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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洪荒]教主今天打上玉虚宫了吗》 第351章
“他走了。”元凤又等了许久,方才对着身后空无一人的地方开口道。
多宝走了出来,朝着鸿钧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望去一眼,仿佛在思考他这位师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半晌,又摇了摇头,起身同元凤告辞。
元凤也不留他,她拉着孔宣又嘱咐了几句,便让他们二人趁早离开:“这里毕竟不是什么久留之地,能走还是早点走为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道祖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放过了他们,但万一他老人家又回心转意了呢?
所以还是走吧!
倘若有缘,来日自会相见!
孔宣望着元凤的目光仍有些依依不舍,他娘却已经干脆利落地将他的手放到了多宝手上:“这孩子就交给多宝小友了,有什么麻烦事情都吩咐他去办吧。”
多宝微微一笑:“请元凤阁下放心,贫道自会保孔宣道友周全。”毕竟是他的“娘”呀,他可是个孝顺孩子呢。
罗睺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祖孙三代(?),想了想,又重新变成了一朵柔弱可怜的小莲花:“通天家的大徒弟,记得把本座也捎上,本座如今也无家可归,可怜得紧呢。”
多宝:“……”
孔宣:“……”
元凤:“……”
三人不知道为什么又齐齐沉默了一瞬,随即不约而同地忽略了罗睺的话。
“哈哈,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不知道呢,你听到了吗?我怎么什么都没有听到啊?”
“有人说话吗?没有吧?这里不是只有我们三个人吗?”
罗睺挑了挑眉:“你要是不把本座带回去的话,本座可就要去找小通天了哦!”那当然是不可能的,祂可不想回去面对通天那两个疑心病晚期的哥哥,更何况如今连鸿钧都已经下界了,啧,真是不给可怜的罗睺一条活路啊。
也许他们会放过自家弟弟/徒弟,但对祂可是会毫不留情的啊。
多宝:“……”
冲着他来的是吧?
截教大师兄神色冷淡。
罗睺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你看,人心就是这么有趣又好玩的东西,只要把握住了一个人的心,无论祂想要得到什么,都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能得魔祖这般信任,多宝不胜荣幸。”到底还是忍气吞声地答应了下来呢。
罗睺又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多宝鼠:“通天家的大徒弟,倒也不必这么如临大敌,把本座看得跟什么大魔头似的。当初要不是本座出手,恐怕你师尊如今还待在紫霄宫中呢。从这点出发,本座可是你师尊的救命恩人啊。”
多宝的心仿佛慢了一拍:“……”
就像是有人轻轻拨开了迷雾之中尘封已久的古老书页,拼图上残缺已久的那部分终于被人细细地填补上去。他疑惑过许久的问题有了一个真正的答案,而那答案本身,却又仿佛化作了一个沉重的枷锁,令他的心不知不觉就坠落了下去。
他的师尊究竟是怎么离开紫霄宫的,又为什么可以离开紫霄宫,事到如今,他依稀仿佛,探查到了真相的一角。
“……是您帮了我师尊?”
多宝的声音隐隐有些艰涩,他凝视着面前那朵十二品功德金莲,忽而想起这是他师尊第一次打上灵山时,向接引和准提他们索要的东西。
原来在那么早之前……那么早之前……
罗睺微微有点心虚,当初祂和通天是互帮互助,各取所需来着,但看着面前的多宝恍恍惚惚,不敢置信的样子,祂还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对啊!当然是本座做的。不是本座还能是谁?鸿钧那个王八蛋吗?”
祂一边大言不惭地说着,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生怕哪个草丛里面突然冒出个鸿钧道祖,起手就是一个控制,紧接着就朝祂身上砸了一堆大招,一边扔还一边狞笑着:“罗睺!你果然躲在这里!”
很吓人的好不好啊!
罗睺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好生安抚了它一番,方才笑眯眯地开口道:“总之,我和你师尊可是有多年的老交情了(多年的狱友之情),我们一起谈过心(祂单方面和通天谈心),一起坐过牢(这是真的),最后也顺理成章地结成了同盟(不枉祂费尽心思),时至今日,也是时候将一切揭开了!”
多宝静静地听着祂的话。
许久许久,慢慢地闭了一下眼睛。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思绪飞快地运转,处理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大脑十分理智地告诉他,哪怕罗睺夸大其词,只告诉了他部分的真相,祂说的话依然有三分的可信度。
偏偏他的心仍然在痛苦地挣扎,想要反驳祂说的话。
值得吗,师尊?
为了他们这些弟子,值得吗?
八景宫中,那位红衣圣人仍然懒懒散散地依偎在他兄长身旁,抬首望着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唇边噙着一抹散漫恣意的笑容。
他仍然是那么任性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在乎世人的目光亦或是评价——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他呢?
不如他的人,连圣人的一寸衣角都触之不及,只能颤抖着匍匐在玉阶之下;胜过他的人,又绝不会因为一己的偏见便对他横加指责,认为他离经叛道,实乃罪大恶极。
他就是他,自始至终,从未改变,也无需改变。
“所以,没有什么值得或者不值得,为师想做就做了。”圣人懒洋洋地回答着他弟子的疑问,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很糟糕的事情。
至于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行为再度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呵,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处呢?凡事都要瞻前顾后的话,恐怕事事难成啊。总之,先这么干着吧,为师看好你哦多宝!
多宝:“……”
他面无表情地吐槽着:师尊,您真的好任性啊。
他默默地挂断了和通天的联络,抬头望向了罗睺,后者仍然笑吟吟地看着他:“通天家的大徒弟,你可是信了本座的话啊?”
多宝微微抿唇,一瞬不瞬地看着罗睺:“信不信的,对您而言真的重要吗?”
罗睺又是一笑,漫不经心到了极点:“那自然是不重要的。”不就是没有忽悠成功吗?算得了什么?
当初祂为了说服上清通天,可是硬生生花了千年的时间啊!要是祂因为一次两次的失败而轻易放弃,哪还会有千年之后的成功呢!
由此可见……上清通天是真踏马难忽悠啊!换个人早就跟他一起造反去了,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罗睺想起过去的艰难岁月,神色也不禁扭曲了那么一下。好在祂最终还是成功了,嗯,成功了就好,不然祂怕是真的会疯。
“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如果多宝有做的不妥的地方,就请您多多担待了。”
多宝淡淡一笑,神色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
罗睺也笑:“好说好说,看在小通天的面子上,本座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毕竟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蚱蜢嘛。”
一旁的元凤听到这里,心又不觉梗了一下:所以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啊!
旁边的孔宣欲言又止:“娘……”对不起QAQ,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呜呜呜。
元凤看了看自家的倒霉孩子,又伸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唉……也不怪你,可能是娘生你的时候,少给你生了几个心眼子吧。”
孔宣眼泪汪汪:“娘!这种事情就不要说出口了好不好!”人艰不拆啊!!
元凤呵呵一笑,懒得管她这倒霉孩子,只是低下头来,无声地注视着自己身上的锁链。凤凰真火刹那间席卷而来,顷刻便将这些锁链包裹得严严实实,下一刻,灿金色的凤凰低吟一声,转瞬便脱困而出。
她反复研究了几次,确定自己随时都能从中脱身,也便放下了大半个心。不说别的,至少到时候能见势不妙立刻跑路,就已经胜过之前许多了。
多宝看着她的举动,等她折腾完了方才又开口同她告别了一遍,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普天之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但终有一日,在那不远的将来,他们会再次相聚。
到那一天,便是他们真正为自己未来的命运拼死一搏的时候了。
元凤并没有询问多宝他们有多少的把握,在她看到罗睺的那一刻她便明白了,无论是成是败,那位通天圣人都已经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不对,不是“是成是败”,而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元凤眼眸微垂,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次从锁链之中挣脱,又毫不犹豫地跃入了那无底的岩浆深处,任由那无边无际的高温与焚烧之感再度将她全身吞没。
每一只凤凰都要在烈焰之中浴火重生,那是复仇的火焰,亦是多年积攒下来的不甘与熊熊燃烧的愤怒。
她需要更多的力量。
她同样……不能容许任何的失败!
孔宣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
多宝走在最前面,手中还轻轻捧着那朵罗睺所化的十二品功德金莲。他低头看着那朵风华绝代的花,手指指尖似有若无地触碰着那耀眼夺目的花瓣。
……师尊,这就是您选择的道路。
只要是您想要的……弟子都会拼尽全力为您达成。
第352章
“近来八景宫总是在下雨呢,是到了凡间的梅雨时节吗?”
通天随手解决了他徒弟的小问题,又侧过首听着窗外雨声清脆。竹影婆娑,乱雨入帘,池上苔痕润碧,石径深处生幽,仿佛整片天地之间都笼罩着朦朦胧胧的雾气。
“哥哥一直在这里陪着我,不觉得无聊吗?”
他回头望向元始,眼底带着轻快的笑意。
元始指间一枚墨玉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抬眸时视线轻轻拂过案头袅袅茶雾。窗棂外一枝青竹携着碧色斜斜探进窗来,将他的眉目洇染得如同水墨画里晕开的远山。
他静静地看向了他的弟弟,嗓音清冽如玉:“不无聊。”
又浅浅地蹙了一下眉头:“你觉得无聊了?”
通天慢吞吞地挪到了他的身旁,紧挨着他坐着,低头端详着面前的棋局:“那倒也没有……只是下雨了就不好带哥哥出去玩了,想想都有些遗憾呢。”
最好不是你自己想出去玩,通小天。
元始面无表情地吐槽着:“那就来陪为兄下棋。”
“又下棋啊……”他弟弟托着腮嘟囔,“刚刚不是才下过吗?”
元始不动声色地将手边的棋盘挪到了一边,侧首望向身旁之人:“虽说外面在下雨,但对我们而言又没有什么大碍,你想出去玩的话,我可以陪你一道出去。”
“不要了吧,下雨天我不想出去。”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该让昆仑山天天下雨。
元始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询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呢哥哥!”
元始:“……”
懂了,这是故意来折磨他的。
元始垂眸看着他弟弟纤长的浓墨睫羽如最轻盈不过的蝶翼一般轻轻扇动着,似有晶莹剔透的露珠在上面缓缓滚动,沿着翠叶的脉络无声跌落在地。
光影折射入室内,半明半昧的一方小天地间,红衣圣人轻轻靠在他的肩头,三千青丝柔顺地垂下,宛如一副古旧画卷中最惊心动魄的一景。
合该以笔墨入画,以诗词传唱,方才知晓世间有这般动人颜色。
“……我为你画一幅画吧?”他忽而道。
通天仿佛被惊醒了一般,讶异地睁大了眼睛看他:“画?”
元始淡淡道:“你既然不想出去,也不想同我下棋,不如就坐在这里,让为兄给你画一副画像,如何?”
“画像啊……”通天摸着下巴陷入了思考之中,“倒也不是不行。”
“不过我可不想就那样呆呆地坐上几个时辰,”他耸了耸肩,笑着望向元始,“哥哥,我们一起画吧?”
元始仿佛顿了一顿,又道:“如此也好。”
事情一说定,八景宫的童子们便纷纷把画纸和各色的颜料等都呈递了上来,又准备了各式各样的墨笔,任凭圣人们取用。
通天站在桌前,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将雪白的画纸铺在案桌上,又摆好了砚台和笔墨,赭石、朱红、孔雀蓝……种种明亮纯粹的颜色一一铺陈在面前,不知为何就令人的心情忽而绚烂了几分。
他轻轻笑了起来,那简单的笑容落在元始眼中,竟也胜过世间万千繁华。
兄长的眼眸不觉暗了一暗,又轻声问道:“你想画什么?”
通天抿着唇思考,眼眸亮晶晶的:“先画一株外面的竹子吧?”
起手便不假思索一般,在画的正中央勾勒出了三两株萧萧瑟瑟的竹影,正经历着风吹雨打,犹然傲霜胜雪,风骨犹存。元始看着他的动作,眸光微微敛下,又在旁边大大方方地盖上了一座茅草屋,屋檐向外延伸着,将那几株竹子庇护在底下。
通天“啧”了一声,摇头叹气道:“竹子长出去了怎么办?”
元始面不改色:“那就把屋檐盖得更高一些。”
通天问:“那阳光呢?”
元始提笔,先是画了一朵乌云,又将那消失不见的太阳藏在了云朵后面,方才侧过首去,温声开口:“如此可好?”
通天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继续兴致勃勃地在画上添东西,左边画上一条涓涓流淌的溪流,元始便在溪上架起一座古朴肃穆的石桥;右边画着自由自在的小鱼,元始便在溪旁立起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烤鱼架。
嗯?烤鱼架?
通天大惊:“你这是在做什么?”怎么突然就变成恐怖片了??
元始随手把一条死不瞑目的小鱼挂在了烤鱼架上,自动自发地在下面点上了火,但听“噗嗤”一声,鱼儿当场就熟透了:“怎么,你不是喜欢吃鱼吗?”
“鱼鱼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鱼鱼。”通天言不由衷……不敢去看那条枉死的小鱼。
元始含笑揉了揉他弟弟的头发,温和开口道:“乖。”
你乖乖的,想要什么为兄都给你,要是不乖的话……呵。
通天最后还是默默地把他养的猫给画了上去,怎么说呢,熟都熟了,还是要请猫儿来吃的。
元始盯着那只猫看了半晌,却是默不作声地在它的爪子边上画了好几只扑棱扑棱的穿花蝴蝶,对此他是这么解释的:“前不久还看见你带回来的那只猫在花丛里兴致勃勃地扑蝴蝶,也许它更喜欢这个呢?”
好吧,你是兄长,那就听你的吧。
通天也不跟他争,又画了一条从茅草屋往外界而去的清幽小径,伴着细雨绵绵,一直绵延向道路的尽头。元始微微侧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弟弟专注凝神的模样,却又悄无声息地在道路两旁添上了连绵的草木与繁花似锦。那么漫长的道路之上,便有了无数的繁花相伴。
通天凝视着这一幕,不觉有些出神。
元始垂眸看他,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通天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没什么。”
元始仿佛轻轻叹了一声,那声叹息很浅,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通天的耳畔,令他忽而觉出些微的痒意来。他眨了眨眼睛,又抬起首来,望向了身旁白衣缥缈的天尊。
后者的视线静静地落在了雪白画纸上最后的那片空白之处,不约而同的,他们谁也没有动它。
许久,元始轻轻抬起墨笔,在纸上仔细地勾勒起他弟弟的模样。
他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便干脆利落地下了笔。
又何须思考呢?自诞生至今,他弟弟的容颜在他心中早已铭刻了无数元会,是缱绻难言,在心头辗转反复的情思;是月上柳梢头,相约而伴度过的漫长岁月。而他的记性一向很好,只要记住了,便是此生不忘。
所以轻而易举地,又或者说理所当然的,他轻易地便在纸上描摹出了圣人飞扬恣意的神韵风姿,眼眸灿烂若星,如云蒸霞蔚,又见山峦叠翠,碧色连波,世间万千风采都映入一人眼中。
他得尽了天地的偏爱,也得尽了……他的心。
通天低头看着自己的模样,竟也觉得有几分陌生。
在他兄长的眼里,他是这样的吗?
“可是画得不好?”元始轻声问道,心中带着连他也不曾察觉的些微忐忑。
通天摇头:“哥哥的画技自然是极好的。所画的‘我’……”自然也是极好的。
他端详着画上的自己,手指轻轻描摹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模样,却克制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没有触碰到画纸,以免污损了那还未干透的颜料。那么好的画,哪怕破坏了一点都是一种罪过啊。
通天轻轻叹了一声:“哥哥画得这般好,倒叫我有点不敢下手了呢。要是给你画丑了,岂不是惹得天怒人怨?”
他回过头去,笑吟吟地看着他的兄长:“说不定你那些弟子们都要生气地来同我讨个公道了。”
元始只道:“他们不敢。”
通天又笑了一声,凝了凝神,垂首专注地思索着,悬着的笔尖在砚台上停留了许久,久到那滴墨色都要重新跌坠入池中,方才沉凝着落下一笔,似比羽毛还轻。
浅笔勾勒,又兼细描,一笔一划再专注不过地描摹着那人的神采,仿佛比做任何事情都更要专心致志。他很少有这般认真的时候,起码在元始的记忆里头,他弟弟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透着一股子的散漫和任性,哪怕是听着道祖的讲道,也是坐不到一会儿,便歪进了他的怀里。
高台上讲道的道祖很无奈,他也仿佛十分的头疼,只那头疼里面,偏偏又带着几分窃喜的意味。想必灵山上那只偷了佛祖灯油的白老鼠,一本正经地吃着灯油的时候,也是这般偷偷摸摸的欢喜着。
不足为外人道也。
许是因为他的目光过于直接而炽热,惹得他弟弟没好气地瞪来一眼:“看什么看,不准看!”
“再看,要是我画歪了怎么办!”
元始宽容地笑着:“歪了就歪了。”
通天瞪他:“那很丑的啊!”
“你知不知道上一个把我们三清画的这么丑的,已经被告上中央了啊!”
元始无奈:“那就重新再画一张好了。”
通天哼哼:“那很累的啊,好不容易都要画完了,又重新再画一遍,我可没有这样的闲工夫。”
元始便道:“那我给你再画一遍。”
真是纵容得没有底线了呢,天尊。
通天瞥了他一眼,似是终于心满意足,方才低下头去,继续一心一意地对付着他面前的画。
在那一方青翠欲滴的竹林里头,细雨绵绵,泥泞微湿,透着青草清新扑鼻的芳香。竹林深处伴着一座小小的茅草屋,透过窗扉,隐约瞧见里头两人的身影相依相伴,兄长稳重而体贴,弟弟美丽又张扬,两人形容缥缈出尘,皆不似凡俗之人。他们低头作画,书案上一张雪白的画卷垂落到地面上,水墨晕染开来,衬得这一幕如诗如画。
炊烟袅袅,又仿佛将此地拉回了人间。但见茅草屋外,弟弟养的猫在扑蝴蝶,哥哥烤的鱼香气扑鼻,猫和鱼自得其乐,虽然弟弟私心觉得鱼儿可能并不感到快乐,但也许问题并不是很大。(鱼:???)
连绵不绝的野花野草开了满径,宛如世外桃源,并无外人涉足。
“通天。”
可惜终究是“宛如”。
通天握着墨笔的手仿佛颤了一颤,蘸了满纸情思的墨色到底滴落到了这场水墨烟雨的梦境之中,缓缓洇染开来,似悲伤,又透着隐约的无可奈何。
世间又有多少事,能随人所愿呢?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画,仿佛想抬起手轻轻擦拭掉那刺眼的痕迹,目光微微恍惚了一瞬,又恢复了平时镇定自若的模样。
他道:“师尊。”
——来人正是鸿钧道祖。
第353章
外面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扰人清梦。
鸿钧来时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来寻他的徒弟。
竹林深处,小径幽深。
沙沙的声响落在天地之间,没来由的显出几分寂寥。
道祖缓步而来,姿态不疾不徐,直至瞧见了他两个弟子,方才轻叹着停下了脚步。
“通天。”
小徒弟仿佛被他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笔都抖了一抖,纸上落了一大滴墨渍。旁边的元始见状皱起了眉头,却又安抚地握住了他的手,将那副雪白画卷匆匆收到了一旁。
鸿钧摇了摇头,心里暗自思忖:看样子他来得颇为不是时候啊。
“师尊,您怎么来了?”
乖乖巧巧的小徒弟抬起头望向他,又起身朝着他走来:“是洪荒又出了什么大事吗?”
鸿钧看着通天向他走近,一点也没有防备他的样子,不觉又深深叹了一声:“没什么事情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师尊还说呢,您这一来,别的不提,倒是先把我这画给毁了,可真叫弟子心疼。”徒儿熟练地抱怨了起来,那小模样,看着可理直气壮了。
转头又去扯元始的袖子,拉着他为自己站台:“哥哥说对不对?我们一起画了好久呢!”
元始专注地凝视着他的弟弟,轻轻牵起了他的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左右不过是一幅画,我们回头再画便是,哪怕是画个千幅万幅的,为兄也陪你。”
显然他这话并没有让他的小徒弟满意,因为后者睁大了眼睛,气呼呼地抱怨道:“那不一样!千幅,万幅,都不是现在这一幅了!”
元始似乎无奈了一瞬:“好好好,为兄等会想办法再把这幅画给修补起来,好不好?”说着又瞥了一眼那卷被收到一旁的雪白画卷之中,他那惨不忍睹的模样。
好吧,还是得抢救一下的。
是在窗台前再勾勒一株灼灼桃夭,明艳张扬,靡丽缱绻,携着无边春色?还是再补一朵冷冷清清的墨梅,恰到好处地掩了这寸笔误,使得旁人无法窥见画中人耳鬓厮磨,喁喁私语的神情?
天尊思忖着,很快又按捺下思绪,耐心至极地哄着他的弟弟。
那般高傲冰冷如霜雪般的人,也会有那么一天,将温柔浸润到骨髓深处吗?甚至没有一丝的后悔犹疑,全然出于自己的真心?
鸿钧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或许他真的可以放心了吧?
“通天,元始。”他唤着他两个徒弟的名字,目光微微郑重了几分。两人亦纷纷朝着他望来,果真宛如一对璧人。
“看到你们这样,为师倒是放下了大半个心。”鸿钧道,“要知道,自洪荒诞生至今,三清之间的气运彼此纠缠相连,早已不分彼此。若是想要强行割舍掉另一方,便是连自己也会深受重创。”
虽说他是对着两个人在说话,目光却直直地落在了通天的身上,平静地同他的小徒弟对视着。后者亦不觉抬起眼来,似有所感般眨了眨眼睛。
“更何况你们在兄弟之外,更是生死与共的道侣。”
鸿钧叹了一声:“牵扯得越深,便越是难以挣脱,欲要了断这份因果,便如生生剜去自己的心脏一样痛苦。”
元始不觉握紧了身侧之人的手,掌心似觉有些紧张一般隐隐有些冒汗。他侧首看着身旁之人,又转头去看鸿钧,嗓音冷淡至极:“师尊为何突然同我们说这些?难道这些事情弟子会不知道吗?”
鸿钧意味深长道:“只怕有人明知故犯啊。”
兄长和师尊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某人身上!
通天:“……”
红衣圣人慢吞吞地指了指自己:“师尊说的‘有人’,是指我吗?”
鸿钧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继续往下讲去:“三清一体,福泽绵长,这句话固然听着令人十分头痛,但也是有它自身的道理在里头的。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哪怕是恨不得把对方当场宰了,也要先仔细想想清楚,是不是真的到了这个地步。三思而后行,日后才不会后悔。”
点我呢。
这次是真的在点我了。
就差指名道姓了呢。
通天幽幽地看着自家师尊,连面上的神情都有些幽怨了起来。
鸿钧轻轻咳了一声,小声叮嘱道:“不要拿这样的眼神看为师。”
他小徒弟不仅不听,反而变本加厉,眼神愈发的幽怨,透着股泫然欲泣的味道,仿佛在看某个辜负了他身心的负心汉。
……总觉得要是天道看到这一幕,他师徒两人就再也说不清了呢。
鸿钧抽了抽嘴角,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警告道:“通天。”
通天怅然一叹:“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又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随即以袖掩面,眉眼低垂,神色黯然,似有无限哀婉之意,跃然纸上。
元始:“……”
鸿钧:“……”
鸿钧不禁问元始:“你弟弟今个几岁了?可有上过学?平日里都吃些什么药,看些什么书?”他看上去不太正常的样子啊!
元始:“……”
师尊,不是我说,您看上去也挺需要吃药的样子啊?
天尊回头再看看自家神情委屈,就差当场唱一段“秦香莲状告负心汉”又或者是“金玉奴棒打薄情郎”,横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弟弟,一时之间,也是相当的头皮发麻。
好弟弟,快收了神通吧!
通天抽噎着,委委屈屈地开口道:“师尊今日来此,就是为了责怪弟子的吗?早知如此,弟子今个儿就不该来碍您的眼。”
鸿钧:“为师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小徒弟眼圈都红了,委屈巴巴地瞪着他:“那您是什么意思!”
鸿钧:“……”
怪他,都怪他,事到如今,都是他的错。
鸿钧,你真不是人啊!
短短数秒之间,鸿钧道祖就发生了生命形态的究极转变。
元始方要劝说他的弟弟,比如师尊都是为了我们好之类的呕哑嘲哳之音,又听他弟弟抽噎了两下,轻声开口道:“师尊是在担心什么吗?”
他不觉微微一怔,垂首望去,便见通天眼眸清亮干净,仿佛被昆仑山天池洗涤过一般,清晰地倒映着天边飘来飘去的碧天白云。
“您若不是因为心中生出了担忧之情,又岂会避开众人耳目,不远万里来至八景宫中嘱咐我等——是因为担心现在不来,以后就没有机会来了吗?”
“您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吗?还是洪荒的天数又出现了变化?”通天担忧地看着鸿钧,“这些事情不能同我们说吗?弟子愿意为您排忧解难。”
鸿钧:“……”
该说他小徒弟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格外的敏感吗?竟硬生生被他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明明无论是谋算也好,心术也罢,他都不及他两位兄长,却也能凭借直觉走到这一步吗?
或许确实是他轻看了他的弟子,才会被他轻易地发现了端倪。
不过这件事该怎么说呢,emmmm……因为天道那个臭不要脸的突然想不开造了我们两个人的黄谣,还逼为师发誓不能因为你同祂为敌,所以为师一怒之下,真的怒了一下,把祂的一寸神识丢进了混沌乱流?
这很难讲的啊,我是说,这真的很难讲的啊。
通天便见鸿钧沉默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反驳,心中便隐隐有数:“师尊,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鸿钧轻轻叹了一声,抬手温和地揉了揉他弟子的头发:“猜得没错,但是为师不能说。”
通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指了指头顶的天穹,又对着鸿钧比了个口型:“是因为那一位吗?”
鸿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是轻轻摇了摇头:“不对。”
——是因为你啊,通天。
天道仍然在怀疑你啊,我的小徒弟。
哪怕自封神大劫之后,你已经安分守己地在紫霄宫中待了千年,如今的所作所为明面上也都是为了玄门,为了你那些弟子们,可祂仍然放心不下你啊。
洪荒六圣之一,执掌诛仙剑阵,以求得一线生机为毕生所向,以致于隐隐约约威胁到了天道统治的你啊。
通天似乎有些茫然,鸿钧却也不同他解释,只温柔地开口道:“为师身上确实有些麻烦,或许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你都无法见到为师,哪怕你亲自拜访紫霄宫,为师也未必有机会见你。”
当然,即便你来了,见到的也未必是我。
通天的心跳仿佛漏掉了一拍,万仙阵前的一幕幕仿佛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那个威严的,仿佛对他没有任何感情的“鸿钧道祖”,再一次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师尊!”他不禁低低地唤了一声,下意识地就抓住了那位紫衣道祖的衣袖,“您要去哪里?您……不管弟子了吗?”
那一瞬间,他像是一个在人群中彻底迷失了方向的孩童一般迷茫,举目四望,皆是一片陌生至极的面孔。来来往往的人们匆匆忙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偶尔有人的目光会落到他的身上,却又很快望向了别处。
没有人会为他停留,也不会有人在意他的悲欢,他就像是被赤裸裸地扔到了这片天地之间,从此只能一个人挣扎着活下去。
“师尊……”
道祖近乎无奈地看着他的弟子,宽大坚实的手掌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极尽了温柔之色: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那么小,那么小的一只气团子,好不容易才长成这么大,他又怎么忍心割舍掉他呢?日积月累,年复一年,那个名为“通天”的孩子,终于成了他心上永远无法取代的一部分。
他是他毕生仅有的,从前不存在,以后也不会再有的“私心”。
“放心好了,为师会没事的。”鸿钧最后也只轻描淡写地说了那么一句。
祂也许会压抑他的意识,也许会把他关在自己的道场之中,不允许他踏出紫霄宫半步,更不会同意他再次见到他的弟子。但无论如何,他都会没事。
这是他昔日身为混沌魔神的自信。
鸿钧转而望向了元始,轻轻淡淡的一句:“照顾好你弟弟,不要再让他伤心了。”
后者不觉抬起首来,望向了他这位名义上的师尊。
三清自有传承,许是知道老子和他都不甚喜欢有人在上头紧紧地管着他们,鸿钧除了同他们讲授他必须讲授的成圣之道以外,并不怎么管束他们。这也同那时他们基本上都已经成年了有关。
唯有他们的弟弟,生来就过于天真烂漫,才会和鸿钧认认真真地做了一对师徒。从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再有。
毕竟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值得他们师尊耐着性子去教导,又手把手地将他养大?当初若不是天道将三清送到鸿钧面前,恐怕这位道祖也不会收下他们吧?
能出一个上清通天,便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既然是奇迹,便是这世间再也无法复制的东西。
元始道:“不必师尊说,弟子自会照顾好通天的。”他也绝不会再让他弟弟伤心难过了。
鸿钧微微颔首:“如此便好。”
方才低下头去,无奈地哄他小徒弟把他的袖子松开。
通天抬起头,安安静静地问:“师尊此一去,何日当归?”
鸿钧道:“不知。”
通天又问:“倘若弟子执意来找您呢?”
鸿钧又叹一声,像是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自己的爱徒,温声开口道:“那你可一定要有万全的把握啊。”
食指微屈,弹了下他的额头,十分威严地嘱咐道:“不准瞎胡闹,听到没有?”
通天看着他,很慢很慢地点点头。
鸿钧淡淡一笑,方才抽出了自己的袖子,折身离去。
通天又追出了几步,直至望着鸿钧的背影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后者微微回首,眼眸隐隐显出几分怅然,在通天看不到的地方静静地,无声地遥望着他的弟子。
会后悔吗?
替他遮掩那些逆天妄为的事情?
可惜现在后悔也没用了,若是他们师徒当真失败了,他便陪他小徒弟一道在紫霄宫的地牢里打牌吧。
不得不说,他牌技也挺好的呢。
第354章
等到老子赶过来的时候,此地已是人去楼空。
他望了一眼面前拧眉不语的元始,目光又落在一旁魂不守舍的通天身上,语气不觉放缓了几分:“这是怎么了?师尊他怎会突然到访八景宫?”
甚至还特意避开了他的感知。
难道是他弟弟的事情被发现了?
可是他也没把通天给抓走啊?
老子很是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他完完整整,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掉的弟弟,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人没事就好。
抬起头来,又没好气地问了一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有没有一个人可以同我解释一下啊?”
元始沉默着,目光落到他弟弟身上。
竹叶潇潇作响,轻轻扬起了圣人轻柔的衣袖,他的眉眼微弯,柔和得仿佛一轮皎月。月亮落在碧溪之中,却仿佛随着那粼粼的水波化为了无数个被揉碎的梦境,融入湖光山色之中,从此遍寻不得。
通天抿着唇,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大兄,别问了。”
他轻声道:“就算你问了,我也不会同你说的。”
老子:“……”
哎呦我的王八蛋弟弟,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为兄这么急急忙忙地来找你,你就是这么对为兄的吗?!
还未等他双手叉腰把这个小王八蛋给臭骂一顿,后者便已经一甩广袖,转身踏入了屋内,随手把门窗一关,大门紧闭,一副闭门谢客的模样。
老子:“……”
他看了看面前紧紧关着的屋子,又看了眼同样被关在外头的元始,沉思片刻,倏忽灵光一闪!
“我们弟弟不要你了?”
元始狠狠地瞪了老子一眼,还未开口冷笑,便又听眼前的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通天懒洋洋地斜倚在门前,微微抬起下巴冲着老子一笑,又朝着元始摊开了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十分自然地等着他来牵。明艳张扬的眼尾微微上挑,端的是颐气指使,任性妄为:“哥哥不过来吗?”
“省得在那边听大兄唧唧歪歪的,平白惹得人心烦。”
“喂。”老子怒目而视,“什么叫做‘唧唧歪歪’的啊!”
通天目不斜视:“大兄现在做的事情就是。”
又朝着元始走了一步,脚步轻缓,仍然半倚在门前:“哥哥快过来呀。”
元始凝神静气,注视着他弟弟自然无比地朝着他伸过来的手。
在不知不觉之间,或许连他也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圣人已然习惯了每次出行时都要被他牵着手走,也许是觉得这样颇为安心,又或者只是一种习惯成自然。
但——
元始依然下意识地握住了那递到他面前的手掌,纤长柔软,透着月光般清浅的气息。
抬起首来,又见他弟弟对着老子挑衅地一笑,又把后者气得三尸神暴跳:“嘻嘻,没人要。”
元始:“……”
好任性啊!
但是,好喜欢。
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了。
元始微微避开了老子分外幽怨的,控诉他们两人的目光,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平静至极地握紧了他弟弟的手。
心里那点微妙的不安与惶然再度被他弟弟的举动安抚了下来,就好像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即便他心知肚明……有些事情是不可能这么轻易过去的。
但也心甘情愿,为此自闭双目,自欺欺人。
元始天尊深深地叹了一声,认命般地牵着身侧之人的手,同他一道踏入屋中,同老子擦肩而过的那刻,又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太清圣人微微侧过首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仲弟,似乎在等他同自己说些什么,总不能一句话都不解释吧?
然后他等了又等,听见他仲弟冷声道:“不该问的别问。”
老子:“……”
“喂!你们这是跟长兄说话的态度吗?!”
不得不说,是的。
洪荒著名的塑料兄弟就是这个样子的捏。
老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气得整个人都有点在发抖,却仍然没有等到他仲弟的一句解释。
通天就算了,怎么连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要背叛革命了吗?
元始冷漠道:不好意思,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呢。
门关上了。
老子被独自一人关在了外头。
风声萧萧,好不可怜。
老子深深地抽了一下嘴角,对着面前的大门怒目而视,恨不得一脚将之踢开!懂不懂什么叫做鸠占鹊巢啊!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在他的道场胡作非为啊!
而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太清圣人不满的声音惊动了八景宫周围栖息的白鹤,哗啦啦的,飞鹤振翅而起,不知落往何处去了。
通天望着窗边盘旋而飞的白鹤,指尖轻轻探出,抚摸着那片自由自在的天空,眸底的暗色却不知不觉的深了起来。
师尊……
越来越多的谜团将他包裹在了里头,答案近在眼前,几乎呼之欲出,越来越多的责任裹挟着他,让他义无反顾地踏上了眼前这条路。无法回头,也……无需回头。
可他究竟该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不让那些坚定不移地选择了他的人们失望,才能不辜负自己的心,不辜负自己此生执着的大道前程?
身后仿佛有人在轻轻地叹息着。
熟悉的气息包裹着他,令他不自觉地想要落下泪来。
他侧过首去,微微茫然,又带着几分恍惚地唤道:“哥哥。”
“哥哥,我该怎么办呀。”
元始凝然不动地注视着他的弟弟,手指不自觉地抬起,微微颤着,仿佛要描摹过那熟悉的令他无数次午夜梦回,依然念念不忘的容颜。
他将自己一生的挚爱拥入怀中,轻轻抵着他的额头,无声地安慰着他:“通天……”
“跟我回昆仑山吧。”
再一次的,他向着他的弟弟发出了邀请:“我们回去,回到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时候,没有那场封神大劫,也没有……”
那刻骨铭心的仇恨。
你什么都不需要想,什么都不需要恨,永远都那么简简单单地活着。
上清通天本就该是一位意气风发,无所畏惧的圣人。这世间的一切黑暗都不该蒙蔽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他的弟弟,本该永远璀璨如星,耀眼夺目。
是他错了,倘若他当初……
熟悉的痛苦再次蔓延到了他的全身,元始的神色隐隐有些苍白,可他死死地克制着,并未让他的弟弟发现他身上的端倪。
“我爱你……你也爱我,不是吗?”
“既然我们彼此相爱,又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
他轻声细语,蛊惑着怀中的圣人,看着他的弟弟怔怔地凝视着他,目不转睛,眼底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就该是这样,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他弟弟唯一在乎的,心心念念的,本来就该是他一个人而已。
元始紧紧地抱着通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通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一次,他一定会做得比以前更好,好上百倍,千倍,无数倍。
曾经犯过的错他绝不会再犯第二遍,为此付出的代价他这一生也刻骨难忘。他将他弟弟推入深渊之中,他自己也浑然不觉地踏入了深渊。他们谁也没有逃掉,共同沉沦在这场大劫之中。
这场,名为“封神”的浩劫。
卑微如草芥的芸芸众生在这场劫数之中如同蝼蚁一般渺小,顷刻便被仙神们玩弄了自己的一生。可那些看似高高在上的神仙们,却在不知不觉间同样陷入了这场劫数之中,为之痛苦挣扎,为之手染鲜血。
原来没有什么不同。
纵使至尊至贵如圣人,动了无名之火,生了痴嗔妄念,苦苦挣扎在劫数之中的样子,同那些凡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无人独善其身。
元始早已入劫。
远在他清晰地察觉到这一点之前,比他弟弟更早的,踏入了这无边的劫数之中。
“……”
通天听着他兄长饱含着痛苦的话语,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怔怔地抬起眼来,望着那人幽深入骨的眼眸,不觉抬起手来,轻轻抚上了他的面容。微凉的手指落在面颊之上,透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元始顿了一顿,又轻轻握住了他弟弟的手,将之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侧脸上。
他们静默无声地伫立着。
影子重叠在了一处。
一如他们诞生时那样亲密无间。
“……哥哥。”许久,通天轻轻张开了口,仿佛想说些什么。
元始却又下意识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再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回答为兄。”
他是那么的想要一个准确无误的答案,又发自内心地畏惧着,生怕那个答案并不是他想要的。
到那个时候……他又该怎么办呢?
通天顿了一顿,轻声道:“也好。”
他没有再说话,只任由元始牵着他的手,又拉着他在一旁坐了下来。那幅未完成的画作就摆在一旁,只是此刻他们谁也没有再想起它来。
外面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彻底淹没。
通天的目光不觉落到了它的身上,静静地想着: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呢?
还是说,它永远也不会再停歇了?
……
天庭之上。
此刻三霄娘娘的殿宇同样笼罩在异样的天象之中。
只是众人的目光往往落在凡间,而恰到好处地忽略了此地的异常。
云霄深深地凝视着轮回池中的动静,终于在反复的确认之后,轻轻转过头去,对着一旁的金灵圣母开口道:
“师姐,我们找到姜子牙了。”
轰隆一声,漫天雷电轰鸣!
第355章
多宝又回到了灵山。
日光如水般倾泻而下,徐徐映照着道人温和宁静的面容,往日的喧嚣浮华彻底从他身上淡去,整个人愈发显得淡泊又舒缓。
却不同于往日在碧游宫的时候,那时截教大师兄满身的意气风发,骄傲恣意,早已随着时光荏苒而彻底埋葬。此刻的多宝道人,是历经了重重红尘劫数的考验之后,再度熠熠生辉的灵魂。
不再那么耀眼,却自有一种如水般轻淡的从容。
广成子站在高处,低头看见那人扬起脸来,并不怎么意外地扫了他一眼,随即笑着同他打了个招呼。
一时之间,那种五味杂陈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轻轻移开了目光。
多宝也不在意,继续淡定地朝着前方走去。
唯有看热闹不嫌事大,恨不得灵山当场血流成河的魔祖大人在他的袖子里头蹦蹦跳跳的,兴致勃勃地蛊惑他:“通天家的大徒弟,本座能感觉到你挺讨厌你那个叫广成子的师弟的,需不需要本座替你出手,把他给宰了啊?”
多宝淡定地问:“要钱吗?”
魔祖大人口甜如蜜:“不要钱,不要钱,看在你师尊的面子上,本座可以免费为你出手一次。”
多宝继续问:“那到时候我二师伯来了呢?您会负责解决吗?”
魔祖狡猾地转了一下眼珠子:“这个么……”
多宝笑道:“要不换一换好了,我去把广成子宰了,然后您来负责解决接下来的麻烦吧?记得万万不要牵涉到我师尊身上,当然,能不连累我就更好了。”
魔祖:“……”
祂悻悻然地缩回了多宝的袖中:“真不可爱呢,通天家的大徒弟。不得不说,本座还是更喜欢你师尊一点。”
那我师尊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啊。多宝想。
怎么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人啊。
……
慈航仍然在勤勤恳恳地干活。
在多宝不在的时候,灵山上的事务基本上都是他在负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多宝见状,倒是难得生出了一点微弱的愧疚来,想起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嗯,罢了,还是让慈航师弟先好好适应一下如今的日子吧,毕竟说不定以后还会更加忙碌呢。
他虚虚地眯了一下眼睛,假装无事发生一般,慢慢悠悠地踱到了慈航的身旁,刚想开口慰问一句:“慈航师弟……”
师弟干脆利落地将一堆叠的文件交到了他的手上:“师兄,上吧!”
“……”
一点也不敢说自己没打算帮忙干活呢。
多宝摸了摸鼻子,装得好像自己确实是来上班的一样,很是认真地将东西接了过来,方才又要开口,又见慈航整理出了一叠厚厚的高达数丈的文件。
啊……这。
慈航:“师兄你尽快啊,事情还多着呢。”
多宝:“……怎么会这么多?”其他人呢?都死了吗?
慈航叹了一口气:“毕竟灵山上的很多人都被我们清理掉了嘛,不过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到时候我再让陈玄奘出去骗几个好用的牛马回来。”唉,灵山还是缺人啊,竟是难得体会到了两位圣人的心情呢。
哦,还真是死了。
多宝无话可说,毕竟他动手的时候也没有手下留情,如今也只能自己承担最终的后果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堆叠成山的文件,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道:“既然你那么缺人,怎么不去找广成子帮忙,我看他也挺闲的样子啊?”
慈航仿佛怔了一怔:“可这毕竟是灵山上的事务……”
灵山都快变成玄门三教分部了,还需要在意这个?
多宝幽幽地开口道:“可是他真的很闲呢,慈航。”
看看你,再看看我,大家都这么忙,怎么还有人光看着不干活啊?这合理吗?大家难道不是亲师兄弟吗?
真是连隔壁的师兄弟都看不下去了啊!!
慈航:“……”
慈航抽了抽嘴角:“好吧,我这就去找他。”
多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对嘛。”
“你看,我连我嫡亲的师妹都拉过来帮忙了。难道就广成子一个人特殊吗?大家都干得了活,就他一个干不了?”
多宝语重心长:“大师兄这种东西,就是拿来坑的啊,有事大师兄上,无事大师兄上,不然当什么阐教大师兄呢?趁早逐出门墙算了对吧?”
慈航:“……”越说越危险了啊多宝师兄。
“好了,就这样吧。你手上这堆东西就不用交给我了,直接给广成子吧!”
多宝大手一挥,直接替慈航做了决定:“要是还有什么事情也只管交给他办,闲着也是闲着,闲着就滚过来给我干活!”
直接就减少了一半多的工作量诶!
好耶,多宝你真是个小天才!
至于广成子答不答应这种事,呵,还想待在灵山上就得听他的!
慈航:“……”
他默默地看了一眼多宝,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文件,沉思了片刻之后……
好耶!是免费的劳动力!
广成子:“???”
等等,他不是被天尊派过来监视多宝的吗?为什么连他也要打工啊??
还有,他一边给他师尊干活,一边给灵山干活,难道不该给他发两份工资吗(震声),怎么会是免费的劳动力!
多资本家宝(无辜脸):“那可能是因为我不想给你发钱吧?”
广成子:“……”
他默默地,默默地握紧了拳头,登时怒发冲冠:“多!宝!道!人!”
别以为我不敢把你挂在路灯上啊,该死的资本家多宝!!
……
当然,这些都是后续之事了。
既然提到了他无当师妹,多宝也不禁环顾了一圈周围,寻觅着他师妹的身影,没有找到人之后也不禁轻轻“咦”了一声。
人呢?怎么不见了?
“慈航,你有瞧见我无当师妹吗?”多宝回头问道。
慈航回忆了一下:“无当师姐吗?听说好像是金灵师姐找她有什么事情,她就急匆匆地走了。哦对了,她走之前还嘱咐我同你说上一声,差点给忘了。”
多宝陷入了沉思:金灵啊……
难道她手头那件事已经有结果了吗?这才需要匆匆忙忙地把无当喊回去?毕竟是他们师门里唯一的一个自由之身呢……
想做什么也比他们方便多了。
多宝心中隐约有感,微微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只道一声:“原来如此。”
慈航心中反而有些不安:“可是天庭那边又出了什么事情吗?”
多宝道:“说不定只是她们师姐妹之间想叙叙旧呢?”
慈航:“……”
多宝师兄,你当我是傻子吗?
他以眼神控诉多宝,后者微微含笑:“虽说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失为一种可能啊,慈航师弟。”
道理我都懂。
但是我还是觉得你在把我当傻子看呢,多宝师兄。
慈航面无表情地吐槽着。
多宝不禁又摇了摇头,隐隐有些失笑。
他垂首端详着慈航勤勤恳恳给他打工的模样,眸光微微一闪,忽而开口道:“要是我以后无法再执掌灵山的话,不如就把灵山交给你好了,慈航。”
毕竟你看上去真的很负责也很能干的样子呢,是资本家最爱的打工人了。
慈航:“!!!”
他震惊抬头:“师兄您在胡说些什么啊!”
多宝又是一笑,漫不经心到了极点:“哦,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我好不容易才拿到灵山,又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它呢。”
慈航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神情严肃至极地注视着面前之人:“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师兄,灵山是你的灵山,你经历了那么多艰难险阻才走到如今这一步,又岂能这么轻易地放弃它!就算,就算你想回碧游宫,想回到我们小师叔身边……”
他顿了一顿,超大声道:“这里也不是不能变成截教驻西方极乐世界分部啊!”
多宝噎了一下,旋即挑了挑眉:“怎么比我想的还要过分?”
他还只是在想三教分部呢?现在就已经直接变成他们截教的分部了吗?好吧,现在灵山上确实是他们截教的人最多,这样的说法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但是……
“慈航师弟果真是个妙人啊。”多宝忽而莫名其妙地跟了那么一句。
决定了,要是他师尊真的走到了万劫不复那一步,而且他也心甘情愿同他师尊一道慷然赴死的话,就把灵山交给慈航好了。
毕竟他多年之前就想这么做了啊……
这世间总有那么一些东西,比生命更为宝贵。
不是所谓的尊严,而是更重要的……
旋即又安慰了他那么一句:“好了好了,都说了是玩笑了,既然是玩笑,那就当不得真。”
慈航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不说信还是不信,只抿了抿唇,轻声问了那么一句:“多宝师兄,事到如今,你还恨着我们吗?”
“……”
多宝笑了一笑:“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不是一直都在潜意识地回避吗?
慈航定定地看着他,却道:“不仅仅是你,你那些师弟师妹们,还有小师叔也……”
你们是不是一直,一直都深深恨着我们?
他目光执着地望来,像是灼灼的烈日,仿佛想灼烧进一个人的心底,等待一个未知的,又或者说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
多宝漫不经心的神色终于微微收了起来,他垂下眼来,平静至极地望着面前之人:“慈航师弟,你这样问我,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呢?”
慈航问:“真话又如何?假话又如何?”
多宝淡淡一笑:“确实没有什么区别啊。”
“毕竟无论是真话还是假话,慈航,我都只有一个答案。”
他抖了抖衣袍上不存在的尘灰,声音散漫又冰冷。
“我们确实恨着你们啊,慈航。”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截教覆灭的那一日就开始了。
第356章
金灵圣母站在天庭的南天门外,迎接着她远道而来的师妹。
见到无当之后,她顿时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师妹。”
“你总算来了,可让师姐我好等。”
“师姐!”无当走上前去,亲昵地挽住了她师姐的胳膊,同她一道往里走去。周围的天兵天将们沉默地注视着她们的身影,依然勤勤恳恳地镇守着南天门。
“师姐,你特意找我过来……”
“嘘。”金灵圣母竖起手指,神秘地抵在自己的唇边,又朝着她轻巧地眨了眨眼睛,“师姐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无当圣母便闭上了嘴,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轻快地从巍峨高耸的宫阙中穿过。
一如昔日在碧游宫中时一样。
在那碧空如洗的天地之间,时间仿佛流逝得很慢很慢,慢到星河日转,天地倒倾,亦影响不到此间修行的芸芸众生。不同种族的生灵们为着聆听圣人的大道而汇聚到这一方岛屿之上,听着海潮声声,悄然入梦,心中怀着一种虔诚的憧憬。
作为被师尊最早收入门下的亲传弟子之一,师姐妹两个甜甜蜜蜜地凑在一块,彼此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时不时就这样手拉着手一道前往正殿之中,聆听着师尊的讲道。
那时她们的脚步仿佛也是这般轻快又自由,无忧无虑,逍遥于红尘之外。
师尊偶尔会笑话她们两个,说她们跟连体婴似的,谁也离不开彼此。
她们也笑,却是笑师尊说的对,她们本就离不开彼此。
金灵和无当,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师姐妹。
天庭上的仙神们颇为讶异地望着一道穿过廊桥的两位仙人,忍不住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再度抬首望去,却见眼前之景丝毫未变,不禁在心底暗自嘀咕了起来:
截教的神仙们啊……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彼此团结在一处,无论谁遇上事情了,都会出手帮上对方一把。
所以人人都说截教上到圣人,下到弟子,各个都是护短成性。
羡慕吗?似乎又不怎么羡慕。
若非如此,好好的洪荒第一大教又岂会在刹那之间烟消云散。
可真要说不羡慕……
唉,谁又不想有一个不管三七二十一,都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身边的亲朋好友呢?
金灵和无当都没有在意他们的目光,她们本就是不在乎这些东西的人,或许曾经在意过,事到如今,也皆如寻常了。
这些年来,像是这样的形形色色的目光见得难道还不够多吗?要是各个都在意过去,恐怕早就已经在意不过来了吧?
更何况,人生天地之间,除非离群索居,不问世事,恐怕注定都是要身处在别人的目光之中的——总不好叫旁人都不看你吧?
所以,终究只能做好自己便罢,至于其他的,任由他们说去吧。
金灵也只是笑着打趣了她师妹一句:“平日里都没有这么多人打量师姐我,托了师妹的福,颇有一种光彩照人,竦动左右之感啊。”
无当含笑道:“难道不是师妹托了师姐的福气吗?”
两人相视一笑,当真是辉映满室,蓬荜生辉,引得无数人为之侧目。
消息传到昊天上帝的耳中,令他下意识地打碎了一个珍贵的茶盏。
众人战战兢兢地立于一旁,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吩咐,却不料昊天面上的神情风云变幻了许久,最后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之中,隐隐听到他嘀咕了那么几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罢了,就这样吧,随她们去。”
颇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态度呢。
毕竟他是真的什么都管不了啊,只能盼着他这些“师侄们”好运了。
是了,他还喊通天一声小师兄呢,既如此,那些截教弟子们自然也都算是他的师侄。
想到此处,昊天不禁笑了一声,却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乐的。
许久,又轻轻喟叹了一声。
……
感应仙姑殿中。
三霄娘娘皆在。
无当看着她那些久未蒙面的师妹们,一时之间也是颇为感怀:“三位师妹……”
云霄微微一笑:“无当师姐。”
碧霄亲昵地凑上前来,拉着她们一道往里走:“快来快来,咱们姐妹好好叙叙旧。”
琼霄抿唇轻笑,眼底笑意清透。
众人便一道往里走去,任凭清风徐徐,将此间的殿门悄无声息地合上。
殿内一片寂静,轮回池水清凉。
那个曾经在封神大劫中威名赫赫,代表着天命所向与众望所归,甚至声名之盛一时之间将武王姬发都盖过,以致于西周只闻姜丞相之名,而不晓武王的魂魄,再度落入了这轮回池中,转世轮回而去。
无当静默无声地注视着那个躺在爹娘怀抱之中,懵懵懂懂的孩童,情绪颇有一些复杂:“就是他吗?”
云霄微微颔首,予以肯定。
“倒真是欺负小孩子了。”无当摇头。
琼霄掐指算了一算:“自封神大劫至今,他已经轮回了数十次了,真要算起来,寿数也不少了。”
金灵嗔她一眼:“哪能这么算的?真是胡闹。”
碧霄振振有词:“人不都是一个人吗?既然都是同一个人——”
金灵抬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两人恹恹地低下头去:“好吧,那就姑且当姜尚还是个孩子吧。”好讨厌的小孩子,真想给他邦邦两拳,看看他哭得大不大声呢。
反正他饿了也哭,渴了也哭,多哭一场应该也算不了……什么吧?
襁褓中的姜子牙:???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他愤怒地大哭了起来,惹得他这一世爹娘的目光纷纷落到了他的身上,赶忙将人抱了过来:“这孩子,又怎么了?不是刚刚才喝过奶吗?”
金灵摇了摇头,笑着让她们两个退了下去,殿内只剩下云霄、无当与她,三人而已。
无当看着她,她看着云霄。
云霄缓缓开口:“二师伯在姜尚身边留了人。”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大家都不觉得意外。
无当问:“那人是谁?”
云霄道:“太乙救苦天尊。”
“竟然是他啊……”金灵若有所思,“有办法将人调开吗?”
云霄道:“需得想个合适的理由——最近有什么好日子吗?”
金灵开始回忆天庭上最近有什么大事,譬如有哪位仙家想摆个什么宴席宴请四方来客什么的:“瑶池王母的蟠桃宴吗?好像三百年前已经举办过了,虽然再办一次也不是不行。但是,他不一定会来吧?”
虽然大家基本上都会给王母一个面子,但是偶尔请个假说来不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王母也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迁怒降罪于人。
“他有什么在乎的人或者事吗?把那人绑了试试?”开始土匪强盗的思路了。
“他那只九头狮子吗?不会打草惊蛇吧?”
“不如直接把人给绑了算了,说不定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发现呢?”
“要不假装二师伯把他给骗走吧,骗到个无人的地方关个千八百年的再放出来,到时候黄瓜菜都已经凉透了。”
“啧,不会被二师伯发现吧?假扮圣人什么的,说不定还会被师尊臭骂上一顿呢。”
“可恶!他到底凭什么得到我们师尊的偏爱啊!”
“加一!”
“加二!”
就很气啊!
“……”
不得不说,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呢大家。
“所以,最好还是想个合适的,说得过去的理由啊。”
无当揉着眉心,又将目光投向了外界滚滚的云海中,仿佛透过它,又瞧见了莽莽尘世间的景象,村庄的街道之上,隐隐有孩童奔跑嬉闹的身影,夏日炎炎之下,冰镇的西瓜看上去分外可口诱人。
“夏至啊……”她不禁喃喃出声。
云霄道:“夏至?”
她忽而沉默了下来。
金灵站起身来,匆匆走到了窗牖边上,脚步又不觉放缓了几分。
她怔怔地望着外面的景象,眸光微敛,带着几分隐约的涩然:“……这倒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日子呢。”
八景宫中。
身后有人轻轻吻过红衣圣人的长发,三千青丝如水般流泻而下,攒簇堆叠在洁白如雪的云榻之上,恰似云霞逶迤,泼洒玄墨。
发丝光滑冰凉,触感宛如最上乘的云雾织成的丝绸,层层叠叠,逶迤蜿蜒,堆积起如云似雾般的柔软丘壑,又似静谧深湖被微风吹拂,漾开无声的涟漪波痕。
通天斜倚在榻前,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己的头发,那手又被元始轻轻捉住,转而把那一缕发丝给拯救了出来:“不要随便乱玩自己的头发,打成结就不好解开了。”
通天从善如流,转过头去,又抓住了他兄长自玉冠中垂落的一缕长发。
——不能玩自己的头发,那就玩哥哥的好了。
元始:“……”
天尊仿佛沉默了一瞬,紧接着,又甚是纵容地叹了一声:“通天……”
他弟弟欢快地应了一声,整个人仿佛没有骨头似的,完全依偎在了他哥哥的怀里,又仰起头来,笑盈盈地看着他:“哥哥!”
一袭红衣垂坠而下,被雪色簇拥着,愈发显得明艳动人。恰似雪中红梅,最是惊心动魄。
元始目不转睛地望着怀中之人,他的唇离开了那清凉的发丝,试探着想要描摹怀中之人饱满柔软的唇,被人轻快地避开之后,终于忍不住又深深地叹了一声:“通天,马上就是夏至日了。”
“这是什么很重要的日子吗?”通天表示他已经不记得了。
元始握住了他的手,语气微微加深了几分:“怎么连自己的生辰都不在乎了?”
通天顿了一顿,眸光倒是深邃了几分:“哦,这个啊。我倒是给忘记了呢。”虽然他也不知道对他们这样的仙神来说,所谓的生辰还有什么意义,让他们漫长而没有止境的寿命再加上一个微不可察的“1”吗?
“哥哥想给我办生辰宴吗?也不是不行,我会大发慈悲地来参加的。”他松开了缠在手指上的头发,轻轻凑近他兄长的颈项,忽而张口咬上了那人的喉结,像猫儿似的又好奇地舔了舔。
后者的呼吸整个都紊乱了一瞬,急促的,带着几分隐忍的:“通天!”
圣人笑嘻嘻的,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哪怕被紧紧地扣住了双手压倒在云榻上,仍是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么哥哥打算给我办生辰宴吗?需不需要宴请三界众生,来为弟弟我道贺啊?”
元始咬牙切齿:“如果你想的话!”
通天垂眸轻轻一叹,凑上去亲了亲他兄长微凉的,浸染着冰雪气息的唇。有点像是薄荷,清清凉凉的,尝时微苦,回味又颇有几分甘甜。
旋即又深深地叹了一声:“那就都来吧。”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吧。
——洪荒不记年,三界六道为上清圣人庆贺生辰,场面宏大,盛况空前。
第357章
“生辰宴?”老子表示不懂他两个弟弟之间的情趣,却也无所谓地开口道。
“你们想办就办吧,打算放在八景宫还是昆仑山?要是放在八景宫的话,为兄这就让童子们去准备。”
左右他弟弟想过个生日罢了,这算得上什么大事吗?大哥哥表示此事小菜一碟。
元始道:“当请三界六道,一道来为我弟弟道贺。”
老子“哦”了一声:“那为兄让他们多准备点席位,保证哪怕是通天养的那只猫也能分到一盘红烧鱼。”嗯,到时候他抱着猫上去喵喵喵三声,正好看一看元始的脸色。
元始静默了一瞬,将“那倒不至于到这个地步”这句话给吞了回去,心道:既然是他弟弟的生辰,那猫儿能多一盘红烧鱼吃,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想来通天也会高兴的。
这么一想,他也便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老子挑了挑眉,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召来童子将此事吩咐了下去:“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都一并跟大兄说了吧?”
正好给全安排上。
元始摇了摇头,只道:“剩下的我自己会处理好的。”就要转身离开。
老子却又将他叫住:“元始。”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
他语气淡淡,不像是疑问,倒像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你是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事情的,也知道这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的,对吗?”
无论是对他们弟弟的执着也好,一心一意盼着他回心转意也罢,乃至于此刻决心为他办的生辰宴……元始,你都是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的,是吗?
“哪怕结果仍然不如你意,你也能接受吗?”老子望着他,“我们弟弟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很心软,随便哄哄就能答应你很多事情,但有的时候也是很狠心的一个人呢。他做出的决定,哪怕连你我都是无法撼动的。”
“元始,即便如此,你也无怨无悔吗?”
元始没有回头,只淡淡道:“老子,你的话未免有些太多了。”
老子叹了一声:“为兄都给你任劳任怨地办生辰宴了,你都不肯对为兄说一句好话吗?还是说——你内心深处,确实对此没有什么把握?”
这一次他仲弟什么都没有说,便已转身离开了此地。
身后,老子沉沉地叹了一声,眼底透着说不出的忧虑担忧之色。
……
另一侧,金灵也在同通天说话:“师尊,虽说这确实是个好时机,但是……但这毕竟是您的生辰。偏偏在这一日……”
通天懒洋洋地倚在云榻上,熟练地安抚着他的弟子:“只要是个好日子就可以了,你不要去管这是不是为师的生辰。就算这日是为师的生辰又能如何?也不过是为师漫长岁月里不知道第几个生辰了。”
“为师难道还缺这么一个生辰吗?”
金灵仍然有些犹豫:“可是——”
通天叹了一声:“小金灵啊,为师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性子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难道还需要为师再教你一遍吗?”
金灵苦笑道:“哪怕那日是弟子的生辰,弟子都不会在乎,但这偏偏是您的生辰,逼得您在那天动手,难道不是弟子的不是吗?”
通天理所当然地开口道:“既然如此,小金灵,你可一定要一击必胜啊,毕竟错过了这个机会,恐怕为师只能给你二师伯再办场生辰宴了,不过那也不是很远,哥哥是冬至日的生辰吧?”
说着又笑了一声:“倒真是巧了,我是夏至化的形,哥哥是冬至化的形,是一年中日光最久与最短的时节,哎呀,我同你二师伯果真是极为有缘呢。”
只怕是一场孽缘啊。
金灵站在轮回池边,遥遥望着八景宫的方向,抿唇道:“师尊,您当真下定决心了吗?”
通天道:“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吧?毕竟你二师伯已经出去给我准备生辰宴了呢。”
金灵:“……二师伯果真同您是一对神仙眷侣。”效率至于这么高吗?
通天笑了一声,听上去竟有几分得意洋洋的味道:“那可是当然的啊!”
“你师尊是什么人?拿捏你二师伯难道不是手到擒来的一件事吗?不是为师跟你吹啊,只要我一句话,想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我要是再同他多说一句——”
金灵问:“那您会后悔吗?后悔这样欺瞒他?”
“金灵啊——”通天淡淡道,“首先别把你二师伯当成傻子。”他未必就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啊。
至于后不后悔的……
通天平静地挂断了和他弟子的通讯,回过头去,恰好见到元始推门进来,目光定定地同他对上。
——他从不后悔。
“哥哥,你回来了呀。”他扬起了一个灿烂明亮的笑容,对着他兄长甜甜地笑着,随即又小声抱怨了起来,“你怎么出去了那么久啊,可让弟弟我好等。”
嗯,想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
……
多宝似乎讶异了一瞬:“生辰宴……”
旋即面露了然之色:怕不是鸿门宴吧?
“慈航,你要去参加吗?要是想去的话,我给你批个假?正好休息一段时间?”他回过头去,望着一脸深沉之色,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翩翩仙人。
慈航:“?什么东西?”
多宝顺口给他解释了一遍:“就是我师尊的生辰宴啊,二师伯办的,就在下个月了吧,要一起来吗?”
慈航:“……”多宝,你有没有觉得你的话题跳跃得有点太快了啊?
“要是不想去的话就算了,待在灵山也挺好的。”起码会非常的安全,不必担心会被卷入什么是是非非之中。
慈航道:“……倘若我执意要去呢?”
多宝也很干脆:“那我就给你批假,然后在你以后的休息日里面扣。”万恶的调休嘛,他也是略懂一二的。
譬如连上十几天班什么的。
慈航:“……”
慈航:“你也会去吗?”他探究地望向了面前之人。
多宝含笑道:“当然了,那可是我师尊的生辰宴啊,我怎么可以不去?”而且他如今可是西方的头号人物,当然要去给他师尊涨涨脸面了。
那可是一个“忍辱负重多年,终于卧底成功,干掉之前的老大,自己当上了老大”的洪荒励志故事啊!都能上洪荒版意林的那种。
慈航心想:也是。
多宝不去的话,那就太说不过去了。总不能别的宴席他都参加了,偏偏他师尊的不去参加吧?
但是……
慈航抿了抿唇:“广成子师兄也能去吗?”
“请便。”多宝表示无所谓,“不过你可以问一问他想不想去,要是想去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不过他多半也是得去的。”
就跟他是截教大师兄一样,难道阐教大师兄就可以撂担子不干了吗?这可是他们二师伯为他们师尊办的生辰宴诶!!
被过于繁重的工作量压得面无人色的广成子:“……”
我真是日了汪啊!摊上多宝总没什么好事!
既生多宝,何生广成子啊!!!
“不过说起来,确实是要稍微准备一二的……”多宝摸了摸自己的衣袖,目光深沉地望向了那位藏在他袖子里头的魔祖大人。
指不定到时候得动点武力什么的。
“记得带点防身的东西啊慈航师弟。”
慈航:“?!”
他顿时炸了一下毛:“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多宝意味深长,“这个世界可是很危险的呢。”
至于危险究竟来源于哪里……
这种事情就不要细究了吧=v=
……
赵公明抬起头,看着他妹妹云霄走了出来。
仙子仍然是那么温柔,带着如沐春风之感,笑着唤他:“大哥。”
“你不去向昊天陛下请假吗?听说那位陛下只要是想去参加通天圣人生辰宴的,都统统给批了假期呢。师弟师妹们都很高兴呢。”
赵公明沉默了一瞬,却道:“为兄想在这里陪着你们。”
无论你们想做什么都好,至少……我能够尽上自己微薄的力量。
云霄也不意外。
她笑着道了一声:“如此也好。”便拾起裙摆,轻快地从玉阶上跳了下来,转而拉着赵公明一道在阶上坐下。
“等到太阳再度落下,群星包围着天穹的时候,洪荒会变成什么样呢?”她轻声道,“真想快点见到这一幕啊。”
赵公明道:“那一定很漂亮吧。”
“大哥不问我们有多少把握吗?”云霄问。
赵公明想了想:“这世间之事,其实本来就没有万全的把握吧?”哪怕竭尽全力,想法设法,将那可能性提高到了99.9%,倘若上天真的要同你开玩笑,即便是绝不存在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也会有一刹那变成事实。
就像这世间不会存在绝对的真理一样,人只能在自己的认知范围之内,竭力接近绝对的真理。没有人敢说自己有百分百的把握,也许是因为绝对意义上的百分百,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不过,”他又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们。我们兄妹四人,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云霄笑了一下:“就像在封神大劫时一样吗?”
赵公明认真地点了点头:“妹妹,希望这一次,我能死在你们的后面。”
这样你们就不用再为大哥而伤心了。
“我倒是更希望我们都可以活下来呢,一起活下来,活到见证另一个崭新的洪荒的时候。”
云霄摇了摇头,伸出手去,仿佛想去摘取那漫天的星辰,化作流萤,遍撒人间。
“到那一天,大哥,我们一起回碧游宫看看吧?”
“对了,还有我们的三仙岛,也很久很久没有回去了呢。”
赵公明道:“好,我们一起回去。”
“那就说定了啊,大哥。”云霄道,“我们兄妹四人,同去同归。”
赵公明道:“同去同归。”
第358章
地府之中。
太乙救苦天尊十分犹豫。
按理来说,他身为玄门中人,也是应当去拜见一下上清圣人的,但话又说回来了,就算他不去,按这位圣人的性子……多半也不会找他麻烦的。
但!是!他那两位哥哥就不一定了。
很多时候通天圣人一笑置之的事情,在他两位圣人兄长眼中,却都会变成了不得的大事。要是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冠上“不敬圣人”的罪名……是不是有些过于冤枉了呢?
他在原地转了一会儿圈,又忍不住想到:可是,他明明是奉天尊之命监视着姜子牙的啊。
就算不去难道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吗?
怪只怪三清圣人之间的关系太迷人了,你爱他,他恨他的,相爱相杀,恨海情天,真是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都在玄门三清之间啊。
太乙救苦天尊有点忧伤。
所以现在他正好遇上的是他们关系好的时候吗?
那不去是不是不行啊?
后土微微挑了挑眉,遥遥看着眼前之人愁眉苦脸的模样,思索了片刻,又笑吟吟地走上前去:“道友这是在为何事揪心啊?”
太乙救苦天尊心下一个激灵,赶忙抬起头来,对着后土娘娘拱手行礼:“娘娘怎么来了?”
他自己心虚,面上的神情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了那么一点,就显得更加心虚了。
“倒也没有什么大事……这不是最近元始天尊要为他弟弟办生辰宴吗?唉,真不巧,我正好……”
后土惊喜道:“你也要去吗?正好,我们地府正好可以派出一队人前往八景宫,也好彰显我冥府的气势。”
太乙救苦天尊:“啊?”
他迅速地反应了过来,赶忙开口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没有时间参加……”
后土微微一笑:“既是圣人的生辰,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当放在一边,道友难道是有什么比这还重要的事情吗?不如说出来听听,本座或许可以帮你解决呢。”
太乙救苦天尊:“……”
倒也不是很麻烦,就是……
后土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是不能说吗?”
眼眸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看起来道友最近正在搞什么大事呢?”
太乙救苦天尊猛地抬头,整个人差点从原地跳起来:“怎么会呢,哈哈,娘娘高看我了。我只是……只是……”
死脑子快转啊!
能不能编个合适的理由出来啊!
该死的,都快要汗流浃背了。
他站在原地,整个人隐隐有些冒汗,他不知道后土有没有发现他曾经在六道轮回里面做的小动作,但想也知道,这种敢于沾染对方权柄的事情一旦被发现,总归是讨不了好的。
不管是他被抓住了把柄也好,还是天尊的图谋暴露了也罢,(后者当然是更严重的),终归不算是什么好事。
所以……
后土到底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恰在这时,一道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沉凝的氛围。
八景宫中的童子乘着白鹤而来,羽衣翩翩,手持拂尘一柄,落到了两人的面前。他目不斜视,先是对着后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后土娘娘,通天圣人请您参加他的生辰宴,这是您的请柬,圣人很期待您的到来。”
说罢垂下首来,十分严肃地将请柬双手递上。
后土朝着小童望来,想了想,笑着接了过来:“告诉通天道友,贫道也很期待见到他。”
八景宫的小童子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惹得后土又是一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小童子眨了眨眼睛,等着后土把手收了回去,方才转身望向了一旁的太乙救苦天尊。
太乙救苦天尊:“……”
猛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下一刻,预感成真了。
八景宫的小童又取出了一份请柬,公事公办地呈递到了他的面前:“通天圣人说,他在写请柬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道友您,总觉得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阁下了,遂也邀请阁下前来小聚一场,愿与诸君共论大道,享此鸿蒙天地之乐。”
太乙救苦天尊:“……”
那么是为什么呢?
通天圣人,您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我呢?
还有元始圣人,您确定您的计划没有暴露吗?您的弟弟似乎大概可能也许……知道了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东西啊?
然后就是……“哈哈,完辣,跑不掉啦!”
要是没有被圣人指名道姓送出请柬也就罢了,如今都已经收到请柬了,居然还敢不给他面子……
诛仙四剑警告.jpg
三宝玉如意警告.jpg
太极图警告.jpg
三清圣人iswatchingyou!
太乙救苦天尊有点头皮发麻,看着面前的请柬就像是看什么烫手的山芋似的,完全不想把它拿到手上。
童子见状微微一笑,又道:“圣人还说,倘若阁下无暇前来的话也没事,毕竟这世间许多事都是无法尽善尽美的……”
“但他会和他哥哥告状,说你居然敢不给他面子,真是十分可恶,罪大恶极!”
小童子不懂圣人之间的爱恨纠葛,但他仍然记得那时通天圣人笑吟吟说出这话时的模样,下意识的,他将圣人的语气模仿了个惟妙惟肖,又加重了三分力度。
怎么可以有人让那么好看的人生气呢?
他眨巴着眼睛,懵懵懂懂,又似浑然天成一般愉快地将圣人的威胁告知了太乙救苦天尊。
总之,接下来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选我哥可能是当场死,选我的话……当然也未必不会死,不过,说不定我也能保你一手呢?
太乙救苦天尊看着面前的请柬,冥冥之中,耳边仿佛响起了圣人的声音,浑浑噩噩之间,他接过了请柬,整个人双目无神,下意识地应了下来:“好。”
“承蒙圣人厚爱,贫道不胜荣幸,定会前来为圣人庆贺生辰。”
遥遥的,通天的目光朝着此处望来。
他道:“我等着你呀=v=”
小童子离开了。
太乙救苦天尊却仿佛坠入了一场大梦之中,一脸呆滞,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摇摇摆摆地离开了。临走前甚至还忘记了和后土打声招呼。
后土定定地看着他,却没有将他喊醒,只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声:“三清啊。”
那么爱,又那么恨。
事到如今,你们真的能分清心底的爱与恨吗?
她摇了摇头,转身离去,打算多带一些防身的法宝。
毕竟,她可是站在通天圣人这一边的啊=。=
……
通天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写了一会儿请柬,很快就因为要邀请的人过多,将笔一扔,拽着身旁之人的衣袖,可怜兮兮地开口道:“哥哥,我写不动了。”
潜台词:你能替我写吗?
元始看了看自己被紧紧拽住的衣袖,索性顺着他的力道坐了下来,低头问道:“还有多少没写?不必写了,我已昭告三界,但凡知情识趣些的,哪怕来不了,也会为你送上贺礼的。”
通天慢吞吞地开口道:“听起来我会有很多礼物呢……”
“那哥哥呢?哥哥为我准备的礼物又是什么?”燕国地图依然是那么的短,眨眼之间便见到了底。
通天托腮望着身旁之人:“旁的人也就罢了,我并不是十分关心,倒是哥哥的礼物令我颇为好奇呢?”
元始显然很喜欢他弟弟把别人同他区分开来,更喜欢他弟弟一心一意念着他,而将旁人视若无物。
他不禁微笑了一下。
这笑容显得他愈发的温柔,似冰雪消融的那刻,春水潺潺流淌,漫过干涸的河床,又覆盖了冷硬的草地。
惊雷声里,春天到来了。
“为兄自然是给你准备了礼物的。”元始低眸看着身旁之人,耐心至极地抚过他的头发,又低下头来,轻轻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极尽温柔,不沾染半分世俗红尘之气。
“不过现在不能告诉你。”
想了想,他又承诺道:“不过为兄保证,那一定是你喜欢的。”
通天面露怀疑之色,拖长了音调,气死人不偿命地开口道:“——真——的——吗?”
“我不信!哥哥现在就给我看!”说着就又凑上前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眼眸亮晶晶的,像是盛着漫天的星河,每一颗星星都在闪闪发光。
元始:“……”
兄长深深地叹了一声,板起了脸,铁面无私地拒绝了他:“为兄不会提前给你看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说是生辰那天给,就是生辰那天给,早一天都不行。”
通天看着他,片刻之后,一只手轻轻游走上了元始坚实的胸膛,呼吸声似有若无地萦绕在他的颈项间,像是缠住了猎物的毒蛇,丝丝地吐着蛇信子,打算将那只有幸被他看中,准备收入囊中的猎物彻底吞吃殆尽。
元始:“……”
元始:“通天?”
“别说话。”通天很冷酷地开口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给了他胆子,居然当着我的面说出‘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这样的话的!”
“又是什么东西给了他错觉,让他觉得他能够做到‘早一天都不行’的!”
元始:“…………”
弟弟真的好任性。
算了,还是把他摁住亲上一顿吧!
通天:“???”
“元,始?!”
第359章
元始望着怀中之人昏昏沉沉地睡去,许是被他折腾得狠了,连梦里都睡得不太安稳,翻来覆去,眉睫微蹙,嘴里还在喃喃地念叨着什么。
他忍不住低下头去,想听一听他弟弟都在说些什么,却在下一刻感觉到他又翻身落入了他的怀里,头枕在他的臂弯间,清凉的发丝扫过他裸露在外的手臂。
那细微的痒意,仿佛顺着血脉一路蔓延到了心尖。元始的动作顿住了,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屏息凝神。
这一次,通天温热的呼吸就拂在他的颈侧,那低低的呓语也终于清晰了些许,一字一顿,极尽缱绻情思。
“……元始。”
红衣圣人喃喃念着他兄长的名字,长睫如受惊的蝶翼般轻颤,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往日张扬恣意的眉眼柔和了下来,竟显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脆弱感。
元始下意识收拢手臂将他抱得更紧,怀中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那份沉甸甸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定在原地。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像昆仑山巅最古老的那块磐石,任由通天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任由那攥着他发丝的手在睡梦中缓缓滑落,最终虚虚搭在他的手臂上。
他睡着了。
他却丝毫不敢动弹一下。
唯有八景宫宁静的月光透过窗棂,竹影摇曳着,将漆黑的影子投落到了屋内。
元始垂下首,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怀中之人,视线久久未移。
似叹息,又无可奈何。
“通天……”
兄长臂弯的力道不自觉地又收拢了几分,将那份沉甸甸的、属于弟弟的温度,更深地嵌入自己冰冷的怀抱深处。
至少在此时此刻,他是完全属于他的。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上清通天。
……
洪荒忽而就热闹了起来。
在准提身死,西方灵山易主的大事之后,洪荒又出了一件激动人心的事情。
八景宫一扫往日的清净祥和,来来去去的童子们勤勤恳恳地将此地打扫一新,用太清圣人的话来说:“要不是为兄知道这是我们弟弟的生辰宴,我还以为你是打算和通天再成一次亲呢?”
元始:“……”
天尊花了片刻的时间严肃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最终以通天的“算了吧我们又没分手”为由放弃了这个诱人的选择,并露出了一个分外动人的笑容。
通天懒洋洋地托着腮看着他的兄长,自然没有错过他脸上的微笑。下意识地,他顿了一顿,心情仿佛又糟糕了那么一点点。
可见人的道德感真的不能太高。他摸着自己的良心,感受着心里闷闷的感觉,忍不住拧紧了眉头。要是他能像他们大哥哥一样良心被狗吃了的话,大概能少上许多不必要的痛苦吧?
真羡慕他大哥哥啊。通天不禁感慨道。
太清圣人打了个喷嚏,警惕地抬起首来:“又是谁在心底想我?”
通天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是我骂的!”
老子:“……”
元始叹了一声,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又将他弟弟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对着怒目而视的老子道:“好了,他还是个孩子。”
“元始,你说这话的时候良心就不会痛吗?!”
老子怒气冲冲。
还真的一点都不痛呢!
天尊沉默了半晌,很是遗憾地承认道:“总之,大兄还是注意一下分寸吧,您的拳头离我弟弟的距离实在是有点近了。”
这么动手动脚的,着实是有失体面啊。
老子默默地捏紧了自己的拳头,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不要以为为兄不敢连着你们两个一起揍!”
元始淡然一笑:“大兄尽可以一试。”
话题到这个地步就有点死掉了。
通天左看右看,笑盈盈的模样,仿佛还打算火上浇油,把场面炒得更热闹一些,又被元始手疾眼快地捂住了嘴。
“安静点,通小天。”
兄长语含警告之意。
通天“唔唔”了两声,方才被元始轻轻放开,语气幽怨极了:“哥哥怎么能这么对我……”
老子道:“是呀是呀。”
通天:“真过分,我又不会说什么。”
老子道:“对呀对呀。”
通天:“你看连大哥哥都觉得我说的对!”
老子:“嘻嘻。”
元始:“……”
他心平气和地看着自家弟弟,后者略显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若无其事地补充了一句:“当然,哥哥对我还是挺好的啦!我超喜欢哥哥的!”
元始险些被气笑了。
一旁的老子还假惺惺地开口道:“别这样嘛,我们弟弟还是个孩子!”
神特么的孩子,果然还是得把这只胡作非为的上清通天痛揍一顿!
眼见事情不妙,为了防止被两个哥哥一道联起手来痛打一顿,通天当机立断夺门而出,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我去看看都有谁来了!”便毫不犹豫地当场跑路了。
元始:“……”
老子啧啧地感叹了两声,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元始的身边,捅了捅他的胳膊,挤眉弄眼道:“我们弟弟确实挺可爱的,不是吗?”
元始冷冷道:“闭嘴,太清老子,小心我连你一块揍!”
呵,有本事对你宝贝弟弟动手啊!冲着为兄来算什么本事?!
老子翻了个白眼,一甩衣袖就走了:“懒得管你。”
小小声抱怨:“真是不识好人心,吃亏在眼前。”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下一刻就不得不在盘古幡面前闭上了嘴:“有没有搞错!你居然还真的动手了!”难道不都是闹着玩的吗???
元始甚是平静地回了一句:“你话太多了。”
所以,也就怨不得他出手了。
老子:“……”
天道在上,就不能给他换两个弟弟吗?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他们两个!
……
等到元始追出去的时候,通天已经和多宝说上话了。
截教大师兄真的很给他师尊涨面子,大手一挥,淡定地带着西天的诸佛来为圣人贺寿:“师尊,您高兴吗?”
通天抬头扫了一眼,嗯,一大半的人都是熟悉的面孔,仿佛回到了还在碧游宫中过生辰的时候,四海八荒皆有仙人来访蓬莱,云雾翻腾,仙姿渺渺,世人谓之万仙来朝。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压下了眸底隐隐的湿意,假装无事发生般开口道:“还好吧,也就这样。”
多宝笑道:“是吗?师尊没有被感动到哭吗?”
通天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去去去,一边待着去,别在这里碍眼。”
多宝从善如流地滚到了一边,继续同他师尊说话:“所以师尊刚刚是不是哭了啊?我怎么好像隐约看到您眼眶湿润了?”
通天:“……”
多宝继续道:“难道是我眼花了吗?不应该啊,我视力很好的呀。”
通天板着一张脸,语气中隐隐带着几分威胁之意:“多宝——”
多宝见好就收,迅速地低头给他师尊行礼:“弟子拜见师尊,师尊万寿无疆!”
他身后的西天诸佛们也纷纷低垂下眉目,满天佛光之中,他们无比虔诚地合十双手。无数张相似又不同的面孔诉说着同一个声音,宏大辽远,浩浩荡荡,不觉惊动了八景宫中栖息在枝杈上的云雀,令它下意识张开了羽翼,倏地振翅飞起:
“——圣人万寿无疆!”
元始停住了脚步,看着那只慌慌张张的云雀从他身旁飞走,眸光深深地看向了面前的景象。
红衣圣人站在那里,衣袂被风轻轻吹拂着,悄悄卷起了一角。他凝望着眼前的一切,他的过去,他的曾经,眼底的笑意明亮而生动,像极了一只展翅高飞的鸟儿,终于得到了它日盼夜盼的自由。
天地间的一切都仿佛成了他的陪衬,无论是那诸天的神佛也好,亦或是此间来来去去的玄门仙人也罢,都比不过眼前这个人更吸引他的目光。
元始无比专注地凝望着他,许久许久,方才朝着他走了过去。
“通天。”
刚刚还在和弟子交谈的人回过头来,笑吟吟地望向了他:“哥哥,你怎么来了?”
元始不动声色:“怎么,为兄不能来吗?”
顿了一顿,又自知失言般掩饰道:“我是来找你的。”
通天笑了一下,却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哥哥当然可以来啊,我又没有不允许哥哥来。”
后者仿佛停顿了一瞬,便下意识地握紧了他弟弟的手,珍而重之地将之藏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十指相扣,严丝合缝,仿佛确定眼前之人不会在他面前突然消失,方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那一瞬间涌上他心头的,究竟是无法言说的惶恐,还是有如尘埃落定一般的冰冷呢?
元始并不清楚。
可他知道,他丝毫不想失去眼前之人,所以……无论怎么样,他都不会放开他。
“弟子拜见二师伯。”
多宝垂下首来,同样对着面前之人行了一礼。
元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对着身旁之人一笑:“来吧,为兄陪你一道。”
第360章
不得不说,前来八景宫的仙神们都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谁懂啊家人们,一踏进门就看到两位圣人站在边上,眼神扫过来的一瞬间,差点就给他们两个当场跪下了啊。
不是我说?你们站在这里干嘛,cos门神吗?八景宫里的人都死了吗?居然让圣人来守门?!
短短片刻功夫收获了无数个膝盖的通天:“……”
啊,那就是很长很长的一个故事了=。=
最后还是老子圣人出面把他两个弟弟都给领了回去,准备到宴席开场了再把他们放出来。唉,超大型杀伤性武器就是这样的,平日里断断不可以放出来吓人,实在是令人两股战战,瑟瑟发抖啊。
元始牵着通天的手,慢慢悠悠地跟在老子的身后,多宝和广成子分别站在他们师尊的两侧,一路上安安静静的,保持着最高程度的缄默,也就是“我不存在”。
通天很是安分了一段时间,终于忍不住转头望向了元始,凑上去咬着他兄长的耳朵窃窃私语:“哥哥,好安静啊。”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廓处,湿湿热热的,透着微微的痒意。
元始神色不变,只是抓着他弟弟的手又用力了一点:“安静一点,好不好?”
通天眨巴着眼睛回答他:“不好呢哥哥。”
一旁的广成子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他的师尊,后者面上的神情黑沉沉的,颇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架势,换做他们这些阐教弟子大概已经毫不犹豫地跪了,然后痛哭流涕地痛陈自己的一百零八条罪状,真是对不起师尊对不起阐教,呜呜呜师尊弟子真的知道错了_(:з」∠)_
但是他们的小师叔那是一般人吗?
通天小师叔不仅不害怕,还愈发的得寸进尺,他挑衅般勾了勾元始的尾指,凑上前去,兴致勃勃地问:“哎呀,哥哥的脸色怎么突然这么难看啊?”
“难道是被我气死了吗嘻嘻嘻。”
多宝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他们二师伯,心道世上难道真有这样的好事?
片刻之后又不禁遗憾地叹了一声:唉,天尊的心理素质在他弟弟多年活蹦乱跳的折腾之下,显然是格外的好啊。
看样子他是看不到他们二师伯被生生气死的那天了。
真令人遗憾。
多宝咂了咂嘴,继续老神在在地看着他们师尊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哥哥?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了哥哥?”
元始的额头青筋直冒:通小天,你真的好吵啊。
见他弟弟还要说话,终于忍无可忍地凑近他耳旁,压低了声音,确保接下来的话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如果你不想为兄当着你弟子的面打你屁股的话,你最好给为兄安静一点!”
通天:“……”
通天顿时安静如鸡。
前面的老子倒是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心想他仲弟到底是说了什么,才能这么顺顺当当地把他们幼弟给治住。不得不说,虽然通天确实是十分可爱,但有的时候也是超气人的啊。
唉,我那个迷人又气人的弟弟。
但看了一眼元始的神情,老子理智地保持了沉默,以防后者将怒火宣泄到自己身上,一直走到岔路口,方才转头对着两人道:
“好了,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记得到时候把自己带上来参加自己的生辰宴,除此之外为兄也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了。”这话是对着通天说的,生怕他弟弟一个恼怒就放了他鸽子。
通天眨了眨眼:“好的呢大兄,我会带上自己的。”
又安抚元始道:“你也别气了,我们弟弟就是这样的,活蹦乱跳不好吗?难道你喜欢他冷冷淡淡的样子?”
元始的面色似乎有些难看,听到这话也点了点头:“贫道知道了。”
老子终于找回了一点当长兄的满足感,心满意足地抬起手摸了摸通天的头发,(元始的头发不敢摸),方才笑吟吟地收回了手:“好了,都散了吧,到时候见。”
说完就毫不犹豫地跑路了。
“跑得可真快啊……”通天喃喃地感慨了一声,回过头去,又对着多宝招了招手,“走吧,跟为师一起出去逛逛。”
又在元始开口之前笑着朝他兄长眨巴了两下眼睛:“哥哥也有话想同广成子师侄说吧?”
“弟弟就不打扰你们二位了。”
元始:“……”
他抿了抿唇,沉默地看着他弟弟自然地转身离开,回过头去,他的弟子默默地低下了头,低眉顺眼地开口道:“师尊还是去找小师叔吧,弟子不重要的!”
……怎么听着有那么一点奇怪?
元始动了动嘴唇,仿佛想说些什么,看着他弟弟远去的背影,终究把话又吞了回去:“走吧。”
天尊冷冷淡淡地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穹,压下了眸底的寒意,不管如何……通天都别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他这一辈子都别想摆脱他。
……
多宝和他的师尊一道在八景宫的小径上走着。
多宝深深地叹了一声,对着他胡作非为的师尊开口道:“师尊,弟子见到那位了。”
通天仿佛怔了一瞬,旋即又面露了然之色:“祂去找你了?”
多宝点了点头,又叹一声:“是呀,不仅去找了弟子,还建议弟子把广成子给砍了呢。”
通天:“……”
通天干巴巴地开口道:“那你把他砍了吗?”
刚说完又想起他刚刚才看到的广成子:“好吧,算广成子走运,又让他逃过了一劫。”
怎么听上去竟然有点遗憾?
多宝挑了挑眉:“师尊很希望我把他砍了吗?倘若这是您的愿望,弟子一定会为您达成的。”
通天很是心动,但还是拒绝了他的弟子:“罢了,不要节外生枝,你师妹们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呢,等到她们把天庭的事情搞定……”
圣人停顿了一瞬,站住了脚步,负手于后,袖袍垂坠,又抬起头来望着八景宫湛蓝的天空。
那他自从离开紫霄宫以来所定下的目标,大底也就完成大半了吧?
已经过去多久了呢?
通天凝眸不语,手指轻轻抬起,触碰着面前一朵开得正盛的虞美人,各色的花在他面前开得灿烂明媚,却尚且不及圣人唇边轻慢的笑容,那是淡极始知花更艳的颜色,人间颜色皆为尘土灰烬。
多宝站在他的身侧,见状亦不禁垂下首来,恭恭敬敬地站立着。
“……”
“多宝,你就没有什么想同为师说的吗?”通天侧过首去,望着他的弟子,“关于那位……魔祖罗睺。”
圣人念着这个名号,又不禁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容,却不知道在笑旁人,还是在笑他自己。
多宝叹了一声,语气仍然十分平静:“倘若弟子说没有,恐怕您是不信的。在一开始的时候,弟子确实对此颇为震惊,但仔细想想,这确实是您做的出来的事情。至于弟子对此有什么想法……只能说,无论您打算做什么,弟子都会支持您的。”
通天问:“无怨无悔?”
多宝专注地看着他,语气笃定到了极致,仿佛只要他师尊一声令下,他就能眼也不眨地放弃自己的性命:“自是无怨无悔。”
通天抬指就弹了一下他的脑壳:“胡闹,你应该说,此事乃是我师尊一意孤行,弟子对此丝毫不知,明白吗?倘若为师翻车了,你就应当这么交代,知不知道?”
多宝道:“不知道。”
通天又瞪了他一眼,却又垂下眸子,轻轻喟叹了一声:“你呀……”
声音极淡,散在风中。
多宝立在他的身后,语气仍然平和:“师尊曾教导我们,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遵循自己的本心,不做与自己的心相妨碍的事情,如此方能免去纠结愁思之苦,一心一意,皆为大道而行。”
“弟子不过是在遵循您昔日的教诲罢了,又有何过错呢?”
通天淡淡道:“那我今日教你如何应对那些无谓的盘问,教你如何保全自身,你又为何不听呢?”
多宝又轻轻叹了一声:“那一定是弟子的心不想听吧?”
通天:“……”
他回过头来,很想揪着他弟子的耳朵把他的话硬灌输下去,对上多宝分外专注的目光,又忽而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
“罢了,”通天叹了一声,“看样子到时候我们师徒两人能死一块了。”
多宝莞尔一笑:“听起来倒真不错呢。”
通天也不问他哪里不错,继续道:“别人呢?他们怎么说?”
多宝道:“大家都很震惊,但最后也都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他们既然都已经上了‘逆天妄为’这条贼船,注定是要牢底坐穿的,如今再加上一条‘勾结魔祖’的罪名,也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通天挑了一下眉头,似是觉得有点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就没有一个觉得我做得不对的吗?”
多宝也很坦然:“包括弟子在内,大家都觉得您做得很不对劲。但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还能跑吗?”
通天:“……”
啊……这,行吧,也很正常。
通天挠了挠头发,不确定道:“所以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勾结魔祖,反抗天道这件事吗?”
多宝纠正了一下他师尊的说法:“应该是‘在我们反抗天道的道路上,突然冒出了一个魔祖罗睺,祂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自愿加入了我们,和我们一起反抗天命。’”
通天:“……”
被自愿的魔祖:“……”
这和之前的区别是?
多宝含笑回答他的师尊:“虽然都是勾结,但是我们完全可以说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团结在一起的,其实我们与魔祖素未相识,不曾见面,从未说话,大家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啊——说不定能给您减刑呢?”
从无期徒刑变成到洪荒毁灭的那一天为止是吧?
通天揉了揉眉心,又叹了口气:“好吧,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和罗睺就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了。”
罗睺:“???”
祂忍不住想从多宝的袖子里蹦跶出来,又被道人含笑按住:“师尊英明。”
通天又叹了一声。
英明个什么啊,他只盼他们能够成功吧,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封神大劫的惨剧啊。
“来,再同为师说说别的事情吧……”通天又朝着多宝招了招手,同他的弟子一道往前走去。
……
元始淡淡地问道:“你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广成子跟在他师尊的身后,低眉垂目,甚是恭敬,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一时之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元始皱了一下眉头,停下了脚步,心平气和地唤道:“广成子。”
广成子瞬间回过神来,条件反射答道:“弟子最近在灵山上打工!”
元始:“……”
“打工?”他重复了一遍,“打什么工?”
广成子:“……这不是灵山的局势刚刚洗牌,慈航师弟他们忙得跟狗似的,弟子就过去帮了一下忙……”
听到慈航的名字,元始面上的神情稍微好看了一点,却仍然皱着眉头道:“贫道以为,你是知道我派你过去的意思的。”
当然了,监视多宝嘛。
广成子在心底暗暗叫苦:“可是慈航师弟他们真的很忙……”
元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不丁地发问道:“是谁喊你去帮忙的,慈航还是多宝?”
广成子结结巴巴:“当然是慈航师弟了!”
元始“哦”了一声:“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打工的?”
广成子:“好像是慈航师弟和多宝说了一下话之后……”
元始:“……”
广成子:“……”
元始冷冷地看着他的弟子。
广成子“噗通”一声就给他师尊跪了:“是这样的师尊,其实弟子不仅仅是在打工,弟子还干了一些别的……”
元始木然道:“是的,你还被多宝骗了。”
广成子:“……”
不是啊师尊,弟子可以解释的!
他赶忙搜肠刮肚,忽而灵机一动,想起了慈航对他说的话:“慈航师弟说……多宝师兄让他多准备一些防身的法宝,再来参加这次的生辰宴。”
元始问:“防身的法宝?”
广成子:“……是,是呀!”
天尊陷入了深思。
天尊转头看向了他弟弟离开的方向。
弟弟,你还是没有死心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