世界,至今也只有一位公认的大贤者法师——玛尔巴什撒旦森,魔界的无冕王子。
可以说在神级(光明神梅西耶、魔王撒旦、人皇凯撒)与半神级(七大炽天使、地狱七魔君、蛛魔女皇、大贤者玛尔巴什)之下,崔莎博纳尔的实力,足可位列三界之巅。
而这个表面上只有贤者法师实力的男人,竟然云淡风轻几句话就将崔莎博纳尔主母来信与献礼给打发掉了?
他怎么敢?
他甚至都不是一个女人,只是一个和自己一样低贱的男人!
然而离开门佐布莱城前,崔莎主母的叮嘱让他生生压下了心中汹涌的嫉恨,乖顺地向这个位高权重的男人行了一礼。
好在菲尼尔虽然傲慢,却并不无礼,信使该有的待遇,他也不会落下。
菲尼尔兴致缺缺地挥手,“你一路奔波至此,想必已经疲倦。去休息吧,博纳尔的大公子。晚上吾会命人准备晚宴招待你。”
万渡的心里终于好受一些了,他快速地瞥了眼被他看上的瑞基,再次弯腰行礼。
在他俯身时,脑海中瑞基昳丽的脸愈发清晰,将他心中的暴戾燃烧得更加旺盛。
手掌狠狠地捏起,深蓝色的皮肤上青筋鼓起。
他恨不得时间立马快进到晚上,将那个小美人讨过来,然后按在身下狠狠发泄一番。
动不得菲尼尔,他还动不得他身边的一个小玩意儿?
*
处理完门佐布莱城信使的后,菲尼尔又带着瑞基来到了纯白法师塔最顶层的大平台。
刚走出升降梯的那一刻,瑞基的眼睛瞪大了。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块平台,竟然是一座花园。
整座花园如画卷般铺展在高空,阳光透过魔法屏障柔和洒下,照亮了花叶上的露珠,泛起细碎光斑。
左侧,是从浅紫渐变到深紫的大片紫罗兰,如流动的紫雾簇拥一方,花海随风起伏,宛如紫色海洋轻轻荡漾。
右侧,则种满了颠茄、黑玫瑰与夜茉莉,色彩浓烈,香气馥郁。黑玫瑰的花瓣仿佛天鹅绒织就,优雅中透着神秘,夜茉莉在风中轻颤,散发出令人迷醉的清香,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温柔。
一条银白碎石小径蜿蜒穿梭其中,尽头立着一座由白石雕成的凉亭,紫藤顺着亭柱盘旋而上,花串垂落如瀑,轻轻摇曳。
菲尼尔指着面前这座精心雕琢的花园,唇角扬起,语气颇为得意:“这是我的空中花园,怎么样?漂亮吧?”
瑞基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腼腆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他可以说……
这花园好看是好看,但选品搭配怎么这么奇怪?
左边是纯净高雅的紫罗兰,右边却是颠茄、黑玫瑰和夜茉莉……前者温柔浪漫小清新,后者阴森致命哥特风。
该不该说,菲尼尔的审美是真的奇葩?
不过说起颠茄、黑玫瑰和夜茉莉,他倒是见的很多。魔界皇城潘地曼尼南的皇宫花园里,就种满了这些花。
因为有一个人非常喜欢这些花——
他父王,晨星。
第64章 丢人哦
纯白法师塔的空中花园里,大片紫罗兰随风轻晃,夜茉莉的幽香在空气中缱绻飘逸,悄然溢入花园中央的白玉凉亭。
凉亭中,身穿白制服的侍从们步伐轻盈,手中银盘盛满精致茶点与热茶,如流动的光影般穿梭其间。
菲尼尔搅拌着红茶,笑意盈盈地看着身旁的黑发青年,“真是抱歉呢,早上的话题被打断了。”
“不过嘛,”他勾起唇角,语气轻快又笃定,“我看你对那位信使带来的东西可相当上心——看来,不只是我,在这场和门佐布莱城的会晤中,你也有不少收获吧?”
瑞基无奈地叹气,像只被刺猬背上的刺戳破了的干瘪皮球,“是啦,都被你看出来了。”
他斜睨了菲尼尔一眼,嘴角一撇,语气半是埋怨半是认命:“你这家伙,真是可怕,跟你聊天感觉自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什么都瞒不住。”
菲尼尔被他的坦诚取悦,轻笑一声:“哈,那是自然。”
“其实,要猜出你的目的并不难。你不是那种擅长藏心事的孩子,但——”他顿了顿,嗓音低柔下来,“我还是希望,这些事,能由你亲口告诉我。”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银匙,紫眸落在瑞基脸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或许你会觉得,我对你的态度太过古怪。可这背后自有缘由。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但你要记住——”
“倘若这世上还有人,真心实意地愿意帮你、护你、站在你这边,除了你的……父亲晨星,那另一个一定是我。”
菲尼尔说这话时,神色温柔,目光却复杂得叫他心悸。
那眼神里有慈爱,有调笑,也有种长辈看晚辈的恨铁不成钢。更深一层,竟还有些许怨意。
那种目光太重、太深,里面揉杂着的情绪,叫瑞基一瞬间头皮发紧。
熟悉的紧张与压迫感再次袭来,冻得瑞基灵魂发麻。
在某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个白发男人对他拥有着某种绝对的支配权。
那感觉就像血脉深处的压制在低声呢喃——一种本能的屈服,无法挣脱,无法抗拒。
太荒谬了。
他是魔王之子,继承了三界最古老、最强大的王族血脉。除了他的父王撒旦,从未有人能在血脉上碾压他。
瑞基下意识地咬了咬牙,却又想起一件更不对劲的事:
菲尼尔和菲尼瑟斯,既非魔族,也不像精灵,却能活过几百年乃至上千年……这种寿命,已经脱离了凡种的范畴。
他们到底是什么品种?
不过,现在不是像这种事情的时候,他得先把正事给做了。
瑞基深吸一口气,敛起乱飞的思绪,抬起头,看向菲尼尔。
他必须说出真相,把菲尼尔拉进来,成为他的盟友。
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救出蒂瓦和威廉,走进幽暗地域,取得黑环,完成父王交给他的任务,然后拯救世界。
“……唔,原来如此。”
菲尼尔捏着下巴,总结道:“所以你是被晨……你父亲给派去干活的。”
瑞基乖巧地点头:“对。”
他没有说出重生的事情。
他曾对父王,也对光明神梅西耶起誓,绝不向任何人透露他重活一世的事。
“无尽深渊,黑环是吗?……我知道了。”说完,菲尼尔便安静了下来,他的眼睛被凉亭紫藤的阴影遮住,看不清表情。
过了片刻,他突然捂住额头,沉沉地笑了出来。
像是嘲讽,又像是愉悦。
总之不是什么阳光积极的笑。
瑞基被他诡异的态度搞得心头发紧,眼神忍不住黏在菲尼尔脸上,试图从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读出一点点线索。
……这是答应帮忙还是不答应?
麻烦给个准信儿啊!
片刻后,菲尼尔终于动了。
他慢悠悠地抿了口茶,紫眸掠过他那副坐立不安的模样,轻哼一声,抬眼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急什么?毛毛躁躁的,一点君主应有的稳重都没有。”
“你父亲晨星怎么教育你的?”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一个孩子。
后面那句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瑞基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话外之音。
那一瞬间,他像是被人当众扯下了遮羞布,脸上火辣辣的。
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了。魔界的亲王们,幕僚们,甚至玛尔巴什——都曾说过他太急、太冲、太任性,沉不住气,没有王储的样子。
可那都是在魔界,他不在意。因为他有父王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被批评,也没人敢拿他怎样。他是魔王最宠爱的孩子,是那位不容质疑的撒旦的延续。
可现在,被一个外人,一个他还得求着办事的人,当着面暗讽父王教子无方,而且说得一点没错。
唉……
他又给父王丢脸了。
瑞基低下头,红得几乎能滴出血的脸埋在垂落的发丝下。
他咬了咬牙,艰难地应了一声:“……是。”
菲尼尔见他这样,更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怎么,就这么金贵,连说都说不得了?”
“我也是为了你好,不然我才懒得跟你讲这么多。”
他放下茶杯,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
“你虽然是王子,甚至是王子中的储君,未来的王,身份尊贵,得你父亲庇佑,光凭出身便能轻松拥有许多人穷极一生都求不来的东西。”
“但也有些东西,不是你的贵族身份、或者依靠血脉里带着的天赋就能获得的。”
“权威、尊重、信任、领导力……这些就得靠自己,一步一步去争。”
“我知道你的实力在人界被压制了很多,但除去那身蛮力和巧手,还有一张尚可的皮囊,你看看你自己,有一丁点王储的样子吗?”
“任性、浮躁,连基本的谋算本领都没有,简直就是个任性的小孩,一点台面都上不了。”
菲尼尔用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嫌弃地说:“像你这种傻小子,遇上个手段厉害点的,不被玩死才怪了!”
瑞基的脑门已经低得快要贴到桌面上了。
是的,是的,您老说得都对,
就是请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他脊梁骨都要被戳断了!
这老白毛,刻薄起来是一点不留情啊。
但他说得一阵见血。
上辈子,他可不就是被玩死的吗?
被玛尔巴什玩弄身体,被菲尼瑟斯玩弄权势和地位……
呜,自己可真是个菜鸡,他不死,谁死?
“行了,行了,把头抬起来。”菲尼尔双手环胸,不耐烦中带着无奈,“才说你两句就蔫了,真是……”
“唉,算了。”
“瑞基,我是真希望你能听进去,而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说着,抬手揉了揉眉心,重新换上一贯的温柔笑容,“也就是我,不怕你讨厌,才愿意跟你啰嗦这些。”
“好了,回到正题——”
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了几分,唇角的笑意也隐去:“三天后,你的小队成员就会被教会献祭。”
“你想救他们,然后带着他们一起前往幽暗地域,收集六块深渊之石碎片,拼出进入无尽深渊的钥匙——完成你父亲交给你的‘任务’。”
瑞基被一顿教育后,不敢再随便开口说话,只能用力点头,眼睛充满期冀地看着他。
菲尼尔沉吟片刻,缓缓道:“没问题,我可以帮你救出他们。”
瑞基弓着的身子立马坐直了:“真的?!”
菲尼尔手撑着下巴,笑意盈盈地说:“当然。”
他伸出食指,晃了晃,“不过呢,我只能帮你一半。”
瑞基眨眼,愣住了。
一半?什么意思?
菲尼尔笑了笑,将霍普市的情况分析给他:“你应该知道,南国现在实际掌权的,是奇迹神教吧?”
瑞基点头,这点他有所耳闻。
“作为霍普市的领主,我确实拥有对城市与周边村镇的管辖权,但并非一家独大。”菲尼尔轻轻摇晃着杯中的红茶,语调仍旧不紧不慢,“我掌控司法、财政、军事等实权,而教会……则拥有凌驾于我之上的精神权威——他们说的话,是神的旨意。”
“你想想,一个贵族,怎么与神对抗?”
“我们贵族需要教会提供信仰的合法性,教会也需要我来维系城市的稳定与经济的运转。说白了,我们彼此制约、彼此依存。撕破脸?他们不敢,我也不乐意。”
“他们不能越界干涉我的事务,我同样没法干预他们的祭祀与审判。”
瑞基蹙眉,细细思索着菲尼尔话里的弯弯绕绕。
然后,想不明白。
所以这意思是,菲尼尔也不能直接惹艾摩斯?那蒂瓦和威廉,他也救不了?
那怎么办呀?
菲尼尔微笑着说:“我虽然不能亲自把他们放出来,但——你可以。”
啊?
瑞基傻眼了,“我?”
菲尼尔笑着点头,“对,你。”
“你之前不是已经打算潜入教会地牢救他们了吗?这回也一样。”
“刚好,明天我要去一趟教会,参加他们的城市议会。我可以把你带进去,还能给你一张能在教会内部自由活动的通行令。”
“我还会安排人接应你,确保你能在关键时刻脱身。”
“你只需要想办法进入地牢,找到你的同伴,把锁撬开,然后跟着我的人,把他们安全带回我的法师塔。”
“重要祭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教会手里溜了,哪怕他们再怎么跳脚,也不敢动我的地盘半分,而且还能挫一挫艾摩斯的锐气。”
他说着,双手交叠,托着下巴,紫眸弯起:“怎么样,我的王子殿下?”
“敢不敢做?”
瑞基终于把菲尼尔说的话串在了一起。
他思索片刻,发现这个计划可行性极高,而且,眼下也确实是他唯一能救出蒂瓦和威廉的机会了。
想清楚后,他坚定地握拳,点头应道:“好,就这么办!”
菲尼尔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今天你先参加门佐布莱城信使的晚宴,结束后早点休息。明日一早,随我出发。”
说完,他优雅地端起红茶,抿尽杯中最后一口香气浓郁的奶茶,“嚓”地一声将瓷杯轻放回托盘上。
“我先去做些安排,”他起身整了整衣袖,姿态优雅,“你就随意逛逛,傍晚记得来主厅赴宴。”
他走出凉亭,白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一会儿见,瑞基。”
第65章 奇怪的护卫
菲尼尔离开后,瑞基独自留在花园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他眼睛出神地看着这座美丽的空中花园,夜茉莉的香味随风飘来,熟悉的香味差点让他以为自己回到了潘地曼尼南皇城的皇宫后花园。
颠茄紫色的小花和深色的小圆果在风中一摇一摇的,怎么看怎么可爱。
瑞基忽然想起来,父王很喜欢种颠茄。
这种剧毒植物,是炼制许多高阶魔药的必备材料,而父王不仅是魔界至尊的魔王撒旦,还是魔药大师。每天处理完堆积如山的政务后,他不是在藏书馆看书研究,就是在药炉前炼制新配方。
不仅如此,因为魔族寿命很长,魔王的魔法是天花板,体术也很强,不但擅长炼药,还会炼金、冶铁、制器……甚至连缝纫和烫染都是满级的。
卷得令魔胆战心惊。
菲尼尔口中的“晨星怎么教出你这么一个孩子”的话像一根针一样,反复扎着他的心,胸口钝钝地疼。
是啊,父王怎么会有他这种没用的儿子?
明明已经贵为魔王撒旦,实力一神之下,众生之上,早就可以躺平摆烂,但他却依旧废寝忘食地学习、钻研,什么都亲力亲为,只为让魔界更好一点、少点战乱。
瑞基低下头,沮丧地揪住头发。
自己呢?脑子笨,脾气差,还拎不清轻重,除了打架、吵架、捣乱、被人哄着宠着,他到底还会什么?
……他这样的人,真的配当魔王的儿子吗?
可是这怎么能全怪他呢?
有一个和神平起平坐、近乎永生的爹,他大概率一辈子都不会登基成王,他还努力干嘛?
躺平不香吗?
【“不香!你这种想法就是错误的。”】
以往玛尔巴什逼着他读书学习的话跳了出来,【“躺平?你有什么资格躺平?”】
【“这个世界的本质是残忍,最大的不变就是变。财富地位都是身外之物,只有学识和见闻是自己的。”】
【“躺着什么都不做,就等着所有好事都砸你脸上?想得美啊!魔界强者为尊,你不努力提升自己,结果就是被淘汰、被杀掉,就算你父亲是撒旦也一样!”】
【“——瑞基,把你捂着耳朵的手拿下来,谁教你的,这么没礼貌?”】
当时他嫌玛尔巴什叨叨叨的烦得很,还气得当面骂他居心不良,语气咄咄逼人:难道他是在暗示父王有朝一日会倒下,护不住他了吗?
然而事实证明那家伙才是对的。
谁能料到,会从另一个世界冒出来个邪神魔瑞寇,强到连他的父亲,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光明神都拿他没办法。
瑞基一想到玛尔巴什就来气,甚至越想越气——
可恶,怎么每次都是那家伙对?
他就不能有错的时候吗?!
哼!!
突然,瑞基后颈一凉。
这种像是一缕无形的冷风钻进衣领的感觉……
有人在看他。
他猛地站起身,红眸瞬间凌厉,整个人像一头被惊醒的猎豹,浑身紧绷,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谁?!
然而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空中花园依旧安静如初,紫罗兰在风中轻轻摇曳,夜茉莉散发着温柔芬芳。
远处,几名巡逻护卫刚好走到转角,正慢悠悠地朝另一侧□□巡查。
瑞基眉头拧紧。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消失了。
他捏起拳头,暗暗咬牙。
呸,鬼鬼祟祟的——那人最好别祈祷被他发现,不然他非揍扁他不可!
*
傍晚,纯白法师塔宴客厅——
升降梯“叮”地一声,金属门缓缓开启,露出铺着绒毯、灯光柔和的走廊。
温蒂扶着门,语调恭敬而平稳:“殿下,请随我来。”
瑞基踏出升降梯,紧跟其后。走廊深处,大门敞开,紫光流溢而出,将整个空间染成这种梦幻的颜色。
温蒂在门前停下,微微躬身,头顶的紫色鸢尾花环随着动作轻轻颤动:“瑞古勒斯殿下,这里便是为门佐布莱城的万渡博纳尔大公子设立的晚宴厅。”
宴客厅紫辉流转,水晶灯璀璨夺目。穿着白制服的侍从列队而行,银盘上摆着各色珍馐,正往宴会厅内送。
“谢了,温蒂。”
瑞基在法师塔里绕了半天才都没能找到这个宴客厅,要不是刚巧碰上温蒂,只怕等宴会散了他还在楼上打转。
温蒂面无表情,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这是我的荣幸,殿下。目前晚宴还未开始,您可以在会客区稍事休息,待公爵来后再进入宴客厅享受晚餐。我将在宴客厅左侧值守,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
说完,她轻轻福身,然后走进了宴客厅。
瑞基看了看宴客厅,现在还处于布置阶段,菲尼尔还没来,那个博纳尔的大公子也还没来。
唔,看来自己来早了啊。
但会客区好无聊,就只能干坐着。
不如他先在走廊里转转,打发一下时间吧。
*
瑞基四处乱逛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护送”玛尔出城的那个银甲圣武士护卫吗
竟然在这儿撞上了!
他一直担心药师有没有顺利离开,心里早就憋着一堆问题想问,比如:那家伙会不会动了什么歪脑筋,半路给玛尔来一记闷棍?
可惜菲尼尔对他看得太紧,他始终没有机会追问。
如今撞见了,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喂!你!站住!”
瑞基对着那个护卫高声道:“我有话要问你!过来!”
那护卫脚步一顿,手中的长戟微微一紧,却始终没有回头,只是僵直地站在原地。
瑞基皱了皱眉,几步追上去,毫不客气地拦在他面前:“你这家伙!装聋吗?没听见我喊你?”
护卫眨了眨眼,有些磕巴地说:“啊……呃,抱歉,殿下。”
他捏紧长戟,眼神闪躲,“请问您有什么事是我可以为您效劳的?”
瑞基捏着下巴,狐疑地看着他。
这人的眼神好奇怪啊,闪躲飘忽
鬼鬼祟祟,还黏黏糊糊的,
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吗,怎么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难道他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比如——
把药师嘎了?
……靠!
想到这里,瑞基忍不住了。
他猛地上前,一把捏住护卫胸前的铠甲边缘,恶狠狠的说:“喂,之前菲尼尔让你护送的那个药师,他怎么样了?”
护卫没想到他会直接上手,直接瞳孔地震,结结巴巴地往后缩了缩:“殿、殿下……您离我太近了,这、这不合礼数,非、非礼……”
瑞基才没心思管他奇怪的态度,继续用力摇晃:“非你个头!快说!”
然而还不待这名护卫再次开口,一个阴阳怪气的男声从旁边传来:“诶哟,本公子这是来的时间不对,打扰你们两个的好事了?”
嗯?
瑞基不耐烦地转头,狠狠地瞪了来人一眼。
哪个沙币打扰他的盘问?还说这么一堆沙币话?
找揍吗?
来人是一名打扮浮夸的黑暗精灵,身披墨紫色晚礼礼服,领口开到胸骨,腰间却缀着镶银流苏。
他懒懒地倚在走廊墙上,翘着兰花指,金色眼眸在烛火下发着光,像条等着下口的深蓝色毒蛇。
这是今晚的座上宾,门佐布莱城博纳尔家族的大公子——万渡博纳尔。
“啧啧啧,”万渡斜着眼打量着他和护卫,嘴角勾着轻佻的笑,“小美人儿,这是勾引谁呢?是公爵满足不了你,鱼求不满,打算来试试下等护卫的味道?”
说着,他自己先笑了出来,还不忘用涂着珠光灰蓝指甲油的中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语气轻浮:“你想男人的话,不如来找我。我不但地位高,活儿也好得不得了~”
瑞基捏着护卫铠甲的手顿时松开,眼睛瞪圆,满脸震惊地看着他。
……他在说什么?
这个精灵,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除了自己和身旁的这个护卫,没有别人,更没有什么“小美人”。
于是,他猛地意识到——
“你TMD在跟我说话?”
万渡妖娆地抬手,兰花指一翘,语气夸张地嗔道:“诶呀,怎么能说这种脏话呢?你这样口无遮拦的小男人,在我们门佐布莱城,可是要被主母砍掉四肢丢去喂蜘蛛的哦。”
蛤?
啥?
瑞基脸上写满了问号。
他叫他什么?小男人?
他忍不住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六尺二的身高,肩宽腿长,身材结实紧致,肱二头肌鸡蛋随便崩。
不管怎么看,都和“小”不沾边!
但随即他又想起,黑暗精灵母系氏族的传统,女性为尊,男性从小地位低微,有时甚至只是“装饰”。
他有些怜悯地看向万渡。
因为性别被常年打压就算了,还年纪轻轻就瞎了眼,真可怜。
万渡踱步走上前,抬手一拦,长臂撑在瑞基头侧,整个人倾身逼近,将他圈在身前。
他金眸微眯,声音低哑地凑近,呼吸几乎擦着瑞基耳畔滑过,“小美人儿,来,亲我一下。”
瑞基被他突如其来的骚扰搞懵了,脑子还没回过神来,整个人就被逼到了墙上。
眼看那张浅蓝色的嘴唇朝他凑近,带着某种油腻的光泽,他只觉一阵反胃,恶心得头皮发麻,根本来不及多想,抬腿就踹。
却没想到这只黑皮精灵看起来大只,却意外地灵活。瑞基这一脚不但被对方轻松闪过,脚踝还被他单手抓住,猛地往他怀里一扯。
万渡抓着他的脚踝,笑得邪气,“诶哟,这么热情~”
“难怪公爵这么宝贝你,是我我也爱……唉哟!”
他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身下的瑞基,“你敢用另一条腿踹我的脸?”
瑞基脸色扭曲:“有什么不敢?倒是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这么对我,信不信我宰了你!”
万渡金色的瞳孔愤怒地收缩,捏着瑞基脚踝的手更加用力,“公爵的男宠呗,哼,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露出一种恶心至极的笑:“小蹄子,欠收拾。”
说完就开始撕扯瑞基的衣领,动作粗暴下流。
瑞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丧心病狂的精灵,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父王在上,这是什么脏东西啊!
做客人家地盘,还敢强撩主人身边的人……
冲动一上来,就被下半身控制住了身体,脑子里只有□□,难怪他们种族里的公精灵备受歧视,只被当作配种工具。
他身边最纨绔魔二代都做不出这种SB事!
但该说不说,这玩意儿虽然脑子被鸟夺舍了,但力气和身手真的没得说。如今自己实力被削,赤膊硬刚还真干不过他。
在他观察万渡的实力时,对方突然张嘴,露出一对尖锐的獠牙。
瑞基眼神极好,一眼看清那獠牙顶端渗出的深蓝色液体——
卓尔毒素。
……擦,这是个带蜘蛛血统的暗精灵?
虽然他自身血脉恢复力极强,被咬一口不至于立刻丧命,但没玛尔巴什这个万能的人在身边,他真不敢轻易试毒。
他眯起眼睛,指尖泛起一抹金属光。
他不只是个战士,还是游荡者。
正面刚不过,他还可以玩阴的。
既然对方想用毒素控制他,那他就在他咬到他前,先下手为强!
……就是回头跟菲尼尔那边,可能不太好交代。
真是烦死了,这都什么破事!
不过烦恼没持续太久,因为——
“噗嗤——”
寒光乍现,长戟从一旁袭来,如银龙掠影,
刺穿了万渡的喉咙。
第66章 挑衅
万渡喉间涌出的鲜血溅了瑞基一身,又腥又臭。
本以为尸体会直接砸到自己身上,谁知下一秒,旁边伸来一只银甲护腿。
板甲声轻响,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被一脚踹开。
是那个奇怪的护卫。
“殿下,你没事吧?”银甲护卫关心道,嘴角扬着诡异的微笑。
瑞基用手背揩了揩脸上的血,摇头道:“没事,倒是你……杀了万渡,不怕被菲尼尔处分?”
银甲护卫笑眯眯地说:“不怕,你没事就好,我的殿下。”
他那张脸的皮肤松松垮垮地堆在一起,像一块僵硬的肉团,咧嘴时更显诡异,“这个人对你无礼,该杀。”
冒出这句话时,他的眼睛变得充满侵略性,瞳孔深处隐隐透出一抹幽绿的光。
“啊,呃……谢谢。”瑞基被他突如其来的骑士发言整得无所适从,只能尴尬地摸摸脸。
这个护卫好奇怪啊,敢直接杀了万渡不说,还说些奇怪的话……
——等等!
瑞基抹脸的动作猛地一顿。
刚才那个护卫……好像只是在笑,根本没张嘴。
那他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他喉头微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僵硬地转头看向对方。
银甲护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脸色恢复正常,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瑞基寒毛瞬间竖起,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不知怎么的,在这一瞬间,眼前这个护卫,比一旁万渡的尸体可怕多了。
毕竟尸体不会动,威胁为零;可眼前这个……是什么东西都不好说。
银甲护卫像是看出了他的惊惧,温和地朝他点了点头。
像是在说:不要害怕。
“该死!!”
靴子踏着地板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低沉醇厚的嗓音中带着一股优雅的愤怒,“竟然把我的地方弄得这么脏,岂有此理!”
瑞基听见这声音,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肩膀,心头一紧,害怕得要命。
原本以他的性格,这时候肯定是又嚷又骂,叫着万渡活该、死得好,说不定还会忍不住上去踹那具尸体几脚。
可是在面对菲尼尔时,他就跟哑火的炸弹一样,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
也不敢发。
虽然说,万渡死是他自找的,和自己没关系。
但……好死不死他实在他面前死的,而自己寄菲尼尔篱下,还有求于菲尼尔——万一对方迁怒于他,可就麻烦了!
于是他只能低着头,像只怂巴巴的鹌鹑,乖乖站在尸体旁,一句话也不敢说。
“瑞基!”
菲尼尔掀起披风,快步走来,靴声“哒哒哒”回响在走廊上。他一把握住瑞基的肩膀,神色紧张:“我的孩子,你没受伤吧?”
瑞基怔住了。
他没想到,重要的客人死了,而且看起来还跟自己脱不了关系,对方却没有第一时间责备,而是先关心他的安危。
这和魔界学院里那些出事就只会劈头盖脸骂他的教授,甚至忙到没空理会他的父王……全然不同。
好像从来没有人在他“闯祸”时,先关心他一句。
就连玛尔巴什,也总是不开口问,就直接认定是他鲁莽冲动惹出来的麻烦。
“我……我没事……”他抿了抿唇,努力维持着贵族该有的体面与冷静,可嗓音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鼻尖也微微发酸。
菲尼尔见他这副委屈的模样,紫眸里的怜爱快要溢出来了。
他捧住瑞基的脸,拿出淡紫色手帕为他擦脸,一边擦一边安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嗅着手帕上的紫罗兰香,瑞基剧烈跳动的心终于平复了下来。
好温柔……
他看着温柔细致地帮自己擦脸的白发男人,眼神复杂。
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这份关心,是真实的,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
……谢了,菲尼尔。
在心里默默道谢完后,瑞基看着一旁的尸体,有些忧心地开口:“万渡他……”
“别管他,他活该!”
菲尼尔嫌弃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他龌龊地误解我们的关系就算了,还竟然敢对你起那种心思……”
紫眸里杀气四溢,“死得这么容易,便宜他了!”
瑞基再次震惊。
菲尼尔竟然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他突然想起之前温蒂告诉他和玛尔的:在纯白法师塔里,只要公爵想,他什么都知道。
所以,这句话,还真不是玩笑!
突然,菲尼尔阴恻恻地看向安静地当背景板的银甲护卫:“瑞基是无辜的,但你可不是。”
“一个初级圣武士,居然敢动手杀掉万渡这种高级洛丝祭司……而且还真杀成了,呵。”
他说完后,那银甲护卫竟对他露出一个带着挑衅意味的微笑,紧接着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瑞基被这一幕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他没事吧?”
菲尼尔低头望着那具倒地的身躯,神情阴沉,冷笑一声:“没事。”
瑞基松了口气,“那就好……”
结果下一秒,菲尼尔又淡淡补了一句:“只是死了而已。”
……啊?
“不,应该说……”菲尼尔双手环胸,扬起下巴,“他死了有一阵子了。”
死了有一阵子了?
瑞基震惊地盯着那具倒在地上的尸体,满脸不可置信。
也就是说,刚才跟他说话的,是个死人?
可这怎么可能呢?
菲尼尔眼神阴沉:“死灵法术。相当高明的那种。”
死灵法术……下手的竟然也是个法师?
瑞基心头一震。
能在菲尼尔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杀掉他的护卫,还以死灵法术操控尸体,连这座塔的主人都察觉不到?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法师干的,也太恐怖了吧?
突然,一个名字毫无征兆地从他脑海中跳了出来——
玛尔巴什。
一想到那个人,瑞基的心不由自主地猛跳了一下。
该死的,怎么又想起他了?
可是能够让菲尼尔这个贤者法师级别的人吃瘪的,不是同样级别的贤者法师,就是比他更厉害的大贤者法师。
而梅西耶世界的大贤者法师,只有那个人。
……不不不,不可能!
瑞基猛地摇头,绝对不会是他。
他那么恨自己,巴不得见面就一刀捅死,怎么可能会救他?还对他那么温柔,说出那种……要保护他的话?
哈,哈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正当瑞基因“凶手”的身份而心神不宁、思绪飘忽时,菲尼尔忽然冷笑出声。
“……原来你在这儿。”他站在两具尸体前,双手抱臂,低头轻笑,自言自语道,“终于忍不住了?”
瑞基见他这么说,顿时好奇:“你知道是谁干的?”
菲尼尔抬头看向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凝视着黑发的王子,眼中翻涌着复杂情绪。
走廊上紫水晶吊灯洒下的光落进王子的红眸,映出清澈透亮的光。
薄唇微张,菲尼尔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
最终,他微微一笑:“知道啊。”
“不过——不告诉你。”
他伸出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点了点瑞基的额头,宠溺道:“发生这么多烦心事,累了吧?先回房间休息,好好准备,明早我们就启程去教会。”
说完,菲尼尔语气一转,冷冷唤道:“温蒂。”
他话音刚落,瑞基便看到温蒂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声音冰冷:“在,公爵阁下。”
菲尼尔紫眸微移,淡淡道:“派人去追踪他——你知道该怎么做。”
温蒂垂首应声,恭敬而利落:“是,公爵阁下。”
瑞基看着一群白衣侍从弓着腰、低着头,悄无声息地将万渡和银甲护卫的尸体装袋抬走,心里还是忍不住发紧,低声问道:“菲尼尔……万渡是信使,就这么死了,真的不会影响到你吗?”
菲尼尔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不会。”
他嘲讽地说:“崔莎的子女多得很,少他一个也无所谓。更何况,黑暗精灵本就是雌尊雄卑,死个儿子,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说完,他半是安慰半是催促地拍了拍瑞基的肩:“好了,回房间休息吧,我这边还有事要处理。”
他的目光随即投向窗外,眼神灼灼,那张原本高贵俊美的脸庞隐隐透出一丝恨意与狰狞。
“终于……这次,吾绝不会失手。”
*
霍普市下城区,地下炼金室——
药剂台上,铁锅里的魔药咕嘟作响,气泡翻滚,不时“噗嗤”一声炸开,溅出细碎的绿色泡沫。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执着琉璃搅棒,贴着坩埚边缘顺时针缓缓划圈,绿色的魔力顺着琉璃融入药剂。
“唔,暴露了呢。”
低沉沉稳的声音从药剂台前传来。
接着,只听琉璃棒在锅边轻敲三下后,原本浓稠的药液忽然一清,化作晶莹剔透的清亮药水。
【大贤者的伪装药剂】制作完成。
玛尔巴什将魔药倒入水晶瓶中,指骨分明的手指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单边眼镜。
“呵,菲尼尔……你也不过如此。”他低声轻笑,眼中掠过一抹锐利的光。
原以为死灵法术操控的傀儡一靠近法师塔就会被识破,结果菲尼尔却毫无察觉。
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菲尼尔的实力,并没有他预想中那般可怕。只要瑞基、他、威廉和蒂瓦联手,对付菲尼尔和教会,并非难事。
玛尔巴什将刚炼制好的药剂放入药箱,和其中数百瓶整齐排列的药剂并列存放。
他看着这只改造过后的药箱,唇角轻轻扬起。
表面上仍是那个朴素无奇的老旧药箱,但内部早已被重塑为高阶魔法储物空间,具备恒温、恒压与防震机制,可轻松容纳上千瓶药剂,且不影响药效。
里面全是顶级药剂,功能齐全、效果拔群。
这两天他一直在为潜入法师塔救出瑞基做准备。
他解开自己变人魔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自己的魔法书,把他屯在里面的各种藏品稀里哗啦地倒了出来,装在身上。
解毒药水、治疗药水、感冒药剂、跌打损伤膏、玫瑰香膏;翼龙剧毒、龙胆毒素、紫螯毒液、暗影精华;各类高阶治疗与剧毒药剂、魔法卷轴、特殊道具……能带的他全带了。
关键的还有——
他轻轻摩挲着手指上的墨绿色指环。
这是他在自己的魔法书,罗洁爱尔之书里意外发现的稀世珍品——法术反制指环。
不仅能让他免疫沉默术,甚至可以反制八环以下的大多数法术。
想到之前自己被菲尼尔那老狗,还有咒怨森林给沉默,导致他无法及时救治瑞基,眼睁睁看着他的小王子受苦,怒意便悄然爬上嘴角,化作一丝冷笑。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
呵,菲尼尔,有种再沉默他一次试试?
突然,一股无形的能量散开,气场骤然改变。
他猛地抬头,眼神变得凌厉。
外面布下的阵法被触动了——
有人来了。
第67章 炸英灵
玛尔看向桌上摆着的,毫无反应的魔法阵,眼睛眯起。
有意思。
奇门遁甲的气场发生了变化,可警报魔法却毫无动静。
那门外的是谁?
或者说,是什么?
他神色一凛,立刻将药箱收好,然后挥手打开了监视魔法。
幽绿色的魔力在空中缓缓凝聚,化作一面半透明的魔镜,将炼金室之外的情形清晰地映出来:
一队闪烁着银白色圣洁光辉的幽灵——
英灵先锋军。
玛尔瞳孔骤缩,大脑一瞬间变得空白。
……什么?
怎么可能?
英灵军是邪神魔瑞寇抽取灵魂后,创造出来的独属于祂的杀戮兵器。
能够驱使英灵军的,只有祂。
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死死地盯着水镜,面色阴沉。
水镜里,英灵们丝毫不受屏障魔法的影响,径直向他所在的炼金室奔来。
若不是他出于谨慎,提前布下修真界带来的奇门遁甲阵法,此刻英灵军恐怕早已破墙而入。
玛尔英挺的眉毛狠狠地蹙起。
除了曙光镇那次短暂交锋,他并未真正与英灵军正面对抗,但这并不妨碍他深知这些东西的可怕与残忍。
邪神魔瑞寇的真身,连同他所铸的英灵军团,仍被困在他所摧毁的上一个世界,闪米特世界,与梅西耶世界之间的夹缝中。
可即便如此,祂的神力依旧强横无匹,足以在梅西耶世界的“世界之墙”上撕开细小裂缝,将部分英灵军投送进来,为祂效力。
这些英灵先锋军作为祂锋利的兵刃,很快便清除了天界和光明圣殿的大批主力,并在人界建立奇迹神教,强迫人类更改信仰,以从内部瓦解梅西耶世界的信仰系统,削减光明主神梅西耶的力量,加速世界之墙的坍塌。
英灵军没有灵魂,没有自由意志,完全是魔瑞寇的傀儡。
但它们比普通的傀儡要可怕得多。
它们不仅保留了生前的战斗能力,甚至还沿用了生前的思维模式,能够在接受命令后自行推演、执行任务。
换句话说——它们虽无灵魂,却具备智能,而且每一个英灵,能力都不同,且出类拔萃。
最妙的是,英灵并不是无法杀死的,只是很难杀。
作为纯粹的能量体,它们确实可以被更高层级的能量碾压抹除。但问题在于,想要真正将其消灭,必须一击毙命。
若只击碎一部分,它们会在极短时间内重新聚合,再次恢复如初,简直比任何实体生物都还要令人头疼。
“五个……一个小队。”
玛尔食指与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思索着该如何应对这些英灵军。
在人界,他的实力也受到极大的限制,没有办法完全发挥出自己大贤者级别法师的实力。
硬要说的话,自己现在只有传奇法师的水平,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九环法术随便放。
现在,他一星期只能用一次九环法术,必须谨慎选择,可以的话他不想用。
毕竟,他还得留着这个底牌去救瑞基。
不过,要灭掉这些英灵军,也未必非得动用九环。
他可以使用法术织构,将多个低级法术合并施展,用得好了,效果甚至可以达到十环法术的效果。
既然如此……
他深褐色的眼眸微微一动,薄唇轻启,低声念出转送术的咒语。
一道绿光闪过,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
“轰——!”
纯白法师塔的贵客套房内,瑞基刚洗完澡,头发还在滴水,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哇,发生什么了?”
他甩了甩头,把浴巾随手搭在肩上,快步走到窗边,望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
此时正值傍晚,天色泛着浅橙。
室外光线渐暗,远郊雏菊田边那朵腾起的烈焰蘑菇云在暮色中格外夺目。
落日余晖映在他猩红的瞳孔中,与火焰翻腾的蘑菇云交织在一起。
他怔怔地望着窗外的奇幻景象,嘴唇微张,脸上写满了震惊。
“什么人……竟然能在人界放出这么恐怖的爆炸法术。”瑞基喃喃道,“牛啊。”
他捏住窗沿,忍不住想——
要是哪天,他也能一拳打出这种爆炸效果,那得有多帅。
这场大爆炸惊动了整个霍普市,城市护卫、教会,甚至菲尼尔的纯白法师塔都纷纷派人前往雏菊花田调查。
在离开纯白法师塔的人流中,瑞基注意到一辆黑色的南瓜形马车悄然驶出法师塔,朝南而去。
那马车由两匹瘦骨嶙峋的黑马拉着,步伐飞快,几乎掠地而行。车厢造型奇特,乍看像是魔界贵妇常用的马车样式,但表面镶嵌的幽域钻石与地底溶洞水晶,又显然来自幽暗地域。
“真奇怪,又一个幽暗地域的人。”他忍不住嘀咕,“那家伙跟地下世界交情不浅嘛。”
不知为什么,他总有一种会再见到南瓜车主人的预感。
“算了,不管了。”
他打了个哈欠,“睡了睡了,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
第二天一早,瑞基跟着菲尼尔来到了教会。
教会大门前的石阶斑驳不一,颜色深浅杂乱,看得出被反复修补过。他扫了一眼,粗略估算,原本的石阶只剩寥寥几块,其余都是后期更换的。
头顶那座巨大的圣星十字架依旧庄严肃穆,瑞基抬头望了望,不禁在心里感叹: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是五百年。
上一次踏入这座圣殿,他还是个满怀憧憬、渴望洗心革面,梦想成为光明圣骑、将爱与希望洒满人间的流浪少年。
谁能想到,再次来到这里,他已是魔族王子,甚至重活了一世。
啧,真神奇。
就在这时,一道恶毒又灼人的视线火辣辣地扫在他脸上。
瑞基猛地抬头,毫不示弱地回瞪过去。
果然是艾摩斯。
青灰色的眼瞳撞上他的视线后,里眼底的毒意更甚。瑞基毫不怀疑,要不是自己身边站着菲尼尔,这家伙恐怕早就拔鞭子冲上来勒死他了。
他冷笑一声,勾起一个同样阴森狠辣的笑容,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关节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
好巧啊,小爷他也一样。
菲尼尔对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毫不在意,姿态高傲得像只大白鹅,朝艾摩斯淡淡吩咐:“给瑞基自由活动的权限。”
艾摩斯见他竟然对他如此颐指气使,牙齿磨得咯咯作响,“菲尼尔,你什么意思?”
菲尼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道:“字面意思。通行证,艾摩斯,别让吾说两遍。”
艾摩斯瞪大了眼,“你——!”
但在他即将爆发之际,却又猛地一顿,竟是强行将怒火给压下了。
瑞基双手环胸,脸上挂着坏笑:啧啧,稀奇。
艾摩斯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枚印着紫罗兰花纹的紫水晶徽章,不情不愿地递给了菲尼尔。
菲尼尔接过水晶纹章,在掌心掂了掂,然后满意地点头:“乖孩子,这才像话。进去吧,别让议会久等。”
“别用那种口气叫我!”艾摩斯怒吼,眼神像要吃人,“我不是孩子!”
“要不是神突然降下旨意,要我听你的——”他猛地打住,像是说漏了嘴,鼻子狠狠哼了一声,转身带路,
“跟我来!”
菲尼尔轻笑一声,将水晶纹章交给瑞基。
“去玩吧,吾得去开会了。”
瑞基接过纹章,听着他像是嘱咐小孩子的口气,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好,呃……开会愉快?”
菲尼尔笑容变深,“呵呵,好孩子,真会说话。行了,我走了。”
瑞基露出一个乖巧又有点不自在的笑,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走之前,艾摩斯对着他冷冷甩下几句话:“要留在教会神殿也行,但——不许乱跑,不准喧哗,不准对神不敬。”
随后,他嘴唇微动,无声道:“我不会放过你的,瑞古勒斯。”
被如此挑衅,瑞基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暴跳如雷。
切,放狠话,谁不会?
他挑了挑眉,露出一个邪气的笑,无声回道:“我也一样。”
艾摩斯脸扭曲了一下,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便转身随菲尼尔一同走进议事殿。
“嘭!”
议事殿大门阖上,瑞基终于又是一个人了。
他长舒一口气,还顺势伸了个懒腰。菲尼尔一走,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仿佛也跟着散去,连背脊都不自觉地挺得更直了。
他环顾四周,目光在圣殿中缓缓游移。
五百年了,这座圣殿似乎没变,但细看之下,又变了太多。
高窗洒下的圣光静静铺满地面与石柱,穹顶高悬,银紫色的圣辉垂落,四周是燃着紫焰的白色蜡烛,将整个殿堂照得明亮如昼。
光线太过充足,连石板缝隙中的血痕、角落祭台上未清理干净的干涸血迹都暴露无遗。
曾经的圣殿,是温暖的、金色的,是信仰和救赎的象征。而现在,这里依旧明亮,却透着一股诡异与残忍。
瑞基在心里“啧”了一声。
他向来不怎么待见梅西耶,尤其是天界那群自以为是的鸟人,点名炽天使长迈克尔。
但说到底,梅西耶再怎么讨厌,也比魔瑞寇强太多。
至少,梅西耶是真的在意这个世界的生灵的,而魔瑞寇,带来的只有偏执与杀戮。
他一边想着,一边在教会圣殿里“闲逛”。
有了那枚水晶纹章之后,教会的教徒果然不再拦他,甚至有人见到他还会恭敬地低头行礼。
瑞基挑眉,
哟呵,好新奇的体验。
他从主厅晃到祈祷室,又从祈祷室慢悠悠地走进审判堂,最后在那座巨大的十字长剑石雕旁的长凳上坐下。
等巡逻的侦察之眼转身离开,他迅速俯身检查石雕。
果不其然——
石雕背后还藏着那个通往地下的机关。
这个机关是他当初在这里进修时,无意中发现的。
确认一切照旧后,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将审判堂的门带上、反锁。
接着,他熟练地逆时针旋转两圈,只听“咔哒”一声轻响,石雕缓缓移开,露出通往地牢的暗道入口。
瑞基搓了搓手,在脑海里召唤他亲爱的队友:
‘喂,蒂瓦,做好准备,我来接你们了!’
第68章 重逢
‘瑞基?!’
蒂瓦的惊呼立刻在脑海中炸开,又惊又喜,‘殿下,你真的来了?’
瑞基语气也透着压不住的兴奋:‘当然,我现在正往地牢赶,和威廉准备一下,随时撤离。’
‘好好好!太好了,谢谢殿下!’蒂瓦激动得语速都快了几分。
‘欸——不过,’她话锋一转,顿了一下,问道:‘我们要怎么出去啊?’
总不能就这么撬开门锁,大摇大摆走出去吧?
这里是教会地牢,机关密布、守卫森严。
贸然出去,被发现的话——
会被戳成筛子的吧。
瑞基咧嘴,‘不用担心,我找到了外援。’
‘等我拿到钥匙,把你们放出来后,我们就去地牢尽头右手边第二间房,那是个储物间,里面有道暗门,通向下水道出口。’
原来当初的下水道口早就改道了,从一个分成了十个。
之前他和玛尔逃出去的那条,是连接祭祀厅停尸间的支线,虽然也与教会相通,但离地牢的位置差了一大截。
而他们从停尸间出来的那天,刚好举行完月祭。
【“如果你们晚一天来,那地方就一个人都没有了呢~”】
当菲尼尔笑眯眯地告诉他这件事时,瑞基差点气到咬碎后槽牙。
可恶啊,早知道他们就多休息一天再来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越努力,越倒霉?
‘那条下水道是霍普市最大、最宽的一条,水深得很,必须靠船才能离开。进去之后,会有人备好船接应我们。’
蒂瓦立刻回应:‘明白了。我这就告诉威廉和科恩,让他们准备好。’
瑞基一愣:‘……科恩墨菲斯托斯?他也在?’
蒂瓦无语:‘……在啊,你该不会已经把他忘了吧?’
瑞基沉默了两秒。
……靠,是的,他完全忘记了。
但这可万万不能承认,不然显得他既没良心又没脑子。
于是他在脑海中清了清嗓子,语气正经:‘咳咳,怎么会忘呢,他在河边可救过我的命,小爷我可不是白眼狼。’
给蒂瓦传好信后,瑞基也到达了地牢。
地牢光线昏暗,气味难闻。
唯一的光源,来自破墙上摇曳的几根蜡烛,以及守卫桌上那盏随时可能熄灭的油灯。
守卫室内,两名穿着铠甲的守卫正无聊地坐在桌前打牌。
“吱吱——”一只黑毛油亮、肥得离谱的老鼠突然贴着他们的脚边蹿了过去。
“欸哟喂,什么东西!”其中一人猛地丢下手里的牌,从椅子上跳起来,恶狠狠地一脚跺向老鼠。
可惜光线太暗,没踩着。
“这鬼地方——”他气得直跳脚,“黑得跟坟一样,晦气得很!连灯都不舍得多给一盏!”
另一名守卫啧了一声,拧开酒壶灌了口,懒洋洋地回道:“你还真想得美。这是地牢,是整个教会最底层的烂地方,好东西都在上头。”
“教会等级森严,又不养闲人。地牢里的人最多撑不过一周——不是自己扛不住死了,就是被拖出去献祭了。”
他慢悠悠地洗着牌,纸牌在指间“哗哗”作响,
“再说,这地方守得跟铁桶似的,外面的人根本进不来,里面的人也跑不了。”
他抬眼瞥了同伴一眼,语气懒散,“所以咱俩的活儿才这么清闲,自然也别指望有什么好待遇。”
“黑就黑点儿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猫在暗处的瑞基一听,乐了。
可不是嘛,黑点好啊。
黑点好办事。
他贴着墙壁在阴影中悄然滑动,脚步无声,气息全敛,悄无声息地逼近两名守卫。
下一瞬,他身形一动,快如黑影掠过。
那名正坐着洗牌喝酒的守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击敲晕,脑袋“咣当”一声砸在桌面上,乍一看像是喝醉了突然失去意识。
站着的守卫见状,哈哈大笑:“这就不行了?你这酒量——唔唔唔!”
然后他也倒了。
放倒两个守卫后,瑞基缓缓从阴影中现身。
昏暗的灯火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墙上。
影子勾勒出他流畅而凌厉身形,修长的双腿,腰线收束紧致,安静、优雅,又勾人。
他蹲下身,从倒地的守卫腰间取下钥匙,在手里抛了抛。
“嘿,搞定~”
他顺着脑海里蒂瓦给的方向,很快找到了她们被关押的牢房。
“瑞基!”
蒂瓦和威廉的牢房并排相连,两人一见到他,几乎同时站起身,神情激动。
蒂瓦一头红发因几日牢狱之苦,干枯打结,像被风吹皱的旧麻线,衣服更是像一团又酸又皱的腌菜叶子,瑞基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么狼狈的模样。
威廉看起来也好不到哪去,神情疲惫,左眼下挂着一道淤青,白衣上满是灰尘,原本柔顺的金发乱得像鸟窝,连脸上的胡子都疯长了不少,活脱脱一个刚从山林里爬出来的野精灵。
蒂瓦更是,看见他后,差点要从原地跳起来了:“我的王子殿下,快快快,快把我从这里放出来,老娘要被憋疯了!”
瑞基咧嘴一笑:“别急,这就开。”
“咔嚓”“咔嚓”,两声轻响后,牢房外的魔法屏障随之解开,门锁也随之弹开。
他走上前,又帮两人取下封印魔力的手环。
蒂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像只刚醒来的血豹般舒展四肢,嘴里忍不住欢呼:“终于——老娘终于自由啦!”
威廉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随即看向瑞基,目光带着担忧:“瑞基,多谢你……你那之后,没事吧?”
面对他的关心,瑞基心里一暖,笑着摇头:“我没事啦,倒是你,大叔,你还好吧?我听蒂瓦说你被抓进地牢时,可是被狠狠揍了一顿,伤得不轻,现在还走得动吗?”
威廉胡子一抖,咕噜笑道:“哈哈哈,谢谢关心啊。”
“确实,他们为了让我交出加密储物袋的开启咒语,揍得我挺狠的。但——我威廉白石,可不是吃素的。我们白石家族别的不说,骨头可是一级硬!”
“后来那家伙——艾摩斯,看我怎么都不开口,干脆想把我献祭给魔瑞寇,变成英灵,再操控变成英灵后的我去开袋子。”
他说着甩了甩肩膀,金色胡须下露出一口白牙,“所以他们就没有再继续折磨我啦,在这期间,我好好休息了一番,现在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蒂瓦在一边感叹道:“你这家伙自从进来就一直在睡觉,我都差点以为你死了,没想到是在自愈。”
威廉挠挠头,爽朗一笑。
瑞基从储物袋里翻出一套装备,随手扔给他:“喏,我在守卫室顺手摸到的。”
然后将另一个袋子递给红发大小姐:“还有你的,蒂瓦。”
威廉接过装备,眼睛一亮,立刻麻利地穿戴整齐,笑道:“嚯嚯,谢啦,红眼小子!”
“不久前还在豺狼人洞穴救你呢,没想到这下竟然轮到被你给救了,命运真神奇哈哈哈……”
瑞基一听,立马想起自己当时那身破破烂烂、差点被当牲口献祭的惨样,脸一黑,挥手恼道:“得了大叔,废话少说,赶快走吧!”
威廉将巨锤背到身后,接着,他动作忽然一顿,问道:“哎,对了——玛尔呢?他没跟你一起来?”
瑞基抿唇,“嗯,没来,他走了。”
见威廉张嘴还想说话,他忙阻止道:“啊得得得,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咱们先从这里离开,好不?我们可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啊!”
威廉挠了挠头,赞同道:“对对,抱歉,是我激动了。”
瑞基刚踏出牢房,脚步却猛地一顿,停在原地。
因为——
“科恩墨菲斯托斯呢?”
他在牢房里看了半天,也没见到那位矮子法师啊。
“因为我一直在你身边啊。”一个男中音突兀地从他腰侧响起。
瑞基猛地一哆嗦,差点跳起来,“哇靠!”
他转头,果然在阴影中看见了一个蠕动的黑影。
黑影缓缓移动,显出穿着深蓝色传奇法师袍的棕发半身人法师的轮廓。
“啊,哈,哈……原来你在这里啊。”瑞基干笑一声,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好家伙,只记得他矮,没想到他这么矮。
矮到他全程就站在自己身边,而他竟然完全没注意到……
他走上前,帮科恩也打开了封印手环。
科恩活动了一下手腕,没好气地嘟囔:“呼,终于……”
他琥珀色的眼睛上下扫视了一番瑞基,语调悠长中带着轻佻道:“虽然您有着被撒旦吻过的完美面容,和如此性感的身材,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您一样身高长腿细腰的。”
“亲爱的王子殿下,下次就请拜托你别再总抬着头,偶尔也低头关注我一下,不然我可是会伤心的啊~”
瑞基被他略带油腻的腔调搞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刚想张口怼他,转念又想好像是自己先把人家给忘了的,而且科恩还救过他的命。
于是他只能捏着鼻子道歉:“啊行行行,抱歉,我错了,好吧,别再说了行吗?”
说着,他将科恩的装备也从储物袋里掏出来递给他。
看着三人都解除了限制,还能正常行动,瑞基这才松了口气。
“好了,既然人齐了,也都能动,那就走吧——”
“跟着我,咱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第69章 殿,殿下……?
教会地牢静得出奇。
烛芯轻微燃烧的“噼啪”声,和鞋底踏在湿冷石砖上的脚步声在长廊中回荡。
地牢里,瑞基走在前面,威廉、蒂瓦和科恩紧随其后,几人尽量贴得靠近,压低呼吸,小心翼翼地向地牢深处前行。
“地牢尽头右边第二间的储物室,门把手上雕着紫罗兰花……”
瑞基目光一扫,接着眼睛一亮,“啊,找到了!”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照着菲尼尔留下的指示,很快在储物间角落找到了那座掩着地道口的老旧货架。
移开货架,瑞基又撬开锁着地道的锁,这才终于打开了下水道的入口。
“我先下去,你们在这里等着。”他低声交代了一句,随即握住锈迹斑斑的铁梯,缓缓朝下方滑入幽暗的下水道。
脚落地后,瑞基迅速地环视了一圈。
这里实在是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即使他身为魔族,自带夜视能力,也只能勉强看清落脚的地方是一个湿滑的石台阶,以及两步外那条水流湍急的下水道暗河。
污浊的水流在昏暗中翻涌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宽度足有三四米,且深不见底。
果然,要是没有船,根本没办法进入或者离开这里。
话说,应该来接应他们的人呢?
瑞基正想着,脑子里却突然崩出一个想法:这里的臭味,怎么越来越浓了?
正疑惑间,脚边突然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接着,那团软乎乎的臭东西竟然缠了上来,灼烧般的刺痛感透过裤脚传来。
“——!什么东西?”
他猛地低头,瞬间从储物袋里抽剑,朝缠着自己脚的不明物体砍去。
猩红长剑出鞘,在黑暗中划过一道红光。
“噗叽”一声,那团缠着瑞基的东西被劈中后直接炸开,带着酸性的浆液四处飞溅,地板上传来被腐蚀的滋滋声。
“啊!!”瑞基作为近战,很不幸地被溅了一身。
该死的酸腐泥!!
在他劈中它的那一刻,通过这手感,他立马认出了这种东西——
酸腐泥,喜欢潜伏在阴暗潮湿区域的小怪物。
攻击力不强,但胜在恶心,还有……
数量众多。
瑞基僵硬地转头,果然看到了好几个在地板上蠕动的阴影。
酸腐泥是群居怪物,他刚打爆了一个,其他的酸腐泥感受到威胁,立刻进入了攻击状态。
“——瑞基?”
威廉在通道上面问,“我们听到你的喊声了,你没事吧?”
“没事!”瑞基转动手腕,将猩红长剑上面沾着的酸液甩掉,“就是一些酸腐泥!”
“等我把它们清理掉,你们再下来!”
刚才他观察过,威廉、蒂瓦还有科恩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精神状态也不太好。他们现在这种残血状态,还是在后面待着比较安全,万一再受伤就麻烦了,毕竟玛尔不在,没人能治疗。
看着朝自己包围过来的阴影团子,瑞基想到即将发生的事,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酸腐泥每被攻击一次,就会喷一次酸液。就算自己一剑一个,也得挨十几次喷。
他再次在心里后悔没有听玛尔巴什的话,学一学魔法卷轴的应用。
要是他能熟练使用卷轴,起码可以给自己上个护盾,或者一个击退术,把这些酸泥团子推开,再用法术轰死,也不用挨酸液喷了!
呜,可恶!
这次绝对不再偷懒了,一出去就去学习!
他发誓!
正当他举起长剑准备劈向身前的酸腐泥时,身边突然亮了起来。
酸腐泥们被强烈的白色圣光刺激,纷纷蠕动着退走。
【牧师戏法:神性驱散】
“——?”
谁?他怎么完全没有察觉到?
瑞基惊讶地侧头,看向施法者。
一个娇小的白影从光芒中走出,素白小短裙微颤,紫色鸢尾花环在发间轻摇。
温蒂。
“瑞古勒斯殿下,日安。”
白瓷少女向他微微福身,声音一如既往地毫无波澜,“菲尼尔大人安排我来接应您,请问您和您的朋友们准备好了吗?”
瑞基借着银白色的光这才看清,温蒂身后是个微型港口,停着一艘刚好能容纳六人的小船。
“是你啊,温蒂。”他收起长剑,“稍等,我让他们下来。”
说完便朝通道喊:“下面没事了,都下来吧!”
话音落下后,通道里便传来脚步踏着铁梯的声音,队友们开始移动了。
等他们下来的同时,瑞基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菲尼尔不是派你去追那个死灵法师了吗?”
温蒂眨眨眼,白色睫毛像两柄小扇子,“啊,任务失败了,我提前回来,然后就被公爵派过来了。”
“失败了?”瑞基有些意外,“发生了什么?那家伙是谁?”
“是的,失败了。”温蒂白色玻璃珠般的眼睛无神地盯着他,诚实道:“那个人很强,把我的手下全炸死后就消失了,找不到了。但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
瑞基想到昨天傍晚的那场大爆炸,“难道昨天雏菊花田边的爆炸是他搞的?”
温蒂点头:“是的。”
瑞基心里更好奇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温蒂机械地回答:“因为我不能。”
瑞基看着面无表情的白瓷少女,抽了抽嘴角,“……好吧。你还挺有原则的。”
温蒂:“是的,我是很有原则的。”
瑞基彻底无语。
这脑回路……唉。
正当天被聊死的时候,蒂瓦和科恩先下来了。
“呕……”蒂瓦刚站稳,鼻子就皱了起来。
金贵的欲魔公主,拉法家族的千金大小姐看着地上爆烂的黄浆,漂亮脸蛋上的嫌弃怎么都掩饰不住,“这里是什么地方啊,也太恶心了吧!”
科恩见美女心烦,立马像只孔雀似的抖了抖羽毛,准备开屏:“咳咳,蒂瓦小姐,不用担心,这不过是酸腐泥的尸体,没有任何杀伤力。”
蒂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废话,你当我傻吗?老娘我还没有智障到连死的和活的东西都分不清!”
“重点是这里实在是太恶心了!”
科恩立马上前,手掌心蓝色魔力泛动,殷勤道:“那就让我来净化这里吧——欸?”
瑞基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提起来丢到温蒂身后的船上,“得了吧,开屏也先看看场合——这里是下水道,你再净化也没用。”
他没好气地瞪了蒂瓦一眼,“还有你——嚷什么,赶快上船,离开这里不就不臭了。”
蒂瓦嘟嘴:“哼,不解风情的狗比王子。”
蒂瓦和科恩都上船了,就差威廉。
终于,一阵“咚”的落地闷响后,殿后的威廉也从通道里出来了。
看见大家都到了,瑞基悬着的心终于稍微松了点。
他朝威廉挥手:“这边,快上船!”
威廉听了,朝他跑过来:“瑞基!你没事吧?”
他握住瑞基肩膀,认真打量了一番,看见他衣服上被酸液灼出的几个洞,担心道:“酸腐泥有酸液溅射的特性,你还好吗?”
瑞基动了动一开始被酸腐泥偷袭的脚,被酸液腐蚀的地方竟然已经自愈了,没什么感觉。
威廉不说的话,他都要忘记了自己被酸液攻击过了。
这恢复速度竟然比在魔界时还要强。
自己什么时候恢复力这么厉害了?
他摇头,“没事,别担心,快上船吧,大叔。有事等我们出去了再说。”
威廉松了口气,伸手轻拍了拍瑞基的肩膀,“好,你没受伤就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像个真正关心孩子的长辈。
然后他看向一旁来接应他们的人,亲切道:“想必这位就是瑞基口中帮助我们的朋友了吧,请问你是——”
话说到一半,威廉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看清温蒂面容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如遭雷击,表情瞬间凝固。
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整张脸变得苍白空洞。
瑞基甚至听到他的呼吸都停滞了。
“殿,殿下……?”威廉胡子下的嘴唇颤抖,灰蓝色的眼睛里瞳孔剧烈震动。
他的声音几乎破碎,从胡须下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带着不敢相信的惊恐与激动。
“不……这不可能……”
温蒂却像没看到他的反常似的,双手置于身前,恭敬地微微躬身:“你好,白石先生。我是负责前来接应你们的人,温蒂。”
这下轮到瑞基拍他的肩膀了,“威廉,走吧。”
威廉灰蓝色的眼睛仍然盯着温蒂,用力到太阳穴周围的肌肉都在痉挛。
这时,地道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低喊:“他们从这边逃了——快!下去抓住他们!”
被教会守卫发现了。
瑞基咬牙,一把拉住威廉的胳膊,将这个大个子往船上拽:“别发呆了!赶快走!!”
地道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守卫们顺着入口下来了。
威廉这才如梦初醒,利落地跳上船:“抱歉,我们快走!”
瑞基也跟着上船,朝温蒂道:“出发吧。”
温蒂点头,收起身上的银白圣光,解开拴船的绳索。
小船失去束缚,立刻随着水流缓缓漂动起来。
下水道暗河比看上去湍急,不一会儿小船就漂出了十几米。等教会守卫举着火把赶到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时,他们早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一行人见守卫们没能追上来,齐齐松了口气。
蒂瓦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冷汗,“好险好险。”
科恩也如释重负,“是啊,可终于逃出来了。”
瑞基靠坐在船上,双手搭在膝头,仰起头,脸上带着有些骄傲的笑。
哈,哈哈。
他做到了!
第一次,没有依靠玛尔巴什,就靠自己成功实施了计划。
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
他不是废物!他可以的!
三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除了一个人——
威廉。
第70章 越狱
下水道暗河的水流越来越湍急,船身在黑暗中摇摆。
很快,前方出现了十多个一模一样的岔路口,每个入口都黑洞洞的,看不出差别。
温蒂从船舱内侧取出木桨,伸进水里划动几下,轻松将小船驶入其中一个入口。
进入岔道后,两侧石壁逐渐收窄,水流也慢慢平缓下来。
威廉坐在船上,灰蓝色的眼睛仍死死盯着温蒂。
他正襟危坐,魁梧的身躯像座小山立在船中,一动不动。肩膀绷得死紧,眉头紧锁,戴着银色护甲的双手僵硬地放在膝上,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瑞基注意到他的紧绷,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嗨,大叔,你还好吗?”
威廉锁着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瑞基见他不说话,叹了一声,“你觉得她像爱尔琳?”
提到这个名字,威廉的眼神变了,表情一片空白。
他低下头,声音艰涩:“我……我不知道。”
瑞基抿了抿唇,“我刚见到她的时候,也觉得像。”
“可我后来跟她聊过,发现她跟爱尔琳完全不同。”
威廉垂眸不语,神情复杂。
瑞基继续道:“我理解你思念公主,甚至她就是你的执念。可是她已经不在了那么久……”
他越说越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最后连自己都觉得别扭,只能尴尬地抓头,“唉……算了,我……唉……”
“他想说你想多了,劝你想开点。”蒂瓦斜眼瞥了他俩一眼,“死人不能复活,而盯着女士看是很不礼貌的,尤其你还是个雄性老精灵。”
“打起精神来吧,威廉。”
瑞基听到这刻薄的话,心里一跳,恨不得过去捂住这位大小姐淬了毒的嘴。
‘喂!你在说什么啊!’他在脑海里朝她喊道,‘你没看见威廉已经很难过了吗?干什么要戳人家心窝子?’
蒂瓦撇嘴,伸手看向自己漂亮圆润的指甲,‘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倒是你,瑞古勒斯,什么时候这么善解人意了?’她冰蓝色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记得你可是最没心没肺,嘴毒起来连那谁都受不了的。’
‘怎么,被人家拒绝那么多次后,终于决定学着收敛脾气,走温柔关怀路线了?’
瑞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闭嘴吧你,我就不能单纯关心队友?’
正当他还想继续怼蒂瓦的时候,威廉突然开口了:“瑞基,谢谢,我明白你的好意。”
“你们放心,我没有因为见到和公主相似的人就一蹶不振,我还没有脆弱到这种程度。”他继续道,“我只是……只是有点担心,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瑞基好奇:“担心什么?”
威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在船头站着的温蒂,最后朝瑞基挥挥手,示意他靠近。
瑞基眨眼,心里惊讶。
威廉想到什么了,这么严肃?还得说悄悄话?
他一边想,一边迅速挪动身子,将耳朵凑过去。
“你还记得,曙光镇外,浅河前,一箭重伤你的那个英灵吗?”
瑞基侧眸,红色的眼睛里充满疑问。
当然记得,想忘都忘不了。
威廉刻意压低声音,严肃至极:“艾摩斯告诉我,那就是爱尔琳殿下。”
红眸里的疑惑更深了。
……所以呢?
就在他们二人窃窃私语时,站在船头的温蒂缓缓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她苍白如瓷的脸上,嘴角微微翘起,诡异而阴森。
威廉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道:“所以,这时候出现一个和爱尔琳殿下很相似的,还一看就很奇怪,不像活人的人——你觉得呢?”
啊?
瑞基听完,僵硬地转头,看向温蒂。
温蒂盯着他的白眼睛眨了眨,脸上没有表情。
这么说来,她皮肤白得不正常,像死人一样毫无血色,声音毫无起伏,死板得不像个正常人……
而且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一股寒意猛地从脊椎底部窜起,瞬间爬上后颈,令他汗毛倒竖,血液几乎在瞬间冻结。
……靠,不是……吧?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
“不对啊,你在曙光镇和那些东西交手了,如果温……如果她是的话,你不可能看不出来啊?”
瑞基问道,“你过去几百年都在到处游荡,对抗那些东西,你应该很了解它们才是。”
威廉听了,烦躁地抓了抓头,金色的头发被揉得像团鸟窝,“你说得对——所以我才很纠结,因为我看不出来。”
瑞基松了口气。
他朝威廉摆摆手,安慰道:“得了吧,大叔,你肯定是累坏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况且,要她真是英灵的话,我早就该被杀死了才对,人家怎么可能还冒险帮我们。”
威廉长叹一声,歉意地说:“确实……我不应该这样怀疑帮助我们的人。抱歉,是我无礼了。”
“咚——”船头轻撞岸边,船靠岸了。
“到了。”温蒂从船头跳下来,头上的紫色鸢尾花环轻摇。
她站在岸上,对瑞基一行人平静地说道,“各位,下船吧。接下来,我将继续为你们带路。”
瑞基站起身,跟着跳下了船,“走吧。”
蒂瓦和科恩连忙跳下船,养尊处优的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威廉等大家都安全下船后,才站起身,脚步沉稳地踩住船沿上岸。
在经过温蒂时,他灰蓝色的眸子深深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白瓷少女。
温蒂察觉到了他的眼神,眨了眨眼,走上前平静地问:“白石先生,请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感到她的接近,威廉浑身一震,小山般的身躯剧烈颤抖。
“没,没事……”威廉笨拙地摇头,想要再说什么,却在视线接触到少女头上的紫色鸢尾花环时,瞬间红了眼眶。
【“威——廉——”】记忆中的公主殿下,金发编成麻花辫垂在身后,带着灿烂笑容向他跑来。
她背着手,笑眯眯地将身子轻倚在他厚重的板甲上:【“训练很累吧?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那时他刚通过选拔成为光明圣殿的圣骑士,每天都要进行高强度训练,训练完后总是筋疲力尽。
然而不论训练多累,他一定会回到公主身边值班,第二天一早又赶去继续训练。
哪怕爱尔琳体恤他的辛苦,破例为他放假,他也从未真的去休息。
他是她的骑士,守护她是他的职责,他存在的意义。
他不累。
【“公,公主殿下……没,没关系,我一切都好。只要您安全无恙,我就放心了。”】他记得那时自己还年轻,被她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耳根通红,仿佛全身都在发烫,连手该往哪儿放都不知道。
金发公主见自己高大俊美的骑士因为她的靠近而面红耳赤、笨拙不堪,笑得更开心了。
她背着手,促狭地看着他:【“真的吗?”】
他点头,认真道:【“是的,殿下。”】
爱尔琳嘟起嘴,【“好吧,既然你没有特别想要的……”】
她咧嘴一笑:【“那是不是说明,我送你什么你都会要呀?”】
他愣住了:【“啊?”】
金发公主说完,从身后像变戏法般拿出两个鸢尾花花环,快速地将其中一个戴到了他头上。
和轻飘飘的干花花环不同,公主给他的这顶花环分量十足。鲜花淡淡的甜香和青涩的草味传来,挠得他鼻头痒痒。
给他戴好花环后,爱尔琳将另一个给自己戴上。
林间阳光洒在金发公主身上,她仿佛在发光。
【“花环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鲜花就像有魔力,总能让人心情愉悦,充满活力。”】
【“威廉,你戴着真好看!”】阳光下,公主的笑容比太阳还要灿烂,【“希望我做的这个花环,也能给你带来活力和快乐呀!”】
……
一行人跟着温蒂,在复杂的下水道里走着。
瑞基举着火把,余光关注着威廉。
自从和温蒂短暂交谈后,威廉就像霜打的茄子,眼神空洞,一言不发,整个人蔫得要命。
好几次他左脚绊右脚,踉跄着差点摔倒,都是自己眼疾手快拉住他,才没让他摔进沟里。
瑞基很担心,要是不盯着点,这家伙说不定能把自己掉河里淹死。
同时他也在心里腹诽,威廉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怎么跟条忠心耿耿的狗一样,脑子里只有主子。
可爱尔琳已经去世很久了啊,他怎么还念念不忘,甚至见到和她相似一点的人,就方寸大乱,像是丢了魂。
他在心里挠了挠头,
算了,这些骑士的心思,他不懂。
只是看着威廉对爱尔琳的执着和思念,他心里竟然忍不住地羡慕起爱尔琳来。
有这样一个对她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甚至死后还对她念念不忘,奉她为信仰与生命的意义的人……
真是幸运啊。
要是有谁愿意这样对他,自己恐怕能幸福死,那人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愿意摘。
只不过很可惜,并没有人喜欢他。
瑞基忍不住想,要不等一切结束后,自己也找个骑士?
父王和王叔曾好几次提出,要给他选个贴身骑士长,但都被他拒绝了。
那时他全心全意都扑在玛尔巴什身上,不想让他“误会”。
其实他更希望玛尔巴什能当他的骑士,但很可惜,人家是法师,还是大贤者法师,不可能给他当骑士。
而现在,他是不敢有这种想法的了。
反正玛尔巴什又不喜欢他,既然如此,他就放手,然后遵循皇家规定,找个可靠的人培养。
正好他贴身骑士的位置一直空着。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
就是不知道,自己这烂名声,有没有人愿意给他当贴身骑士……
瑞基天马行空地想着骑士的事,不知不觉间,温蒂已经带着他们离开了下水道,进入了新的地道。
地道尽头,竖着一扇铁门。
温蒂走上前,将手贴在门上,铁门表面的魔法锁瞬间与她的魔力产生共鸣,银紫色的光芒宛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蔓延至整扇门的边缘。
“咔哒”一声轻响,门应声而开。
纯白的强光从门后倾泻而出,在这片幽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几人纷纷抬手遮眼,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温蒂转过身,站在门边,“任务成功——诸位辛苦了,我们已经安全离开奇迹神教教会的范围。”
她对他们恭敬地躬身行礼,一只手向前呈邀请状,道:
“欢迎来到纯白法师塔。”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