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唐小景

作品:《一个人的长征

    第二天,北平,东交民巷。


    维也纳咖啡馆里,暖气开得很足。


    空气中飘浮着一股只有在这种高级地方才闻得到的,混合着现磨咖啡豆的焦香、烤吐司的麦香和进口雪茄那醇厚烟草味儿的安逸味道。


    留声机里正放着一首慵懒的法国香颂。


    女歌手那梦呓般的嗓音,像一双柔软没有骨头的小手轻轻地搔刮着,在座每一个同样是无所事事的客人的心。


    陈墨要了一杯黑咖啡。


    没加糖也没加奶。


    那股子焦糊的苦涩的味道,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才能让他那颗有些麻木的心,感觉到一丝清醒。


    他的面前摊着一份当天的《庸报》。


    报纸的头版头条,用醒目的黑体字,刊登着一条关于“大东亚圣战”的最新捷报。


    “皇军精锐再临长沙,湘水之畔捷报频传。第九战区薛岳部节节败退,望风披靡。帝国三个月内解决‘中国事变’之目标,指日可待……”


    文章写得洋洋洒洒,充满了胜利者的傲慢和谎言。


    配图是一张经过精心挑选的照片。


    照片上几个身材矮小、面带笑容的日军士兵,正将一面巨大的太阳旗,插上了一处被炸成废墟的华夏军队的阵地之上。


    陈墨静静地看着,那张照片那个站在旗帜下正对着镜头得意洋洋地,挥舞着刺刀的日本兵。


    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那只盛着滚烫咖啡的骨瓷杯子,在他的手中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咯吱”声。


    他的思绪仿佛穿透了这张薄薄的报纸。


    穿透了这间充满了暖气和香颂安逸的咖啡馆,飞向千里之外的沦陷的古都,那片他从未去过却又仿佛身临其境的血与火的战场……


    湖南,长沙,新墙河防线。


    唐小景正和几十个弟兄蜷缩在一条又湿又窄的交通壕里,像一群被活埋了的耗子。


    他们的脚下是没过脚踝冰冷的红色的泥浆。


    那红色不是土的颜色。


    是血的颜色。


    头顶上日军的九二式步兵炮和九七式迫击炮的炮弹,正像一群不要钱的冰雹,拖着令人牙酸的尖啸,一遍又一遍地将他们头顶上,那片早已被炸得如同月球表面般的阵地来回地翻耕着。


    “轰!轰隆!”


    每一次**都让整个大地都跟着剧烈地跳动一下。


    泥土、碎石和不知是谁的残缺的肢体,被巨大的气浪掀上天空又“噗噗通通”地,掉进他们所在的这条狭窄的壕沟里。


    唐小景的身边就落下来半截还穿着草鞋的人腿。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感到害怕或者恶心了,只是麻木地将那半截还带着一丝温热的腿拨到了一边。


    然后继续将自己的身体更深地贴向那潮湿的壕沟的内壁。


    唐小景今年才十九岁。


    一年前他还是长沙城里雅礼中学的一名高三学生。


    他的父亲在城里开着一家不大不小的米行。


    而他本该在今年夏天考上一所好的大学。


    然后像父亲所期望的那样,成为一个体面的受人尊敬的医生或者律师。


    但这一切都毁了,都毁在了那场名叫“文夕”的大火里。


    那场至今都无人负责的烧了三天三夜的冲天大火。


    将他那曾经充满了米香和欢声笑语的家,连同那老实本分的父亲和还在绣着嫁衣的姐姐,都烧成了一捧无法辨认的黑色的焦炭。


    从那天起。


    唐小景就脱下了学生装,穿上了这身不合身的军装,加入了驻守长沙的第十军。


    他现在不想当什么医生了,只想当一个能杀鬼子的兵。


    为他的家人,也为那场大火里死去的冤魂报仇。


    但当他真正地踏上这片被称为“湘北第一门户”的新墙河阵地时,才发现报仇是一件多么奢侈和困难的事情。


    他们一个师一万多人,要防守的是长达八十多公里的宽阔的河岸。


    而他们人手只有一支勉强能打响的汉阳造。


    平均每人不到三十发**。


    整个师只有十几门老掉牙的民二十迫击炮。


    炮弹更是金贵得像金子一样。


    在他们的对面,是日军第十一军阿南惟几麾下的四个主力师团。


    超过十万人。


    天上有数不清的飞机。


    地上有成百上千门大炮。


    江面上还有挂着太阳旗的炮艇。


    海、陆、空,三位一体。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小……小景……”


    身边一个同样是学生兵的同乡,声音颤抖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我……我有点怕……”


    唐小景没有回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半包被汗水浸湿了的香烟,抖出一根塞到了同乡的嘴里,又给自己点上了一根。


    他深吸了一口,那辛辣劣质的烟草味呛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但能感觉自己那颗因为恐惧和炮声,而快要跳出胸膛的心平静了一些。


    “怕也得打。”


    唐小景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浓浊的烟雾。


    “我们要是退了,我们身后就是长沙城。”


    “家都没了。那活着还有么子意思咯?”


    就在这时,炮声停了。


    一种比炮声更令人恐惧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战场。


    所有还活着的老兵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将**推上了膛。


    他们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真正地狱的开始。


    “鬼子……上来了!!”


    阵地前方负责观察的哨兵,发出了变了调的凄厉的嘶吼!


    唐小景猛地抬起头,只见在河对岸,那片被硝烟和晨雾笼罩的滩涂上。


    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的身影,正从登陆艇上蜂拥而出!


    在他们的头顶是同样黑压压的日军的攻击机编队!


    “预备——!!!”


    连长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湖南汉子,发出了如同野兽般的咆哮!


    “给老子瞄准了打!把鬼子都给老子摁死在河滩上!”


    战斗瞬间就进入了最残酷的白热化阶段。


    唐小景和所有幸存的士兵,从交通壕里冲了出来,扑向了那些早已被炸得面目全非的一线散兵坑。


    他们端起手中那滚烫的**,朝着河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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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正在涉水而来黄色的身影拼命地射击。


    “砰!砰砰!”


    **响成了一片,河滩上不断有正在冲锋的日军惨叫着倒下。


    在浑浊的、齐腰深的河水里,溅起一朵朵小小的红色的水花。


    但更多的日军却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疯狂地向前涌。


    他们就像一群没有痛觉悍不畏死的蚂蚁。


    “哒哒哒哒……”


    小鬼子那精良的**和掷弹筒,也开始进行精准的火力压制!


    **如同雨点般扫过**的阵地!


    将那些简陋的用沙袋和泥土垒起来的胸墙,打得尘土飞扬碎屑四溅!


    不断有**的士兵,闷哼一声从射击位上栽倒下来。


    头顶上日军的飞机,也开始进行低空的俯冲扫射!


    航空**那大口径的**,能轻易地撕裂人体和他们那薄薄的掩体!


    每一次俯冲都会在阵地上,留下一条由鲜血和碎肉组成的恐怖的直线!


    唐小景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机械地拉动**,瞄准,射击。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眼睛里只剩下那些不断放大涌来的黄色狰狞面孔。


    也不知道自己打中了多少人。


    只知道自己口袋里那为数不多的**,正在一颗一颗地减少。


    终于,“咔哒”一声清脆的声响。


    弹仓空了!


    而河滩上第一批冲上岸的日军,距离他们的阵地已经不足五十米了!


    “上刺刀!!”


    连长那沙哑的带着血腥味的咆哮,再次响了起来!


    “准备,肉搏!!”


    唐小景扔掉了,那支已经打光了**的**。


    从腰间抽出了一把二十九军,最标志性的厚背大刀,双手握着那冰冷的沉重的刀柄。


    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端着明晃晃刺刀狰狞的敌人。


    他那年轻的还带着一丝学生气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同样狰狞的笑容。


    “……来啊……**……”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来啊……让老子也尝尝**的味道……”


    “杀——!!!!”


    唐小景和身边所有同样是弹尽粮绝的弟兄们,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悲壮的一声怒吼!


    北平,维也纳咖啡馆。


    陈墨缓缓地将那份充满了谎言和鲜血的《庸报》,折好放在了一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端起那杯早已凉透了的黑咖啡,一饮而尽。


    那股极致的苦涩,顺着他的喉咙一直流淌到他的胃里。


    他站起身,在桌子上留下几枚硬币,然后转身走出了这间充满了暖气和香颂安逸的牢笼。


    外面的阳光依旧明媚。


    但陈墨却觉得有些冷,裹紧了自己身上那件笔挺的西装。


    抬头看了一眼那**无云蔚蓝的天空。


    他知道,就在他享受着这份虚假的和平的同一片天空下。


    在千里之外那片名叫“长沙”的英雄的土地上。


    有无数个生命,正在为了守护这片天空的颜色。


    而流尽自己最后一滴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