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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洪荒]教主今天打上玉虚宫了吗》 第311章
通天望着那漫天的星点从他眼前彻底消失。
星光点点,如同碎金,轻轻拂过他随风摆动的衣摆,却什么也没有留下,就好像准提从来都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一位圣人的死去便是如此,身躯消散于天地之间,再度成为整个世界的一部分。
想来某年某月某日,当他死去的那一刻亦是同样。
茫茫天地之间,魂魄超脱躯壳,从此再无拘束,无论生死,都与这世间无碍。
元始注视着他弟弟的侧脸,静静地,无声地凝望着他。
通天回过神来,对着他浅浅一笑,心里又道:也不知道元始得知他死讯的那一刻会如何,希望他哥哥能稍微冷静一点吧……
又想:左右有老子和师尊他们拦着,总不至于毁灭世界吧?
不由又对他哥哥笑了一下,笑容里隐约透着几分心虚的意味。
元始似有所感,握着他的手倏忽用力,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看了许久:“通天?”
通天若无其事地打着哈哈:“哥哥怎么这么看我……”
元始微微蹙着眉头,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为兄总觉得你现在在想什么糟糕的事情,似乎还同我有关。”
通天闻言,顿时大感冤枉(一点也没有),旋即愈发的心虚了起来:“哥哥胡说些什么?我哪里是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会在心里讲你的坏话!”
元始:“……”
天尊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弟弟:“在心里讲我的坏话?说说看,你都骂了我什么?”
通天争得脸红脖子粗:“都说了没有了!”
元始:“哦,我不信。”
通天睁大了眼,生气道:“哥哥!”
元始垂眸浅浅地笑了一下,心情莫名地又好了起来。他温柔地看着眼前之人,指尖轻柔地抚过他的长发。
乌发柔顺,在他指尖轻轻淌过,像是无垠的星河。
“好了,为兄当然是相信你的。”又在心里补充道,一点也不信。
他弟弟铁定是在想什么不好的东西!
通天恹恹地看了他兄长一眼,从那双眼里看不到对他的丁点信任,唯有深深的怀疑。心情不免又郁闷了几分。
照这个进度下去,这人到时候不会突然冒出来拦着他作死吧?
肯定会的!
更郁闷了呢……
通天托着下巴,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摆明了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天尊竟也纵着他,宽容地望着他弟弟闹腾的模样。
嗯,很有活力。
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被他弄乱的头发。
好,也很可爱。
转头又牵起了他弟弟的手,趁着他弟弟沉思的时候,悄悄地靠近他的身旁,同他紧紧挨着彼此,宛如一体同生,再不容半分间隙。
占便宜.jpg
待到通天回过神来,微微抬起头,便不觉撞上了元始的下巴,一下生疼:“……”
“哥哥靠那么近做什么?”
他捂着自己的头,没好气地抱怨道。
元始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又柔和了几分:“我替你揉揉?”
通天:“……”
呵!呵!
“才不要!”他果断扭头,一眼就瞧见了朝着他走过来的多宝,不觉又笑了起来:“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元始:“……”
他隐忍地闭了闭眼。
多宝瞧见这边的景象,尤其是他二师伯的模样,眉头也不由微微挑起,笑眯眯地回答道:“都安排下去了。”
“灵山上的事情一切照旧,除了弟子稍微升了一下职以外,其他也没什么大事。”
“悟空他们依旧去取经,就差那么一点路了,我让慈航他们顾看着,顺顺利利走完就功德圆满了。”
“准提的坟也给挖好了,好歹也是相识一场,总得把人妥善地埋了,省得他哪天跑出来诈尸。”
通天原本听着还在频频点头,听到最后一句不免剧烈地咳嗽了一声:“挖坟?”
多宝笑着点了点头,从从容容道:“是呀,弟子还准备给他办一场葬礼呢,常言道,人有三次死亡,**的消弭是第一次,世俗的葬礼是第二次,最后一次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记得他。”
“第三次死亡实在是有些难度,弟子只好退而求其次,让他在社会上死亡了,简称为‘社死’!”
通天:“……”
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你们注意一点啊,千万不要在葬礼上就笑出声来了,万一真给人气得诈尸了……”
多宝含笑应下:“师尊放心,我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绝对不会在送葬的时候莫名其妙笑出声来,也不会对着准提的墓碑嘿嘿冷笑,说王八蛋你也有今天,更不会在吃席的时候公然饮酒作乐,高声谈笑,不醉不归的!”
通天:“……”
他不免有些瑟缩。
可你已经说出来了啊多宝……
多无敌黑化版宝关切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吗师尊?”
他师尊瑟瑟发抖地看着他:“没,没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了,为师没有什么意见的,你不用询问为师的看法,我都可以的。”
多宝又笑了一下:“既然师尊都这么说了,那弟子就这么去办了?”
通瞻仰大佬的目光天:“好的好的。”
多宝不语,半晌方道:“师尊怎么看上去有点怕我。”
语气中透着说不出的委屈,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我不是您最爱的徒弟了吗?”
元始:“……”
他斜睨了一眼多宝。
多宝温和地笑。
通天瞬间回神,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是的,你当然是!放心大胆地去做吧!一切后果为师给你担着!”
多宝心满意足地走了,临行前又问元始:“二师伯,您介意把慈航师弟再留给我使唤一段时间吗?他看上去超好用的!”是资本家最爱的打工人了。
元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要我弟子愿意。”
说着又看了一眼正挽着袖子勤勤恳恳建设新灵山的慈航:“……”
嗯,看上去确实挺乐意的。
儿大不中留啊(不是)
多宝愉快地走了,这次是真走了。
元始遥遥看着他这位师侄的背影,又看了看他身旁的通天,忽而垂下首来,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声:“你宠出来的徒弟。”
通天试图维护他弟子的名誉,顺手又戴上了他的八百倍滤镜:“多宝他挺好的啊,他有哪里不好吗?”
元始道:“没什么。”
干脆利落地就将人拽入了自己的怀中,令他埋首于自己胸膛前。后者仿佛被他突如其来的行为怔了一怔,下意识地抬起首看他:“哥哥?”
元始垂眸静静地拥抱着他,又道了一句:“没什么。”
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远远的,多宝仿佛回头看了他师尊和师伯一眼。
周围亦有人迟疑着问他:“师尊他……”
多宝淡淡道:“那毕竟是师尊的至亲兄长。”
众皆默然,又道:“哪里有这样的兄长?”
多宝亦轻轻地笑了一声:是啊,哪里有这样的兄长。
可是他师尊喜欢,只要他师尊喜欢的东西,他都会想方设法为他达成心愿。
只要他想,只要他能,就算把洪荒的天都捅破了去,又能如何?
嘴上又道:“别管这个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办准提圣人的葬礼吧。”
说到这个大家都不困了,纷纷喜气洋洋地应了一声:“大师兄放心便是,一定给他办个漂漂亮亮的!”
于是当鸿钧到达灵山之时,所见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深切哀悼我们令人唾弃的准提圣人,他以他的大缺大德,给洪荒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昔日在巫妖大劫之中,他奋勇为先,哄骗十位金乌太子离开汤谷,以致洪荒四境生灵涂炭……”
“……在封神大劫之中,他和他的兄长一道趁火打劫,卷走了三千截教弟子,美其名曰尔等与西方有缘,实际上不过是为自己的道貌岸然找了一个一点也不充足的借口……不仅如此,他还强行拐带了包括孔宣在内的一众大佬回到西方,只为了灵山得以兴盛。”
“在前不久发生的西游量劫之中,他更是……巴拉巴拉,以下省略万字。”
鸿钧:“……”
他不禁看了一眼准提的魂魄,我记得你才刚死没多久吧?不是一个世纪过去了吧?
再一看底下众人,没有一个为这般长篇累牍的悼词而感到不耐,一个个都听得倍儿精神,恨不得自己上去再多说上那么两句。
哦,他们还真的上去了。
“下面有请受害人代表之一陆压道人发言!”
“陆压道人说的真好,大家一起鼓掌!”
掌声很热烈,悬挂着的黑白相框中的黑色头像看上去十分的愤怒。
鸿钧又不禁多看了一眼准提,心道还好他听不到,要是听到了,指不定得当场诈尸咬他们一口。
虽然但是,也不能不说是罪有应得。
鸿钧叹了一声,看着底下热闹的场景,到底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从云端上落了下去,四处看看,朝着他徒弟的方向走了过去。
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人热情地拦住了:“您也是来参加准提圣人的盛大葬礼的吗?现在还没结束呢!您这时候进去,正好赶得上!”
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地塞给了道祖一束雪白的菊花:“来都来了,好歹给他献一束花,纪念圣人的大缺大德啊!”
鸿钧:“……”
他试图推拒:“贫道来此是有要事的,并不是……”
那人热情道:“唉,您就拿着吧,一束花而已,要不了几个钱的,感谢您的积极参与啊!准提圣人一定会感动于您的大驾光临的。”
说着就去找下一个人了,还是一模一样的说辞:“……感谢您的大驾光临,准提圣人在九泉之下一定会深受感动。”
鸿钧:“……”
他木然道:不,我觉得他不会。
……
等到通天瞧见他师尊时,便见他师尊神情木然,僵硬地捧着一束雪白的菊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面色之中不辨喜怒:
“你徒弟!”
第312章
通天瞧见鸿钧这副模样,亦不由大吃一惊,关切地问候道:“师尊您这是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吗?”
“准提师弟他何德何能,能得您亲自出席他的葬礼啊!想来他九泉之下也能得以安息了。”
鸿钧:“……”
他是安息了,为师快被你给气活了!
他木然地把那束菊花放到了花圈之中,盯着厅堂正中央悬挂的黑白相框木然地看了许久,照片上的准提同样静默无言地同他对视着,音容笑貌一如往昔,堪称是栩栩如生。
鸿钧:“……”
看得出来,你们是真的恨他啊。
又转过身,木然地望着他的弟子:“这都是谁的主意?”
通天挠了挠自己的脸,亮晶晶的眼睛眨呀眨的,果断上前扯住了鸿钧的袖子!
“师尊您好不容易下界一趟,就别聊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走,弟子带您到处逛逛啊!”
鸿钧不为所动:“逛什么?你师弟的坟墓吗?”
通天不由跺了跺脚:“师尊!您别哪壶不提提哪壶呀!”
鸿钧:“还真给他竖了个坟墓?墓志铭写的什么?”
通天眼神飘忽,上上下下,就是不敢同鸿钧对视:“墓志铭不都是那么一回事吗?什么生卒年月,平生功业成就,后世评说等等……哎呀,大家都是一样的啦!”
“等哪天我死了,师尊也可以给我写一个啊!您写的一定很出色!到时候弟子流芳百世就靠您了!”
元始:“胡闹!”
鸿钧:“胡闹!”
师徒二人异口同声,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皱着眉头瞪着面前的通天圣人,恨不得把胡乱说话诅咒自己的徒弟/弟弟给揍上一顿。
通天左看看,右瞧瞧,禁不住感叹了一句:“你们两个好像哦!”
又道:“难道传言是真的吗?”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相传在鸿蒙开辟之初,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力竭而陨,元神分为三份,分别与至清之气结合,诞生了三清,是为太清老子,玉清元始,以及上清通天。
盘古心忧自己早早撒手离去,无法照顾好这三个团子,于是精心地为他们挑选了一位保父——就是鸿钧道祖本祖啦。
从此往后,盘古成了三清生理意义上的爹,而鸿钧道祖则成了三清社会意义上的爹……
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倒也算不上错了。
某日,紫霄宫大集会。
紫衣华发,一身冷然气息的道祖同他同样白发如雪的大徒弟,高冷到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的二徒弟,以及懒懒散散,托着下颌望着窗边小麻雀啄食谷物的小徒弟彼此对坐,论道谈心时,不由笑着指着通天道:“汝等几人之中,唯通天最类我。”
令人不禁感慨了一句:“不是亲爹,胜似亲爹啊!”
年幼的通天那时听到此言,亦不禁浮想联翩:难道师尊真的是他的爹吗?
不然他们三人怎会在冥冥之中同他们师尊生的这般相似呢?
虽然团子已经有一个爹了!但没有人规定一个人不能有两个爹呀!
团子未尝不能有两个爹!
团子可以有两个爹!
反正两个爹都对团子超级好哒!
此时此刻,回想起往事的通天亦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眨了眨眼睛,试探着往鸿钧的方向迈出一步,轻轻扯了扯道祖的衣角。
鸿钧默不作声,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衣角从团子手里扯了回来。
他又扯了第二次。
鸿钧:“……”
这一次他没有动,静静地看着他的弟子,似乎想看一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通天微微仰起首来,目光好奇地注视着鸿钧,带着几分雀跃的情绪,压低了声音,跃跃欲试地开口道:“爹,您不会真的是我爹吧!难道您后来隐姓埋名又活了下来吗?不然我们兄弟几个为什么同您这么像呀!”
鸿钧:“……”
真是哄堂大孝了啊家人们。
小徒弟,你说这话的时候,有考虑过你埋在土里的亲爹的心理感受吗?
道祖绷不住面上的神情,终于忍无可忍地给了他一个爆栗:“一天天的,胡思乱想什么呢!为师就是为师!为师不是你爹!”
可恶的团子!不要到处胡乱认爹好不好?
通天的情绪顿时又低落了下去,恹恹地应了一声:“哦……”
鸿钧顿时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仔细想想,自家小徒弟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见过他的父亲,从小到大都是他两个兄长又当哥又当爹地把他养大,后来拜入他门下,也是从一开始就被他捧在手心上护着的。他这一生也就是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而且他会这么说,难道不正是因为他徒弟信任他,喜欢他吗?
鸿钧,你真不是人啊。
这样对待你的弟子,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会想起白天做过的事情,忍不住给自己一个巴掌,辗转反侧痛苦难耐,怒骂自己真不是个东西的吗?
超痛的啊!良心超级痛的啊!
道祖当场就改了口:“为师虽说是你的师尊,但常言道,为师者如师如父。虽然盘古已经不在了,但你把为师当成父亲也未尝不可以。”
这次盘古的棺材板是真的压不住了啊!
死的早就是会有这个问题,比如儿子可能会被人偷偷拐走,比如缺失了道德教育和情感教育,以致兄弟阋墙的人间惨剧,再比如说,只要死的足够久,还能等到儿子管别人叫爹这种事……
盘古:“……”
差不多得了啊!不要太过分了啊天道!
坑我就算了,还坑我儿子,现在又在搞什么名堂!怎么我儿子还能管别人叫爹的吗?!
就算是我曾经的好友鸿钧也不可以!
朋友的儿子,还是朋友的儿子!是不能变成朋友的儿子的!!
盘古试图掀棺而起。
盘古被迫倒下。
猛汉落泪.jpg
“我的鹅子呜呜呜……是我亲生的鹅子呀。”
_(:з」∠)_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呢。
……
通天微微仰起脸来,灵山上柔软的风拂过他的面容,带来微微的暖意。
他似乎笑了一下,微微垂落的眼眸之中,却又掩盖了几分说不清的怅然之色。
可惜师尊啊,弟子终究是迈上了一条与您截然相反的道路,这一条路崎岖不堪,谁也不知道它会迈向哪里。可这是我选择的路,落子无悔,绝不悔改。
只怕我终究是让您失望了。
他笑道:“师尊待我真好呢。”
又笑眯眯地开口道:“师尊这次来找我,想来是为了准提师弟一事而来吧?正好我也有点想去找您呢,不如我们就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吧?”
转头又询问元始的意见:“哥哥怎么看呢?”
元始自然是要同他弟弟一道的。
他默不作声地牵着他的手,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方才展颜一笑:“一起。”
通天转而回了鸿钧:“那师尊我们就找个安静的地方聊吧,也避免打扰了准提师弟的葬礼。”
鸿钧闻言,又默默地看了一眼那边热火朝天的景象。
准提:有被打扰到:)
鸿钧:“也好。”
师徒三人便一道离去。
……
灵山后山处的清风打着旋儿拂过漫山遍野的野花野草,白云悠闲自在地飘动在天空之中。
一只大尾巴松鼠从草丛中蹿了出来,后面跟着一只追着它跑的狐狸。
它们路过了一处长着荒草的坟墓,坟墓上刻着寥寥可数的两行字。
“纪念准提道友为西方大兴执着的一生。”
“我并不喜欢他,但仍然为此感到敬佩。”
*
鸿钧同他的两个弟子相伴而行。
鸿钧直截了当地开口道:“准提身死道消,接引被扣押在异界,天道的意思是让多宝继续管理灵山上下,你意下如何?”
通天自然也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
他那三千弟子在灵山待了许久,又修的大乘佛法,虽然与截教功法乃是殊途同归,但在西方修行却是同他们更有几分好处。
不得不说,当初准提和接引至少有一句话没有骗人,他们这些人的确同西方有些缘法,既已知此,他自然不会阻了他弟子们的前程。
他立下截教,意欲为这天地截取生机一线,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世间万物,无数生灵,但凡有意欲向道者,皆可以入道吗?
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教导本就心存善念的人是教,劝导为恶之人向善亦是教,若是在一开始就因为人的本性好坏而对他们的态度产生了差别,是否也相当于一种不教而诛?
不教而诛之,谓之虐,教而不化,诛之,谓之王道。
他不会否认自己的大道,只是若有可能,这一次,他会做的更好一些。
除此之外,通天还有一个隐晦而难以道明的理由。
——他并不想再把这些弟子牵扯到未来可能有的劫难之中了。
他已经选择了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又怎能忍心连累他们同他一道赴死?倘若他最终失败,这些弟子焉能不被天道迁怒?
如今仍然将他们归于西方之下,只要天道不想令西方佛门彻底后继无人,那就至少会保下他们的一条性命,至于以后之事,最多也就是艰难一些罢了。
因而,通天从容地点了点头:“都听师尊的,弟子没有意见。不过我要先问一问多宝的打算,若是他不愿意,此事就另谈。”
“如此也好。”
时至今日,或许连天道也得稍微正视一下底下这只毛茸茸的多宝鼠了。
鸿钧并不感到担忧,只静静地望着他的徒弟,携着他一道离开。
风声依稀,渐渐掩盖了道祖同他的弟子们谈话的声音……
第313章
多宝笑道:“那很好了。”
他听着通天同他转述的话语,目光落在他师尊满含担忧之色的面容上,却是笑着同他师尊感叹道:“这真是弟子近来得知的最好的消息之一了。”
多宝并不是在宽慰通天,他是发自内心这么想的。
他这一生如潮起潮落,盛衰有时,荣辱皆历。
昔日为上清首徒,替师执掌大教,既得师尊关爱,又得师弟师妹敬重,便是另外两教的弟子见了也得尊称他一句多宝师兄。
后来一朝跌落尘埃,被困在老子的桃园之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待到许久之后,方从玄都口中得知截教灭亡,通天被鸿钧道祖带走关押在紫霄宫中的消息。
那一天,他沉默了许久许久。
夕阳西下,一片残阳似血。玄都站在一旁看他,眼底隐约透着几分担忧之色。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同他说些什么,但始终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有的时候,语言是那般苍白无力的东西,它改变不了任何东西,甚至连它本身也脆弱到近乎可笑。
所以最后玄都只同他说了一句话:“老师要见你。”
老子要见他。
为了什么?
又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他已至如斯地步,身上又有什么东西值得太清圣人纡尊降贵,亲自来见他这个截教余孽一面的?
多宝静静地坐在蒲团之上,肩背挺得笔直,双目炯炯直视前方,冷静地思考着他的来意。
玄都则在他身旁无声地等待,既不催促,却也始终不曾离开。
他便知道此事无可挽回了。
老子是一定要见到他。
于是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被黑夜吞没,整个桃园陷入一片黑暗的那刻,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袍,从容地对着玄都道:“还请玄都师弟在前方带路。”
他是通天的首徒。
也是整个三教的首徒。
无论是广成子也好,玄都也罢,都无法越过他在玄门之中的地位,他是真正的,得到过三位圣人共同教导的弟子。
老子授他丹道,元始教他炼器,他师尊那时玩心甚重,常常同东皇太一一道整个洪荒乱逛,却是第一次耐下心来,手把手教他如何执剑,也教他排兵布阵,哪怕是诛仙四剑,也带着他认真地把握过一段时间。
所以昔日在界牌关前,他甚至能代替他的师尊布下诛仙剑阵。
非铜非铁亦非钢,曾在须弥山下藏。
不用阴阳颠倒炼,岂无水火淬锋芒?
诛仙利,戮仙亡,陷仙到处起红光。
绝仙变化无穷妙,大罗神仙血染裳。
他望着那诛仙四剑在圣人手中如臂使指,弹指间天地为之变色,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通天把这四柄剑随手抛给了他:“拿去玩吧,玩会了你的剑道就通了。”
然后就被元始冷着脸揪着耳朵训:“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丢给你的弟子,出了事怎么办?”
“小儿抱金行于闹市,你想害死你徒弟吗?”
虽然元始说得很有道理,看上去比他的师尊靠谱一万倍,但他仍然道:“师尊并无此意,他待多宝极好极好的,多宝心里知道的。”
二师伯便终于侧过首来,像是第一次瞧见他这么个人似的,垂下首来淡淡地打量了他片刻。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二师伯的眼里只有他的师尊,其余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无关紧要。
所以他并不意外他会动手毁掉截教,他本来就不喜欢他们。自三清分家之后,他们二师伯一个人待在昆仑山上,平日里绝不出门半步,所见之景依旧,所念之人却在天边,日日不满之下,终于有一天彻底变态了。
这种事情是十分合理的。
就是倒霉的是他们罢了。
多宝静静地想着曾经的一幕幕景象,望着玄都在屋庐前站定,恭声询问老子:“老师,我们现在可以进来吗?”
老子在屋内应了一声,玄都便往后退了一步,对着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他自己却并没有踏入屋内。
多宝望着门扉缓缓合拢,将天光彻底掩盖在屋外,带着尘埃落定的一声轻响。
他始终不曾分清那轻微的一声是否是他的命运对他发出了隐隐的叹息,可当他转过身去,望着垂下首端坐在风火蒲团上的老子,便知道有什么事情到底是不一样了。
这位在封神大劫中同旁人一道算计他师尊的圣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底的神光冰冷一片。
比起昔日在昆仑山上笑着逗弄他师尊的模样,此时此刻,他却是漠然到了极致。那一点些微的人性化的情感彻底在他眼底淡去了,就好像随着他师尊的离去,那点微不足道的人性也随之离去了一样。
是这样的吗?
多宝心里也并不是十分确定——如果老子真的有那么喜欢他的幼弟,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可见这世上的喜欢与爱慕,都是相当不靠谱的东西。
在众人的心中,所有的情感都高于那所谓的爱情,若是有人将感情置于亲情之上,高低也会得到他人质疑的目光,是以“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
没有面包的爱情瞬间变成一地鸡毛,它战胜不了金钱;世人常说“七年之痒”,意为到了第七年的时候,哪怕是至亲夫妻,亦会有劳燕分飞的危机,它亦战胜不了时间。
所以不要去相信那些东西啊,自古情深至死者寥寥,而负心背诺者常有。
只叹千百年来,即便同样的一幕无数次在这世间上演,却仍然拦不住飞蛾扑火般踏上此途的有情人。
多宝花了片刻的时间揣摩了一下老子的心态,便平静地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左右也是个死,又何必在意那些虚节呢?
事实上,老子确实也不想同他多言。
他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道:“我欲送你前往灵山。”
多宝道:“圣人想要我做什么?”
老子道:“经过封神一劫,玄门气运大跌,截教几近灭亡,若不是我等勉强维系了截教的气运,恐怕顷刻之间,世上便再无此份道统。”
多宝听得想笑。
——难不成你竟然还想让我们感谢你们吗?
截教是我们毁掉的,但我们竟然大发慈悲地留了你们一点性命,你们还不赶紧感恩戴德,感动于我等的大恩大德——我们居然没有把整个截教彻底毁掉诶!
也许是因为多宝唇边的讽刺太过明显,老子目光一沉,顿时压迫得他弯下腰去。
老子道:“多宝,你没有选择。”
老子道:“要么去,要么贫道就不得不替通天清理门户了。”
老子道:“倘若你去了,截教便还有一线生机尚能重现世间,若是你不去,这世间便再无此教。”
多宝垂首看着地面。
额头上滴落的汗滴坠在眼前,仿佛折射出了他布满冷汗的面容。
圣人的衣摆映入了他的眼中,同他漠然无情的声音一样:“想想你的师尊,想想他对你的好,想想他如今的处境,道祖显然不想放他再离开紫霄宫,若是你执意赴死,这世间便再也无人可以救他。”
难道您还想救他吗?
多宝笑了起来,竟也这样问出了声:“太清圣人,您今日来找我,究竟是为了玄门的气运,还是为了您的弟弟?”
他艰难地抬起首来,眼前一片模糊,却仍然固执地问道:“在您的心中,到底是哪一个更为重要!”
说是询问,却也无异于质问了。
压在身上的圣人威压愈沉,他几乎以为自己就会那么死去。可是在半昏迷间,他却听到了老子淡淡的声音:“……他毕竟是我的弟弟。”
可是我的师尊,却宁可没有你们两个兄长呢。
多宝大笑出声,听着口中传来的血腥之气,笑着应下了此事:“好,我去。”
于是便是兜兜转转这么多年。
自乔达摩悉达多太子在菩提树下明悟,第一次见到西方的两位圣人开始,又到拈花一笑坐在莲花宝座上慈悲为怀的如来佛祖,再到此时此刻通天面前言笑晏晏,一如往昔的多宝道人。
这一条路,多宝走了太久太久,久到即便看着准提圣人在他面前死去,仍然觉得恍如大梦一场。
地藏菩萨道:此乃心病,唯有时间可解。
可要多少时间,多宝才能彻底忘记这件事呢?
他绝对不可能令自己再沦落到同当日一样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地步!
他绝对不可能放弃他已经得到的权柄与力量!
无论鸿钧道祖是否打算把灵山彻底交给他,他都不会放弃拥有它!
多宝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红衣圣人。
只有足够的权力,足够的力量……他看着自己的掌心,悄无声息地将它攥紧,如果他不想他永远那般无能为力,他就要得到更多的东西,拥有足以与圣人比肩的力量。
这样……才能在这洪荒之中,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通天又叹了一声,难得语重心长地对自己的弟子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准提和接引努力了那么久,都没能让西方产生什么起色,以致于最终踏上了歧途,从此越走越歪。若是你当真决定要这么做,我就让无当她留下来帮你,好歹也是自家师妹,总好过外人。”
“对了,无当不是还有个白蛇徒弟吗?叫白素贞的。让她把她也带来,一道帮你的忙。还有你赵公明师弟,让昊天给他开一道特令,办一个天庭驻西方特别事务处,昊天师弟一定会愿意的。”
既能进一步扩大天庭的影响力,又能卖他一个好,有什么不好的?自然是极好的。
多宝便见他师尊已经盘算起来能扒拉几个人过来灵山,完全忘记了他的初衷是劝说他好好考虑一下,不禁又笑了起来。
通天瞪了他一眼,佯装生气道:“还笑!笑什么笑!为师这都是为了谁?”
多宝笑道:“为了我,为了我,好不好呀师尊。”
他依赖地牵着通天的袖子,一如往日一般靠在红衣圣人的身旁,宛如一个小孩子似的,紧紧挨着他的师尊:“师尊,您这次回来之后,不会再走了吧?”
通天垂眸看了一眼他的弟子,不知为何,竟然奇异般地接上了他忽而跳跃的话题:“当然不会了!”
又没好气道:“什么人会天天在紫霄宫坐牢啊?为师是那种不靠谱的人吗?天天想着逆天妄为,跟天道对着干?”
多宝含笑道:“您当然是了。”
通天满意地点了点头:“是吧,为师当然……”
他停顿了一瞬,反应过来多宝说了什么,顿时勃然大怒:“逆徒,你刚刚说了什么?”
多宝无辜眨眼:“弟子有说什么吗?我什么都没说啊。”
通天勃然大怒:“我明明都听到了!怎么,你敢说不敢认吗?你当为师耳朵聋了吗?”
多宝叹了口气:“师尊,有的时候假装没有听到,也不失为一种为人处世之道。”边说边往后退了好几步。
通天勃然大怒:“怎么,你居然还想跑!给为师站住!”
多宝无奈极了:“师尊,您摸着良心说说,您刚刚说的那话,真的有人会信吗?就连碧游宫的花花草草都不信啊!别说碧游宫了,灵山的花花草草也不信啊。”
通天摸了摸自己的良心。
不对,通天没有良心!
圣人勃然大怒:“多宝!你给为师等着!”
多宝揣手手:“等着就等着,师尊打算拿我怎么办?”
通天抄起了鸡毛掸子。
看了一眼,怕把他徒弟打疼了。
通天摸出了竹板子。
又觉得这玩意一打一个红印,不妥不妥。
通天怒气冲冲,四处转悠了一圈,总觉得什么都不太合适,半晌,把自己给气得毛茸茸了。
呀,真可爱呢。
多宝笑眯眯地想着,毛茸茸的师尊超可爱的。
……
屋外。
老子欲言又止,忍不住询问他的仲弟:“元始,在门外旁听的这三十秒里,你是在想通天终于舍得打徒弟了,还是在想通天怎么不把这只多宝鼠往死里打呢?又或者说,两个都想?”
元始:“……”
元始惜字如金:“滚!!!”
第314章
“对了。”通天在试图揍他徒弟的间隙里忽而想起一事,不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而问道:“你让悟空他们继续去取经,那之前的那几位‘唐僧’和‘孙悟空’呢?”
“对于‘他们’,你打算怎么处理?”
多宝重复了一遍:“他们啊……”
他面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忽而问了通天一句:“师尊,您见到那一个世界的‘你’了吗?”
通天顿了一顿,倏忽想起了玉宸。
容光艳艳的少年笑盈盈地看着他,眼里是真切的欢喜。混沌的罡风从他们两人身旁穿过,足以撕裂时间与空间的乱流时不时地涌现而出,透着危险而又美丽的气息。
他张了张口,仿佛想同他说些什么,却始终不曾真正将话吐出。
那双眼里,却仍然透着明亮生辉的色彩,直直地看着他,又毫无顾虑地笑了起来。就仿佛他笃定他可以听懂,相信他可以明白他想要同他说的话——因为他们有着同样的心愿。
通天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在自己的心底重复着他想要倾诉的话语。
——就让我先来替你走上一走吧,让我们看一看这条路可不可行,是否能够抵达我们共同想要的终点。
若是我终究失败,希望你沿着我的道路继续前行,倘若我能够成功,有朝一日,愿再与君相逢,救君脱离桎梏,重获新生。
他怎么会不熟悉那样的眼神呢?
那样的,同昔日他被囚禁于紫霄宫中,某日忽而心生明悟,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离开此地后一模一样的眼神。
哪怕朝他伸出手的那个人不怀好意,又一次次地想引诱他入魔,他依旧在看到希望的那刻,义无反顾地握住了魔鬼的手。无论罗睺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都好,他都不在乎,如果这就是与魔祖交易的代价,他甘之如饴——因为他同样也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世上没有人会对另一个人无缘无故的好的。
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这是这世间难得公平的法则。
通天的思绪微微有些飘远,想起了某只远在八景宫中的魔祖,忍不住摸了摸下巴:说起来好久都没有瞧见罗睺了,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面上倒是耐心地回答了多宝的话:“我见到他了,怎么了吗?”
多宝笑了一笑:“师尊看上去很喜欢他呢。”
通天懒洋洋地答道:“这不是很正常吗?人怎么会不喜欢自己?”
多宝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是啊,人怎么会不喜欢自己。”
他想起了从他们口中得知的那一位“多宝”,眸光微沉,忽而又小心翼翼地牵住了通天的衣袖,带着几分贪心地凝望着身旁之人:“师尊,您真的再也不会离开了吗?”
“永远永远,都会待在我们身边?再也不会离开?”
通天却不由自主地沉默了片刻,引得多宝抬起首来,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师尊?”
门外之人也不觉紧张地竖起了耳朵,仔细地听着屋内的动静。
良久,通天叹了一口气,揉了揉他徒弟的头发,不无感慨地开口道:“好可怕,在你刚刚开口的时候,我忍不住想起了你二师伯。”
门外之人:“……”
通天:“我上一次听到这话还是你二师伯当着我的面,红着眼睛跟我发疯。那样子可吓人了,就跟晋江某些文案上写的一样,哇,红眼,掐腰,发疯,命都给你。超可怕的说。”
门外之人:“???”
握着门把手的手隐隐颤抖,不是,他什么时候红着眼睛跟他弟弟发疯了?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一旁的老子闻言,顿时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噫!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元始.jpg
通天为了掩饰自己的沉默,连一刻的犹豫都没有,果断地给自己和元始造了一个黄谣!顿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元始损失了形象和名誉,而他,则失去了宝贵的良心!
旋即语重心长地对多宝道:“学什么都不能学你二师伯知道吗?这种习惯很不好的,一定要趁早改过来知道吗?”
多宝:“……嗯。”
通天:“不要天天追着别人问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离开自己知道吗?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永远,天下从无不散的宴席,许诺别人永远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该有多么的傲慢啊——他竟然认为自己能保持自己的心永久不变。”
多宝:“……哦。”
通天一边语重心长地教导徒弟,一边忍不住想起了某位天尊,旋即又是深深地叹气:“也就是因为你是我的徒弟,我才会这么认真地告诉你——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对你许诺的永远!”
“人心易变,远比那自天上而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黄河之水更为残忍。”
他想起自己对元始许诺的无数个承诺,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良心,深沉地感慨道:“那些对你轻易说出‘永远’二字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人。”
(没错,就跟他自己一样)
紧接着又开始pua自己的好徒弟:“为师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才不肯同你轻易许诺永远啊。倘若我有朝一日违背此誓,岂不是伤了你我师徒二人之心?既然做不到自己的许诺,不如在一开始就不要许诺,也免得日后心生怨恨,恨君辜负春心。”
多宝看着他的师尊,认真地摇了摇头:“不会的,弟子怎会埋怨师尊?只是有一件事……”
还未等他说完,通天便大受感动,一把揽过了他的徒弟,使劲拍着他的背,争取把这一截给快点混过去。
“好徒弟,你真是为师的好徒弟啊!为师有徒如此,此生无憾矣!”
多宝:“师尊……”
通天大手一挥:“好了,此事无需多言,休要再提,你还是同我说说你打算拿那几个人怎么办吧?”
元始淡淡的声音在他们身后传来:“在讨论那几个人的处理办法之前,通天不如还是跟为兄好好解释一下,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吧。”
通天:“……”
通天:“。”
通天茫然又绝望地看着他的徒弟!
多宝轻而易举地读懂了他师尊面上的神情,无奈地叹了口气:“师尊,我刚刚就想同你说了,可是您太想打断我的话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您这么想打断我的话,但事已至此,弟子祝您好运。”
肿么可以这个样子!?
他这都是为了谁啊!
通天难以置信地看着多宝,委委屈屈地大声抱怨:“多宝,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家多宝怎么可能这么对我!”
多宝好脾气地应道:“好好好,师尊说的都对。您还是转头看一眼我们二师伯吧,他的脸色看上去真难看呢。”
通天闻言更加委屈了:“你敷衍我!你还敷衍我!你怎么讲话这么过分!我宣布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我最爱的徒弟了!”
多宝:“……”
多宝含笑道:“那师尊最喜欢谁呢?”说出来我就把他干掉!
通天敏锐地看了他一眼,十分警惕地开口道:“你是不是在想一些糟糕的事情?”
多宝仍然笑着:“师尊怎么能这么想我,弟子是那种人吗?所以师尊最喜欢的徒弟现在是谁?”
通天不肯开口,又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下一刻,毫不犹豫地转身躲到了元始的身后:“哥哥!救救!”
元始:“……”
多宝:“……”
二师伯淡淡地看了一眼他的师侄。
多宝道人平静地同元始圣人对视了一息。
很快,多宝便垂下首来,恭敬地行了一礼:“二师伯。”
元始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嗯。”
又悄悄扯住了身旁正欲夺门而出的通天。
通天:“……”
这个世界真的好危险.jpg
快放我出去——
多宝看向了他的师尊,又甚是恭敬地垂首道:“但请师尊放心,弟子心里已有成算。那几个人说到底也不过是西方两位圣人的棋子罢了,到时候把他们送回去也就罢了。”
通天偷偷瞄了他一眼。
很好,是正常版本的多宝。
他便镇定地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多宝又朝着他一笑:“师尊也不必心生顾虑,就算您告诉了弟子您如今最爱的徒弟是谁,弟子也不会拿他怎么样的。最多也就是对他横挑眉毛竖挑眼,哪哪都不顺眼,顺带疯狂给他小鞋穿罢了。总不至于把我可可爱爱的师弟师妹们折腾没的。”
“这么多年了,您都收了那么多徒弟了,弟子难道还能不习惯吗?”
通天:“……”
你说出来了啊,你居然说出来了啊!好理直气壮!好正气凛然!
他睁大了眼睛看自己的徒弟,满怀希望地问:“是玩笑对吧?”
多宝含笑道:“师尊希望这是玩笑还是真的?”
通天:“……”
多宝这次真的是笑了出来:“好了师尊,您放心便是,弟子确实在跟您开玩笑呢。”
不过,要是真的有人比他更得师尊的喜爱,果然还是会忍不住偷偷套他麻袋,在私下里把他揍上一顿的吧?
多宝又看了一眼元始,在心里轻轻啧了一声。
自古明月高悬,从不独照一人。可叹他这位二师伯,看样子也是深受其苦了啊。
这种得到的东西越多,越无法满足,恨不得他整颗心满满的,唯有他一个人的感觉……呵,还是祝他师尊好运吧。
元始察觉到了多宝的目光,冷淡地抬首望去,却见那人又恭恭敬敬地对他们行了一礼,一副“不愿打扰两位”的模样,心里倒又感慨了一句:倒还有些眼色。
顺手又扣住了再一次想要逃跑的弟弟的手腕()
元始额头上缓缓冒出一朵十字小花,盯着通天看了许久,慢声开口道:“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
通天:“……”那你能先放开我吗?
元始微微一笑:“准备好怎么给为兄解释刚刚说的话了吗?”
通天哈哈一笑,爽朗地回答道:“一点都没有呢!”
呜呜呜呜救命啊QAQ
第315章
“吧嗒”一声,门被轻轻关上了。
元始垂下首来,静静地凝视着面前之人,竟有几分平心静气的意味。
对于他弟弟当着他的面就敢胡说八道,背对着他就更敢胡说八道这件事,他竟觉得十分正常,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这就是他弟弟能做出来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只是不意外归不意外,该生气还是要生气的。不然他怕是以为他好欺负,日后愈发的得寸进尺。
虽然得寸进尺,踩着他底线蹦跶的弟弟也很生动活泼,就像是一只在他掌心上蹦跶的银尾山雀,小小一只,毛茸茸的,让人不觉心生怜意,但他可不想天天被他气到。
这么想着,他又不由轻轻叹了一声:“通天……”
他弟弟微微抬起一点头,飞快地扫了他一眼,似欲语还休,很快又低下头去。
许久,他的小指被人轻轻勾了一下,恰似蝴蝶轻轻振动着华美的羽翼,在他指尖上栖息了那么一瞬。
元始的眉睫便又颤了那么一颤。
一时之间,分不清是风过簌簌,还是心动无声。
“哥哥。”
通天小小声地唤他,微微仰起脸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随着他的动作,元始垂下首去,隐约瞧见一截雪白的颈项,掩映在绯色的衣领之间,那张艳绝的容颜恰似雪中红梅,又似灼灼烈焰,令人一瞬恍惚。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眉尖浅浅地蹙着,仿佛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轻愁与哀怨,便似在烟雨江南下了一场朦胧的细雨。
他不觉抬起手来,仿佛想抚平他弟弟眉尖的攒簇。更甚者,他想,他该俯下身去,轻轻吻上那好看的眉眼,让他从今往后再也不必露出这般伤怀的神色。
“哥哥。”他弟弟见他没有反应,又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仰起首道,“我知道错了。”
“其实我刚刚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总之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断断续续地解释着。
元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心道:其实你也不必解释,我总归是知道你在哄我高兴的。
可即便是对此心知肚明,他依旧为此而高兴——同样也会为此生气。
明明都已经同他承诺了永远,又何必当着他的面再将美梦打碎。
万一呢,万一他就当真了呢?那对真心相信他们可以走到永远的他来说,又该有多残忍。
通天,你不该这么对我的。
即便我做错了那么多的事情……也请你不要这么对我,好不好?
“哥哥……”
他弟弟张开了那柔软如花瓣的唇,仿佛又想同他说些什么,他却只无奈地叹了一声,低下头去,顺应自己的心意,堵住了他将要出口的话语,声音淡淡的散在风中。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通天:“……”
他不觉微微仰起头来,凝视着面前神色专注地亲吻着他的天尊。
他都知道啊……
是了,通天想,这世间有什么事情是玉清元始天尊猜不到的呢?他本就是这世上对他最为熟悉的人,甚至没有之一。他能够猜到他心里的想法,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唯一可惜的是……他不想他那么快发现真相的。
沉溺在美梦之中不好吗?美梦之所以是美梦,自然是因为它符合世人对它的所有期望,即便是全然虚幻的东西,依然令人忍不住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人们可以在梦里得到现实里得不到的东西,无论是恋人的爱慕也好,白头偕老的誓言也罢,终究也不过是其中再普通不过的一种罢了。只可惜……即便是这样普通的东西,也无法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呢。
想到此处,通天也不觉为这无常的命运叹了一声。
他凝视着天尊许久,忽而主动踮起了脚尖,拽住了那人雪白的衣袖,迫使他跌跌撞撞地朝他靠拢,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看着他主动追逐着他的唇齿。
半晌,忽而将他推倒在了旁边的云榻上,居高临下地端详他片刻,又微微闭上了眼,俯下身回应着他的吻。
元始略带几分怔忪地抬起首来,看着那一身红衣,明艳张扬的圣人微微垂下了眼帘,平日里恣意明媚的眉眼微微柔和了几分,却仍然透着与生俱来的骄傲,就仿佛得到他的喜欢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事情一样。
可是,这又有什么错呢?
元始想:能够得到他弟弟的喜欢,本就是他此生最幸运的事情。
那些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却始终对明月求而不得的人,怕是早已对他嫉妒到无以复加,可是——那又如何呢?他弟弟只喜欢他,永远只会喜欢他一个人。
“元始……”
那人的声音轻轻,却透着自始至终的笃定与执着:“其实我没有骗你。我是真心想同你走到永远的。”
元始轻轻叹着,拥抱着他的弟弟,仍然道:“我知道,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也是爱我的。
我们本就是这世间最密不可分的两人,我们生来就该彼此相爱。
“不过……”他又浅浅地笑了一声,指尖轻轻点上他的胸膛,慢慢地往下滑落,语气中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你做了很多糟糕的事情呢,糟糕到,即便过去了许久,我依旧对此念念不忘。”
元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任凭他的指尖落在他的要害之处。
若是他弟弟真的有心对他动手,怕是在顷刻之间,他便已经死了无数次。
可是他依然没有动,任由他的手指带着危险的气息,缓缓落在他的心脏处:“有的时候,真想把哥哥的心脏剜出来好好地看上一看啊……”
那样他就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在骗他的一颗真心了。
他给过他的兄长真心,至今也没有收回,却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有的时候真的很想很想,把那颗心剜出来看一看。
还有当年隐藏在封神大劫之中的真相……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他喃喃地叹息着。
多少人用自身的血泪得出了这样的教训,又一代一代地将上古时期的歌谣口耳相传了下去,可谁也没有从过去得到教训,人们只如扑火的飞蛾的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投入了这无望的爱慕之中。
所以这首古老的歌谣才会成为经典,经典永远不朽。
通天的眸光微微幽深了一瞬,再度看向面前之人时,又忽而笑靥如花。
“这一次我要在上面。”
元始:“……”
他叹气,纵容道:“好。”
他弟弟便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元始静静地看着他,又微微仰起首来,望着那个朝着他愈来愈近的身影,轻轻伸手揽住了他弟弟的腰身,将他拽入了自己的怀中。任凭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处,难舍难分,又再一次地,同他彼此亲吻。
月色如水,一地旖旎。
……
屋外。
多宝并不意外地看到了老子的身影。
太清圣人面带审视之色,望着这个被他送到西方谋取灵山气运,又凭借自己的本事翻身做主,坑得准提和接引惨不忍睹的师侄,一时之间颇带几分感慨地开口道:“你倒也有几分气运在身。”
先是当年以一只普普通通的多宝鼠的跟脚拜入三清之一的上清通天的门下,从此一步登天,做了上清的首徒,截教的大师兄,顺风顺水地过了那么多年;后又被他以风火蒲团卷走,送往西方,却也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凭自己的本事翻身做了灵山之主。
这般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若是没有得几分天眷,怕也走不到如今这个地步。
多宝笑了笑:“谢过大师伯成全。”
“成全吗?”
老子玩味地品味着这个词,不置可否地笑笑。
他不信多宝心中对他没有怨恨,但那又如何呢?即便重来一次,他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三教之内,再也没有比多宝更适合做这件事的人了。
如今的结果难道不正是证明了他当初的判断吗?
老子缓缓地开口道:“你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正好,通天也回来了。你们师徒二人得以重新团聚,也算是幸事一件。往后,你想待在灵山就待在灵山,若是想跟你师尊回碧游宫,也不是一件难事。想来天道也不至于在此事上为难于你。”
多宝含笑道:“多宝既已做了这灵山之主,又岂能弃此地生灵于不顾?他们信任我,我也不好辜负他们。”
闻言,老子又不觉挑了挑眉,带着几分诧异地看着他这位师侄。
半晌,忽而一笑:“看样子,我昔日的行为,反倒是助长了你的野心啊。也不知道你师尊知不知道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你了。”
多宝想起之前通天的模样,又是浅浅地一笑:“不劳大师伯费心,如无意外,我仍然会是我师尊最爱的大徒弟的。”
毕竟他都明晃晃地跟他师尊说明白了,谁敢越过他的地位,他就要干掉谁呢。
师尊连这都没有生气,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老子又盯着他看了片刻,终是摇了摇头:“罢了,事到如今,贫道确实已经没办法拿你怎么办了。只是多宝啊,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贫道望你好自为之。”
多宝仍然笑着:“弟子谨遵大师伯教诲。”
老子又朝着屋内望了一眼,见元始进去之后就设好了结界,不容旁人窥探,一时之间又叹了一声:“罢罢罢,弟弟都是债啊。”
他有两个弟弟,自然是双份的债务。
只盼他们都能好好的,他也便心满意足了。
这般想着,他也便懒得再看多宝,一甩衣袍就消失在了原地。
只剩下多宝一人仍在原地,望着太清圣人消失的方向,静静地出神:“好自为之吗?”
可惜,他们这些截教弟子,生来便是这般桀骜不驯呢。
第316章
斗姆宫中。
金灵圣母埋首于案牍之间,正在处理近日以来堆积下来的公务。
外面雷声阵阵,暴雨如注,豆大的雨水哗啦啦地砸落在宫殿前的广场上,雕栏玉砌皆被乌压压的天色压在底下,愈发显得晦暗难明。
有轻缓的脚步由远及近,不疾不徐而来。
她并未撑伞,雨水却仿佛自然而然地远离了她,丝毫不曾沾湿她翩然的衣袂,以及衣摆下的鞋袜。
金灵听着那脚步声,并未抬头,仍然专注于眼前的事情,直至她走到了她的面前,垂下首,望着金灵正在处理的事务:“金灵师姐今日可有闲暇?”
金灵仍然垂着首,却笑着答道:“若是云霄师妹,那自然是有空的。”
她在玉简上落下最后一笔朱色,抬起头来,望向身旁温婉出尘的仙子。
云霄微微低眸,对着她轻轻一笑,自有芙蓉玉色,清丽姝绝:“师姐怎么不去看灵山上的动静,我那兄长和妹妹都兴高采烈地去了。”
金灵问:“那师妹呢,师妹怎么不去?”
云霄轻巧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托着腮看她:“我来找金灵师姐啊。”
金灵看了她一眼,把上面的公务分了她一半:“来都来了……”
云霄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师姐,做个人吧!”
却也接了过来,帮着她一道处理那些琐碎的事务。
两人不再说话,迅速地处理着手上的玉简,那速度自然是比平日快上了不少的。很快,金灵就满意地看到眼前的玉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几乎是眨眼间就见了底。
金灵快速而愉快地处理掉最后一道玉简,忍不住感慨道:“要是云霄师妹能常常来找我就好了。”
云霄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金灵师姐说这话,到底是因为喜欢师妹来找你呢?还是喜欢师妹帮你一起做事呢?”
金灵笑吟吟的:“就不能两者都有吗?”
没人规定她不能既喜欢师妹,又喜欢一个免费的劳动力啊?前者自然是师姐妹情深,后者嘛……每个资本家都是这样的!她只是犯了资本家们都会犯的错罢了。
这可是免费的劳动力诶!
谁会不喜欢免费的劳动力?!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免费劳动力,打扰了.jpg
云霄嗔怒道:“师姐可真是贪心呢。”
金灵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下来,笑道:“是呀是呀,师妹今日才知道师姐我贪心吗?要不我干脆同我们陛下商量一下,调你到斗姆宫做事算了?”
云霄:“从此一年到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六天都在上班吗?”
金灵假惺惺道:“怎么会呢?你可是我最可爱的师妹呢,若是师妹想的话,我也不是不能酌情批你个一两天的假期……多了就不行了,让人看到不太好,说我照顾师妹你呢。”
云霄叹气:“好绝情啊金灵师姐。明明大家都是打工人,你又何苦为难打工人?”
金灵也跟着叹气:“唉,若是我不为难你们,老板就要为难我了啊。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啊。”
两位打工人齐齐叹了一声,又不觉抬起头来,望着头顶昏暗无光的天空。
金灵喃喃地感慨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心底起了杀心呢。”
云霄托腮,按住了袖中蠢蠢欲动的混元金斗,熟练地发出了每个打工人都有的想法:“好想干掉老板,自己翻身做主啊。”
金灵:“就是我们的老板挺难杀的样子。”
云霄:“没逝的,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老板有一天莫名其妙就突然暴毙了呢?”
金灵:“接老板翻车。”
云霄:“接老板翻车。”
杀心甚重的师姐和师妹们对视了一眼,眼眸亮晶晶的,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金灵率先问道:“师妹最近进度如何?”
云霄道:“周天星辰大阵不愧是妖族天庭最为出名的阵法,怪不得能和巫族的十二都天神煞大阵齐名,不过我差不多也看懂了吧,没有什么难度的。正好我们截教弟子大多都被封为了星君,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啊。”
金灵“呦”了一声:“这么自信?”
云霄含笑道:“师姐若是不信,不如找点机会出来,让师妹先来试一试这阵法?”
金灵想了片刻,当即拍板道:“很好,我这就去把各界有名有姓的凶兽妖邪们挑几个出来砍了。”
云霄闻言,微微一笑。
金灵又叹了一声:“不过那封神榜……”
云霄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淡淡地开口道:“若是它不在天庭之上,也不在昊天和瑶池的手中,那它会在玉虚宫中吗?”
金灵喃喃道:“玉虚宫吗?”
“这也不失为一个可能性,毕竟当初就是我们那位二师伯主持的封神。封神事毕,将这封神榜收回去也不是不可能。”金灵道,“不过师妹也万万不能忽略另一个人。”
云霄微微抬眸,望了一眼金灵,心念不觉一动:“姜子牙?”
金灵微微颔首,望向了面前晦暗难明的天穹,缓缓开口道:“姜尚一生汲汲于仙道坦途,却被我们二师伯认定并无仙缘,只能得一场人间富贵,即便在昆仑山上修行了多年,最后也不得不遗憾下山,主持封神。其间又险些去了商朝,为那商王效力,后来见势不妙才逃遁到西岐,从此老老实实地按着二师伯安排给他的道路而行。”
“他封了那么多的神仙,哪怕是他那个只有一段短暂情缘的妻子都在封神榜上得了一个小小的神位,唯有他自己却始终无法成仙。或许,这就是他沾染了封神因果的后遗症之一。”
金灵道:“按理来说,我不该怀疑他的。”
“可是这茫茫天地之间,竟再也没有此人的下落。他在凡间大名鼎鼎,世人皆知。可在我们这些仙神们的眼中,却是无缘无故消失得彻彻底底。”
云霄沉吟道:“人间也过去了好几个百年,即便他寿数再长,如今也已经在轮回中转世了十几二十次了吧?师姐想要找到他的转世之身吗?”
金灵道:“封神榜下落不明,姜尚也下落不明,这难道不值得我们探究一下其中的隐秘吗?”
云霄颔首道:“师妹明白了,请金灵师姐放心,一旦有了结果,我自然会回来告知于你。”
金灵笑道:“毕竟云霄师妹执掌混元金斗,又有感应随世仙姑正神的神职。凡是神、仙、人等,不论贵贱贫富与否,但凡降生人间,都要从金斗转动。此事拜托师妹,便是再稳妥不过了。若是去求后土娘娘出手,探查轮回之事,或许反而会惊动不该惊动的人。”
云霄微微一笑,又不禁面露怅然之色:“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这世间的祸福得失,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当初她和两位妹妹一道被封神时,可没有想过这神职竟还能在此刻起到作用。
金灵握住了她的手,定定地同她对视:“这就叫一饮一啄,皆为天定。”
无论是由于截教弟子上榜过多,又并非人人都有大修为,因而有不少弟子被封为星君也好;亦或是此时此刻,突然起到作用的感应随世仙姑的神职也罢。冥冥之中,天地也不忍见他们就此蒙冤受辱,彻底被埋没在滚滚的时空烟尘之中。
金灵垂了眸,眼底神光闪烁,耀眼夺目。
机会都已经摆在她的眼前了,不去好好利用它,难道还要坐视它彻底流逝吗?那恐怕连她也要看不起自己了!
云霄定定地望着面前之人,郑重地点头:“不过师姐恐怕要等上一段时间了,姜尚可能此时已经转世轮回,等他再入轮回,又再次在金斗中降生,也不知道要过去多少时间。师妹也没有把握在他转世的那一刻就一定能认出他。毕竟若是当真如此简单,师妹以前不会发现不了他的下落的。”
金灵反而宽慰她道:“我都等了那么久了,难道还差那么一点时间吗?你且安心去做,我们都等得起。”
“师尊都已经从紫霄宫回来了,如今灵山上的事情也毕了,眼看着大师兄也能回来,我们又有什么不能等的?无论多久我们都等得起!”
云霄道:“既然师姐都这么说了,那我和两位妹妹放手去做便是。但请师姐放心,在这种事情上,我两个妹妹绝不会误事的。”
金灵不由一笑:“碧霄和琼霄啊……”
“这么多年了,看样子大家都成长了不少了呢,连她们两个都懂事多了。若是她们当初……”
“罢了,如今说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金灵摇了摇头,不觉微微侧首,望着斗姆宫前乌云漫天,风雨肆虐,又见雷霆如游蛇般穿梭在云层之中,又在顷刻之间砸落地面,久久的,方听到一声撕裂天地的巨响。
闻仲是她的弟子,他自然不会在她所居的斗姆宫前降下雷霆。
所以此时此刻雷霆的来源,无疑是显而易见的。
金灵站起身来,自斗姆宫中缓步而出,云霄跟在她的身旁。
她们一道顺着那屋檐上坠落的豆大的雨水仰起头来,凝视着那苍茫无垠的天地,那片……曾经决定了她们的命运,如今也依旧主宰着她们的命运的天地。
云霄喃喃自语:“这就是天啊……”
金灵应了一声:“是啊,这就是天。”
她伸手够到了那雨水,远远望去,九重天广袤无垠,云海翻滚,透着千万年不改的肃然和冷寂。
这里不是碧游宫。
——可终有一日,她们都会回到碧游宫。
第317章
通天微微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雨。
在他记忆的深处,仿佛也有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雨。
只是他不记得这场雨因何而起,又为何而终,只见天地间白蒙蒙的一片,而他回首望去,群山巍峨,宛如白玉。
半晌,他仿佛困倦般打了个哈欠,又如幼时一般蜷缩在他兄长怀中,任由那人低眸将他拥入怀中,下颌轻轻抵在他的发间,带着几分眷恋地唤着他的名字。
“通天。”
他懒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连手指都懒得抬一下,唯有目光仍然专注地落在门外连绵的雨幕之间,想着近来发生的各种事情,逐一思忖,以防遗漏。
仿佛有人轻轻亲吻着他的长发,像是月光落在他发梢,轻柔而动人心魄。
他的思路又莫名其妙地停顿了一瞬,不觉微微仰起头来,望着那位颇有存在感的天尊。歪着头想了片刻,又忽而去拽那人的袖子,凑上去亲他的唇,顺势再度将那人拉入了滚滚红尘纷扰之中,再也做不了无悲无喜的玉虚宫圣人。
没办法,他就是那么坏。
他既已踏上了这条万劫不复的道路,又岂能允许那个害他如此的人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他就该陪着他一起万劫不复。
他最爱的兄长,他此生唯一的道侣,难道不该同当初在大道面前立誓时一样,无论面临何种处境,都同他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吗?明明是他自己许诺给他的东西,他当然有权利向他索取。
就像是他也喜欢同他索取“永远”一样。
他也要向他索取“生死”。
通天漫不经心地想着:总有一天,他要元始把他的性命赔给他。
不过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他就大发慈悲地允许他兄长多活一段时间吧。
这样想着,通天又懒懒散散地打个哈欠,习惯性地在元始怀中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舒舒服服地窝着,像极了一只慵懒尊贵的猫猫与猫猫最可靠最亲近的仆人。
大胆!猫怎么会有主人!猫猫大王只有他最虔诚的仆人!
元始方方才被他弟弟亲得气息紊乱,此时罪魁祸首又堂而皇之地窝在了他的怀中,熟练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发丝拂过面颊,带着说不出的痒意。好消息,是一点也没有将他当外人看,坏消息,也没有把他当个人看。
元始:“……”
他又无奈又好笑,眸光却不自觉地温柔了下来,下意识地又唤了一声:“通天……”
他弟弟嘟囔了一声,像是在叫他安静一点,不要打扰他休息,他超累的好不好,又甚是依赖地牵着他的衣角,带着几分说不出的依赖唤他:“……哥哥。”
似撒娇又似埋怨:“你好烦人啊。”
元始无奈:“又有哪里烦人了?”
他弟弟理直气壮:“哪里都烦人啊!”
元始:“……”
他有心想让他弟弟把话说个明白,垂首望去,却见那人困倦地把头一点一点的,很快就忍耐不了困意,一头栽倒在了他怀里,彻底陷入了沉睡之中。
往日张扬明艳的眉眼此时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像是沐浴着澄透如水的皎皎月华,无声无息地将自己最柔软的部分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于是他一眼望去,便知道眼前之人仍然同当年一样,依旧是他最爱的模样。
纵使岁月磋磨,时光无情,他所爱之人仍然耀眼明亮的一如初见之时。
他不曾改变。
那他自己呢?是否也一如当年?
元始垂落了眉眼,静静地望着沉睡在怀中的人。
良久良久,又带着几分涩然地垂下首去,小心翼翼地吻过通天的唇角,像是生怕惊扰了那人的美梦,心里却泛着说不出的苦涩意味,一点点翻涌而上,几乎将他整颗心都埋在了苦水之中。
外面风雨大作,雨声潺潺,隐隐汇成了一条溪流朝着山外涌去。
天尊抬眼望去,却只觉心愈发地往下沉坠。
他不喜欢雨天。
缠绵不休的雨幕总令他想起离别。
可惜这雨乃是顺应天道之意而落,即便是他,也无法强行逆转天时,令此地云销雨霁。因而元始的心情愈发的糟糕了起来,像是透过了那连绵的雨幕,看到了冥冥之中某种注定的东西。
——他弟弟会离开他。
终有一日,命运如此。
元始闭了闭眼,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将他弟弟放到了云榻上,又细心地替他盖好了被子,顺手又把他露在外面的手塞到了被子里头。
坐在他的身旁半晌,又垂下首来,仔仔细细地替他梳理着垂落的发丝。
一梳到底,白头到老。
他的动作极轻,哪怕是梦中的通天也不曾有丝毫察觉,仍然安安稳稳地沉睡着。
做完这一切,元始方才起身,又忍不住怔怔地看了他许久。
良久,他走出室内。
室外,太乙救苦天尊正在等他。
他对着元始躬身行礼,口称“圣人”,又道:“不知元始圣人召贫道前来,可是为了……”
元始道:“近来可有人在找本座弟子姜子牙的下落?”
司掌着引渡受苦亡魂往生之职,因而在地府之中也颇有一席之地的太乙救苦天尊微微一顿,抬首望向了元始,又隐晦地望了一眼室内的方向。
他思忖了片刻,斟酌着回答道:“当初贫道奉天尊之令,送您的弟子姜子牙轮回转世,其间不曾经过后土娘娘之手,也不曾入过六道轮回,按理来说,即便是后土娘娘也不会知道姜子牙的下落。而一旦她想调动六道轮回的权柄寻找姜子牙,贫道也会立刻发现她的打算……”
元始问:“那就是没有了?”
太乙救苦天尊额头上似有冷汗冒出,他不觉将头低得更低,口中仍坚持道:“只要那人试图经过地府来寻找姜子牙的下落,必然逃不过我的眼睛,若是他们不是……那我,那我……”
元始颔首,语气平静:“所以你也无法保证他们会通过别的手段找到姜子牙。”
明明是那样无波无澜的语调,甚至不见一点动怒的迹象,太乙救苦天尊却仿佛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似的,两股都有些颤颤,形容颇有几分狼狈。
元始闭上了眼:“罢了。”
“你且盯着姜子牙的转世之身,一旦有人找上了他,便将此事告知于我。这你总可以做到吧?”
太乙救苦天尊连连点头:“可以的可以的,这自然是可以的。但请圣人放心,一旦有人发现了姜子牙的下落,我立刻便到……”他卡壳了一下。
“贫道……贫道该去哪里找您呢?”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就算他在地府两耳不闻窗外事,也知道现在元始天尊和通天圣人现在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堪称是形影不离啊。要是他跑过来找天尊的时候正好撞上教主导致事情败露……他连自己的棺材用什么都选好了呢_(:з」∠)_
真希望能埋在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啊。
太乙救苦天尊惆怅地想着:最好葬礼也是他喜欢的那种。
要是像准提圣人一样,从棺材到墓地到葬礼都是仇人给他办的,那就太惨了叭。连他在地府之中都有所耳闻呢,那场面可盛大可出名了,就是不知道准提圣人泉下有知,会不会想把他们这些参加葬礼的人通通一巴掌拍死。
(没错,他也偷偷跑来参加了一下)
他倒也不是和圣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纯粹是来凑凑热闹罢了……
一位圣人的葬礼诶,这是多大的热闹啊,不参加简直不是洪荒人!他才不信只有他一个人来凑热闹了!
太乙救苦天尊一边在心底嘀咕,一边忍不住又朝着室内的方向望了一眼,转头又对着元始欲语还休,试图用眼神让天尊明白他心中的为难。
元始也不觉朝着那扇紧闭的门扉看了一眼。
毫无疑问,他并不想让他弟弟知道他的所作所为。
可即便是如此,他依旧这么做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过头望向太乙救苦天尊时,语气仍然平静至极:“我会给你一个联络方式,到时候你私下联系我便是。若是我没有回你便是没空,你等会再联系我。”
太乙救苦天尊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元始又道:“去吧。”
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生怕慢上一步就撞上教主推开门走出来,似笑非笑地问上一句:“你们两个都在做什么啊?”的冥场面。
试试就逝世啊。
也不知道到时候天尊会不会保他一手,还是会干脆利落地把锅甩给他让他背了这个黑锅呢?等等,不能再想下去了,他要相信天尊的职业操守!
太乙救苦天尊长长地叹了一声,又跑得更快了!
元始仍然站在原地,淡淡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转过身去,静静地看着那紧闭的门扉。
他下意识就想推开它,手放在了上面,不知为何又迟疑了片刻。
他会发现他离开了片刻吗?
他会猜到他想做什么吗?
聪慧如他的弟弟,怎会猜不到他此刻想做些什么?恐怕在他看到太乙救苦天尊的那刻,便已经明白了他的打算了吧?
可他仍然这么做了。
元始想:他还是不想让通天离开他。
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天尊定了定神,到底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红衣圣人仍然安安静静地沉睡着,一如他离开之前一样,也没有像小时候一样睡着睡着就把被子蹭掉了,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跑到了他的怀里,蹭着他的胸膛继续睡,像是贪恋着那难得的温暖。
想起往事,元始不觉又浅浅地笑了一下。
他温柔地看着他的弟弟,又俯下身来,轻轻吻了吻他的眉眼,姿态优雅,却透着几分说不出的病态。
“睡吧,通天。”
他喃喃道,又微微掀起了被子,同样在圣人身旁躺了下来。
良久,方才平静地闭上了眼。
第318章
梦里仿佛有人一直在看他。
月光流淌在他的眉眼间,隐隐绰绰,一如那人的目光,掩映在深邃的夜幕之中,落在他的面容上,如有实质。
通天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似想避开这过于直白的视线,却听得一声浅浅的叹息。
“此生此世,你我终究是无缘……”
什么东西?
通天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解,想要开口去问,却又发不出声音。
身体仿佛被一股力量不由分说地禁锢着,怎么也挣脱不开,即便是他,也无可奈何。
通天:“……”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望着面前的天地。
片刻之后,毫不犹豫地一剑劈了上去!
天地如同易碎的琉璃般碎成了无数块碎片,顷刻间跌坠入凡尘之中,霎时间流光溢彩,分外耀眼。
乌发红衣的圣人立于破碎的天地之间,平静地执着他的剑。
他微微抬起眼,眼底流露出似嘲若讽的笑意,明艳张扬如雪中烈焰般的容颜愈发动人心魄,像是一场荒诞不经的长梦,又似万丈红尘之中一点软红。
那人怔怔地看着他,许久许久。
似怅然,又宛如甘之如饴:“……通天。”
“我爱你。”
回音反复荡开:“我爱你。”
……
室内,通天恹恹地睁开了眼。
任谁被人跑到梦里捣乱,导致睡不好觉,都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到底是谁这么阴魂不散,居然连做鬼都不放过他?听上去那声音居然还有一点熟悉,真够奇怪的。
他拧着眉头想了片刻,又干脆利落地将之抛到了一边,懒得再去关心。
死都死了,又有什么好关心的。
不过说起来,元始人呢?
他左看右看,没有瞧见某位天尊的身影,不觉挑了挑眉,面露怀疑之色:不会是背着他又在搞什么坏事吧?
呵,被他发现了吧。
通天懒洋洋地起身,动作不觉微微一顿,垂眸望了自己一眼,转而去看镜中的自己。光洁无瑕的镜面之中,清晰地倒映出了他的身影。
皎皎明月不掩其辉的容颜之下,乌发垂落至腰间,堆在云榻之上。雪白的中衣显然遮盖不了某些过于明显的痕迹,以致那些红痕突兀地显露了出来,竟显出了几分楚楚可怜,偏又带着些许蛊惑人心的味道。
他懒懒散散地打个哈欠,对此十分客观地点评了一句:元始这个王八蛋。
想了想自己好像也咬了回去,遂又高兴了几分:很好,我也没有放过他!
所以元始人呢?
死哪里去了?
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不过了是吧?
带着几分起床气的教主很是生气,左右看了一圈没有找到人,顿时更加生气了,本着“我可以始乱终弃元始,但天尊绝不能始乱终弃通天”的双标观念,优雅地伸出手指,来了一个掐指一算——
诚如众人皆知的一样,通天圣人在推演一道上并不精通,寻常之事也就罢了,天道多少也得给圣人一个面子,然而他此时此刻尝试着掐指一算的,偏偏是他那位同样得到天地厚爱的圣人兄长。
与其说是“来来来让我算算元始这个王八蛋人在哪里”,不如说是“亲爱的兄长,我来找你的麻烦了,识相的话速速洗干脖子等着他!”
天道:“……”
元始:“……”
天道斜睨了他一眼,问道:“说不说?”
元始无奈地一叹,纵容极了:“就依他吧。”
天道一边浑身起着鸡皮疙瘩,一边为他俩的神仙爱情(?)感动了一瞬:很好,今天我的CP也没有BE!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BE了,但起码现在还没有BE!
随即阴暗地想到:别想了准提,你胆敢在心里骂本座,本座就敢给他俩定天定姻缘!
想拆我CP,你这辈子都有了!
想了片刻,又暗戳戳地把准提转世轮回前托梦一事告诉了元始,果不其然看见了天尊晦暗的神色与忽而攥紧青筋暴露的手掌。
嘻嘻嘻,干得漂亮啊天道!
祂骄傲地在心底夸了自己,旋即迅速地离开了现场,兴冲冲地等着某位教主自投罗网——上清通天,这可是你亲自问我,你哥哥在哪里的哦!
不管有什么结果,都是你自找的.jpg
……
通天尚且不知天道的想法。
圣人又看了看镜子里面的自己,到底是又在身上随手披了一件衣服,又随意地抓了一下头发,方才站起身来,慢吞吞地朝着天道给他的地点而去。
不远,大概也就间隔个数百步吧。
庭院之中,草木丰茂,郁郁葱茏。繁花丛中,蜜蜂飞来飞去,见到圣人的身影,又好奇地飞过来追逐了他一段距离,直至他摆了摆手,方才恋恋不舍地目送他离开。
那小翅膀嗡嗡嗡的,毛茸茸的一团,看上去也颇为可爱。
通天侧首看了它们一眼,心情不觉又好了起来,笑吟吟地伴着灿烂的阳光,与满树的奇花异草而行。
红衣的圣人行于百花丛中,一时之间分不清是那花更艳,还是圣人更加动人。但见耀眼的日光徐徐地穿透树梢,照得那碧色的叶片也闪烁着明亮的光泽,那灿烂的金芒落在他的衣摆上,映得那人仿佛在发光似的。
元始微微抬首望去,忽觉眼前被那光芒闪了一下,须臾之间,竟看不清那耀眼夺目的人。
直至他弟弟停下了脚步,微微抬起眼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哥哥。”
“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心脏仿佛停了一拍,泛着窒息般的痛楚。
元始几乎以为通天已经发觉了他的算计,抬眼望去,却只见那人笑盈盈地看着他,眼波流转,似乎带着几分嗔怪的意味,却并未动怒。
他自然是知道他弟弟真正生气时的样子的,他此刻这般,分明是没有真正生他的气。
他的目光微微一顿,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心绪隐藏了起来,见他还在等待他的回答,又不由自主地开口道:“我在等你来找我。”
通天挑了下眉,似乎颇为意外的模样,重复道:“等我来找你?”
他又朝前走了几步,到了元始的面前。
又微微歪头,望着他兄长此刻的模样。
元始似乎在这里站了许久,久到晨曦微露时的露水沾染了衣袍,透着几分潮湿的意味,连带着周围簌簌落下的花瓣,都堆积成了一座小小的山。就好像他已经在此久久站了一个清晨。
天不亮就在这里站着了?
通天狐疑道: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啊?这么心事重重的?
他摸了摸下巴,满脸怀疑之色地看着面前的天尊,忽而开口道:“你在外面有人了?打算琵琶别抱,另寻新欢?”
元始:“……”
天尊的面上显露出明显的茫然之色,过了好半会儿才接上他弟弟的思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眉头一沉,条件反射就道:“胡闹!”
通天兴致勃勃地绕着他转,很可爱地歪着头看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你那么心虚地看着我做什么?就好像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似的?”
元始的心跳又不觉慢了一拍,凝神望去,却只见他弟弟自然地朝着他笑:“难道不是打算对我始乱终弃吗?要不,我先一步把哥哥甩了?这样哥哥就不必这么心痛了。”
元始:“……”
元始:“…………”
满腔思绪暂且都顾不上了,天尊冷着脸看着自家弟弟,一把就拽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拎到了他的身旁,沉声道:“莫要胡说八道,什么始乱终弃的,为兄怎么会这么对你!”
通天扬起脸看他,好奇道:“真的不会吗?”
又飞快地图穷匕见,露出了超短的燕国地图:“那你怎么不在我身边陪我,害得我做了一个超可怕的噩梦。”
元始迅速地想起了天道同他说的话,这回是真的紧张了起来,下意识地抓着他弟弟的手,低下头来,仔仔细细地检查着他弟弟身上的状况:“噩梦,什么噩梦?那人都对你做了什么?!”
通天懒散地弯了弯眉眼,不无哀怨地开口道:“现在着急有什么用,要是哥哥之前在我身边,我又怎么会遇到这样可怕的事情。”
元始的手指都有些冰凉了起来,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颤着声唤他:“通天——”
他弟弟见势不妙,迅速收手:“好了好了,其实也没什么了,就是有人明明死了,却仍然阴魂不散地跑到我梦里,同我说‘我爱你’罢了,唉,谁让我就是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呢,洪荒到处都是喜欢我的人呢!”
元始:“……”
通天眨巴眨巴眼睛看他:“哥哥?”
偷偷窥屏的天道也暗戳戳地望着元始:给点反应啊亲!
元始一把抱住了他的弟弟!
通天仿佛怔忪了一瞬,回过神时,已经被熟悉的昆仑冰雪气息淹没,眼前是天尊比雪还要皎洁的衣袍。他落在其中,像是坠入天池雪境的一轮明月,转眼身上便沾染了雪花冰冷的味道。
“……元始?”
他兄长抵着他的额头,声音沉沉地同他道歉:“抱歉……我不该离开你的。”
倘若他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又怎么会有人能够趁他不在趁虚而入?!
通天:“……”
他沉默了片刻,小小地挠了挠自己的脸:“其实还好啦,我发现自己入梦的瞬间,就把梦境世界给打破了诶。他也就是言语骚扰了我几句罢了,其他什么也没有……”
元始却仍然道:“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待着的。”
他固执地抱着他的弟弟,眼底的挣扎与痛苦渐渐平息,很快就变成了坚定不移的神色:“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半步了。”
通天:“……”
他这是挖坑把自己埋进去了吗?
他颤颤巍巍地开口道:“倒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元始温柔而不容拒绝:“很至于。”
通天跺脚,不满道:“哥哥——”
元始只把他抱得更紧。低下头来,执着地望着怀中忍不住睁大眼睛瞪着他的弟弟。
他再也不想有离别了。
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哪怕不择手段,用尽心机,他也不想……再和他弟弟离别一次。
人生那么短,离别那么长。
他这一生,又能经得起几次离别?
通天茫然地抬起首来,却只对上他兄长渊沉如海的目光,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彻底淹没。月亮沉落渊谷,于是世间再不见光亮。
他似有几分不解,动了动唇,又忍不住唤了一声:“哥哥。”
元始垂下首来,却更加执着地拥抱着他的弟弟,目光微微敛下,并不同他弟弟对视。
那样糟糕的情绪,他并不想被他弟弟看到。他只需要永远如今日一样,陪伴在他身边就可以了。
只要这样……他就可以心满意足。
在这样漫长的拥抱之中,通天不再说话,只静静地抬起眼来,凝视着眼前之人。
元始……你到底在为什么而痛苦呢?
他颇有几分困惑不解,忍不住想抬起手来,轻轻抚上那人的眉眼:“哥哥……”
他想说你不必难过,不必痛苦,至少此时此刻,他仍然在他的身边。
可不知为何,他最终没有开口,只定定地望着那人,许久,轻轻闭上了眼,叹息着依偎在他的怀中。
元始微微一顿,垂眸看着他的弟弟,许久,又将人抱得更紧。
那一丛花树之下,风动影摇,花瓣簌簌。
……
“你们都在这儿啊,正好,为兄有事想找你们两个呢。”
老子方方踏入院落之中,刚想开口说话,一眼就瞧见了他两个弟弟的模样,脚步又不禁微微一顿,迟疑道:“为兄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元始:“……”
通天:“……”
天尊面无表情,教主沉默不语。
许久,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道:“不!大兄来得正是时候!”
老子:“……”
长兄面露怀疑之色。
真的吗?我不信。
第319章
老子左右看看,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吵架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哪有吵架了还这么亲密无间地依偎在一处的?
心里隐隐又有些发酸。
他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待遇。
老子目光幽怨地盯着他两个弟弟看,很好,两个弟弟都没有理睬他的意思。
老子顿时更加幽怨了。
通天似有所感,微微抬起首来,朝着老子的方向望去,开口询问道:“什么事情这么重要,竟值得大哥哥亲自来找我们?”
好歹有一个弟弟理他了呢。
老子颇感欣慰!
果然还是他幼弟最为可爱!
他笑眯眯地看着通天,忍不住就想摸摸他弟弟的头发。咦,弟弟起床的时候是不是太匆忙了,怎么头发都没好好打理,发顶上还翘着一根头发?不过问题也不大,让为兄来仔细地给他理上一理……
元始抬了下眼。
嗓音冷冽入骨:“老子。”
老子:“……”
“干嘛干嘛,我亲近我弟弟碍着你什么了?”
元始面无表情,简洁至极地回答道:“碍眼。”
老子:“???”
老子花了片刻时间才反应过来,登时大怒:“元始!你不要太过分了!碍眼是什么意思!我还没说你碍眼呢!你居然敢说为兄碍眼!”
“弟弟是你一个人的弟弟吗?弟弟明明是大家共同的弟弟好吗?你说这话是又想把为兄给踹出去吗?”
元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默不作声地攥住了通天的手腕,又把他往自己的方向轻轻带了过来。
“有事说事,不要动手动脚。”
老子:“……”
“哈?”
到底是谁在动手动脚啊?!
他怒视元始!
转头又委委屈屈地望向了通天:“三弟,你评评理啊!你二哥他是不是超过分的!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元始微微垂眸,未发一言,只静静地注视着眼前之人,神情温和极了。手指轻轻替他挽起鬓边散落的一缕乌发,小心翼翼地挽到了耳后。
通天微微抬起眼看他,眸光微微漾开,潋滟生辉,动人心魄。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
通天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转而望向了老子:“有吗?”
他神色中带着几分惊讶:“哥哥他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这么多年了,大兄还是没有习惯吗?”
老子:“……”
老子的脸皮抽动了一下。
老子痛心疾首!!
“弟大不中留啊!简直是弟大不中留啊!”
“我好好的幼弟,怎么就被元始这个王八蛋给硬生生骗走了啊!居然连他亲哥都不认了啊!”
通天:“……”
元始:“……”
元始冷笑了一声。
转头就对通天道:“别理他,不知道今天又在发什么疯。”
通天看了看老子,又看了看元始,半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大兄好可怜,怎么莫名其妙地又疯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好,真让人担心啊。”
元始道:“只要死不了就行了,有什么好为他担心的。就算真死了也没事,多给他上两炷香也就罢了。”
老子:“……”
他额头上青筋暴露:“喂!你们两个越说越过分了啊!懂不懂适可而止的道理啊!”
通天:“嘻嘻,不懂。”
元始皱眉:“有什么懂的必要吗?”
老子的拳头硬了。
他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拳头,很想给他两个弟弟一人来上一下,奈何他并没有能够战胜他两个弟弟联手的把握,一时之间,竟有些进退两难。
“罢了。”老子麻木道,“为兄上辈子一定是欠你们两个的。”
老子麻木道:“我们还是聊一聊正事吧。”
“你们两个不会打算一直待在灵山吧?这里的事情差不多也结束了,是准备跟为兄回八景宫呢,还是说……”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面前两人,面露探究之色,“还是说,你们打算换一个地方待待?”
比如昆仑山,昆仑山,还是昆仑山?
通天摸了摸下巴,微微搭下眼帘:“确实不好在灵山上久待呢。”
要不是因为身处灵山,准提怎会那么轻易地给他托梦?他可不想天天梦到一些糟糕的东西。
不过回八景宫啊……
通天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一瞬,不觉看了一眼旁边的元始。
天尊微微垂下眼眸,神情看上去仍然那么正常,只是握着他的手稍微用力了几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缓缓放松了几分力道,却仍然没有松开他的手。
“……无碍,无论通天想去哪里都好,为兄都陪你一起去。”
通天仰起脸看他,笑了一下:“包括碧游宫吗?”
“……”
空气仿佛忽而沉默了一瞬。
老子的眉头骤然跳了一下,颇有几分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之人。
通天却已然下定了决心,弯眸浅浅地笑了起来:“两位兄长不如先行一步吧,我先前毕竟答应了多宝他们,此地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正好,我带他们回碧游宫看看,省得他们连回家的路都忘了。”
“至于之后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吧。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的。”
元始却已经听不到他弟弟说话的声音了。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人的唇齿一启一合,熟悉的冰冷之感再度覆盖了他的心脏,一寸寸的,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彻底湮没。
……原来月缺难全、镜破难圆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已经破碎了的东西,哪怕再怎么想要去弥补,都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狰狞可怖的裂缝,无论如何严丝合缝地将它拼了起来,也永远忽略不了其上坑坑洼洼的伤口。
他忽略不了。
而他弟弟从未忘记。
碧游宫。
他念着这三个字,忽觉整个人都冷得发颤。
或许在通天刚刚从紫霄宫回来的时候,他还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可是越和他弟弟相处……他就越发的患得患失。
失而复得之后,又再一次得而复失,这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就这么简单地想一想……都让人忍不住发疯。
“哥哥?”
眼前之人仿佛担忧地唤了他一声,同他十指相扣的手指微微收紧,更加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像是想将自己身上的温度传递给他,好叫他的躯体不至于顷刻冻僵。
可是还不够,还不够……这样的温度,还远远不够!
他贪婪地汲取着他弟弟身上的温暖,又不由自主地想要得到更多。欲壑难填,莫如此般。
“……一定要去吗?”
元始忽而问道。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又匆匆忙忙地在通天开口前阻止了他的话:“没事,是该回去一趟的,到时候我们在八景宫等你便是,也好商量一下西游量劫的后续之事。玄门三教往后该如何发展,也该拿出一个章程来。”
元始觉得自己颇为冷静,思绪仍然一如往常地运转着,熟练地分析着利弊得失,瞬间就明白他不能阻止他的弟弟——也没有立场阻止他的弟弟。
他没有必要在如今已经和通天相处融洽的情况下继续和那些截教弟子硬碰硬,逼着他弟弟做那二选一的命题。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他不想看到的。
为今之计,当然是求稳为上,决不能逼迫通天半分。甚至必要的时候,可以多退上那么两步——他怎么会不懂他的弟弟呢?他弟弟一贯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性子,他越是忍耐退让,他弟弟越不会轻易忽略了他,甚至反过来会仰起头,眼眸亮晶晶地哄他高兴。
可是——
心情并不是不糟糕的。
那般糟糕的心绪,就像是天边浓墨似的乌云,宛如墨水瓶被打翻了之后呈现的一片漆黑的色调,再怎么亮眼夺目的白色混入其中,都会在眨眼之间被这片漆黑吞噬的干干净净,连一点残渣都不会留下。
他怎么能……
他当然能。
元始闭了闭眼,指甲扼入掌心之中。
他是他的弟弟,此生唯一的道侣,却也是一教之主,截教通天圣人。他们之间除了亘古绵长的情爱,还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仿佛永世也无法消除的仇恨。
“……早点回来。”元始轻轻开口。
他缓缓低下头来,仔仔细细地为他弟弟梳理好微微散乱的鸦青色长发,举止亲昵又自然,像极了一个关心弟弟的好兄长。望着他弟弟随意穿在身上的衣袍,又隐隐叹了一声,认命地替他重新一一打扮过去。那么亲密无间,又远远越过了兄长之间的界限。
耳鬓厮磨之间,伴着喁喁私语,双眸相触,难舍难分,便是这世间再难寻得其二的有情人。
通天定定地看着面前之人,看着他兄长眼底隐藏着的,却仍然不自觉地显露出来的脉脉情意。听着他温情脉脉地同他嘱咐,又微微俯下身来,温柔至极地亲吻着他的鬓发。
他微微仰起头来,任由那个吻自他发间往下,小心翼翼地落在他的眉眼间。
珍之重之,惜之爱之,唯恐失之,哀之恸之。
他好爱他呢。
爱到,都快要疯了呢。
通天仿佛轻轻叹了一声,见元始直起身来,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又微微踮起脚尖,凑上去拥抱他的兄长。那怀抱似乎又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冰冷,却在察觉到他的靠近时,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紧紧地禁锢着他的腰身,贪婪至极,不容别离。
“哥哥……”他轻轻的,带着几分涩然地唤着他。
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我们两人之间,不会再有什么好结果的。
第320章
“……他走了。”
良久,老子轻声开口。
元始仍然维持着先前的姿态,一动未动。
唯有目光遥遥注视着远方,仿佛连心神都随那人而去。
老子似乎还要开口再劝,却见元始回过首来,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无悲无喜,冰冷刺骨。
长兄将要出口的话微微一顿,再度抬首,便见他仲弟转过身去,一言不发,平静地离开了。
“……”
这都叫个什么事情啊。
怎么他们两个亲密无间,宛如一人的时候欺负他,他们一言不合,双双冷战的时候也欺负他啊?那他们不是白分手了吗(不是)?
老子在心里腹诽着,却又摇了摇头,并未将这话当着他弟弟的面道出。
他望着元始离去的背影,又想起他那个不省心的幼弟,到底是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面露怅然之色:灵山事毕,对他们兄弟三人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若说是坏事,先前他的目的皆已经顺利达成。
若说是好事,偏偏他这两个弟弟……
往后之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老子的眸光晦涩了一瞬,许久,又沉沉地叹了一声。
或许,他还是得从那些截教弟子身上着手。
……
通天来寻多宝。
灵山上乱糟糟的局面显然被收拾得差不多了,连带着那一场葬礼的场地也被迅速地收了起来,此时清风徐徐,桃红柳绿,又是一副风轻云淡,世事无忧的模样。
圣人很轻易地在一方亭院里找到了他的弟子,又并不意外地看到了一旁同样坐着的陆压和孔宣。
他不禁挑了挑眉。
真巧啊,造反小分队的人都在呢。
陆压一眼就瞧见了通天,下意识地就要站起身来:“陆压拜见通天圣人……”
通天温和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又对着旁边同样条件反射站起来的孔宣眨了眨眼:“都坐,都坐。不要见外啊,这些日子以来,劳烦几位照顾我家多宝了。我徒儿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陆一直被照顾的压:“没有没有,若不是有多宝道友襄助,恐怕我如今还被接引圣人他们蒙在鼓里呢。”
孔一直被照顾的宣:“……多宝道友助我良多,非粉身不能相报,圣人此言言重了。”
多宝倒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抬起首,对着他师尊春风化雨般地一笑。
通天看了看案桌上摆着的酒水,想了想给自己斟了一杯,顺势就坐了下来,笑吟吟地对着他们举杯。
“话也不能这么说,听说先前在灵山上的时候,陆压小友也帮了我那不争气的徒儿好几次呢,那时候你们还没有什么交情,此番举动难道不是全然出自小友的善心吗?若不是有你在,说不定我徒儿还会多栽几个跟头呢,哪能如今日一般顺畅。”
他抬起眼来,对着陆压温和一笑,眼底俱是庆幸之色:“我敬陆压小友一杯。”
陆压:“……”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多宝,却见那位一贯风轻云淡,仿佛万事万物都不曾入眼的截教大师兄,此时目光专注地看着他的师尊,一瞬也不肯移开目光。
他不觉微微恍惚了一瞬,手肘又被孔宣快准狠地推了一把。
“哦哦哦,通天圣人何必这般客气!”
陆压手忙脚乱地拿起了自己的酒杯,大脑来不及反应,就晕晕乎乎地同通天对碰了一下。抬眼望去,红衣圣人笑吟吟地执起玉盏,连片刻的犹疑都没有,便从容至极地满饮了此杯。
酒色弥漫在眉眼之间,泛起微微的殷红,本该恣意张扬的眉眼愈发柔和了下来,像是明月温柔地注视人间。
他的大脑似乎空白了一瞬,下意识地拿起酒杯,也把这杯酒晕晕乎乎地倒进了肚子里。
喝完之后,理智方才微微回神些许,顿觉糟糕:他怎么就真的喝了啊?!
陆压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圣人……圣人……”
旁边的多宝仿佛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一副觉得他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模样。
不是我说……这世面我真的没有见过啊!
通天见状,却又浅浅地笑了一下,温声开口道:“当年我同东皇太一私交颇深,我们二人相交之时,并未过问对方的出身跟脚,直至后来交情愈深,方才顺势了解了一下对方的来历,回去之后也好同各自的兄长有个说法。”
然后就被双方的兄长各自嫌弃了。
很公平,帝俊讨厌他,元始讨厌太一。
“不过真要说起来,我们二人却是从未在意过对方的身份,通天就是通天,就算多加了一个‘上清’,变成了‘上清通天’,也并未妨碍我们二人的交情。一如太一,哪怕后来变成了‘东皇太一’,他仍然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太一。”
通天面带感慨之色,又对着陆压笑吟吟地举了举手中的酒杯:“我同你也算是有些缘法在身,哦,也有些经年的恩怨,不过此时此刻,我也不同你论其他,只说眼下你照顾我徒儿之事,你倒也不必惊慌。孰是孰非,我心里自是清楚明白,陆压小友自然是值得我饮下此杯的。”
陆压:“……”
他仍然结巴着:“是,是吗?”
通天微微一笑,也不继续吓他,转而望向了一旁的孔宣:“孔宣小友……”
孔宣警惕地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很是认真地开口道:“不瞒圣人,若非有多宝道友相助,此时此刻,恐怕世间早已没有孔宣此人。我生来狂傲不羁,是断断忍受不了在西方二圣手下委曲求全的,也是多宝道友给我指了一条明路……”
虽然那明路十分之糟糕。
他痛快道:“——不然我早就已经死了!实在是谈不上什么照顾不照顾的。一定要说的话,也是多宝照顾我罢了。”
通天却仍然笑着:“此事我亦有所耳闻……”
等等,您都听说了些什么?!
孔宣身上的毛微微有些炸了起来,眼睛都瞪得有些圆溜溜的,心头登时泛起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通天的下一句话就印证了他的猜测!
“……听说孔宣小友因缘际会做了我那徒儿的母亲,既是我那徒儿的母亲,那我也当敬你……”
孔宣惨叫了一声!
“不要再说了啊!这种事情能不能不要再提起来了啊!”
他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神色凄凉,欲哭无泪:“这种无聊的事情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传出去啊?年纪轻轻的,我还不想当人的娘啊!”
多宝挑了挑眉,笑眯眯地开口道:“怎么,做我的娘委屈你了?我这个做儿子的都没委屈上,娘你倒是很痛苦的样子啊?”
孔宣大叫:“这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
多宝饶有兴致地问:“哪里不一样?”
孔宣痛苦道:“换一换也行啊,我来做儿子你来做娘不行吗?我真的是个男孩子!啊不是,是雄孔雀!这群有性别认知障碍的王八蛋,凭什么要指男说女啊!喊爹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喊我娘?”
多宝摸了摸下巴,很是深沉地思考了一下:“这确实是个问题呢。要是你想的话,我喊你爹也没事的哦。”
孔宣:“……”
孔宣坚定果断地拒绝了!
“我不!我要和你断绝母子关系!父子关系也不行!”
“反正准提圣人也死了,接引圣人也不在!正好适合我们当场断绝关系!”
多宝定定地看着他。
忽而忧愁地叹了一声:“娘你看上去真的讨厌我呢。”
孔宣:“……”
孔宣:“我倒也不是讨厌你,只是,只是……”
多宝:“娘若是不讨厌我,为什么非要同我断绝关系?”
孔宣:“首先我不是你娘,其次我不是你娘,最后我真的不是你娘,就算天道认了我也不认,然后我真的不讨厌你,相反我还挺感激你的多宝。但是喊娘这件事万万不行好吧!”
多宝:“好绝情啊娘。”
孔宣:“闭嘴啊,都说了不要再喊娘了!”
通天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两人的吵嘴顿时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圣人。
通天先是瞥了他徒弟一眼,无奈地教训他:“既然人家不喜欢,你就不要再喊了。”
孔宣泪流满面!
好人啊!
又对着孔宣道:“不管如何,在推翻灵山这件事上,孔宣小友还是出力了许多的,今日我与小友共饮此杯,也算是为此事庆贺。恭喜小友终于脱得桎梏,重获新生。”
孔宣不由顿了一顿。
他微微抬起首来,望着对面含笑望着他的通天圣人。
这位圣人……
确实同他以往见过的那几位圣人,一点都不一样呢。
说不上是好是坏,至少此时此刻,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的地方,正相反,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圣人的“善意”。哪怕他刚刚的言行举止同样有几分不妥之处,可落在圣人的眼中,显然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并没有觉得被他“冒犯”了,也没有觉得他“大不敬”。不得不说,就让人非常的意外了……
孔宣想:或许正是这样的人,才会养出多宝道人这样的徒弟吧?
多宝望着他的师尊又同孔宣碰了一下杯盏,转而又笑吟吟地吃了一杯酒,眉眼飞扬,愈见欣悦之色,不禁也微微笑了一下:“师尊特意来此地寻我,不会是专门为了蹭我这儿的酒而来的吧?”
通天斜睨他一眼:“倘若我说是呢?”
多宝道:“那弟子便当舍命相陪了。”
通天摇了摇头,特意拿筷子点了一下他的额头,轻轻一点,如风过无痕,仿佛什么也没有留下。
多宝却不由自主地抬起眼来,怔怔地看着他。
“不过我今日确实不是为此而来。”
红衣的圣人笑道,眸光熠熠,微微弯眸。
不知为何,多宝的心跳忽而快了几分,像是隐隐感知到了某种事情即将发生。
“多宝,跟我回碧游宫吧。”
他笑着道,随手将那筷子一扔,便如他幼时一般,自然地牵起了他的手:“离家久了,也该同为师回去看看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