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遥隔两地,刘家的迎亲队伍掐着日子抵达青阳。


    刘宁一是贵为四郡父母官,二则政务缠身,不便亲自迎亲,由杜川和傅杭两位得力家臣前来为主母引路。


    夏知霜不愿从陈家出嫁,提早在青阳和里兴买下宅子。


    她身着深青色婚服,手持鸳鸯戏水团扇,在彩玉的陪同下自夏宅出阁,接受傅杭和杜川领头的叩拜礼后,漫步上了花轿。


    送亲队伍由丁卯领头,傅杭和杜川遇事会先找他商议。宰相门前七品官,换作平时,他想见一见这二位大人难如登天,现在双方抬头不见低头见,自是好言好语,和睦礼让。


    丁卯这辈子没这么体面过,整天笑得合不拢嘴。


    送嫁途中很顺利,纵是有别个包藏祸心的人意图捣鬼,也早早被暗卫神不知鬼不觉的收拾干净了。


    从丰瑛郡到台开郡,再到墨同郡,没少遇上拦路祝福的百姓。


    送亲队来者不拒,人人都能分到喜糖和红鸡蛋。丁卯还包了喜钱发下去图个吉利,来祝福的人顿时激增,热闹程度空前绝后。


    终于按时到达里兴的夏宅,所有人不禁松了口气。


    傅杭才进里兴就速回衙门复命,杜川则继续带人守卫夏宅,丁卯安排送亲的人候在府外,只有随行女眷进入宅内。


    夏知霜在官道上摇了六天马车,身子骨都快散架了,下轿后哪管什么习俗礼教,马上要沐浴更衣。


    婚礼最是遭罪,这句话一点没错。


    概因有拜堂前嫁衣不能离身的习俗,洗澡是不能够的,远嫁的新娘子可遭了大罪。她是个很爱干净的人,这几日歇客栈只能用湿布擦身体,别提多难受了。


    就这,还得被媒婆用犀利的眼神盯着,生怕她一不小心坏了规矩。


    其他习俗就算了,不能洗澡这种糟粕,夏知霜实在受不了。


    到了自己的宅子,她的话就是规矩,天王老子来了都得听她的!


    前来跪迎的女管家听说她要沐浴,顾不上道吉祥话,迅速带人到浴池做周全的准备,把灶上备着的热水都抬过去,上等的香胰子足有十几种。


    时隔多日,夏知霜终于在浴池中痛快地泡了个花瓣澡。


    彩玉已习惯她不合常理的举止,对此什么都没说。


    吴媒婆见她换了副说一不二的架势,心知管不住这位尊贵的小姑奶奶了,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了。


    夜阑人静,一双新人的房内不约而同亮着烛火。


    总督署衙门。


    刘宁专心致志,晚饭都没用,孜孜不倦地批阅公文。


    鲁元想劝他早点歇息,又自知劝不动,捋着胡子摇头叹息,只好舍命陪君子,尽量多替他分担一些公务。


    夏宅主卧。


    夏知霜缓缓摊开手,绿色小瓷瓶静静躺在掌心。


    这是上次没派上用场的洛花毒,她把洛花毒视为保命的手段,可以不用,不能没有。


    要是刘宁知道她随身携带这等奇毒,不知作何感想,她不希望刘宁因此疑她,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地位。


    保险起见,等她在刘家站稳脚跟,有把握不让别人发现洛花毒的存在后,届时再来取吧。


    夏知霜又看了洛花毒良久,走到置物架上,打开特地叫工匠打造的暗格,小心存放好碧绿瓷瓶。


    匆匆歇过一夜,次晨未至卯时,宅子就活络起来了。


    夏知霜睡眼惺忪,有气无力展开双臂,任丫鬟换上另一套崭新的备用婚服。


    绞面梳妆一个多时辰,朝食只允许食用两片杏仁甜酥,一口水都不能喝。


    上午又是祭天,又是祭祖,她像个提线木偶,隔一会就得在香案前跪拜、添酒和上香,偶尔在玄灵小道士的示意下念几句经文。


    这个环节意在敬启神灵和祖宗,通知牠们今天她要出嫁,希望得到牠们的祝福云云。


    午时可以小歇两刻钟。


    这个时间本该招待娘家的亲朋好友,夏知霜孤家寡人,她就让丫头们给她按摩捶腿缓解疲劳。


    彩玉见缝插针,给她喂几小块软糯的桂花味糖糕,看她还没缓过饿劲,又剥了个红皮鸡蛋投喂过去。


    夏知霜饥肠辘辘,囫囵吞枣,眼巴巴地望着茶壶。


    彩玉凶巴巴:“若是拜堂时来了三急,看你怎么办。”她刀子嘴豆腐,一面狠狠骂人,一面心软地喂新娘子喝了两口温茶。


    她把话都训完了,吴媒婆哪里还插得上嘴,索性别过头去装作看不到。


    下午,英姿勃发的新郎官在自家拜完祖宗,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去迎亲。


    丁卯被拨去接待。


    观东的婚俗承启制,启朝的婚俗由李唐演化而来。


    奠雁之后,新郎行至内院的院门轻敲三下,每敲一下弯腰矮半个头,俗称“叩请”。


    第一敲,礼貌告知:夫人,我来迎接你了。


    第二敲,放低身段:夫人,嫁给这个不成器的我,真是委屈你了。


    第三敲,殷切求娶:夫人,为夫什么都能依你,快快开门吧!


    叩请主打一个杀杀新郎的锐气,要新郎明白娶走别人家的爱女十分不易,往后要好好珍惜,互相扶持。


    院门离闺房很远,夏知霜什么都没听见,下人来报才知,吩咐他们开门。


    彩玉跟着下人一起过去。


    院门打开,新郎神清气爽,喜上眉梢。


    但开门不意味着新郎就能马上进,得通过“下婿”的考验才被叫进去。


    这个环节本是新娘的姑嫂或闺中密友出面,给新郎来个下马威,然而新娘的亲友寥寥无几,加之别人都不敢为难总督,敢为难他的许英慈不巧病了没能来参加。


    所以彩玉摩拳擦掌,拉着骆怡一起上阵。


    她们时而要求新郎七步成诗,时而要求新郎百步穿杨,转头又要求新郎挑战数杯烈酒。


    两个姑娘折腾人的手段层出不穷,硬是拼出了千军万马之势。


    娘家人少怎么啦?再少新娘背后也是有人撑腰的,别以为可以随意糊弄!


    刘宁不得已使出毕生所学,十八般技艺一一展示。


    夏知霜听人一字不落地汇报,别提多感动了,发誓今后要更加爱护彩玉和骆怡,同时庆幸刘宁文武双全,禁得起她们这么折腾。


    再之后就是催妆步骤。


    刘宁出口成章,连作两首。


    夏知霜至今没能点亮品鉴诗词的技能,寻思他在彩玉那也吃够了苦头,遂没多加刁难,轻松放行。


    吴媒婆虚扶她出闺阁,她攥紧扇柄,心如擂鼓。


    新人隔着团扇四目相视,一个美眸柔如水,一个星目似丝绵,眼神绞在一起难舍难分。


    接到新娘后,迎亲队伍启程。


    路上成批的百姓拦住队伍献上祝福,人人喜气洋溢。


    刘宁意气风发,在骏马上不断向四周拱手致意:“谢谢,多谢诸位。”


    迎亲队伍缓慢通行,黄昏时分到达刘府。


    刘氏盘踞观东数十年,府邸自是非同一般,跟陈府一样占据附近几条街道,俨然成了鳞次栉比的建筑群。


    比起陈府的富丽奢华,刘府巍峨庄严,有种历经尘华的厚重感。


    夏知霜从没来过此地,她没有时间细细端量新家,在吴媒婆的示意下继续走流程。


    新娘初入夫家不能履地,得在铺设好的毡席上穿行,避免冲犯鬼神。


    她甫一跨进门槛,绣鞋刚踏到席上,司仪朗声唱话:“新妇过新门,步步保平安。”


    刘府太大了,感觉道路永远没有尽头。


    她途径每一处,司仪的吉利话皆脱口而出。


    脚快累断时,毡席将她引到一个香案前。


    按照观东的规矩,长房长媳在拜堂前先拜见族长,听从族长的一二嘱咐。


    刘宁行四,但刘氏只余他继承家业,他成亲必然要走这一环,以示家族传承没断。


    问题是刘氏的族亲全没了,只能请云鹤老道设坛,再翻出家族的史册,找到族长在他大哥大嫂婚礼上的训言,抄写成大字高挂于香案后。


    刘宁和夏知霜一同上香,静立案前,肃穆地扫视写满诫言的挂纸。


    洋洋洋洒洒两大页纸,尊尊教诲后人要风雨同舟,叮嘱小夫妻要恩爱不疑,为刘氏开枝散叶,尽力庇护族人。


    默念完训言,叩首三拜,这个礼便算全了。


    二人被簇拥到青庐,正式举行成婚的仪式。


    行过天地、高堂和夫妻的拜礼,到“同牢”的流程,腿脚发麻的夏知霜等来了坐下的机会。


    同牢须新婚夫妇对座,共食一碟牲肉,表示今后要一起生活了,寓意同甘共苦。


    肉片是特意用白水煮的,她细嚼慢咽,品着没什么味道。


    后一步是合卺酒,夫妻各执一半卺,饮下卺中蜜酒即可。


    旋即各自剪下一缕头发,红绳绾结在一起作为信物,合髻同心、携手余生之意。


    走到这一步,礼毕,他们从此就是结发夫妻了。


    夏知霜百感交集,庆幸扇子顶点用,不至于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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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的人瞧出她红透的面色。


    刘宁没有比她冷静到哪里去,好在当总督久了脸皮变厚了点,架子端得很足,没让人看出暗藏的激动。


    他笑吟吟朝她伸手,她娇羞搭上去。


    在满室人的祝贺下,行到婚房近处。


    刘宁只能送她到这里,他没有长辈和兄弟帮衬,需要自个去席上陪客。


    他柔声说:“辛苦你累了一天,回去好好松快吧。”


    夏知霜害羞颔首,不放心地叫住他:“酒大伤身,夫君切莫逞强。”


    他为那声“夫君”顿足回首,晶亮的星眸凝视她片刻,璨笑应下。


    一切尘埃落定,夏知霜才觉得饥饿难耐。


    婚房早备下膳食。


    彩玉贴心布菜,看不过眼她吃太快,叹道:“你慢点儿。”


    夏知霜委屈,又饿又渴又累一整天了,有事做的时候不觉得如何,闲下来后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且她学过礼仪,就算吃得快些,不复平时优雅,吃相也绝对不难看。


    彩玉补充说:“小心噎着了。”


    夏知霜乖乖放慢速度,虽然才慢了一点点。


    旁观的吴媒婆闭紧嘴巴,嘀咕自己这个第一名媒从头到尾就是个摆设,这也不好提醒,那也不好纠正,新娘人人宠着,哪个敢管。


    吃饱喝足,夏知霜也不管合不合规矩,叫人抬水洗漱,再和彩玉说了半个时辰的话,新郎官才回来。


    彩玉等人识趣离开。


    刘宁怕酒气熏着她,在别处沐浴过了。


    夏知霜咬了咬唇,故作平静:“你喝多了么?”


    “没有,我记着你的话呢,不过那些人就等着今儿捉弄我,拉我射覆行令,好不缠人,我装醉才逃过一劫。”


    他边说,边脱掉外袍。


    夏知霜不敢看他,指腹绕着衣带打转,低低“嗯”了声。


    刘宁望了她一眼,在原地含笑关切她的情况,听她说吃了才放心,进而道:“席上有道蜂巢蜜糕,料着你爱吃,房里摆上没有?”


    她惋惜地摇摇头,这里摆不开太多东西,作为新娘子,她连自己的席面都没尝过几道。


    刘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拍手示意,丫鬟端着摆盘精致的点心进门。


    夏知霜给面子地尝了一口,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她太爱这香滑可口的味道了!


    口感丰富,甜而不腻,蜜糖的香气也让人食指大动。


    她神情陶醉,刘宁不用问就知道她爱不爱了,见她吃得香,过去也吃了一小块。


    点心份量不大,夫妇俩很快分食完毕。


    丫鬟端着空碟退下,房门合紧,更显夜色静谧。


    刘宁打量她神情:“看你倦色难掩,累坏了吧?”


    夏知霜轻甩手腕:“别的倒好,就是一直举着扇子有点儿累人。”


    “我给你按按。”


    他拉着她坐到床沿,认真给她按手。


    夏知霜身子微僵,见他当真只是按摩手部,稍稍放松了些。


    刘宁跟她分享酒席上的趣事,声音轻柔。


    他成婚属段老将军最高兴。老将军忍不住豪饮,醉后号啕大哭,对天颠三倒四地嚷着“少主总算立业成家了”,后来误把柱子当成他爹老刘抱着不撒手,老将军一个劲地劝柱子喝酒。


    众人担心他再喝下去老骨头撑不住,喊来他儿子,想把搬他回段家。


    谁料段敖醉得不轻,也把柱子当成了老总督,在那又是摇摇晃晃地作揖,又是控诉老爹爱打他、骂他,他受不了了,对着朱漆柱子嗷嗷哭,非要“老总督”评评理。


    还有个出了名惧内,但好面子从不肯承认惧内的人醉得迷了眼,把旁边的同僚认成爱妻。同僚也不纠错,顺势在那吆五喝六,要他倒酒夹菜之类的,那人言听计从,逗笑了不少人。


    夏知霜也被逗笑了,然后回神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倚到他怀中了。


    她不安地动了动,他却拥紧了她。


    按摩的力道渐渐变了,亦换了位置。


    烛光朦胧,人影起伏,纱幔颤晃。


    “不行,太亮了。”她慌慌张张。


    “新婚夜龙凤烛不可熄。”他略感为难。


    “……你想想办法嘛。”


    刘宁撑起精壮的上身,平复微喘的气息,还真想到了办法。


    他撕下一条衣带蒙住眼睛,给她检查过确认什么都看不到了,复又伏下身去。


    濡湿的春情几乎随着龙凤烛燃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