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野猫

作品:《佞幸他不愿以色侍君

    裴景握着沈清辞的手揉按了很久,才略微低下头,在他高热的颈间吻了一下。


    “好,朕明日送你回去。”


    沈清辞朝裴景怀中略蹭了蹭,闭上眼睛。


    在裴景以为他已经要睡着时,忽然听到沈清辞低低地唤了他一声。


    “裴景。”


    “嗯?”


    沈清辞的声音很轻,裴景低下头去听。


    “我不会寻死的。”


    “好。”


    沈清辞头脑昏沉,很快便在裴景怀中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时,文思殿烛火映照,已经入夜了,不知是什么时辰。


    殿内的内侍都已经撤去,龙涎香的气味被浓浓的药香掩盖,偌大的殿内静悄悄的,唯有烛火飘摇,显得有些空旷。


    裴景仍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揽着沈清辞,用一种并不太舒服的姿态斜倚在榻上,闭着眼,似是睡着了。


    沈清辞的两只手都被裴景握在手中暖着,已经恢复了些温度。


    他略微抽了抽手,便感觉握住自己的手又紧了紧,裴景睁开眼来。


    “醒了?”裴景用唇在沈清辞额上探了探,“温度降了些。”


    接连卧床几日,约莫是睡得够久了,沈清辞感觉现在神思清明了一些。


    他盯着烛火发了一会儿呆,又觉得躺得全身的骨头酸软无力,想要动一动,裴景却揽着他不肯放手。


    “汗津津的,你放开我。”


    沈清辞的声音本就因病有些沙哑,又方睡醒,带着些鼻音,轻飘飘的,像是在撒娇似的。


    话一出口,沈清辞便觉得脸上一热。


    他高烧未退,脸上本就是红的,在烛火下也不大明显,但裴景仍是捕捉到了这点微妙的变化,他眼中多了些笑意。


    “要做什么?”


    “想出去走一走。”他看着外面的天色又有些犹豫,“在殿内走一走也行,躺久了身上不舒坦。”


    “朕陪你出去走。”


    说着,裴景已经扶着沈清辞起身,随手寻了件披风,将沈清辞裹得严严实实。


    行至殿门前,沈清辞又犹疑着停了步。


    他怕黑,素来不到日落便早早窝在室内,已经很久没有在夜晚时出门。


    裴景朝他伸出手。


    “怕什么?朕在身边,什么魑魅魍魉都不敢近身。”


    见他仍是不动,裴景便推开了门。


    一阵凉风拂来,吹散室内沉闷的气息和浓重的药香,如水的月华倾泻一地。


    今夜月色正好,朗月疏星,映照得宫墙上都带着些微蓝的光泽,有浅淡的花香钻入鼻中。


    不远处,有几枝开得正盛的红杏越过高高的宫墙,在月华下伸展,不时随着微风晃动,像是在向沈清辞招手。


    沈清辞看了看红杏,又看了看裴景,裴景复又朝他伸出手。


    他抿着唇犹疑片刻,终是搭上了那只手。


    四下静悄悄的,只有些微虫鸣的声响,文思殿是天子居所,殿宇绿植多庄重规整,景致算不得上乘。


    裴景牵着沈清辞,一路向南宫而去。


    景致渐渐由工整转为绮丽清雅,月华遍照,宫道上不时也有宫灯错落。虽是夜间,也显得清亮幽雅,并不晦暗。


    南宫遍植花草,红绿相映,高低有致,花香渐浓,不时随微风送来。沈清辞觉得精神好了些,脚步也比方才轻快了。


    即使勉强从文思殿出来,对黑夜的恐惧依然深埋在他的意识中,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精神紧张,他只能放任自己依赖裴景。


    毕竟那人是天子,应当百邪不侵。


    一路上,沈清辞一直紧紧抓着裴景的手,不肯放松分毫,行至此处,才终于松弛了些。他略微松开裴景,走到一枝红杏下,细细地轻嗅。


    他觉得身上厚重的披风碍事,便索性解开系带,扔在一旁。


    便只剩了一身单薄的春衫,沈清辞微微仰起头,任由春夜的微风将衣袍吹得轻轻拂起。


    月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如玉的面颊上笼罩着一层模糊的光。


    沈清辞并不是从小就怕黑怕冷的。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


    十二年前,那时他初入京城,也曾□□风流,时常聚集三两个朋友,月下饮酒赏景。


    虽不敢“醉入花丛宿”,却也会饮至尽兴而归,带着一身酒气,跌跌撞撞地从康乐坊穿过寂静无人的街道晃到北街的僻静巷落,再小心翼翼地从角门溜入家中。


    一不小心被父亲发现了,便免不得要挨一顿骂,却还是会为他递来一碗热乎乎的解酒汤,被吵醒的沈清鸢则在一旁咯吱吱的笑。


    然后第二日,他就会被禁足家中,不许再出去胡闹。


    他会气闷地窝在院子里看书写字,往往才过未时,便会有人隔着墙院唤他的名字。


    有时是一个人,有时会有两三个人一起,还会嬉笑着朝里面扔进来一些东西。


    多半是一些瓜果、花笺、花枝,沈清辞便会随手拾起地上的落枝碎石或是干脆用手中的笔,愤愤地扔回去,又激起外面一阵笑声。


    此时便会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安慰他,让他不要闷气。明日,明日就又能出来玩了。


    是谁呢?


    太久太久了,沈清辞有些记不清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


    幽雅的花香涌入鼻尖,沈清辞莫名觉得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要冲出眼眶。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月光落在身上的感觉了,朦朦胧胧,带着微微凉意。


    他双目微阖,沉浸在追忆中,衣带随风而动。月光在他身上晕出一层淡淡的光,看似就要融进这春风里。


    裴景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觉得这时的沈清辞比月色还要清亮几分。


    裴景心念一动,他是天子,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他走上前去,从身后揽住沈清辞的腰腹,将头垂在仍有些温热的颈项流连。连日卧病,沈清辞身上也染上了一丝浅淡的药香。


    “清辞,”裴景略微低沉的声音响起,“还没好全,小心又受了风。”


    说话时灼热的呼吸打在颈侧,突然的痒意将沈清辞从年少的追忆中拉了出来。


    沈清辞恍然从梦中惊醒,追忆之思散去,再睁开眼时,眸中只剩清凉的月光。


    清凉如水的光照下,清晰的御内景色投入眼中。


    熟悉的龙涎香气将自己包裹,似是在提醒他,现在身处何处,又在谁的怀中。


    “嗯。”沈清辞轻声回应,一阵风吹过,满身寒凉。他忽然觉得孤寂,忍不住朝那温热的怀中缩了缩,那是他唯一能依赖的怀抱,“冷。”


    一双手又被握住了,被风吹了一会儿,那双手又有些冰凉,裴景不太满意地揉了揉,“明日再烧起来,朕就不放你回去了。”


    沈清辞抽了抽鼻子,约莫真是受了风,他感觉神思又有些混沌。


    总觉得月光照不到的暗影处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定眼望去又什么也没有,似乎只是微风轻轻吹过。


    莫名的恐惧又渐渐浮起,他不想再继续呆在夜色里,又对月光有些留念,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些倦意,“回去吧。”


    裴景拾回被沈清辞随意扔在一旁的披风,重新将沈清辞裹好。


    两人便缓步朝文思殿走去,穿过一处花丛时,忽然见到花丛中有黑影窜动。


    沈清辞还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便已经下意识地扑进了裴景的怀里。


    方才被压下的恐惧此时又被唤醒,或许是因为正在病中,他感觉此时的恐惧更胜从前,他将头紧紧埋进温热的胸膛,半晌也不敢抬头。


    “是只野猫,别怕,朕在呢。”


    裴景在他背后安抚地拍了拍,直到怀中不断发抖的身躯渐渐平静下来,从自己怀里探出一个惊魂未定的脑袋来,他屈指在那有些发红的鼻尖轻轻蹭了一下。


    野猫似是也被忽然出现的两人吓到了,飞快地蹿过一道道花丛,穿过宫苑,隔着墙院发出尖细的叫声。


    一道叫声响起,便有更远处的狸猫应和,一时间此起彼伏,竟是半晌不停歇。


    “我、我……我怕,裴景,我怕。”


    传闻狸奴能通灵,夜间喊叫,似婴儿啼哭,更添几分鬼魅。沈清辞心中惴惴,他紧紧攥着裴景,不肯从他怀里出来。


    “没事,朕在这里。朕是天子,谁敢伤你?”


    裴景揽住沈清辞,任由他整个人都躲在自己怀里。


    一道墙外,野猫的叫声仍不时响起,每响起一声,怀中的人便会瑟缩一下。


    “朕明日就命他们将宫中的野猫都驱逐出去。”


    “不,别。”


    沈清辞赶忙摇头。


    他虽然害怕,倒也不至于真让裴景这样大动干戈,否则过两天参他的折子还不得堆满安和殿。


    裴景眼中露出笑意,在他的发顶轻吻了一下,声音低沉,“你这样抱着朕不撒手,还怎么回去?”


    沈清辞也不知该怎么做,他有些无措地盯着裴景的眼睛,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索性埋下头,也不答话。


    裴景的笑声低低地在他头顶响起,然后他便被人打横抱起。


    他骤然失重,慌忙勾住裴景的脖子。


    “朕虽很喜欢被你这样抱着,可外面风大。”裴景大步朝文思殿走去,“等回去了,你想抱多久,朕都由着你。”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