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千顷洼的路，比来时更加漫长。


    队伍里弥漫着一种打了败仗时，那种压抑的沉默。


    虽然他们最终成功突围，但风口坡那片小小的草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每个幸存者的心里，都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滚烫伤疤。


    赵长风的破袭队，出发时五十人，回来时，只剩下二十八个。


    韦珍的武工队出发时三十一人，回来时，也永远地将六个兄弟留在了那片土地上。


    这是一场用鲜血，换来关于“轻敌”和“自信”的惨痛教训。


    回到芦苇荡的当晚，没有人睡觉。


    指挥部的窝棚里，灯火通明。


    陈墨、王成政委、赵长风、韦珍、马驰、方文同……


    所有参与了这次行动的核心指挥员，都围坐在那张铺着地图的桌子旁。


    气氛异常凝重。


    桌子的中央，除了地图还多了一样东西，是那本韦珍带来的日军“樱花”密电码本。


    “我先做个检讨。”


    陈墨第一个开了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的声音嘶哑而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风口坡的失利，责任完全在我。”


    “我犯了三个错误。”


    陈墨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情报分析的傲慢。我以为我掌握敌人的动向，看穿了他们的陷阱，就想当然地，把对手当成了一个只会按照我的剧本行动的、愚蠢的棋子。我忘记了，我的对手同样是一个会思考、会布局、活生生的人。”


    陈墨停顿了一下，开始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战术计划的冒险。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我把一支孤军投入到一个远离我们根据地、四面受敌的危险境地。这是在用战士们的生命进行一场豪赌。而我，赌输了。”


    最后，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第三，也是最严重的错误，是个人英雄主义。我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而忽略了集体的智慧。从计划的制定到行动的开始，我没有给任何人，提出反对意见的机会。”


    陈墨说完，站起身朝着在场的所有人，特别是赵长风和韦珍，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对不起牺牲的同志。更对不起……你们对我的信任。”


    指挥所里，一片寂静。


    赵长风和韦珍，看着眼前这个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的男人，心中那股因为战友牺牲，而积郁的愤懑和悲伤，都在这一刻，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们知道这一仗输了。


    但不全是陈墨的责任……


    “行了。”


    韦珍第一个开了口，那独臂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


    “打仗，哪有不**的。我从广西一路打到山西，再打到这里，哪一仗不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干的？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们，那就想办法，带着我们把今天丢的场子，加倍地从鬼子身上找回来！”


    韦珍的话简单直接，却充满了力量。


    “没错！”


    赵长风也站了起来，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重新燃起了斗志。


    “陈教员，你别把所有事都自己扛着。我们是一个团队。打赢了功劳是大家的。打输了，这责任也该我们一起担！”


    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充满信任和支持的脸，陈墨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


    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陈墨重新坐了下来，将那本缴获来的“樱花”密电码本，推到了桌子的中央。


    “好了，检讨完了。现在，说正事。”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


    “韦珍带来的这个东西，或许就是我们……把场子找回来的关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那本薄薄的笔记本上。


    “这是日军最高级别的密电码之一。”


    陈墨解释道。


    “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能力，完全破译它。但是……”


    他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上面除了密密麻麻的符号，还有一些用铅笔标注的、像是人名和地名的日文假名。


    “从这些标注来看，这本密码本很可能记录着日军华北方面军，所有高级别潜伏特务的联络信息。包括那个代号为毒狼的内奸，他的所有上线和下线。”


    这个推测让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这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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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想法是……”


    陈墨的手指，在那本密码本上，轻轻敲了敲。


    “我们接下来的计划，要稍微变一变了。”


    “之前，我们是被动防御，是主动出击。但我们总是在跟着敌人的节奏走。”


    “但现在有了这个东西，我们就有机会，第一次真正地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陈墨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


    “我们要做的不再是简单地挖地道，打伏击。我们可以建立一个自己的情报网络部门。”


    “一个以冀中平原为中心，能覆盖整个华北的情报网络！”


    “可以利用这本密码本，去找到那些隐藏在我们身边的钉子，把他们一个个地都**！甚至，我们可以利用他们向敌人，传递我们想让他们知道假情报！”


    “我们要让鬼子变成聋子，变成瞎子！让他们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打，会从哪里打！”


    “到那个时候，冀中这盘棋，该怎么下就不是由他们，而是由我们说了算了！”


    一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心中因为风口坡失利而笼罩的阴霾。


    一个比单纯的军事胜利，更加宏大，也更加激动人心的全新战略图景，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如果说之前的地道战是为根据地，锻造一副坚固的“铠甲”。


    那么，现在陈墨要做的就是为这副铠甲，装上一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和一只能精准地刺向敌人心脏无形的“**”。


    “我同意！”


    王成政委第一个，表了态，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没意见。”


    韦珍言简意赅，她本就是干这个的行家。


    赵长风、马驰、方文同，也纷纷点头。


    风口坡的失败，让所有人都清醒地认识到，单纯的“勇”，是远远不够的。


    只有将“勇”与“谋”，完美地结合起来，他们才能在这片残酷的土地上，真正地站稳脚跟。


    窗外，黎明的曙光已经开始穿透黑暗。


    一场失败没有击垮他们。


    反而像一场淬火让他们这支刚刚凝聚起来的队伍，变得更加清醒，更加坚韧，也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