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通天起身,将他两个弟子送了出去。


    庭院中的白梅花瓣落了一地,沿途的小径上也铺着一层落花。通天垂着广袖,慢慢悠悠地从连绵的梅林旁穿行而过,时不时地侧身同她们说上两句话,温声嘱托着一些事情。


    直到走至月洞门前,金灵转过身来,拉着无当一起同他道别,圣人方才停住了脚步,负着手,抬起眼,目送着她们两人的身影远去。


    天光云影在他眼底徘徊,一行白鹭自青天而过,落下一道淡淡的影子。通天静静地站在那里,长睫翕动,宛如栖息在花瓣之中轻轻颤动的蝴蝶。


    元始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遥遥注视着他的身影。


    思绪之中又浮现出通天那时的模样。


    圣人低眸敛目,唇边含笑。


    他说:要是哥哥一直待他这么好就好了。


    那个瞬间,通天在想什么?


    天尊静静地想着,眸光中透着几分晦涩难言的心绪。


    他生气了吗?


    因为之前的事情?


    要是他真的生气了……那他,是不是该去哄一哄他弟弟?


    元始垂落了眼眸,目光平淡地瞧了瞧自己的手。


    尽管他并不后悔自己刚刚做的事情,但弟弟好像生气了,那他确实该去哄一哄他,把他哄高兴的。总不能让他一直这么生气下去。


    他开始琢磨起来,该怎么才能哄他弟弟开心?


    天尊从他弟弟喜欢的东西想起,想着今天该让童子们给他做一碗莲叶羹,再添一盘桃花酥。刚刚下过棋了,这棋下的不好,一时半会儿不能下了。那教他弹琴?还是拉着他一起论道?


    虽说老子的意思是让他们三人都待在天庭上,但是带他出去玩一趟也不是不行。通天向来是喜欢热闹的,不如再去人间一趟,寻个热闹点的市集逛上一逛?这一次要记得带些金银,换点人间通用的货币,也好免去上一次的麻烦。


    元始敛了眉目,在心里仔细地盘算着,眉头却越拧越紧,眉峰耸起,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一些隐晦的情绪又悄无声息地窜了出来,像是一条嘶嘶吐着蛇信子的毒蛇,不知不觉缠绕上了他的心脏,又一寸寸地收紧了躯体,带来窒息般的感觉。


    连带眸光亦暗沉了下来。


    ——他真的还能哄通天开心吗?


    通天微微转过身来,眼眸微抬,一眼就瞧见了元始面沉如水的模样。


    他立于一树白梅之下,广袖曳地,姿容胜雪。满树雪白清冷的梅花映在他的身后,却尚且不及天尊眉目间的冷淡出尘。世间红尘万千从未沾染他淡漠的眸,而他自始至终都高坐于云端之上,无悲无喜地看着芸芸众生的喜乐悲欢。


    此时此刻,那双清冷疏离的眉眼又微微垂落,眉心微微拧起,带着几分清晰的不悦。


    通天不由挑了挑眉。


    刚刚出的那一档子事,他都还没有生气呢,元始这又是在气什么?真是令通天奇怪。


    他这样想着,目光一扫,落到旁边的白梅枝头上,却是忽而懒散地一笑。圣人宽袖一扬,凛冽的剑意自指尖迸发,甚是随意地削下了一段梅花枝,三两下将多余的部位削了,仔细地修整了一番,方觉得满意。


    红衣圣人将那截梅花藏在袖中,悄无声息地转了下步子,从背后靠近了兀自沉吟着的元始天尊,直至顺利地走到了他的身后,方才轻轻抬起手来,将那支清冷的梅花悄悄插入了他兄长的发冠之间。


    极为冷淡的白梅香气靠近了他,以及另一道浅淡的,藏在白梅背后的熟悉气息。


    元始如有所感,骤然自沉思中回神,下意识地抬起手来,用力抓住了来人的手腕。还未等他说些什么,便又听见了他弟弟熟悉的慵懒声音,透着几分懒懒散散的撒娇意味:“疼——”


    元始:“……”


    他顿了一顿,来不及思考,已然松开了那纤细的手腕。


    通天顺势就将手拿了回来,又往后退了几步,扬起脸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


    他笑道:“果然还是这冰清玉洁的梅花最衬兄长,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元始垂眸望着通天,从他含笑的眸底瞧见了他自己此刻的模样。


    只见他梳理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发冠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枝冰雪似的白梅,斜斜地挽在那里,一眼便可瞧见。梅花气息冷冽,衬着白玉的冠,乌黑的发,竟不觉突兀,反倒合该在那里做一枚发簪似的。


    始作俑者还在那里啧啧感叹,从这一头转到那一头,又抬起手来,甚是认真地挪了挪白梅的位置,直至他看得顺眼为止,方才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一本正经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好看的眼眸弯成月牙状,笑意盈盈道:“哥哥也这么觉得吧?是不是很好看?”


    元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通天歪了歪头,顺手就拽了拽他雪白的袖子,拖长了声调唤他:“元——始——”


    姿态之嚣张,语气之肆意,着实是可见一斑!


    元始闭了闭眼,却当真从一言不发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带着几分哑然地开了口:“你这是在做什么?”


    通天道:“弟弟觉得这花好看,就顺手折下一支送给哥哥,怎么,哥哥是不喜欢吗?”


    他歪头瞧了瞧元始,忽而又抬起手来想要拿下那支白梅:“哥哥要是不喜欢的话,把它还我便是。”


    元始呼吸一顿,在反应过来之前,又下意识地扣住了他弟弟白皙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语气之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怒意:“通天!”


    通天微微垂眸,目光轻轻一扫自己被扣住的手腕,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又扬起脸来望向了元始:“怎么了吗,哥哥?”


    “你要是不喜欢就把这梅花还我,也好叫我知错能改,及时弥补,如今偏要抓着我的手作甚?”


    红衣圣人的眉眼散漫又多情,此时含笑望来,神情中颇带几分嗔怪意味,就好像这件事全然是他的过错,而他从头到尾,连一根头发丝都是无辜又清白的。


    元始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思绪掰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兄长的嗓音冷淡出尘:“你先是不经为兄同意将这花赠予为兄,如今又不通过为兄允许就将这花给拿回去,通天,你不觉得你的做法有点问题吗?”


    通天:“不觉得啊。”


    元始:“……?”


    他弟弟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眸,笑吟吟地答道:“弟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只想知道哥哥到底喜不喜欢这花,要是喜欢呢,哥哥就把它留着,要是不喜欢呢,就把这花还我,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元始:“就没有第三种选择?”


    通天讶异:“哥哥还想要什么选择?”


    刚才的时候,你也不是没给我留什么选择吗?


    元始瞪着他。


    通天笑得愈发灿烂。


    思绪却已然飘飞到了别处,飘飘渺渺,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元始垂眸望去,只见面前的红衣圣人低眸浅浅地笑着,纤细的长睫如蝶翼般微微舒展,眸底的神色辨不真切,似蒙上了一片朦胧的雾气。他仿佛在他面前,又仿佛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朵飘来飘去的云朵,又或者一场落往大地的无垠之雨,想要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他忍不住更加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语气低沉:“胡闹!”


    却透着说不出的无可奈何。


    通天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斜眸瞥了他一眼,一副很是无聊的模样:“喜欢或者不喜欢而已,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哥哥又何必拖延那么久?”


    元始瞧他,语意不明:“随手折来一枝梅花,就想让为兄说喜不喜欢?”


    通天睁大了眼:“哥哥休得血口喷人!这梅花可是弟弟我千挑细选才从这么多白梅之中选出来的,我不选别的,偏偏选它,难道不能说明它的珍贵?而且我是拿自己的剑意给它削成这样的!怎么能叫随手折来?”


    圣人振振有词,理直气壮极了。


    元始垂眸看去,却忽而觉得心头一软,含笑道:“拿剑意削的?”


    通天仿佛失言了似的,转过头去,撇了撇嘴:“没有的事!当然是弟弟我随手折的!只要我心里想,随手便能折个千八百枝的,挨个送人都嫌多。”


    元始眸光微暗,慢条斯理地问:“千八百枝?挨个送人?”


    元始:“你还想送谁梅花?”


    通天:“当然是谁想要就送谁,哥哥何必关心这个?”


    元始目光沉沉地看他,忽而低眸笑了一声。


    “不准再送别人。”


    通天:“为何?”


    元始松开了他弟弟的手,下一个瞬息,又将人拽入了怀中,牢牢地将人锁在自己的身边,一刻也不肯放松:“你既然送了为兄梅花,就不准再送别人。”


    通天:“哥哥又不喜欢这梅花,我又为何不能送人?”


    千言万语,还是绕不过这一句是吧?


    元始垂了眼眸,忽地一笑,似冰雪消融,刹那惊艳:“喜欢。”


    “通天送我的梅花,为兄又岂会不喜欢?”


    通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弟弟怎么没有看出来?可见哥哥这话,完全是说来哄我的。”


    元始静静地看着他,语气分外温柔。


    “那为兄就证明给通天看好了。”


    天尊微微抬起眼眸,淡淡地一扫周围,顷刻间,漫天白梅如有所感,纷纷然而落,骤然之间化为了一场真正的絮絮飞雪。


    而他重新俯下身来,从通天的瞳仁之中凝视着自己的模样,在满园浮动的梅花香息之中,又轻轻吻上了他弟弟的眉心,顺理成章地将身上浅淡的梅香,染在了两人身上。


    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只要是他弟弟送给他的东西,哪怕是一枝简简单单的梅花枝,他都是喜欢的呀。


    因为是通天赠予他的。


    这就是一切的意义所在。


    第122章


    满园皆是梅香浮动,落英缤纷。


    风声轻缓,身前之人的呼吸却似比这融融的清风更为低缓。


    通天微微仰起脸来,凝视着元始低垂的面容,甚是无聊地一根根数着他兄长的睫毛,数到一半忘记数了多少,便又从头开始数。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觉那人的垂落下的睫毛浓墨似的,微微挺翘着,瞧上去像是一把小小的扇子。


    有点想摸上去看看呢。


    圣人在心底想着,试探着抬起手来。


    还未靠近,又被元始伸手轻轻捉住,抵在唇边吻了一下:“不要乱动。”


    通天懒洋洋道:“弟弟哪有乱动。”我就是好奇,想随便摸一下罢了。


    元始叹了一声,像是有些无奈似的,又稳定地扣住了他另一只手:“为兄让你不要乱动的意思,是都不要乱动,你明白吗?”


    通天继续道:“通天不明白呢。”


    元始低眸看他。


    通天无辜地回望。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一刻,到底是元始忍不住先行挪开了目光,眼眸微微垂下,似要压下心底几乎呼之欲出的情绪,又顺势低头将他弟弟抱了起来。


    他将他从梅林中抱了回来。


    庭院中的落花如雨,再无第二人的身影存在。天尊向来不喜旁人侍候一旁,哪怕是这三清殿中的童子,平日里也离他们的住所很远,除非天尊有事召他们,他们从不靠近这里。


    太清老子则在他们决定待在天庭上的第一天,便干脆利落地占了他善尸太上老君的兜率宫,一步都没有往三清殿来。用长兄的话说:“为兄又不是闲着没事干,非要给自己找点罪受。待在哪里不好呢,非要待在他两个弟弟面前,天天看着他们两人黏黏糊糊的样子?既然长了腿,当然是能跑则跑啊!又不是没有腿!”


    于是他十分干脆地跑了,只把他两个弟弟留在了这里。


    此举倒是方便了元始。


    至少此时此刻,他能够如此平静,如此安然地享受着独属于两人之间的时光,再无任何人前来打扰。


    怀中的红衣圣人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甚是熟练地依偎在他的怀中。


    元始低眸看了一眼,又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力图让他靠得更加舒服,方才略微弯了弯唇角,露出了一点真切的笑意。


    通天微微掀起眼帘,正好将那抹笑意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顿了一顿,长睫微微垂落,又甚是平静地收回了视线,闭眼权当假寐。


    元始一路将他抱回了两人的居所之中,又将他放在云榻上,替他将外氅取下,又顺手把他的鞋履也脱了下来。通天闭着眼任凭他施为,只配合着伸了伸手,动了动脚,然后就被他塞到了锦衾之中。


    通天:“……”


    他微微睁开眼来,抬眸望向了他的兄长,试图从他面上的神情分辨出他此刻的想法。却见元始低眸朝他笑了笑,又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安抚道:“不是累了吗?先睡一会儿吧。”


    通天:“……现在睡了的话,晚上不会睡不着吗?”


    元始温声道:“那到晚上的时候,为兄带你去看星星吧。”


    通天:“?”


    这个回答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他睁着眼看元始,后者微微蹙了蹙眉,语气却愈发柔和了下来:“不想看星星的话,我们就做点别的?通天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为兄都可以陪你一道。”


    元始说着,又轻轻抬起手来,替他弟弟理了理垂落下的一缕乌发。


    他伸手握着那缕发丝,只觉得那乌发如水般清凉,莹莹生辉,令他的心也莫名安定了下来。


    眼前的人是真实的,温热的,就在他的面前,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哪里也不会去,不会突然转身离开,也不会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他的身边,从此再也寻不到踪影。


    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元始微微闭了下眼眸,只要能够看见他永远在他的身边,他还有什么可以奢求呢?


    哪怕他的弟弟……是恨着他的。


    可他就在他的身边啊!就算是恨他的,又能如何呢?


    通天微微仰首,望着元始低垂的眼眸,那双眼眸里仿佛承载了比海更深的情绪,哪怕眸光微微敛动,也似在一片无望的深海之中仰望着头顶那缥缈而不可触及的天光,在那一个瞬间,甚至分不清那天光是真实的,亦或是临死前产生的虚妄幻想。


    就这么喜欢他吗?


    喜欢他到了如此地步?


    可为什么即便是这样喜欢他,依旧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通天又想起了金灵替他下的那一盘棋。


    他的弟子们……恐怕都是恨着他们这位二师伯的。也不怪他们,是他这个做师尊的没有保护好他们。他们受了委屈,心里有怨也是正常的。而且,他们哪怕心里有怨,明面上也都安安稳稳地在天庭上当着这个神仙,从来没有闹出过乱子来。


    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要不是当初他们重情重义,为了亲朋故友毫不犹豫地舍身入劫,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魂魄被那封神榜所拘束,既失了自由,修为也不得寸进半分。


    他想起云霄姐妹。想起为了义兄赵公明之死而悲痛欲绝的琼霄和碧霄,想起最终义无反顾从三仙岛上离开的云霄。她是他门下弟子之中最擅长阵法的,一手九曲黄河阵陷了阐教的十二金仙,逼得他两位兄长不得不亲自出手破阵,以圣人之尊欺负小辈。


    多宝的弟子火灵圣母,为报徒弟胡雷被杀之仇与西周军对阵。广成子后来拿了她的法宝金霞冠,借着送还遗物的名头三谒碧游宫,又激怒了他一群弟子们。


    商朝的那位闻太师闻仲,乃是金灵之徒。她在他下山辅佐商朝三代君王前曾替他算了一卦,命数不详,乃是死劫。金灵心下焦急,也曾为他求到他面前,最后他和他弟子一道掐算一番,共同推演天数,最终得出一个解法:唯有终生不逢“绝”字,方可保他一生太平。于是最终闻仲死在了绝龙岭中。


    这就是天数。


    哪怕他们提前得知了未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如同预言之中一样发生。


    即便他上清通天已经是圣人之尊,依旧逃不开这虚无缥缈的天道的束缚。他教授他的弟子们道法,悉心照顾他们长大,希望他们永远平平安安,快快乐乐,逍遥在这红尘俗世之间。最终依旧只能坐视一切烟消云散。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何等讽刺。


    还有很多很多人……也都是这样,莫名其妙被卷入了这一场劫数之中。为亲朋好友,为心中信念,为着种种虚无缥缈的,在他们心底十分重要,但在别人眼中一文不值的东西,舍了自己的一身性命。


    在万仙阵中的那刻,通天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回首望去,满目皆是血腥之色,眼前只剩下了无当以及几个弟子们苦苦支撑的身影。他瞧了片刻,心下什么都没想,手中青萍剑微微一闪,朝着那个方向斩出一道清亮的剑光。


    无当茫然地抬起首来,嘴唇微微嚅动,仿佛唤了他一声师尊。


    他却垂落了眼眸,同她道:“快走。”


    不要再留在这里。


    不要再白白送了这一身性命。


    他终于什么都不求。


    只愿他弟子永远平安喜乐,依旧活在这世间。


    通天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清晰地去回想封神量劫中发生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人的记忆之中是有一种自我保护机制的,它会自动模糊那些痛苦的记忆,以此来避免人们永远活在过去之中。


    可是上清通天是圣人。


    他的记忆始终是清晰的,只要他愿意去回想,那些细节之处便会一点一点地浮现出来,再一次将他拖入当时的场景之中,令他重新回忆起当时的不甘,痛苦,以及最为深沉的……恨意。


    通天抬起眼眸,静静地看着他面前的元始。


    忽而伸手掩口,猛得吐出一口黑血来!


    “通天!”


    他听见元始骤然惊怒的声音,心里并无什么情绪,只忽而觉得想笑。


    那人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力道大得仿佛要抓破他的皮肤:“太清老子不是说你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吗?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哥哥,那当然是因为当时的伤势是我自己拍裂开的啊。


    至于这个伤嘛……


    通天懒懒散散地笑了一下,难得为他长兄说了一句公道话:“这跟大兄可没有什么关系呀。毕竟当初就连师尊也拿我没有什么办法呢。他老人家也是为我寻了各种天材地宝来给我疗伤的。”


    坐牢坐到他这个地步也算是值了。


    虽然是囚徒之身,但细细想来,倒也累得他师尊为他操心了许久。


    通天心下唏嘘,面上却仍然淡淡地笑着。


    他仿佛没有瞧见元始极为压抑的神色,也没有感受到那只搭在他手腕上的隐隐颤抖着的手指,只如同平常一样弯眸对着他兄长笑,眉眼柔和了下来,笑容亦是格外灿烂的。


    圣人极为熟练地拉上了他兄长的袖子,仰起首对他撒娇道:“哥哥先前问我想做什么,弟弟想了一会儿,还是想见一见悟空。”


    他道:“你带他来见我,好不好呀?”


    第123章


    悟空躺在屋檐上,仰起头来望着上方一片湛蓝的天穹,深沉地想着事情。


    时不时地有人从他身边的道旁经过,抬头瞧见了他的身影,笑着唤他一句“小师弟”,又在自己的袖里乾坤中翻找一会儿,取出各种各样的好东西投喂给他。


    左一个师姐送他一壶桃花酿成的佳酿,右一个师兄送了他一葫芦自己炼制的丹药,很快就把他的乾坤袋塞了个满满当当。又有七仙女衣裙款款,迤逦而来,垂首行礼道:“大圣,我等奉瑶池王母之命,摘了一些蟠桃园中的蟠桃给您送来。”


    悟空看着这些东西发呆,下意识摸起一个蟠桃,在袖子上擦了一擦,大大地咬了一口。


    哎,真是鲜嫩多汁。


    再饮一口桃花酒。


    哇,真是快活似神仙!


    赵公明从道旁路过,一眼就瞧见了那屋檐上大吃大喝的石猴,不禁哈哈大笑:“小师弟这是在吃什么好东西呢?我老远就闻到了酒香,可是金光师妹酿的桃花酒?之前我同她要她还不肯,没想到倒是全送给了你。”


    他说着又咂了咂嘴,一副颇为眼馋的模样。


    悟空对这个师兄很是眼熟,当初在凌霄宝殿中瞧见他时,他就站在他妹妹云霄仙子身旁,一副眉目清朗,爽朗开怀的模样,好像是唤作“赵公明”的,乃是天地间第一缕清风所化。


    闻言,他很是大方地将桃花酿拿了一大半出来:“公明师兄要来一盏吗?很甜的!”


    赵公明也不扭捏,干脆跃上了屋檐,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伸手就接过了一盏,一口饮尽了。


    悟空不禁赞道:“好!师兄爽快!”


    赵公明随手擦了擦嘴,笑着问道:“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喝酒,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来给师兄我听听,或许师兄会有办法解决呢。”


    悟空点头又摇头,托着下颌,幽幽地叹了一声。


    赵公明见状,不免奇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小师弟你这么苦恼?”


    悟空:“金灵师姐说,让我们随便寻个理由好被罚去渡劫,我正苦恼该寻什么理由呢。各种借口都想过了,都觉得不太得劲,不是我想要的那种。”


    赵公明若有所思:“那你打听过了吗,别人都是想的什么理由?”


    悟空叹了一声:“金蝉子说他在来天庭之前就找好理由了,毕竟他先前天天在佛祖的佛法课上睡觉,如今正好借着‘轻慢佛法’的理由下界去。”


    赵公明不由喷出一口酒来,边咳嗽边拿袖子擦嘴:“在大师兄……佛祖的课上睡觉,我们这位佛子也是有本事的啊。”


    悟空继续道:“……天蓬元帅和卷帘大将说他们在天庭上都有职位,到时候在自己的职位上出点不大不小的过错,正好被玉帝给革除仙职,罚下界去,也不觉得这是个什么难题。”


    赵公明:“还有一位呢?”


    悟空纠结地挠头:“小白龙就更简单了,他说到时候让他爹向天庭告上一状,就说他‘忤逆’,玉帝看在他爹的面子上,大概也能直接把他逐下界了。”


    赵公明听懂了,不禁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所以就剩下你一个人还犹豫不定了?”


    悟空点了点头,苦恼地把自己的头上的毛抓得一团乱:“他们的理由都只适合他们自己,我完全不好套用,总不能说我‘轻慢佛法’吧?也没有什么职位能让我搞出事情来,更没有人替我告状,说我忤逆。”


    于是他就纠结起来了,半天也选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赵公明在他面前坐了下来,闻言也是微微颔首:“这倒也是个问题呢。”


    他说着又喝了一杯酒,笑着拍了拍石猴的肩膀:“不过也不必太过苦恼,想不出来就想不出来,到时候还能不让你下界历劫不成?”


    好像也是哦。


    悟空眼珠子灵巧地一转,转瞬也高高兴兴起来。


    真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师弟啊。


    赵公明见状又笑道:“你要是实在想不出来理由,到时候让我们师尊出手,直接把你一掌拍下去就好了,旁人也说不了什么话。”


    悟空却是摇头:“师尊已经为我做了许多事了,我不想太麻烦师尊。”


    赵公明一愣,低头看着自己酒盏中琥铂色的酒酿,仿佛在发呆似的,半天没有再饮一口,良久方才涩然道:“是啊……是不该再麻烦师尊为我们操心了。”


    他闭了闭眼,将那酒一口饮尽,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笑着摸了摸悟空的头:“那小师弟可要好好想想这理由了啊,怎么才能找出一个又合适又让你满意的借口。”


    悟空甚是郑重地点了点头,三口两口把剩下的蟠桃吃完,继续冥思苦想。


    赵公明看了看天时,算来也该到他去办公的时候了。


    他正打算同悟空告别,却见远处有个穿着玄色道袍的小童子匆匆忙忙地朝着这边跑了过来,到处左顾右看,仿佛在找什么人似的,直到终于看到悟空后,方才眼前一亮,朝着此处小跑了过来。


    玄衣的小童子跑得气喘呼呼的,神色之中也带着说不出的紧张。他跑到屋檐下,先是停下了脚步,缓了一口气,方才仰起首对着上面的两人行了一礼,声音肃穆道:“元始天尊有令,召石猴孙悟空前去三清殿中。”


    赵公明一顿,眉头下意识就皱了起来。


    元始圣人……


    他望了望他身边满脸茫然之色的悟空,长眉微拧,起身从屋檐上落下,衣袖一扫,肃容道:“敢问元始圣人寻我师弟何事,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玄衣童子摇头,只重复了一遍:“天尊有令,召孙悟空前去三清殿中见他。”


    悟空也从屋檐上跳了下来,擦了擦自己手上沾染的桃汁,又拍了拍身上寸许的灰尘,方才望向了面前的玄衣童子,十分自然地问道:“二师伯有事寻我?你有什么凭证证明这一点吗?”


    赵公明反应了过来,也盯着玄衣童子看。


    玄衣童子抬起手来,手掌上忽有一道金光迸发,一道熟悉的属于圣人的威压落了下来。


    赵公明下意识挺直了腰身,便要施法护住旁边的悟空。旁边的石猴却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仰首唤道:“公明师兄。”


    “……”


    赵公明放下了手,方才恍惚回神。


    他现在是在天庭上,而不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如果他们这位二师伯并不想掀起第二场封神量劫的话,他并不会对他们这些截教弟子动手。而且……他们的师尊也在天庭上。


    师尊……


    赵公明嘴唇微微嚅动着,袖中的手指倏忽攥紧。


    悟空拉住了赵公明后,自然地转身对着玄衣童子道:“既然是二师伯寻悟空,悟空当然要速速前去见他,以免让师伯他久等。还请道兄在前方带路。”


    赵公明:“等等,我也一起去!”


    玄衣童子一板一眼道:“天尊只说了要见孙悟空,还望玄坛真君不要令我为难。”


    悟空朝他一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公明师兄放心便是,我之前在西牛贺洲的时候还同二师伯相处过一段时间呢。二师伯平日里除了不爱说话,性子冷淡了些以外,同寻常长辈也差不了多少,之前还随口指点过我两句呢。而且悟空近来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师兄无需担心悟空。”


    他说着又转过头去,对着玄衣童子颔首:“我们走吧。”


    赵公明张了张口,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石猴跟着那位玄衣童子一道离开。他边走还边回头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快点去做自己的事情,不要再待在这里了。


    他想说你不知道。他们那位二师伯愿意多指点你两句,多半也是看在他们师尊的份上。


    那位元始天尊的眼中,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们师尊一个人。


    他只在乎他的弟弟,却从来没有把他们这群人放在眼里过。


    所以,他能够在封神之战中毫不犹豫地毁掉整个截教,却依旧愿意低下头来,心甘情愿地哄着他们师尊,只盼他能够回心转意。


    赵公明闭了闭眼。


    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并未去他的真君殿中,而是径直去寻了金灵圣母。


    *


    通天吐出那口心头的淤血之后,整个人却是轻松了不少。他转过头去,对着身边的老子悠悠开口:“可见人偶尔吐一口血也是有益身心健康的,你看我现在不就是没事了吗?”


    老子一手搭在他的脉上,闻言呵呵冷笑:“这话你不要对为兄说,有本事去同你二哥说。”


    他原本好好地待在兜率宫中炼丹,本以为能安安稳稳地待上一段时间,没想到还没过多久呢!他两个弟弟又给他整出事情来了!他简直是一个头比两个头大,却也不敢说不来。他要是真的敢说不来,元始手上的剑怕是就要架在他脖子上了。


    想到此处,老子简直是悲从中来。


    他先是痛恨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修丹道学医术,不然也不会被抓来给人疗伤,接着骂元始当初为什么想不开非要搞封神量劫,本来和他们弟弟两个人好好的,非要折腾什么血海深仇,恨海情天,现在好了,这一折腾,恐怕从此这辈子都没个安生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最后才叹了一声,无奈地瞧了通天一眼:“你就当心疼心疼为兄好了,能不能安生一段时间,不要再搞出事情来了?”


    通天瞥了他一眼,笑吟吟道:“这跟弟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想吐血的。”


    老子摇了摇头,叹道:“通天,你知道为兄的意思的。”


    “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的事情,哪怕你再怎么不甘,再怎么惦念,也无法改变过去发生的一切。你心里想着那些弟子,想给他们换个更好的处境,这完全可以,为兄也不会阻碍你。但是为那些弟子伤了自己的身,却是万万不可!”老子道。


    他松开了通天的手腕,在云榻边坐了下来,一边写着药方,一边劝着他弟弟:“他们也是你一手养大的,同你确实也有些感情,这些我们都能理解。但是通天,你要明白,谁才是真正从诞生开始便同你相依相伴的兄弟!”


    “与其在你弟子和你二哥面前纠结,倒不如干脆一点舍了一边就是,”老子的声音里透着自始至终的冷静,那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之人所特有的清醒,“比起那些截教弟子而言,难道不是你的兄长更为重要吗?”


    通天淡淡笑道:“原来大兄是这么想的啊。”


    老子反问:“难道你不该这么想吗?”


    通天不答。


    老子也不多言,只匆匆在纸上书写了几行字,便唤来童子,令他前去煎药。方才又站在通天面前,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你自己心里清楚。非要继续这样纠缠下去,最后也不过是害了你自己罢了。”


    “对了,还有你二哥。”老子道,“你难道忍心看着他陪你这样永无止境地耗下去?”


    通天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在透过窗扉的天光之下,那指甲近乎透明一般,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虚无之感。他静静地看着,却又在一晃神之间,回忆起他兄长某时某刻在上面落下的吻。


    圣人敛了眸光,忽而将那指尖藏入了袖中。


    老子见他始终不回答,终于沉沉地叹了一声,语气也放缓了下来:“通天……我们不会害你的。”


    “哪怕当初你二哥一意孤行启了封神,想必也是有他自己的理由,归根到底,也是为了你好的。只是他不说罢了。”老子道,“你若是还爱着他,就该早日放下对过去的执念,好好地,安稳地过着自己的日子。等到西游量劫结束,圣人们回归三十三天之上,再也没有人可以打扰你们。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也不会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闲话。”


    老子:“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屋内一时寂静。


    老子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一袭白衣,凛然高华的天尊却在此时推开了门扉,再一次踏入了殿中。他抬起首来,一眼就望见了他的弟弟,顷刻间,面上的神色刹那温柔了下来。


    他眸光柔和道:“通天,为兄把悟空带来了。”


    第124章


    通天笑盈盈地看着石猴从庭院中走来,时不时好奇地扬起脸来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一副纯然天真的模样,又在瞧见他时欢快地蹦了过来:“师尊。”


    他装作没有瞧见老子欲言又止的目光,愉快地低头摸了摸他家小徒弟的脑袋,又在闻到他身上的酒味时不免失笑道:“这是去哪里喝了酒,怎么沾了这一身的酒气?”


    悟空干脆利落把赵公明卖了:“弟子刚刚正和公明师兄一道喝酒,正好遇到二师伯来寻弟子,弟子便马不停蹄地来了。”


    “原来是赵公明。”通天道。


    他低头看了眼悟空,笑道:“你公明师兄没有欺负你吧?”


    悟空毫不犹豫地摇头:“没有,大家都待我很好,还送了我好多见面礼呢!”


    通天:“哦,都有什么?”


    悟空便扳着手指一件一件地给通天数来。除了各种奇珍异果以外,多的是五花八门的符箓阵法,各种各样的法宝也堆了一堆,堪称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通天撑着脸,兴致盎然地听着,又在脑海之中将这些见面礼与他的弟子们一一对应了起来,慢悠悠道:“这么说,悟空在天庭上过得还算不错?”


    悟空想了想:“弟子东游西荡的,差不多把天上的神仙都认识了个遍,众人待弟子皆十分亲近,并无人欺辱弟子。就连昊天上帝和瑶池王母也颇为礼待弟子,常常遣七仙女给弟子送些蟠桃。朝游北海暮苍梧,来去皆是自在,自然是愉快的。”


    老子在一旁悄无声息地摇头。


    那些神仙们大多数都是你的师兄师姐,哪里会为难你这一只小猴子。就算不是,也会看在你师尊的面子上,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通天却笑道:“玩得开心便好。”


    他看了看悟空,又伸手理了理他乱糟糟的头发:“和那几位取经人呢?相处得可还好?”


    悟空点头:“他们并不难相处,起初我们还有些陌生,交谈时放不开手脚,但很快也熟悉了起来,如今也已经无话不谈了。”尤其是聚在一起共同抱怨西天取经一事。


    一起吐槽果然很容易增进双方关系√


    当然,这件事就不用跟通天说啦。


    石猴机灵地吞掉了这一截,眼眸闪闪发亮地看着通天:“对了师尊!这段时间我修行的时候还遇到了几个难题,正好想请教一下师尊,不知师尊您现在有没有空啊?”


    通天含笑:“你有疑问想问为师,为师又怎么会没空?说吧。”


    悟空便欢快地从袖子里面摸出了一个玉简,甚是郑重地交到了通天手上,果然是时时都不曾忘了修行,一看就是个听话懂事,勤奋向学的好徒弟!


    通天瞧着他的模样,忽地一笑:“你呀。”


    他看出了他徒弟的小心思,却也甚觉宽慰,当即翻开玉简,仔仔细细地同他讲起那些难题来。


    老子坐在一旁,瞧着这副师徒和睦、其乐融融的景象却只想摇头叹气,他忍不住瞧了一眼旁边的元始,却只见天尊静静地看着他的弟弟,眸光温和,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老子:“……”


    他再一次痛心疾首!都说了别管他两个弟弟的事情,他怎么就死活记不住呢!他苦苦修行的无为之道怕是都栽在他们两个身上了吧?


    太清圣人努力地运气,以免自己道心破碎,又瞥见殿门外头刚刚负责出去煎药的小童子悄悄探出个头,朝里面瞧了一眼,一副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进来的样子。


    他见状干脆就把人喊了进来,又对着通天道:“教徒弟也不必急于一时,先把药喝了再说。”


    说着又瞥了一眼元始,眼神明晃晃地写着:这一次你总得站为兄这边吧?


    天尊确实对此事颇为挂心,不然刚刚也不会这么干脆地就把悟空提溜了过来。


    元始微微侧过首去,还未开口说话,便见通天自然地放下了玉简,揉了揉悟空的脑袋,让他先在一旁好好理解,方才对着他弯眸一笑:“哥哥,把药给我吧。”


    元始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勾唇浅浅一笑:“好。”


    天尊从童子手上接过了刚刚煎煮好的药,却并不急着递给通天,他先是探了探药汤的温度,低头把它吹凉了几分,方才舀起一勺,先自己尝了一口,停了半刻,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了,方才递给通天。


    元始:“慢点喝,不要急。这药稍微苦了点,若是觉得难喝,等会再吃一颗蜜饯就好了。”


    说着又把一盘蜜饯摆到了通天面前。


    圣人低眸看了一眼药汤中元始刚刚用过的汤匙,也没有提出说要换上一柄,十分平静地拿起来,就借着这汤匙一口一口慢慢地将药全喝了,接着又接过了元始递过来的蜜饯,含在口中,排解那药的苦涩感。


    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老子:“……”


    他们两个能不能别折腾了!就这么锁死过一辈子算了!也省得折腾旁边的围观群众(主要指他自己)好吧?!


    老子真的是头痛欲裂。


    悟空却在瞧见通天喝药时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倒没有想那么多,只拉着通天的衣袖担忧道:“师尊……您怎么了吗?”


    通天低下头来,瞧着他担忧的样子,忍不住想逗他玩:“师尊当然是生病了呀。”


    悟空睁大了眼:“圣人也会生病吗?”


    心病也是病啊。


    通天笑道:“会啊,为什么不会呢?圣人,圣人,在那个‘圣’字之外,也有一半是人啊,既然是人,那自然是会生病的。”


    悟空:“圣人……也是人?”


    通天琢磨了一会儿悟空这句话,忍不住摇头叹道:“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像骂人呢。”


    悟空自知失言,仰起头来,眨巴着眼睛,可可爱爱地看他。


    通天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笑道:“纵使为师已经是圣人之尊,依旧没有彻底断掉心中的痴嗔贪,仍然会为之苦恼。在这一点上,你师尊我同那些普普通通的凡人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啊。”


    他一边说,一边又随手举了一个例子:“就像是你执着于成仙一样,你非要求长生,非要成仙成圣,这就是你的‘贪’,若是你成仙之路并不顺利,心下苦恼厌倦,对这个世界产生厌恶情绪,这就是‘嗔’,如果你为了成仙而不择手段,颠倒妄取,起诸邪行,那你就犯了‘痴’了。痴嗔贪人人皆有,能做到克制己身,不为其所控制的,已经能够超脱于大多数人之上了。”


    悟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而问道:“那么师尊,您的‘痴嗔贪’又是什么呢?”


    一旁听着师徒二人对话的元始微微抬起首来,凝视着面前的红衣圣人。


    通天摸着下巴,笑叹道:“为师的‘痴嗔贪’啊……”


    天尊似有几分紧张。


    通天故意拖长了音调,吊足了他徒弟的胃口,方才懒懒散散道:“为师不告诉你。”


    悟空:“???”


    元始:“……”


    他闭了闭眼,甚是无奈地叹了一声,继续看着他弟弟逗着那只石猴玩。


    悟空:“师尊?师尊!您悄悄告诉我啊!我保证不说出去!”


    通天笑吟吟:“不要。”


    悟空拉着他的袖子,委屈巴巴道:“师尊——”


    通天仍道:“不说。”


    悟空睁大眼睛看他,仿佛也意识到通天不可能告诉他了,不由丧气地叹了一声:“好吧。”


    他弟子这副模样,怕是还在指望他可以回心转意呢。


    通天在心里想着。


    这可不行啊,要是为师真的告诉了你,怕是有些人就该知道了呢。


    所以他很是铁石心肠地无视了悟空可怜巴巴的样子,又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不说这个了,说点别的吧。”


    通天:“对西天取经,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悟空闻言,亦是正襟危坐道:“弟子已经准备好下界历劫了。”


    通天也不多问,悟空怎么说,他就怎么信。


    “如此就好。”通天道,他说着,又从广袖中取出一件法宝来。悟空凝神望去,竟是一个形式古朴的渔鼓。


    老子和元始的目光落在这渔鼓上,却是神色各异。


    通天看着这渔鼓,却是想起封神量劫之中他曾经拿着这渔鼓打向准提道人,又被圣人拿金莲架住的景象。好在这法宝并没有被损坏,尚且可以留给他徒弟防身。他想了一想,索性在这渔鼓上又留了三道圣人剑意,方才将它扔给了悟空。


    悟空手忙脚乱把它接住:“师尊!您怎么乱丢法宝啊?”


    通天只笑吟吟道:“送你了。”


    悟空:“?”


    财大气粗的人就是这么嚣张吗?


    他算是知道他那些师兄师姐们见面就送东西的习惯是从哪里来的了,敢情是从您身上学走的是吧?


    通天:“为师已经把自己的神识印记抹去了,你到时候把这件法宝炼化之后,自然就会得知它的用法,如果实在运气不好遇到西方那两位圣人,就记得催动上面的三道剑意,努力逃跑,争取撑到为师来捞你的时候。”


    悟空满头黑线:“师尊……能不能盼弟子点好的。”


    他不会那么倒霉遇到圣人的吧?而且圣人也不一定莫名其妙就对他动手啊。


    通天闻言只笑。


    他也不知道他徒弟会不会这么倒霉啊,但是有备无患总是没有错的,毕竟他的运气一向不怎么好呢。


    他看着悟空收好了法宝,方才道:“好了,你去吧。若是遇到什么难题,再来同为师求助。”


    悟空认真地应下。


    通天抬手挥出一道清风,又将他远远地送了出去。


    在半空中晕头转向一圈,许久之后才落到地面上的悟空艰难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等等,不是说他二师伯找他的吗?怎么一直都是他师尊在同他说话啊?难不成,找他的不是他二师伯,而是他师尊吗?


    那他师尊身上又是出了什么事情,才让他不能来亲自找他呢?


    不知为何,石猴又想起了通天喝药时的景象,心中隐隐有些沉下。他师尊当真是生了病吗?那……又是什么病呢?


    屋内,老子望着悟空离开之后骤然空旷和寂静下来的殿宇,又瞧了瞧元始面上的神情,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药方为兄留在这里了,记得一日三次煎药,先吃上三天再说,若是再有什么问题再来寻为兄。对了,不要再带着剑来找为兄,为兄有脚,自己会走好吧。”


    又嘀嘀咕咕着:“通天也是我的弟弟啊,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弟弟,难不成我会不关心自己的弟弟吗?”


    话还未说完,人已经闪现出去了。


    也不知道他在怕些什么。


    通天看着石猴远去的背影,眸光微微敛下,手指微微摩挲着药碗上略微凸出的花纹,神情之中颇有几分出神。


    元始瞧着他的样子,却慢慢地走了过来,一如往常一样,再自然不过地从身后轻轻将他弟弟拥入了怀中。他怀中之人并没有挣扎,也没有抗拒,任凭他抱着。他微微弯了弯唇角,似是有些心满意足。


    天尊的下颌抵着红衣圣人的肩膀,呵出的热气轻轻喷在那弧度优美的耳廓旁边。


    他笑着问他弟弟:“如此,通天可是满意了吗?”


    通天微微侧首望他,眸光熠熠,仿佛倒映着漫天的宇宙星辰,此时此刻却只映出了他一人的身影。元始静静地看去,心中仿佛又高兴了那么一点。


    然后他就看见通天笑了起来。


    果然是极好看的。


    那柔软如花瓣似的唇一启一合,着实是在诱人亲吻:“哥哥待我这般好,我又有什么不满意的?”


    元始:“如此便好。”


    又道:“折腾了这么久,想来你也已经累了,既然如此,不如早点休息好了。”


    通天仰起首看他:“哥哥要陪我一起吗?”


    元始无奈:“怎么事事都要为兄陪你?”


    通天:“那哥哥是不愿意了?”


    元始扣紧了他的肩膀,却又不愿用上太大的力道,以免伤到了他,便只简简单单地将人圈在怀中,又闭了眼睛叹道:“明知故问。”


    通天笑了起来,笑意盈盈地扯了扯他的袖子:“那哥哥就来陪我一起休息吧。”


    元始垂眸:“好。”


    他又抱起了怀中之人,将他放回到了云榻上,同他一道安置了。


    第125章


    这一觉睡得并不是十分安稳。


    毕竟他弟弟一向是不喜欢安分的。


    等到好不容易把人哄睡着了,已然是月上中天。月华如水倾泻一地,悄悄透过窗扉,落在元始冷淡的面容上。


    他微微垂眸,望着怀中之人。


    青年的神色略显苍白,唇色比起平日更为浅淡,仿佛那外界的月光落在他盈盈生辉的面容上时,亦将那冷清的色调点染上了他的容颜。


    那是淡极始知花更艳的颜色,愈是冷淡,愈见艳绝。


    元始静静地看去,忍不住将人拥得更紧,就像是不这样做,青年就会轻而易举地消失在他眼前似的。而他自始至终,用尽了一切办法,仍然留不住他。


    他仿佛又回到了再一次亲眼瞧见通天在他面前吐血的那刻,毫无征兆的,连一丝反应的时间都不留给他。明明上一刻他们还在愉快地交谈,神色之中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可是下一瞬圣人掩住自己的唇齿,鲜血便从他指缝中溢出。


    这已经是通天第二次在他面前吐血了。


    而他仍然是这般的……无能为力。


    恨他吗?


    元始在心底问自己。


    他望见自己压抑至极,晦涩难言的神色,圣人松开手指,任凭沾染了粘稠鲜血的掌心显露在人前,唇角犹然带血,却仍然抬眸朝他一笑,弯唇同他撒娇。


    他说:“哥哥,我想见悟空。你带他来见我,好不好?”


    好不好?


    他怎敢说不好。


    他弟弟同他撒娇,想要这样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他难道还能不满足他不成?


    可他真的不恨吗?


    明明他就在他的面前,偏偏他还想着他那些弟子们。在通天的眼中,难道他们亿万载的兄弟情谊,始终抵不过他那些弟子们吗?难道他比不得他们重要吗?


    ——“不”。


    天尊垂眸了眼眸,淡淡地回答着自己心底的声音。


    与其说他恨他,倒不如说,他更想把他弟弟给关起来。


    明明身体已经糟糕成这样,偏偏还不知道照顾好自己,甚至还有闲心去管他那群弟子,这样不听话的弟弟,本来就是该被他好好地关起来,藏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每天入目所见,唯有他一人而已。


    这样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他,唯有他。


    难道不该这样吗?


    ——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元始微微用力,将怀中之人拥得更紧,又垂落了眼眸,近乎贪婪地注视着红衣圣人的模样。平日里散漫又任性的圣人,此时安安静静,带着几分依赖地依偎在他怀中,脆弱的眉眼紧紧拢着,柔软的唇瓣微微张开一点,隐约瞧见一丝靡丽之色,在他指腹轻轻的摩挲之下,泛着一丝别样的鲜妍之色。


    他的眸光不由暗沉了下来。


    又俯下身去,低低地唤着他弟弟的名字:“通天。”


    怀中之人仍然熟睡着,并没有回应他的呼唤。


    天尊像是有些不满,却也不想再把他弟弟给弄醒。毕竟他刚刚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着,哪里还忍心这样折腾他?


    他只静静地看着他的弟弟,任凭天上的明月从这头移动到那头,方才在唇齿间流露出一声隐隐的叹息:“通天……为兄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他该怎么办呢?


    他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元始沉默了良久,方才微微叹息着,闭上了眼眸,拥着怀中之人沉沉睡去。


    而在他睡去的那刻,通天却轻轻睁开了眼。


    他不知何时已然醒来,微微抬起了眼眸,目不转睛地望着身边之人,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听到了他兄长唤着他名姓的冷淡嗓音,也听见了那一句“该拿他怎么办”,唇边却流露出几分讽刺的笑意。


    拿他怎么办?


    难道从头到尾,不都应是他该拿他哥哥怎么办吗?


    通天静静地看着元始,又抬起手来,用那干净无瑕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元始沉睡的面容,一点一点极为小心地描摹过那熟悉的轮廓。


    在他呼吸微微停顿的刹那,他同样在瞬间停住了动作,直到那吐纳声继续平稳地进行了下去,方才微微舒了一口气。


    圣人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重新闭上了眼,靠在他兄长的怀中。


    这一次,他终于真正地睡着了。


    *


    悟空朝着三清殿的方向伫立了一会儿,忍不住又伸手挠了挠头,一副担忧夹杂着苦恼的模样。


    他师尊真的没事吗?


    总觉得像是很有事情的样子啊。


    但他并没有再轻易找回去,十分明显,这里头的事情并不是他一只小小的,刚刚才踏入仙道大门的石猴所能解决的。


    他或许能看出里面的微妙之处,却并没有干涉其中的能力。


    那是亘古洪荒之中,属于上一个时代仙人们之间的恩怨。


    他能在他师尊和师伯们的相处中偶尔窥见一点,亦能从他那些师兄师姐的面容上瞧出半分,却自始至终只能沉默不语。


    通天圣人显然是不打算将这份仇恨再延续到他身上的,那些天庭上的师兄师姐们同样只一心一意对他好,也极少对他讲起以前的事情。


    可他并不是完全不懂啊!


    他也曾听闻过那场封神量劫,听过阐截两教之间的殊死搏杀,也曾听过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的反目成仇。


    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遮掩,依然会悄无声息地落到众人的耳中。并不是当事人想要抹去,便能轻而易举地抹去的。


    悟空站在原地,神情之中仍然带着几分懵懂,却已然明悟了些什么。任谁也不能再将他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纯然天真的孩子去哄。


    被赵公明寻上门请求帮忙的金灵圣母遥遥看见这一幕,不由停住了脚步,垂眸叹息了一声。


    越是不安稳的,真实又残酷的环境,越是容易过早地催促人成熟。就像他们这些截教弟子一样,没有什么能比一场封神更能逼迫他们成长。


    曾经天真的,逍遥自在地待在碧游宫中的岁月就像是上辈子的记忆,哪怕她认真地去回忆,也觉得那仿佛是一场虚幻至极的梦境了。


    她的碧游宫像是一场梦,碧游宫中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同样也是一场梦。唯一真实的,反而是此时此刻待在天庭上当斗姆元君的现实。


    再也无人会笑着揉着她的脑袋,唤她一句“小金灵”,也没有人会悄悄挽住她的胳膊,俏生生地唤她“金灵师姐”。


    往日视若寻常之物,终究成了她此生再不可得的奢望。


    如何能让她不恨?


    金灵圣母静静地想着,又平静至极地压下了心底所有的思绪,朝着面前的悟空走去。


    “小师弟。”


    她温声唤道。


    悟空闻言回头,便见雍容华贵的女子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笑盈盈地看他:“你想听一听当初那场师姐亲身经历过的封神量劫吗?”


    悟空:“……”


    他微微睁大了眼眸,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金灵圣母,像是不明白为何她突然想同他讲一讲曾经的往事。但是他的反应速度显然很快,当机立断就答应了下来。


    “好!”


    悟空:“金灵师姐,我想听。”


    金灵圣母莞尔一笑:“那师姐就给你随便地讲上一讲吧。来,我们边走边说。”


    悟空赶忙跟上了她的脚步。


    金灵微微停顿了片刻,方从记忆里找出了一切的源头,从头开始给悟空讲了起来。


    “……那年那月那日,乃是一场蟠桃宴。无数仙人前来天庭赴宴,从此引出了一段是非来。”


    金灵道:“昊天上帝命仙首十二称臣,又逢我二师伯门下十二金仙犯了红尘之厄,杀罚临身,故而三教并谈,乃阐教、截教、人道三等,共编成三百六十五位成神。”


    “此时成汤合灭,周室当兴;又逢神仙犯戒,天尊封神,姜子牙享将相之福,恰逢其数,非是偶然。”


    金灵:“为了应对这一场劫数,三教圣人在碧游宫中共同签下了封神榜,约好各不干预,但凡踏入这场劫数之人,生死自负。师尊为此在碧游宫门前贴下了两句偈语——静诵‘黄庭’紧闭洞,如染西土受灾殃,以此来警告门下弟子,勿要入此劫数。”


    “于是大多数弟子都安安静静地待在碧游宫中,跟着师尊一道修习道德金文,哪里也没有去。”


    悟空是听过后续发生的事情的,所以他轻声问了一句:“既然如此,为何后来有那么多截教弟子下山前往西岐呢?”


    金灵笑着同他道:“你自己不想出去找事,但事情也会自己找上门来的啊。”


    悟空:“自己找上门来?”


    金灵摸了摸他的头,轻描淡写地开了口:“阐教曾经收下了两个弟子,其中一人叫做姜子牙,他负责带领西岐推翻商朝,后来在西岐做了丞相。还有一人叫做申公豹,他同那姜子牙并不对付,事事都要为难于他。为了对付他的师兄,他前往三山五岳,四处寻找仙人修士,用各种理由劝说他们下山入劫。”


    悟空似有所感。


    金灵淡淡道:“只要找准他们的弱点,用他们在意的事情去引诱他们,比如说亲朋好友遭难,比如为同门两肋插刀,总能劝下来不少的人。而一旦人下了山,沾了因果,入了劫数,这生死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同门师兄弟们死得越多,越有人不惜一切,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为他们讨还一个公道。就如你赵公明师兄死于钉头七箭书后,他两个妹妹琼霄仙子和碧霄仙子当场就坐不住了,云霄劝了又劝,长叹一声,终究还是舍身入劫。”


    金灵道:“一人之死就带动了三个五个的,就算我截教家大业大,又如何能承受得起?”


    说到此处,金灵圣母凝视着天庭上悠悠的白云,却是轻轻叹了一声:“……贫道那徒儿闻仲,也是个执迷不悟的,心心念念守着商朝,想替一个命数将亡的王朝续命,最后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如今明明也身处在天庭上,却至今不敢来见我。我随口问了一句,他也只道‘此生再也无颜面见师尊’。”


    “但凡当初他要是多想上一想,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悟空在口中念着“闻仲”二字,总觉得耳熟,终于想起来在哪里听过这名字。


    这闻仲,不就是曾经辅佐了商朝三代君王的老臣吗?听说他曾经拜金灵圣母为师,后来被封为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他悄悄看了一眼面前的金灵圣母,却不曾从她面容上看出半分异样。


    但仔细想来,也应该是有些难过的吧?


    金灵摇了摇头,将话题从这段插曲之中引了回来:“但这还远远不够,毕竟绝大多数的截教弟子仍然待在碧游宫中,并不牵涉外界的是是非非。哪怕外界的消息一一传入,仍然被我们压制了下去,丝毫不敢造次。”


    “直到阐教广成子三谒碧游宫的那日,终于令我等忍无可忍,亲自踏入了这场劫数之中。”


    金灵淡淡道:“这世间总有人问我们,明明知道入了这场劫数,注定是个身死道消的下场,为何不能安安心心地待在碧游宫中,当自己的缩头乌龟,什么都不去管,什么都不必关心。哪怕是同门遭难,哪怕是友人求助,依旧保持一颗铁石心肠,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呀。”


    “我们不是没有忍过。”


    “石矶师妹无辜惨死的时候,云霄三姐妹为两位圣人所杀的时候,再到许许多多的门人弟子……我们一忍再忍,直到他们终于明目张胆地找上了碧游宫!当着那么多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的面,说要归还火灵圣母的遗物!”


    “遗物!”


    金灵微垂的眉目间终于染上了一丝森然的杀意,煌煌天地之间隐约听见了电闪雷鸣的声音。


    闻仲遥遥感知到他师尊金灵圣母的心境,犹豫了半天,手中这雷仍然是劈不下去。他左看右看,众人也假装没有看见,他松了一口气,悄悄放下了这雷霆。


    天罚他管不了。


    但是在天庭上,他哪里愿意劈他的师尊。


    金灵圣母的气息微微有些起伏不定,在通天的四位亲传弟子之中,她本来该是脾气最不好的一个。


    多宝道人是大师兄,替通天管着整个截教,从来都是长袖翩翩,温润亲和(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龟灵圣母平日懒散,遇到什么时候都容易慢上半拍,整个人的性子也最是温吞。而无当圣母作为最小的小师妹,向来是古灵精怪,喜欢捉弄人的。


    金灵圣母无事时也算得上温和,有事时那就是暴跳如雷,动若脱兔。


    只不过这些年她也已经改了许多,至少她已经很少生过这么大的气了。


    可是此时此刻提起往事,她仍然是不由自主地动了嗔念,生了无名之火。


    “他广成子不仅杀了人,还要带着这遗物金霞冠上门,说火灵圣母应劫而死,乃是她自己的罪过,与他并无半点干系。”


    金灵冷笑道:“他想做些什么?指望我们原谅他,说这确实不是他的错,火灵师侄死了是她活该?哦,他甚至都不需要我们的原谅,因为他本来就没有错啊。他犯了红尘杀劫,想杀谁就杀谁,是我们是非不分,不识天数,非要同他作对!”


    “要不是当初在昆仑山上我曾经与他相处过一段时间,也曾经共同听道修行,我还真就信了他的邪!这世上没脑子的人那么多,没想到阐教圣人座下大弟子广成子也是个没脑子的?说出去也要有人信!”


    悟空不得不拉住金灵的袖子,大声劝道:“金灵师姐!”


    金灵冷静了片刻。


    她闭了闭眼。


    半天没有再说话。


    悟空却已经从她的只言片语之中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大概在那位火灵圣母死后,阐教的那位广成子不知何故,带着她身上的遗物去了碧游宫,想把这东西交还给圣人,但他这一去,反而激怒了众多截教弟子,惹出了更多的是非来。


    悟空对了对自己的记忆。


    在那之后,应该就是通天圣人带着截教弟子布下诛仙阵,以及万仙阵一事了。


    石猴理顺了事情的经过,看着金灵圣母余怒未消的模样,想了又想,悄悄变成了一只不及人膝盖高的小猴子,拉着她的袖子撒娇。


    “师姐~”


    金灵下意识垂眸瞧见石猴的模样,不由扑哧一笑,眉目间的怒意隐隐散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则是说不出的惆怅。


    她低头把石猴抱了起来,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良久方道:“……也许当初,我们还是应该继续忍下去的。”


    虽然她刚刚说的那么生气,但是时至今日回首望去,她仍然生出了无法形容的悔意。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忍,”金灵自言自语,“只要愿意去忍,人总是可以忍下来的。只是我们觉得自己忍不了了而已,但如今想来,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真正忍不下来的,尊严也好,骄傲也罢,那些一点用处都没有的面子更不用提了,但凡我们想要去忍,永远都是可以忍下来的。”


    哪怕是这世间最为沉重的生死。


    同样也可以漠不关心,一忍再忍。


    悟空看着她,却是摇了摇头:“金灵师姐,我倒是同你看法不同,就算你们这一次忍了下来,难道就不会有下一次了吗?只要他们想激怒你,总会想出千百种方法的。”


    “哪怕你觉得你可以忍耐,但人的忍耐总是有一个限度的,要么在沉默中爆发,要么在沉默中消亡。”


    悟空仰头看她,认真道:“金灵师姐,你的人可以忍,你的心呢?”


    她的心……


    金灵苦笑了一声。


    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要她小师弟来开解她,她这把年头算是白活了。


    她不由摇了摇头,释然道:“罢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今日同你讲述此事,也不过是突然心血来潮而已。”


    悟空却是摇了摇头:“师姐今日所言,倒是解了悟空一个大难题呢。”


    金灵微微讶异:“什么难题?”


    悟空从她怀中一跃而下,摇身一变,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双目炯炯,神威赫赫。


    “关于下界历劫,前去西天取经的借口,我已经想好啦。”


    悟空朝她眨了眨眼,忽地显出几分狡黠之意:“不如,我们就来一场大闹天宫吧!”


    第126章


    “大闹天宫?”


    通天微微一顿,心中隐约一动。


    冥冥之中的天机彰显着未来的景象。


    他徒儿手持金箍棒,双目炯炯似有烈火焚烧,缥缈仙境琼楼玉宇远远地落在他的脚下,再也遮挡不住他的眼,无数的天兵天将倒飞出去,同样也无法阻挡他的步伐。


    天地之间仿佛有一双眼静静地注视着他,泛着金光的手掌如同五指山般往下落下,而他大笑一声,猛得迎上前去,手中的金箍棒骤然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那耀眼夺目的光芒透过了茫茫的天机,落在了此刻通天圣人的眼中。


    那是未来的景象,却足以令瞧见这一幕的人为之动容。


    通天垂眸望去,说不上自己心中的情绪是怅然还是无奈,叹息着摇了摇头:“真的是……”


    金灵:“师尊,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通天回过神来,笑着回她:“有为师在,能有什么问题?就是你要和昊天说一声,砸坏了的地方我们包赔,保证给他完完整整地修好,让他不要担心。若是有人受伤了,我们这边也会给他治好。”


    金灵笑道:“此事何需师尊费心,弟子早已派人去了。”


    通天闻言,含笑颔首。


    天庭之上,昊天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目瞪口呆地听着下方之人一本正经地说道:“……劳烦陛下行个方便。”


    诸位仙家悄悄竖起了耳朵,彼此之间眼神乱飞。


    昊天板着一张脸,面上仍然是十分严肃的模样,私底下恍恍惚惚地对着瑶池道:“我是在做梦吗?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这个天庭给砸了吗?”


    天知道他是真的不想上这个班了啊!


    只可惜卷帘大将能跑,他这个玉帝哪里跑得了?他又没有勇气跑到紫霄宫跟道祖说他不想干了,敢这么做的那是真的不想干了。仔细想想,或许只有通天师兄能说完这句话后,依旧能在道祖面前全身而退吧,反正他是不行的了。


    昊天胡思乱想了一堆,又严肃地对着下面的人点了点头:“金灵圣母还有说些什么吗?”


    那人便又拱手行了个礼:“圣母交代了,大闹天宫中若有受伤之人,我们定会给他好好治疗。天庭上砸坏的东西,我们到时候也会一一赔偿,绝不会影响到天庭的正常办公。”


    昊天听前半句的时候还在认真地点头,嗯,果然金灵圣母还是极靠谱的,听到后面他的笑容又渐渐消失。


    别啊!其实他也不是那么想上班的……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个两三天的。


    瑶池王母以袖掩唇,面上仍然是一片雍容华贵的气度,众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她又熟练至极地踩上了昊天的脚。后者倒吸了一口凉气,大脑瞬间又清醒了过来,含泪对着底下的人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办吧。本座相信圣母不会令我等为难。”


    又对着诸位仙家摆了摆手:“散朝,散朝。”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出去,他方才痛心至极地抱着自己的脚,连连呼气。


    昊天:“瑶池啊,你至于每次都踩我一脚吗?真的很痛啊!”


    瑶池悠悠道:“是谁让我陪你一起上朝的?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下次就不来了。”


    昊天:“……”


    昊天低头道:“我错了。”


    瑶池歪头看了他一眼,唇边的笑意却是明亮了几分:“走吧,接下来的事情还需要你继续辛苦呢。不好好养精蓄锐,怎么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昊天:QAQ


    他真是前途无亮啊。


    *


    云霄仙子这边,亦是难得的热闹了起来。


    她两个妹妹从凌霄宝殿回来之后就开始叽叽喳喳的,她们聚在云霄身边,分外热情地讨论了起来:“大闹天宫诶,小师弟会打到我们这边吗?”


    “到时候我们几招之内落败?五招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显得我们好像没怎么出力的样子?要不三招就躺下吧?”碧霄兴致勃勃。


    琼霄摇头:“那也太过分了吧?不如我们直接躺下看热闹好了,到时候场面一定很混乱,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我们没有动过手的。”


    碧霄:“那躺哪里比较好呢?”


    琼霄:“得找个视野好点的地方,方便围观我们小师弟啊。”


    碧霄:“二姐所言甚是。”


    琼霄:“还好还好,一般罢了。”


    旁边的云霄仙子:“……”


    她叹了一声:罢了,随她们两个去吧。好久没瞧见她们两个这么高兴了。


    赵公明在外面敲了敲他几个妹妹的殿门,又往后退了几步,等待着里面的人前来开门。云霄听见殿门外的动静,往殿外看了一眼,发现是赵公明后方才站起身来,将他放了进来。


    云霄温婉一笑:“兄长。”


    琼霄、碧霄:“大哥!”


    赵公明笑着看着他三个妹妹:“在讨论小师弟准备大闹天宫的事吗?不如一起吧?”


    云霄似有所感,朝着外面看了一眼,神色之中仍有几分顾忌:“虽说师尊如今待在天庭之上,旁人也不敢怎么为难我们,但我们这样明目张胆地聚在一起,未免也……”


    赵公明知道他这个妹妹素来是谨慎的,当年在封神量劫之中,她先是劝过他勿要入劫,后来又劝琼霄和碧霄二人,到头来仍是谁也没有劝住,最终摇了摇头,干脆陪着她们一起去了西岐。若非是当初他们一意孤行,也不至于害她也一道上了封神榜。


    闻听此言,他目光反而更加温和了下来:“大妹担心的事情,为兄岂会不知。”


    赵公明道:“既然石猴孙悟空要大闹天宫,我们身为天庭之上的神仙,自然要发挥天庭为我我为天庭的主人翁精神,以维护天庭的秩序和太平为己任,严格要求自己,处处以天庭利益为先。值此天庭危难之际,我等更要身先士卒,为昊天上帝排忧解难。常言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一个人的力量是微小的,但是众人聚在一起的力量是浩大的,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定能救天庭于水火之中。”


    琼霄站起身来,表情分外严肃:“在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产生冲突的时候,我们当以集体利益为先,舍小我,成大我,如今天庭有难,我等又岂能坐视不理?”


    碧霄左看右看,赶忙接上:“我也一样!”


    三个人一起转过头去,可怜巴巴地看着云霄仙子。


    仙子:“……”


    温婉清丽的仙子低眸叹了一声,纤细的眉微微垂下,像是对她这位兄长以及两个妹妹着实是无可奈何极了。她反复思考了许久,权衡着利弊,却终究被他们的目光所打败。


    “好吧。”


    云霄无奈道:“但愿你们到时候还记得分寸。”


    赵公明举起了一只手,甚是郑重地对他妹妹道:“为兄发誓!”


    封神大战中曾经发生过的悲剧,他绝不会再让它上演第二次。


    *


    通天端起药碗,将他今日份的药一饮而尽,又微微仰起头来,望着元始低眸温柔地替他擦了擦唇角的药渍。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过他的唇角,又轻轻俯下身来,同他交换了一个带着几分苦涩的吻。


    他微微仰着头,呼吸急促,隐隐带着几分窒息之感,那人却仍然扣着他的肩膀不放,又贴在他耳旁,同他絮絮地低语。冷冽如冰雪的气息包裹着他,一寸一寸的,像是盘踞在网中的蜘蛛正盘算着如何才能吃掉他的猎物。


    “通,天。”


    圣人仍然笑着,风淡云轻:“哥哥。”


    元始静静地看他:“你还想去找那只石猴?”


    通天:“他此行艰难,我作为他的师尊,总得送一送他。”


    元始:“仅仅如此?”


    通天:“哥哥可以陪我一起去。”


    元始微微拧起了眉头,仿佛在压抑着什么难以言喻的情绪。


    通天瞧了他一眼,忽而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迫使天尊低下头来,再度与他唇齿相依,呼吸纠缠。后者的目光微微暗下,凝眸望着近在咫尺之遥的红衣圣人,毫不犹豫地重新夺过了属于他的主导权。


    天尊抵住了他的弟弟,再一次的,又一次的,忘记了世间的一切,只认认真真,专注至极地维持着这一个吻,就好像这是他仅有的,唯一能够确定两人关系的手段。


    元始:“通天,你爱我吗?”


    在那个吻的间隙,他低头问道。


    通天略微有些失神,他花了片刻的时间理解了元始的问题,抬眸望着他的兄长,又抬起手来抓住了他冷淡的发丝,似无意,又仿佛故意般弄乱了他束好的长发。


    他低低地笑,像是恶作剧得逞了似的,那般张扬肆意,明媚得胜过昆仑山上春光无限。


    “哥哥,我当然爱你啊。”


    “真的?”


    “当然啊。”


    “没有骗为兄?”


    “我从来不会骗哥哥的。”


    元始低眸看他:“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依然会爱着我吗?”


    通天:“那哥哥呢?哥哥也会爱我吗?无论我做出什么事情,无论你怎么生气?”


    元始:“……”


    他嗓音冷淡:“我会。”


    通天:“那我,当然也是一样的呀。”


    通天弯眸浅笑。


    他当然也是,一样的呀。


    第127章


    庭院中寂寞如雪,唯有白梅轻绽。


    元始伫立在窗前,看着红衣圣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落花纷飞,自他衣摆上拂过。偶一个瞬息,他仿佛觉察到了他的目光似的,忽而在白梅树下回眸,于是那清冷出尘的梅花无意间就成了他的陪衬。漫天飞花似雪,尚不及他含笑望来的目光。


    心隐约动了一动。


    万千杂念烟消云散,只顾着遥遥望着眼前这一幕。


    直至他走出去许久,天尊方才平淡地垂落了目光,心中仿佛什么都没有想,只微微侧过首去瞧了一眼那支通天赠予他的白梅。


    那支梅花仍然维持着被圣人刚刚折下时的模样,花瓣皎洁柔软,清冷得宛如一片月光,他弟弟弯眸浅笑,笑着说这冰清玉洁的花最衬哥哥的模样犹在眼前,人却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像是丝毫不曾记得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圣人的话到底有几句真,几句假,即便是他,也渐渐有些分不清楚了。


    “小骗子。”


    他闭了闭眼。


    也许他不该放他离开的,即便是这么短暂的时间,可再这么逼迫他下去……


    他同样无法承担这样的后果。


    该怎么做呢。


    到底怎么做,才会是最好的选择。


    天尊微微敛眸,回转过身,又在经过青瓷瓶中的梅花时微微抬起手来,重新加固了上面的恒定法术,方才平静地回到了屋中,思绪则转而落在他答应他弟弟要给他炼制的桃花剑上。


    既然答应了他,还是不能忘了这件事的。之前一直没有时间,正好趁着现在去做上一做,顺便等一等通天回来。


    元始思索着要做的事情,又抬起首来对着远处传音道:“让广成子来见我。”


    ……


    通天又回头看了一眼。


    影影绰绰的梅林之中,他兄长立于窗前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看不真切。但他依然能感受到那道落在他身上的,如有实质一般的目光。那人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在那目光里,他却仿佛已经度过了数万载的光阴岁月。


    那一个瞬息,他可有迟疑过片刻?犹豫过片刻?


    可通天抬起眼的瞬间,又瞧见了九重天上亘古不变的天穹,那天地何其高远,缥缈而遥不可及,一袭红衣的圣人立于那天穹之下,也忽而显得格外渺小。


    或许不仅仅是他,任何人在“天”的下面,都是会显得渺小几分的。


    那毕竟……是整个洪荒的“天”啊。


    圣人仰起首看去,面上一片无悲无喜。


    这世间有多少人敢于真正与“天”为敌,又有多少人能够同“天”为敌?即便已经是混元大罗金仙之境,被世人尊称为圣人的他,依旧无法仅仅凭借自己的力量与祂为敌,他需要更多的帮手,也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即便为此付出一切,他依然会选择这条道路。


    ……


    整个天庭都热闹了起来。


    唯有石猴和他几个小伙伴之间的氛围分外沉重。


    金蝉子问了他好几遍怎么突然想大闹天宫,就差动手猛烈摇晃他几下,以求让他清醒一点了。小白龙也忍不住瞧了他几眼,欲言又止,仿佛想劝上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悟空懒洋洋地叼着草根,面对着众人关心的目光,无辜地眨了眨眼:“可是,不这是很刺激吗?”


    卷帘大将忧心忡忡:“刺激是刺激了,真的不会出什么问题吗?”


    悟空摇了摇头,一跃而起,反而对他循循善诱:“你这一生,可曾做过什么波澜壮阔的,让别人能铭记一辈子的事情吗?”


    卷帘大将:“……我是没有,但是……”


    悟空大摇其头,瞬间盯上了旁边正争分夺秒遥遥望着银河方向,争取能多看一眼心上人就尽量多看一眼的天蓬元帅:“难道,你就不想做出什么事情来,好让所有人都记住你那一刻的伟岸身姿吗?就比如你那个暗恋对象?”


    天蓬元帅下意识答道:“想!”


    下一刻:“等等,你刚刚说了什么?”


    悟空没有回答,他背着手,转啊转的,又转到了小白龙的面前:“又不是让你们陪着我一起大闹天宫,到时候你们也可以站在我对面,负责保卫天庭顺便被我打倒啊。说不定到时候天庭还能记上你们一功呢。”


    他说着,又对小白龙眨了眨眼。


    后者微微一顿,面上呈现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一旁的金蝉子:“……”


    我就静静地看着你瞎忽悠.jpg


    佛子幽幽的目光落在石猴身上,低眸垂首,双掌合十,一副不会轻易为人所动的模样。


    别看了!贫僧可是出家人,绝不会被你三言两语所蛊惑!


    悟空歪头望了望他,却是忽而压低了声音,凑到金蝉子耳旁同他窃窃私语:“等我差不多打到最后的时候,金蝉子,你就去请如来佛祖来吧。我听说那位佛祖乃是我师尊通天圣人门下弟子,也是我的大师兄。我师尊挺想念他的,想来他也很想念我们师尊吧?”


    金蝉子浑身一震,震惊地望向了他。


    悟空无辜地朝他弯了弯眼眸:“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大概是猜出来的吧。”


    毕竟他天庭上的师兄师姐一提起通天圣人来,面上的神情各个都复杂极了,又愧疚又后悔又想念又不安……的样子,他可是见得多了。以此类推,那位多宝大师兄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猜错了也没关系。


    反正金蝉子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悟空摸了摸下巴,端详了一下佛子面上的神情。


    不过……他应该是猜对了的吧?


    金蝉子赶忙压低了声音:“你怎么说话的!你怎么能这么胡说八道!你你你!这种事情也是能随便乱说的吗?”


    悟空点头,连连道歉:“我错了!我错了!”


    金蝉子盯着悟空看了许久,念头一转,心思倒是真的活络了起来。


    其实……也不是不行吧?


    佛祖明面上打着擒拿石猴的名头过来,也可以说是为西方找找场子,彰显一下存在感,然后他十分顺便的,相当凑巧的,纯属偶然地撞见了通天圣人……听起来也是十分合理的啊!


    金蝉子假装正经地咳嗽了一声。


    金蝉子开始蠢蠢欲动。


    他与悟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对!就这么办!


    他师尊如来佛祖/通天圣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等到通天过来的时候,便见石猴和他的小伙伴们愉快地聚在一处,一起谈天说地的欢乐模样。


    他在不远处停住了脚步,遥遥看着这一幕,忽而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极为温柔的笑容。明媚的天光落在他的身上,轻轻拂过他微微颤动着的眉睫,衬得他整个人仿佛是虚幻的一般,几乎下一刻就要消融在那灿烂又耀眼的光芒之中。


    悟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下意识回过头来,便见红衣圣人沐浴在纯粹无瑕的天光之下,衣袂曳地,也仿佛消融在光中。他面上的神情看不真切,像是在微笑,又仿佛叹息一般,最终化为一声温和的呼唤。


    “悟空。”


    石猴从原地跳了起来,条件反射一般朝他跑了过去:“师尊!”


    刚刚那种虚幻的,仿佛眼前之人即将消失的错觉在他扑过去,猛然抓住圣人衣袖的那刻忽而消失,通天圣人甚是无奈地看着他的小徒弟,微微低下头来,宽大的手掌放在他头顶上,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温声道:“怎么了吗?”


    悟空摇了摇头,他不知道怎么同通天诉说他刚刚的感觉。


    通天笑了一笑,也不多问,只抬眸朝着其余几人望去:“贫道打算同贫道这徒儿说上两句话,不知几位可否行个方便?”


    金蝉子等人整齐划一地点头,毫不犹豫地告退。


    很快,这里只剩下了通天圣人和石猴二人。


    圣人瞧了瞧他的徒弟,先是在原地布了个阵法,借着自己的修为遮掩了此处的天机,方才含笑对着悟空开了口:“好了,同为师说说吧,怎么突然就打算大闹天宫了?”


    此言一出,自然不是打算听那些看似十分合理,实则敷衍了事的理由,而是想听一听他徒儿心中真真正正的想法。


    悟空自然也是明白的。


    他从来都是一只聪明的石猴。


    他低头认真地组织了一下语言,方才仰起头来对着通天道:“师尊,我被后土娘娘关在幽冥地府之中的时候,曾经听她讲了一遍关于巫妖量劫的往事,心中颇有几分感怀。”


    通天点头。


    悟空:“然后在天庭上,金灵师姐见我懵懂,也悄悄同我讲述了一遍封神量劫中的事情。”


    圣人无奈:“原来是小金灵。”


    悟空继续道:“再加上这一次弟子要去经历的西天取经,也就是您同我说的西游量劫,弟子已然听闻过三次量劫中的情况,前后对照,不难察觉出一点异样。”


    他停顿了片刻,勇敢地直视着通天的眼睛:“师尊,在这三次量劫之中,每一次都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控制着一切,祂推动着事件的进程,促使大家反目成仇,以此来达成某一个我也不清楚是什么的目的。巫妖量劫中的巫族和妖族,封神量劫中的阐教和截教,以及如今东方玄门和西方佛教,每一次我们头顶都好像系着丝线,这些丝线操纵着我们互相争斗,互相残杀。而祂则坐壁观上,等待他想要的结果。”


    通天静静地看着他,以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悟空:“……从前两次量劫的结果来看,巫族和妖族两败俱伤,而人族崛起,随后的封神量劫便以人族作为舞台,借着商朝和周朝之争掀起了仙神大战,截教几近灭亡,而玄门随之衰败,想来阐教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么说来,这一次量劫的结果同样是阐截两教两败俱伤。由此观之,这一次西游量劫的结果,或许应该是玄门和西方教同时衰落才对。”


    “我们将再一次地互相争斗,而谁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一字一顿道:“所有人自认为自己稳操胜券,可最终的结果依旧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些在棋盘上落子,以为自己是执棋者的人,实际上也不过是祂的棋子罢了。”


    “可我唯一不懂的是,祂能在这中间得到什么?祂似乎并不扶持任何一方,只坐视着我们自相残杀,祂到底为何要这么做呢?”


    石猴说到最后,毛茸茸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茫然的神色,像是对此颇为不解。


    通天温声答道:“这也是为师好奇的问题。”


    悟空:“师尊也不知道答案吗?”


    通天摸了摸他的脑袋:“事实上,你能从两次已经发生的量劫,以及如今还未彻底展开的西游量劫中看出这一点,已经是实属难得了。如果你听过洪荒最开始的那场名为龙汉初劫的量劫,你大概能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


    悟空好奇道:“龙汉初劫?”


    通天颔首:“是。那是洪荒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量劫,在此之前洪荒甚至并没有‘量劫’这一概念。那场量劫发生在先天三族,龙族,凤族以及麒麟一族之间,三族各自统领一方势力,同样是为着争夺洪荒霸主之位打了个你死我活,弄得整个洪荒生灵涂炭。他们的下场也因此比后来的巫族和妖族更惨,巫族有后土娘娘身化轮回,妖族有女娲娘娘造人补天,各自为两族保下了一线生机。而三族却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如今在洪荒备受欺凌。”


    悟空忽而想起了小白龙。


    他抬头望向通天,便见通天对他微微颔首,肯定了他的想法:“西海龙宫的玉龙三太子乃是真龙之身,自然也继承了当初三族造下的业果,他正是为了消除龙族这份业果,才甘愿舍身一搏,入此西游量劫。”


    悟空喃喃道:“这么说来,洪荒四次量劫中已经发生过的三次量劫,没有一个人落得个好下场?”


    通天点头:“然也。”


    悟空震惊道:“之前难道都没有人发现这一点吗?”


    通天笑道:“可是明面上看,他们都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啊。又不是别人按着他们的手,让他们自相残杀,祸害洪荒的,最后落得个如此下场,难道不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吗?就连为师的截教,也是因为‘违背天数,阻拦封神’而亡,旁人谈起此事,也常常会骂为师一句不识天数,逆天而行呢。”


    悟空:“可是,可是……”


    通天摸了摸他的脑袋,慢悠悠地开口道:“要不是为师亲自经历过一场量劫,又侥幸能活到今日,也不会有机会看出其中的奥妙吧。”当然,或许还得感谢一下魔祖整整一个千年对他的循循善诱,勤勤恳恳蛊惑他入魔。


    也不知道祂最近长得怎么样了?都这么久了,也该成熟了吧?


    通天的思绪微微发散了一瞬,又很快被他重新扯了回来:“当然,以上都是我们的猜测罢了。虽然这个猜测看上去十分靠谱,也十分可怕,但是猜测毕竟只是猜测。我们目前并没有证据证明有人在背后插手了这一切。”


    “就像是巫妖量劫之中,妖皇帝俊和十二祖巫们只觉得是各自的族人们闹翻了天,最后实在无法阻止他们之间的仇恨,方才不得不彻底卷入这场劫数之中。一如封神量劫里,我的弟子们也深恨着阐教门下弟子,以及我那两位兄长。”通天淡淡道,“毕竟,就算是背后真的有人插手又能如何呢?难道那些屠刀,都是别人按着他们的手做下的吗?”


    悟空明白了过来。


    背后之人插手是背后之人的问题,可量劫之所以能够爆发,却同样离不开双方的共同努力。


    那是真正的,以鲜血酿就而成的仇恨。


    他忽而沉默了下来。


    通天也不再说话,陪着他一道沉默着。又微微低下头来,认认真真地替石猴整理了一下被他揉得稍微有些乱的绒毛。


    良久之后,他面前的小徒弟方才睁着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轻声问道:“师尊。”


    通天:“嗯?”


    悟空:“那只藏在背后的手,那个谁也不知道祂是不是存在着的那个‘祂’,是我们头顶上的……天道吗?”


    他始终记得通天最开始同他说的话,他说他本就是为他而来的,是“天”让他来找悟空的。不是上清通天,就是别的人。无论如何,他注定要踏上这一条道路,因为“天”,选择了他这只懵懵懂懂的石猴。


    石猴仰起首来,眸光依旧明亮,又悄悄地扯了扯通天的袖子,同他撒娇道:“师尊,您告诉弟子好不好,那所谓的‘天’,是否就是洪荒的天道?”


    通天垂落了眼眸,静静地注视他许久,仍然道:“只是猜测哦。”


    石猴点头:“弟子明白。”


    通天揉了揉他的头:“会感到害怕吗?”


    石猴摇了摇头,双眸似有烈火焚烧:“师尊,弟子不怕,正相反,弟子满怀期待!”


    通天继续道:“既然祂选择了你,那么你的一切选择或许也早已落入了祂的眼中,便如大闹天宫一样。同样也在祂的计算之中,并且祂丝毫不觉得你会真正威胁到祂。”


    石猴大笑出声,手中金箍棒已然焕发出灼灼光辉,几乎映亮了大半个天空。天庭如有所感,整个都戒备了起来。


    “那就让祂来看一看吧!在孙悟空既定的命运之中,到底是祂安排的命数压垮了我,还是我得以从那命运之中彻底跳出!”


    通天抖了抖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含笑道:“那为师就勉为其难地,陪你一道吧。”


    ——洪荒不记年。


    适逢瑶池王母又一场蟠桃之宴,齐天大圣孙悟空因未能受邀,深觉受辱,遂大闹天庭。天庭数万万仙神,未有一人能敌。


    第128章


    数十万天兵天将位列在前,喊杀声遮天蔽日。


    漫天箭矢齐刷刷而下,无数兵马穿梭在云层之中,杀气三时作阵云,相看白刃血纷纷。天蓬元帅身披铠甲,与他的同袍们一道站在阵后,垂首紧张地望着那只从南天门一路打进来的石猴,下意识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兵刃。


    昊天和瑶池一道端坐在凌霄宝殿之中,旁边负责护卫他的卷帘大将也是一副严肃至极的样子,他却忍不住顺着石猴一路打来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在他身后瞧见了某位红衣圣人散漫至极的身影。


    昊天:“……”


    通天师兄啊,您至于吗?


    他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不知为何冒出来的冷汗,心中却是隐隐一叹。


    唉……


    待在兜率宫中的老子如有所感,亦朝着远处瞧了一眼。


    通天慢悠悠地跟在悟空的身后,觉察到他长兄的目光后轻轻抬起眼来,似笑非笑地望来。


    老子眉头轻拧,下意识在通天周围看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找到他仲弟的身影后,不由抬手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元始到底怎么回事?平日里管通天管得这么严格,关键时刻却偏偏掉链子!有没有搞错啊!难道不应该平日松懈一些,越是关键的时刻看得更加严格吗?他真是越来越不懂他仲弟的想法了。


    现如今……他到底要不要插手呢?还是说,就这么看着?


    太清圣人一边想着,一边移动着目光,将视线落到了那只石猴身上,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但见石猴目光炯炯,威风凛凛,一棍子下去便扫空了一片地面,再一棍子下去又有一批人大喊着倒飞了出去,远远地消失在了云层之中。天蓬元帅见势不妙,赶忙迎上前来挡住石猴去路,九齿钉耙与如意金箍棒碰撞在一起,兵戈相接之处迸发着点点金色的火花。


    石猴大笑一声:“来得正好!”


    便一心一意地与之缠斗起来,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数十招已经走过,天蓬元帅被那如意金箍棒一震,猛得往后倒飞出去。


    石猴又朝前跨出一步,现出法天象地,身躯高达万丈之高,青脸獠牙,朱红头发,远远望去,甚是惊人。又一步步地朝着前方的天兵天将们行去,那金箍棒也顺势变化出它原本的样子,正好配合着石猴如今的模样。


    当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偌大的天庭之中,并无一人能敌。


    昊天只觉得凌霄宝殿之中轰隆隆作响,整个宫殿地动山摇,仿佛能听见瓦砾砖瓦颤抖着碎裂的声响,他险些坐不稳自己的宝座,心下隐隐震撼:那只石猴不是才诞生没多久吗?怎么如今已经有了这般修为?这这这,这一点也不玄学啊!


    通天师兄到底怎么教的徒弟?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变态?除了打不过圣人以外,打同级别的神仙们简直是绰绰有余啊。只可惜这些变态都被天给收了,如今只能委曲求全在天庭上当个神仙,真是暴殄天物,明珠暗投啊。


    他在心底胡思乱想,面上却摆出一副慌张急切的模样,对着底下的诸位仙家道:“石猴孙悟空眼看就要打上门来了,不知哪位爱卿可以为朕排忧解难啊?”


    诸位仙家:“……”那是石猴的问题吗?陛下您是觉得我们都眼瞎看不见后面那只上清通天吗?您今日是喝了多少酒啊?怎么都敢和圣人为敌了?


    琼霄和碧霄赶紧对着赵公明挤眉弄眼。


    赵公明轻轻咳嗽了一声,当仁不让地站了出去。


    他乃是天地间第一缕清风所化,眉目清朗,爽朗温和,很容易令人生出对他的信任之感。在封神量劫之中,他得知六位好友遇难,又经闻太师闻仲相邀,便毫不犹豫地决定下山相助,可见他的重情重义以及对同门的关怀之情。虽然这种轻易把自己卷入量劫之中的作死行为并不值得提倡,但也可以从中窥见他性格的一角。


    因而当他站出来之后,昊天顿觉眼前一亮,语气都不由温和了下来:“玄坛真君……”


    赵公明拱了拱手,迎着昊天期待的目光微微颔首:“微臣愿与三位妹妹一道同往。”


    昊天喜不自胜:“好好好!那就拜托玄坛真君和三位感应随世仙姑了。”


    云霄便携着琼霄、碧霄二人一齐出列,对着上方的昊天上帝垂首一礼,方才跟着赵公明一道出去。


    站在另一边的哪吒忍不住探出了头。他好不容易才从他师尊太乙真人的苦口婆心之中脱身,又回到了天庭上,恰好遇上大闹天宫这样的热闹事,自然是要过来看看的。


    他看着赵公明和三霄一道出去,不由摸了摸下巴,啧啧地感叹了两句:“不是说那只石猴是他们的小师弟吗?怎么他们几个还要出去拦他?杨戬你怎么看啊?”


    杨戬语气沉稳:“你刚刚才被关完禁闭。”


    哪吒:“?”


    兄弟你怎么回事?非要往哥们心头插上一刀是吧?


    杨戬补充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让你稍微安静一点,别又被抓进去了。”


    哪吒:“……”


    好兄弟,哥们谢谢你啊。


    他悻悻然地站了回去,也不再多言,只透过玄光镜继续瞧着外面的景象。


    赵公明和三霄一道出去了。


    赵公明和三霄成功和石猴碰面了,双方开始了对战。


    赵公明和三霄飞快地躺下了。


    其间用时不到一息!!


    哪吒:“???”


    他震惊了!


    哪吒难以置信:“他们四个人在演些什么东西??这也太假了吧?有没有搞错啊?!他们以为会有人信吗?”


    凌霄宝殿上,昊天上帝收到了赵公明的传音,他默默地点开了传音,只听赵爱卿苦笑着的声音传来:“唉,在天庭待得久了,没想到微臣早已不是当年的微臣了,如今实在是有心无力,着实愧对陛下的信任啊。”


    昊天:“……”


    他也跟着叹了一声,抬手抹了一把辛酸泪,柔声安慰道:“此事确实不能怪爱卿啊,爱卿愿意为朕站出来已经是实属难得了,朕又怎么忍心怪罪爱卿呢。还请爱卿莫要自责啊!”


    真是好一副君臣相得的场面啊!


    哪吒的眼神死掉了。


    居然真的会有人信???


    在他不敢置信的时候,又有几个截教弟子站了起来,主动请缨打算去外面同石猴孙悟空决一死战,以保护凌霄宝殿和昊天上帝的安危。他们说的是慷慨激昂,躺得倒是一个比一个快,甚至有一个还没和石猴交上手就捂着胸口大喊一声,十分壮烈地躺下了。


    哪吒:“……”


    不是我说,你们未免也有些离谱了吧??就算是装的也给我们装好一点啊?


    再看天庭上的诸位仙家。


    只见仙家们已经开始以袖挡脸,掩面而泣了。一时之间只闻悲泣之声,呜呜咽咽,好不悲痛。


    “呜呜呜天庭危矣,我等危矣。”


    “不知可有英雄豪杰救我们一命?”


    “连玄坛真君都撑不住那石猴一下,我看我们还是趁早降了吧?”


    “道友所言极是啊。”


    哪吒好不痛苦地抬起手来,用力地往自己的脸上一按,恶狠狠道:“好,演得好!就该这么演!就让我去会一会这石猴!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厉害!”


    他心念一动,脚上顿时出现了两个风火轮,乾坤圈落入手中,混天绫随风而动,竟是直接就出了凌霄宝殿!


    杨戬心下一惊,干脆利落从队列中出来,对着昊天行了一礼,匆匆道:“我等愿为陛下效力,共同擒拿石猴!”未等昊天回应,他迅速追着哪吒出去了。


    整个宫殿之中隐约静了一静。


    诸位仙家互相对视了一眼,赶忙朝着手中的玄光镜看去。


    好家伙,这回是真的有乐子看了。


    就怕他们弄不好也会变成乐子之一啊。


    石猴已经离凌霄宝殿越来越近了。


    他一副万丈之高的法天象地,一步踏出,便能听见大地隐隐颤动的声音,他一棒挥出,亦能瞧见天穹莫名的颤抖。这副天地几乎容不下他的身躯,他的头颅顶着天穹,他的脚掌踏着大地,仿佛只要他想,他便可以掀翻整个世界。


    悟空微微仰起首来,静静地望着前方。


    可那操控着他命运的“天”,到底是在哪里呢?他要强大到什么地步,才能真真正正打破命运对他的钳制与安排?


    他思考着,又义无反顾地朝着前方迈出一步。


    通天跟在他的身后,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又甚是无奈地望着地面上躺了一地的截教弟子们。他们悄悄从地上抬起头来,揉着脑袋对着他们师尊傻乎乎地笑。


    通天停住了脚步,微微蹲下了身,瞧着眼前笑得一脸心虚的赵公明,抬起手来,十分平静地给他弹走了一块不知道从哪里砸过来的石块:“说吧,谁出的主意?”


    赵公明:“师尊QAQ,弟子可以解释的!”


    通天也很开明:“那你给为师解释一下吧。”


    赵公明:“……”


    他默默地低下了头,语气沉重道:“弟子知错了。”


    不知为何,清风化形的他声音隐隐有些颤抖,说话的时候甚至不敢去看通天面上的神情:“对不起师尊……我们知道错了。”


    他好像在说眼前这一件事,又仿佛在说一些别的什么。


    谁又知道呢?


    通天静静地听着,微微闭了闭眼,忽而抬起手来,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为师知道。”


    赵公明全身一震,忍不住抬起首来,怔怔地望着身边之人。


    他师尊一袭红衣,似乎仍然是他记忆里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模样,可仔细看去,又分明能够察觉到他身上隐约的变化,那双纯粹清亮的眼眸之中仿佛藏下了各种各样的情绪,愈发显得沉静平和,谁也猜不透他此时在想些什么,又到底想做些什么。


    若不是他们的拖累……


    他们的师尊,洪荒六圣之一的上清通天圣人,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他张了张口,忽而觉得眼眶湿润了起来,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语气也带着几分哽咽:“……师尊。”


    通天却在听到哭腔的第一个瞬息就警觉了起来:“哭什么?不准哭!怎么人人见到为师的第一反应就是哭?都说了别学你们大师兄,怎么各个都要学他?”


    赵公明便又哭又笑地唤他:“师尊!”


    通天:“……”这还不如直接哭了呢。


    他的神情愈发无奈了起来,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于轻轻叹了一声:“好了,为师没有怪你们。”


    他顿了一顿,轻声道:“为师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们。”


    ——为师只怪自己没用,终究无法护住你们。


    圣人微微垂落了眼眸,近乎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又倏忽把它捏紧。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微微抬起头来,朝着凌霄宝殿的方向望去。在他视线的尽头,哪吒现出三头六臂的模样,脚踏风火轮,手持火尖枪,目光灼灼,目的十分明确,径直朝着悟空而去。


    而在他的身后,杨戬匆匆忙忙地追赶了出来。


    悟空低头看去,干脆利落地迎上了哪吒,如意金箍棒毫不畏惧地抵住了紫焰蛇矛火尖枪气势汹汹的攻势,发出金石相碰时清脆的声响。火尖枪猛往前刺,又被金箍棒四两拨千斤地拨开,下一个瞬息,他猛得挥动金箍棒往下砸下,后者见状,赶忙拿着长枪横挡,又顺势将乾坤圈丢出!


    悟空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先是把脑袋灵巧地往左边偏移,避开了乾坤圈砸过来的第一下攻击,又迅速地把头往另一边偏去,避开了乾坤圈回转过来后的第二下攻击。两下都顺利避开之后,又不忘挥动着手中的金箍棒,再度迎了上去。


    哪吒有三头六臂来打,他亦学着变化了身形,也冒出了三个脑袋,六只手臂,正好同他一一对上,气得对方大骂一句:“你怎么学我?”


    悟空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很是真诚地问了一句:“不能学吗?”


    哪吒:“??真是气煞我也!”


    他一怒,攻势又愈发猛烈了起来,一时之间竟是战了个难舍难分。


    但见天地间两个身影互相争斗,你来我往。一个是补天石所生,一个乃灵珠子所化,补天石所生,天生地养之石猴也,灵珠子所化,乃是个不死不灭的莲花之身。两人双目皆炯炯有神,眼中似有烈火燃烧,辗转腾挪之间,金箍棒威武不凡,火尖枪来势汹汹,皆是世间少有的神兵利器。彼此交锋之间,隐隐听到金石交错的声响,仿佛雷霆乍惊,暴雨倾盆,声势浩大,甚是惊人。


    杨戬在后面看见这一幕,下意识拧起了眉头,就要上来帮哪吒的忙。


    到了这种时候嘛,就需要比拼双方的不讲理程度了。


    通天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修为境界,觉得以自己的圣人修为,应该是可以在这不讲理的比拼中胜出的,所以他想了想,索性就拦在了杨戬的面前,对着他温和一笑:“杨戬,你要同哪吒一道围攻贫道的徒儿吗?”


    杨戬硬生生停住了自己往前的脚步,抬起首来,望着之前一直在旁边围观的通天圣人,他以为这位圣人只会一直在旁边看着,并不会真正参与到这场大闹天宫之中,毕竟只要他人站在这里,就不会有人敢于伤害他的弟子。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通天圣人竟然选择拦在了他的面前,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回答“是”,显然不太对。


    回答“不是”,那哪吒该怎么办?


    他顿了一顿,垂下首来,恭声回答道:“回禀通天师叔祖,杨戬来此,只是为顺应天意,捉拿为祸天庭的石猴,还请师叔祖以大局为重,莫要阻拦杨戬。”


    通天点了点头,赞叹道:“不愧是阐教弟子。”


    这话听着好生耳熟啊,他哥哥在封神的时候最爱跟他说的话是不是就是这一句?


    杨戬心中却是微微一沉,只听通天转而道:“那你就稍微等一等吧,等哪吒先试上一试,他要是抓不住那只石猴,你再来替天行道也不迟。你现在上去了,到时候抓到石猴了,这功劳到底算是谁的?”


    圣人说着,微微弯起了唇角,唇边的笑容竟也是格外灿烂明媚的。


    他说着,十分自然地转过身去,对着远处那人道:“哥哥怎么看?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


    杨戬瞳孔猛然收缩了一瞬,下意识抬头望去。


    在那纯粹的天光之下,元始天尊衣袍如流云,自仙鹤背上落下,眸光低垂,静静地映出了底下红衣圣人含笑的模样。对方仿佛轻轻叹了一声,眼中流露出几分无可奈何的情绪,却依旧心甘情愿,习惯至极地朝着他弟弟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再自然不过地走到了通天面前,微微垂眸,牵起了他弟弟的手,慢声道:“为兄刚刚才答应你,让你一个人出去一会儿,怎么你这么快就给为兄闹出事情来了?”


    第129章


    元始的语气之中透着隐隐的无奈。


    前脚他还在为他弟弟寻找适合炼剑的材料,后脚他又不得不赶过来替他弟弟收拾面前的烂摊子。弟弟这种生物,好像只要一眼没有看住,就会迅速搞出各种各样的麻烦来,非要放在身边仔仔细细地呵护着才行。


    通天挑了挑眉,却是懒懒散散地撒娇道:“这又是弟弟我的错了?”


    他任由元始牵住了他的手,顺势与他十指相扣,又微微扬起首来,望着垂眸凝望着他的天尊,似笑非笑地问道。


    元始低眸看他,仿佛又叹了一声,却又缓缓地摇了摇头:“怎么会是你的错?”


    他嗓音平淡:“你本来就没有错。”


    天庭上的仙神们:“……”


    懂了,那可能是他们的错吧?


    通天唇边的笑意微深:“既然如此,哥哥怎么上来就责怪我?”


    元始平静地回答道:“为兄只怕你为那些不重要的东西耗费了心神,反倒伤了自己的身。自古多虑伤身,多思伤神,为兄只盼你一生无忧无虑,太平长乐。”


    通天拢在袖中的手指轻轻地颤了一瞬。


    无忧无虑,太平长乐?


    他几乎以为元始在同他开玩笑了。但抬眸望去,却只对上了一双再认真不过的眼眸,认真到他忽而觉出几分难言的讽刺来。


    通天不由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像是落满了漫天的星辰,一眼望去,只觉这世间诸般风景看遍,回首望来,仍不及圣人简简单单的一笑。


    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那是这世间留不住的笑容。


    元始垂眸望去,下意识更加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又听圣人笑意盈盈道:“原来哥哥是这么想的啊,哥哥对我真好。”


    天庭上的仙神们:“。”


    他们默默地低下了头,不敢再去旁观圣人和天尊之间的爱恨情仇。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汗流浃背了。


    通天已然转过头去,笑着对元始道:“那哥哥快说一说,我刚刚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元始凝眸望着他,先是瞧了一眼旁边垂首不语的杨戬,又朝着远处哪吒和悟空争斗的方向望了一眼。


    只见天地间仿佛有两个火团时不时地撞在一起,彼此之间打斗得不亦乐乎。


    漫天的云朵仿佛也染上了灿烂的如同朝霞般的火红颜色,连绵万里,蔚为壮观。天兵天将们仰起首来,亦遥遥注视着天上的身影,眼底俱是震撼之色,竟是丝毫插不进手了。


    那只石猴乃是通天手把手亲自教导出来的,一身道法玄通自是精妙绝伦,又颇有几分悟性。尽管先前因为不熟悉对方的招式稍微吃了点亏,后来又很快地寻出了破解之法,举一反三,反而站了点上风。此时眼珠子一转,忽而变成一只嗡嗡嗡乱飞的小蜜蜂,趁着哪吒不察凑上前去,快准狠地往他脖子上叮了一下,惊得他骤然发出一声惊呼。


    元始已然看出了结果,微微摇头,只侧首同通天道:“小辈之间的事情,又与我们何干,随他们去吧。”


    通天侧首看他,眸光微微翕动,竟也笑道:“那就听哥哥的吧。”


    他往旁边一站,不再挡在杨戬面前,后者望着天尊和教主,犹豫了片刻,只垂首朝着两人行了一礼,便干脆利落地驾起祥云,径直往天边而去,一柄三尖两刃刀寒光四射,又迎上了悟空的如意金箍棒。


    天地间风起云涌,又是一番崭新的争斗。永不止息,永无尽头。那是下一场量劫兴起前的预兆。


    通天静静地看去,一时之间,仿佛什么都没有想。


    他只垂着眼眸,仔细地为他弟子盘算着。


    悟空修行的时日还是不够长,若是能给他更多的时间,他在那场注定的命劫之中也能再多上几分胜算。或许他确实该给他找个秘境,调个时间流速,让他好好地修行一段时间了。


    圣人慢慢地琢磨着,思考着洪荒之中哪里有这样的秘境,或者没有秘境的话,若是有相同功效的法宝,那也是不错的。他脑海之中已然浮现出几个法宝的名字,打算到时候去寻它们的主人一一问过去。


    元始却微微侧首,凝眸专注地望着身边之人。


    又轻轻攥紧了他的手。


    通天如有所感,回过首来,对着元始微微一笑。


    杨戬乃是玉鼎真人门下高徒,一身八。九玄功妙法无穷,是以“修成八。九玄中妙,任尔纵横在世间”,悟空一身变幻之术却也是奥妙无穷,肉眼难以分辨真假,两人时不时变作飞禽走兽,互相啄食,场面一时格外精彩。但见悟空化为麻雀儿一只,悄悄在云间藏身,后者额上第三只眼一睁,转而变化出雀鹰儿模样,扑上去就要抓住那只麻雀。


    你变水中之鱼,我变吃鱼的鹰儿。


    你变飞鸟振翅而去,我化为水蛇要来抓鸟。


    七十二般变化来来去去,又忽地变化出本体来!


    只见天地之间两个万丈之高的巨人在云端争斗,如意金箍棒威风凛凛,三尖两刃刀寒光熠熠,劈砍斜刺,招招惊心动魄,横扫竖打,亦有力能扛鼎之势,引得云海翻滚不休,织女编织的漫天霞光亦被撕开一角,漫天金光洒落在天庭之上,令众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丝毫不敢打扰他们两人之间的斗法。


    元始抬眸望去,对着旁边的通天道:“他倒没有白费你这一番苦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通天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浅浅一笑:“哥哥谬赞了。”


    他又顺着他们打斗的方向望去,不由得微微挑起了眉梢,忽而露出个笑来:“这可真是……有趣了呀。”


    他们你来我往一番争斗,很快就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景象。悟空自诞生以来,尚未经历过这般痛痛快快的打斗,眼中早已是异彩连连,杨戬素来谨慎,面对石猴的攻势,也是提起了一万个心,不愿因自己的疏忽大意而半途翻车。两人一退一进,你追我赶,很快就远离了凌霄宝殿,转而将这争斗引到了别处。


    有金灵圣母先前之言,天庭上的非战斗人士早就已经纷纷撤退了,只留了空空的殿宇,随着两人的打斗,不少殿宇纷纷倒塌在地,掀起烟尘滚滚,怎一句凄凉了得。


    好在大家都不在意这些,只要人没事就行了,宫殿嘛,到时候花点法力修缮一下就好了。


    所以那座唯一的,尚且还有人在的兜率宫,不得不说,着实是十分醒目啊。


    仍然待在殿中的太清圣人只听外面传来一声巨响,慌慌张张的小童子哭丧着脸跑了进来,同圣人哭诉道:“老爷!外面那只尖嘴猴腮的猴怪和一个丰神俊秀的神仙一道打进来了啊!呜呜呜我们刚刚炼制好的丹药,还有我们的炼丹炉,又……又被他们给砸坏了啊!”


    老子:“……?”


    远处的通天已经大笑出声了。


    红衣圣人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眼底俱是欣然的笑意,笑意盈盈地开口道:“不愧是我家小徒弟,就是懂为师的心思。”


    什么兜率宫不兜率宫的,砸了就砸了,有本事来找我们麻烦啊?砸他大兄的道场还要看日子吗?当然是心情好砸一砸,心情不好再去砸一砸啦!


    他一边笑着,一边又转头对元始道:“哥哥,我去助悟空一臂之力了。”


    还未等元始回答,他便已欣欣然而去,身形一晃,已然出现在了兜率宫上方。


    天庭中的仙神们悄悄往玄光镜中看了一眼,只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一座熟悉至极的宫殿轰得一声倒了下去,瓦片碎裂,石柱坍圮,眨眼之间已经成了废墟一座。


    一副颤颤巍巍的牌匾艰难地支撑了许久,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哗啦一声,也倒了下来。


    上面那几个字被灰尘遮蔽,叫人看不太清晰,直至一阵风吹过,方才现出了几个大字:“兜——率——宫”。


    仙神们:“……”


    他们默默地抬起头来,只见耀眼的阳光之下,红衣圣人懒懒散散地站在坍颓的宫殿上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底下的景象。


    远处,石猴孙悟空和二郎真君的身影渐渐远去,想来应该是继续往别处去打了。


    “圣人还是很讨厌兜率宫啊。”有人幽幽开口。


    “是为了防止他徒弟被太清圣人找麻烦吧?”另一人提出了合理的猜测。


    “为了自己徒弟不被找麻烦,所以干脆自己把兜率宫给彻底砸了,是这样吗?”


    “不过如今看来效果确实不错啊,你看太清圣人一点都想不起那只石猴了,只想好好管教他弟弟了呢。”


    确实如那位神仙话中所说,太清老子从兜率宫中脱身的那刻,当机立断就找上了通天的麻烦,磨刀霍霍,欲向圣人!


    “通天!”


    老子皮笑肉不笑地喊着他弟弟的名字:“你对此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通天无辜地摇了摇头:“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老子怒极:“你你你!看来今天为兄不好好教训一下你是不行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袖一甩,一柄雪白的拂尘已然出现在他的手中,便欲朝着圣人而来。


    “老子。”


    凛然高华的天尊踏空而来,平静地挡在了太清圣人的面前:“你想做什么?”


    老子深吸口气:“你没看见通天刚刚做的事情吗?元始,你都不管管他的吗?就这么看着他天天为非作歹?!”


    天尊风淡云轻道:“不就是座宫殿吗?砸了便砸了,反正又不是没被砸过。”


    可上一次也是通天砸的啊??


    他上一次没找通天麻烦,这一次总该找他麻烦了吧!他太清老子不要面子的吗?


    长兄捂着自己的心口,怒道:“什么叫做‘不就是座宫殿’?这可是你大兄我的道场!是别的随随便便什么宫殿都能比的吗?换做是你,通天要是砸了你的玉虚宫,你难道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


    他本以为元始会生气,未料天尊闻听此言,却是微微弯了弯唇,露出了一个轻淡的笑容。


    老子心中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天尊下一句话便是:“若是能令他开心,他便是砸了玉虚宫,又能如何?他爱砸便砸,我只恐伤了他的手。”


    老子:“……”


    老子:“???”


    他忍无可忍:“你这和给苏妲己建摘星楼哄她开心的商纣王,为逗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有什么区别啊?有没有搞错啊?”


    元始只笑,宛如明月皎皎,昙花一现。


    嗓音冷冽出尘:“区别就在于,我只愿上清通天一人高兴。”


    他转过身去,微微垂下首来,又轻轻牵起了红衣圣人的手。通天微微扬起脸来,静静地,无声地与他的兄长对视着,唇齿微启,仿佛想说些什么,又未曾出口。


    元始淡淡道:“只要通天高兴了……”


    别人的意见,又同他何干?


    第130章


    在兜率宫的废墟之上,三位圣人彼此对峙,元始挡在老子的面前,又将他弟弟扯到了身后,严词警告他们长兄莫要轻举妄动。被天尊护在身后的通天微微抬起首来,望着他两位兄长,竟有片刻觉得这个场景分外眼熟。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苍雪皑皑的昆仑山上,仿佛也有这样的景象。


    他忘记了前因后果,却仍然记得元始垂眸时冷淡又平静的面容,一袭道袍整肃,雪白的广袖宛如流云,从容不迫地挡在了他的面前,同老子在说些什么。说些什么呢?他记不太清了,只顾着抬起眼眸,分外专注地望着身前清冷如霜雪,对待外人一向冷淡,唯独待他极好的二哥。


    在他年少的时候,他确实是更加亲近元始一些,后来倒也同老子熟悉了起来,却依旧比不上元始。所以他习以为常地唤元始一句“哥哥”,却只肯唤老子一句“大兄”。


    因为称呼的问题,老子没少笑话过他:“怎么只唤一声哥哥,不再干脆一点,索性唤他二哥哥呢?这样为兄也好借此蹭上一句大哥哥。”


    二哥哥,爱哥哥。


    到底是“二哥哥”呢,还是“爱哥哥”?


    通天:“……”


    他果断拽上了一旁白衣仙人的袖子,仰起首来,目不转睛地看他。后者微微掀起眼帘,目光甚是冰冷地扫了一眼老子,凉飕飕的,仿佛寒风刮过似的,直直刺入人心底。


    老子的笑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抱怨之声:“仲弟啊,能不能不要这么过分?为兄只是想逗一逗我们弟弟玩罢了,你不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可爱吗?这么可爱的弟弟,当然要趁着他还没长大的时候逗一逗啊,万一他长大以后就不好逗了该怎么办?”


    元始面无表情,惜字如金。


    只从舌尖上吐出一字:“滚!”


    老子悻悻然地缩了回去,暂时放过了他天真无邪,蠢萌蠢萌的弟弟,又趁着元始外出或者闭关的时候,找准时机,愉快地逗着弟弟玩。然后通天就又跑去寻他二哥告状,他二哥再来寻老子的麻烦。


    如此循环往复,乐此不疲,便是通天年少时不算十分愉快,但回想起来倒也还算可以的一段记忆。


    至少那时候的三清之间,没有如今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大家简简单单地生活在昆仑山上,一心一意只想着如何寻觅到自己的道途,证得大道,求得混元。


    洪荒之大,未能成圣者,终为蝼蚁。


    可是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上清通天,在他终于证道成圣之后,他们兄弟三人之间的情谊,也走到了它注定的尽头。


    老子看着他两个弟弟,简直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就差从袖子里摸出一捧有速效救心之用的丹药,好好挽救一下他濒临崩溃的心脏了。说起丹药,哦,他的丹药好像刚刚才被通天的那个徒弟给毁了,他弟弟又唯恐天下不乱地顺手添了一下。


    丹药?什么丹药?


    通通没了!通通都没了啊!


    连炼丹的炉子也一个都没有给他留下啊!


    老子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着,很想挽起袖子,越过元始,抓住那只上清通天就狠狠地揍上两下!


    弟弟这种生物,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元始眼看是不行了,都说了恋爱脑不配活在这世上,怎么还有恋爱脑没被消灭干净啊?回头他就去想想办法!至于这种揍弟弟的伟大使命,看样子只能由他——太清老子,一个人来担负了!


    老子面色深沉,很是严肃地看着面前的两位圣人,努力思索着该如何绕过他仲弟的防线,成功揍到他身后那只有恃无恐的上清通天。后者不仅仗着他二哥撑腰,还故意从元始的身后探出一个头来,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问他:“大哥哥生气了吗?”


    “那可怎么办呢?”


    红衣圣人弯眸浅笑,眸光熠熠生辉:“有本事,大哥哥就来打我啊?”


    老子:“……”


    他好气啊!


    上清通天有本事你站住别跑!看为兄揍不揍你!?


    在他理智彻底崩溃的前一瞬,太清圣人敏锐地察觉到了通天对他的称呼。


    那个瞬息,长兄握着拂尘的手微微一顿,近乎无言地望向了他的弟弟。


    封神时的一幕幕景象隐约浮现在他心头,他弟弟披头散发,唇边蜿蜒着刺目的鲜血,无悲无喜地立于封神台上的情景又落入了他的眼中。


    高台之上,圣人握紧了伴随他无数岁月的青萍剑,那柄象征着三清之间的兄弟情谊的青萍剑,任凭锋锐的剑锋割破他的掌心,而他猛然一个用力,生生折断了那柄清凌凌的长剑。


    青萍断折,哀恸不绝。


    他的扁拐,元始的三宝玉如意亦有所感,齐齐发出一声哀鸣。


    红花白藕青荷叶,扁拐如意青萍剑。


    它们本为一体,却终究再也无法归为一体。


    就如三清一样。


    当年少时的戏言再度浮现在他耳边,那一刻的老子心中又在想些什么呢?


    玄衣白发的圣人面上不见悲喜,淡漠疏离,仿佛万事万物都不曾在他心上留下半分痕迹,哪怕是他的两个弟弟也同样如此。太清圣人修的本就是无为之道,讲究得是万事万物顺其自然,按照其既定的规律发展,而不应该去干扰它的秩序。


    所以在封神的时候,他自然是顺从本心,站在了元始天尊这一边。


    天道欲兴封神,那就让它发展下去,何必去阻拦它?神仙应劫遭难,亦是他们命中该有此劫,无论如何都是避不开的,既然是避不开的,就让他们去吧,又何苦为他们的生死动了嗔念,生了无名之火,反倒掀起更大的灾祸?到头来,还不是谁也留不住,谁也保不下,甚至还连累了自己。


    明明他的弟弟,玄门的上清通天圣人,早已可以高坐云端,不问世事红尘,笑看世间变迁,却偏偏要为那些注定要死的人从云端落了下来,义无反顾要和洪荒的天数作对,偏偏又抵不过这天道之数,技不如人,到底是输了这一场劫数。


    他输了,自然就再也无法同从前一样自由自在,意气飞扬地活在这世间,兵刃加身,苦难蒙尘,一步步地深陷劫数之中,落得个如此下场,若非他们师尊鸿钧道祖出面强行将他带走,也不知他仲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老子平静地想着。


    ——也许会把他关在玉虚宫中吧?


    何苦呢?


    上清通天,他的弟弟。


    你这又是何苦呢?


    现如今的你,好不容易从紫霄宫中回来,偏偏又处处插手西游量劫,不管不顾护着那只石猴,拿你截教的功法来教导这只同样要去应劫的猴子,你又是想做些什么呢?


    难不成,你还没有死心吗?


    老子沉沉地叹了一声。


    或许,我们确实应该把你给关起来的。


    这样的话,无论如何,至少你也能保下这一身性命。


    通天微微掀起眼帘,如有所感,望着面前的太清圣人,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不知为何心中隐隐生出一种警惕之感,只是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不见,几乎让他以为这不过是他产生的错觉。


    当真是错觉?


    他抬眼望去,只见白发的圣人低眸敛目,摇头叹息了一声,将手中的拂尘重新收入了袖中,又随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将兜率宫倒塌时沾染的那点灰尘砂砾都给扫了下去,很快就又是一副从容不迫,风轻云淡的模样。


    老子:“罢了,砸了就砸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到时候让他们重新给为兄建一个兜率宫好了。”


    想把他弟弟给关起来还要过元始那关,万一他仲弟舍不得关他,又把他给放走了,岂不是显得他特别吃力不讨好?不如再想想别的办法,只要愿意想,总会有办法解决通天身上的事情的。


    实在不行,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想来他仲弟也会同意他的想法,直接把通天的腿打断给关起来的。


    围观的仙神们自然不知道老子心中的想法,听到他这一句,纷纷大跌眼镜。


    不是吧太清圣人??


    这您都能忍?


    他们纷纷以佩服的目光望向了太清老子……


    又以更加佩服的神情望向了旁边那只上清通天!


    不愧是通天圣人呢,这都砸了兜率宫两次了还能全身而退,这让我们说什么好……


    您真强!


    您真是太强了啊!


    元始微微蹙了蹙眉头,朝着老子的方向望了一眼,眼底似乎有些疑惑,不知道他们长兄这又是发的什么疯。明明刚刚还是一副非要揍通天的样子,现在又装得若无其事,仿佛这压根不算什么事情,未免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老子面对着他的目光,却只是淡淡地一笑,十分平静地走了过来,目光则落在了那位红衣圣人身上。


    通天察觉到了老子的目光,微微抬起首来,又唤了他一声:“大兄?”


    老子温和一笑,同他传音道:“兜率宫中虽然没有布置什么特别强大的防御阵法,但是想要在一息之间把它整个都砸毁,想来还是要废上不少力气的,来,让为兄瞧瞧你的脉,看看你如今的身体状况如何。”


    长兄语气温和极了,又微微抬起首来,温柔地揉了揉他弟弟的发。


    又牵着他的手,往凌霄宝殿而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