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叹息，穿过车载通讯，通过特殊的保密线路，清晰地回荡在汉东省委大院，那间象征着最高权力的书记办公室内。


    沙瑞金，这位空降汉东，以沉稳和锐利著称的省委一把手，正死死地盯着面前那块巨大的电子屏幕。


    屏幕上，正是京州大风厂的现场直播。


    那面用鲜血写就的横幅，如同一道刺目的伤疤，烙印在他的瞳孔深处！


    那一声声汇聚了数万民意的“恭迎东北虎”，如同最沉闷的战鼓，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他的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


    烟灰缸里，掐灭的烟头，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已经在这里，静静地坐了整整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里，他看完了网络上那场从“全民寻虎”到“英雄姓谢”的惊天反转。


    也看完了那些国之栋梁们，用最朴素，也最真挚的语言，讲述的同一个关于“爷爷”的故事。


    更看到了，那家境外媒体网站上，那个霸道到极致，却又让他这个省委书记都感到一阵热血沸腾的血色虎头！


    滚出去！


    好一个滚出去！


    沙瑞金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复杂。


    他想起了自己刚到汉东时，老领导在电话里的那句提点：“瑞金啊，汉东水深，但你记住，观澜别墅里，有一尊真正的‘定海神针’。万不得已，不要去打扰他。但如果真到了天要塌下来的时候，或许，也只有他，能帮你撑住。”


    当时，他只当是老领导的某种政治隐喻。


    可直到今天，直到此刻！


    他才真正明白，那不是隐喻！


    那是事实！


    一个比他想象中，还要沉重，还要可怕，还要……光荣的事实！


    他以为，侯亮平捅的，只是一个马蜂窝。


    可现在看来，那个蠢货，分明是把手，伸进了沉睡百年的活火山口！


    而他治下的汉东，他整个省委班子，就坐在这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之上！


    “民心如水，亦可载舟，亦可覆舟……”


    沙瑞金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浓重的烟雾，喃喃自语。


    大风厂的工人们，已经不信市委，不信省委了。


    他们信的，是那位百岁老人！


    是那位，比他这个省委书记，在百姓心中，分量更重的，“东北虎”！


    这对他沙瑞金而言，是一种警醒！


    但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政治上的耻辱！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急促地敲响。


    他的秘书，一脸煞白，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沙书记！出大事了！”


    “李达康书记的电话，已经快被打爆了！他刚刚报告，说他快压不住现场的局面了！”


    “还有……还有……”


    秘书颤抖着，递上了一份刚刚收到的，印着“特急”二字的红色密电。


    “中央战区刚刚向我们省委下达了一份通告……”


    “他们的‘龙牙’特战旅，以‘反恐演习’的名义，已经进入我们京州地界了！”


    轰！！！


    饶是沙瑞金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在听到“龙牙”这两个字时，他的大脑，还是瞬间一片空白！


    龙牙！


    那不是普通的部队！


    那是悬在所有封疆大吏头顶之上，一把看不见，却足以斩断一切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们上一次成建制地出现在公众视野，还是在那场平定西北的雷霆行动之中！


    而现在，这把国之利刃，竟然为了京州，为了谢海虎，再次出鞘了！


    沙瑞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疯狂地冲上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了。


    这件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一个省委书记能够处理的范畴！


    这已经不是官场倾轧，不是反腐斗争！


    这是军魂蒙尘，国本动摇！


    是整个军队系统，在向他们这些地方主官，表达一种最原始，也最愤怒的……质问！


    “立刻通知下去！”


    沙瑞金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那张儒雅的脸上，此刻已经布满了冰霜般的决绝！


    “召开省委常委紧急扩大会议！”


    “所有常委，以及省政法委、省公安厅、省安全厅主要负责人，十分钟之内，必须到一号会议室！”


    “谁敢迟到一秒，就地免职！”


    “是！”


    秘书被沙瑞金身上那股滔天的气势吓得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沙瑞金没有片刻停留，抓起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直接拨通了李达康的号码。


    “达康同志。”


    电话那头，传来李达康那早已嘶哑不堪，充满了疲惫和绝望的声音。


    “沙书记，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听我说！”


    沙瑞金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冰冷得如同万年玄冰！


    “第一，立刻，无条件，满足大风厂工人们的一切合理诉求！不管背后牵扯到谁，不管有多大的阻力！先安抚民心！”


    “第二，以省委的名义，给你最高授权！从现在开始，京州市公安系统，包括你那个市局局长赵东来，全部听你调遣！给我不惜一切代价，确保谢海虎老将军的人身安全！”


    “他老人家，如果在我们汉东，掉了一根头发！”


    “你李达康，就给我从市委大楼上，跳下去！”


    “第三……”


    沙瑞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准备迎接！”


    “迎接什么？”李达康下意识地问道。


    “迎接一场，足以将我们整个汉东官场，都彻底洗牌的……滔天风暴！”


    ……


    十分钟后。


    汉东省委，一号会议室。


    气氛，压抑得足以让人窒息。


    李达康、祁同伟、赵东来……所有汉东官场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此刻全都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不安和茫然。


    沙瑞金大步走入，直接坐到了主位上。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将那份来自中央战区的红色密电，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


    “各位，今天请大家来，只为了一件事，一个人。”


    沙瑞金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京州的事情，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一个叫侯亮平的反贪局长，因为他愚蠢、傲慢、和无知，把我们整个汉东省，推到了悬崖边上。”


    “他不仅羞辱了一位我们所有人都必须仰望的，国宝级的开国元勋！”


    “更是将一份被列为‘永世绝密’的军队抚恤档案，捅到了全世界的面前！”


    “现在，军队怒了。”


    沙瑞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中央战区，‘龙牙’特战旅，已经兵临城下！”


    “紫云山，最高层，亲自打来电话问责！”


    “京州大风厂，数万工人，高呼着‘东北虎’的名号，向我们省委讨要公道！”


    “现在，你们告诉我！”


    “我们，该怎么办？！”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所有人的额头上，都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们被沙瑞金这番话里，透露出的信息，给彻底吓傻了！


    良久。


    还是李达康，这个刚刚被沙瑞金敲打过的京州市一把手，颤抖着，站了起来。


    他那张刚毅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沙书记，我有罪！”


    “是我识人不明，监管不力，才让侯平亮这种害群之马，在京州为所欲为，酿成滔天大祸！”


    “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沙瑞金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知道，李达康这是在表态，也是在切割。


    但现在，追究一个李达康的责任，还有意义吗？


    “责任，自然会有人来追究。”


    沙瑞金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冰冷。


    “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追责，是补救！”


    “祁同伟同志！”


    “到！”祁同伟猛地站了起来，双腿都在发软。


    “你立刻，亲自带队，去纪委招待所！那个叫侯亮平的人，还有他背后的人，给我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不管他有什么背景！先拿下，再审！”


    “赵东来同志！”


    “到！”


    “你立刻返回京州，配合李达康同志，处理好大风厂的维稳工作！同时，给我把那个狗屁开发商，山水集团的董事长，高小琴！给我控制起来！”


    “我不管她背后站着谁！天王老子也保不住她！”


    下达完一连串冰冷的命令，沙瑞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会议室的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不语，负责省委机要档案工作的，头发花白的老主任身上。


    “王主任。”


    “沙书记。”老主任连忙站了起来。


    “关于谢海虎老将军的档案，我们省委这边，到底掌握了多少？”


    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然而，王主任的回答，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书记，恕我直言。”


    “谢老的档案，在我们这里，只有一个代号，和一句话的批示。”


    “代号，叫‘东北虎’。”


    “批示是三十年前，独臂将军亲自写下的。”


    “上面只有八个字……”


    王主任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语气，缓缓念道。


    “国之重器，永不打扰。”


    国之重器，永不打扰！


    这八个字，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狠狠地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