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大礼

作品:《佞幸他不愿以色侍君

    四周都是乌黑的密林,飘忽不定的诡异光影闪烁,如同鬼魅的暗影。


    远处有哭声传来,哀哀凄凄,幽幽不绝,仿佛地狱无数冤魂的泣述,令人闻之心惊。


    沈清辞想逃,双足却像是被钉在地上,动也动不了。


    面前忽然出现一张怨毒的脸,双目猩红,流着血泪,瞪着沈清辞,朝他一点一点地逼近。


    沈清辞无法挣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脸靠近。


    “沈清辞,你该死!来地狱陪我吧!”


    那张脸狞笑着,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柄沾满了血的匕首,猛然刺向沈清辞的心口。


    沈清辞猛然惊醒,全身冷汗涔涔,一阵刺眼的光晃过他的眼睛,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他惊魂未定,没有任何犹豫,径直朝右方扑去,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又做噩梦了?”裴景将他揽在怀里,一下一下抚摸他颤抖的背脊,“别怕,朕在这里。”


    沈清辞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发抖,还没有从梦中的情绪里缓过来,他把自己埋进裴景宽大的胸膛,让裴景身上的气息包裹住自己,不住地喘气。


    过了很久,他才平息下来,抬起头,看向裴景的脸,声音仍带着些惊惧。


    “陛下……”


    床榻的帷帐并没有拉上,床前后两角都立着烛台,殿内四处都有烛火闪烁,将殿内照映得亮如白昼,一切都清晰可见。


    这是沈清辞留宿时才会有的习惯,但凡沈清辞在,文思殿便从不灭灯。


    “朕说了,朕是天子,有上天庇佑,魑魅魍魉都伤不了你。”


    裴景轻柔地擦去沈清辞额上细密的汗珠,声音近乎温柔。


    沈清辞点点头,安下心来,双手回抱住裴景的腰,稍稍动了动,将头埋入裴景肩颈的凹窝中。


    裴景在他发顶留下一个吻,安抚道:“睡吧。”


    沈清辞再度闭上眼睛,却没有很快睡着。


    他想起十二年前。


    那时沈清辞十六岁,初入京中,一无所有,但什么也不怕。


    现在的沈清辞,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怕冷,怕黑,怕鬼魅,怕报应。


    他无力去追究是什么让自己变成现在这样,只能放任自己沉入此时唯一能救赎他的怀抱里,求得一夕安寝。


    就像溺水的人,挣扎求生时,只能拼命抓住唯一能够到的手,却不敢去想,是不是正是那双手将自己推入水中。


    *


    端王畏罪自尽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中,随之一起呈报至官署的,是大理寺审清案结的文书。


    判决尚未下达,宋琚在牢狱中惊闻姐夫的死讯,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当场撞柱而亡。


    陛下顾念手足之情,在端王府“哭祭”半日,下旨免去端王一切罪名,仍以亲王之礼下葬,其尚在襁褓中的幼子亦按制继承王爵。


    一桩由江州告发,震动京中的案子,便这样完结。


    然而后续的事情仍要做,亲王葬仪、爵位继承之礼、各种规程、文书……沈清辞足足忙了五六日,忙得脚不沾地,无暇他思,让他几乎已经忘了裴景曾经提过的“大礼”。


    直到这一日黄昏前,他回到相府时,看到府中摆着各种赏赐,金银器具、珍玩布帛……各种箱笼几乎摆满了整个庭院。


    但沈清辞没看那些,他立在相府门口,面上血色尽失,脑中轰然一声,炸得一片空白。他身形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住,身旁的长随丹墨慌忙扶住,沈清辞才不至于跌倒。


    在那些箱笼前,端立着一个人,粗布麻服,仅仅是几日没见,身形已经瘦削得不成样子,那是——


    谢廷和。


    事情总是这样,每当沈清辞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差的准备时,裴景轻轻拨动手指,便能将他推入更深的深渊。


    沈清辞花了很长时间才挪到那人身前,这才注意到,谢廷和的右额上赫然多了一个青色的刺字,是一个“奴”字。


    那个字刺得沈清辞双眼模糊,他注意那个字旁边有淤青痕迹,显是剧烈撞击所致——想来这便是裴景所说的“意外”了。


    “清辞……”谢廷和的声音好像飘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说不出话,等着眼中酸涩的模糊感下去,视线重新清晰起来,便意识到谢廷和的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抬起手,自己都注意不到那只手在止不住地发颤,指尖轻触那人的额间,烫得沈清辞一个瑟缩。


    “丹墨,去请大夫来。”


    沈清辞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也在别的什么地方飘着,闷闷的,如同沉在密不透气的水中。


    大夫匆匆赶来,他不敢耽搁,立即搭脉问诊,眼睛不时瞟向病人额上的刺字和大片的淤青,却什么也不敢问,哆哆嗦嗦地开方取药。


    沈清辞命人将谢廷和安置在偏院的一处僻静的房中,等治好了病,就留在偏院洒扫。


    机械地安排好一切,回到自己房中,他无力地倚在墙上,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


    一切都恍如一场梦,缥缥缈缈,不切实际。


    ——咚咚咚。


    有人敲响了门,又一道女声响起,声音是被刻意压低过的,“县主,我方才看大人的脸色不太好,我们晚些再来吧。”


    ——咚咚咚。


    敲门声依旧执拗地响着。


    沈清辞打开门,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妹妹。


    一只手搭在沈清辞的眉上,笨拙地在上面摸了摸,“哥哥,为什么,不开心?”


    沈清辞扯了扯嘴角,却没能像往常一样将笑容扯出来,只是嘴角动了动,“我没事,阿鸢,别担心。”


    “哥哥,阿鸢,做了风筝。”沈清鸢抬起手,给他看自己刚刚做完的,歪歪扭扭的纸鸢,“风筝飞,不开心也飞。”


    沈清辞任沈清鸢拉着自己的手来到院中,看她在庭院里一圈又一圈奔跑,试图将那个歪扭的纸鸢放飞。


    或许是做得太差了,受力不好,那纸鸢怎么也飞不上天,一次又一次地摔在地上。


    最后沈清鸢捡起纸鸢,垂头丧气地回到沈清辞面前,“阿鸢太笨了,风筝不好。”


    她跑得太久,额角沁着汗,鬓发也松散了。


    沈清辞揉了揉她的脑袋,“阿鸢不笨,阿鸢是哥哥的宝贝。”


    *


    休沐日,沈清辞窝在庭院里,院中春花繁盛,香气浮动,他慵懒地任由春日阳光洒满全身,晒得暖洋洋的。


    门人匆匆来报,圣驾降临。


    仿佛等了很久的事情终于来临,沈清辞从卧榻中起身,命人准备酒水茶点,便要去换衣。


    才站起身,裴景便已经步入廊门,他一身便服,身后只跟着长荣和几个护卫。


    沈清辞迎上去,方欲屈膝行礼,便被裴景扶住臂膀,阻了动作。


    裴景顺势握了他的手,引他来到亭中坐下。


    “春光正好,朕想起你这里有几株上好的牡丹,便想来看一看,花开了吗?”


    沈清辞点头,“开了。”


    随即令人将花抬来,供圣人赏玩。


    裴景又携着他的手去看花,被阳光晒了很久,沈清辞今日的手难得带着些暖意,并不冰凉。裴景好像心情不错,指腹在他手心不时揉按着。


    “开得不错,还是你府中的花开得好,想是匠人得用。”裴景语气漫不经心,仿佛随口一提,“朕赏你的人呢?怎么不见,莫不是在偷懒?”


    终于听到这意料之中的问话,沈清辞心中那块沉浮不定的石头终于沉下去,他如实回答:“臣命他在偏院洒扫了,故不在正院。”


    “让他过来伺候。”


    沈清辞无从拒绝,只能命人将谢廷和召来。


    即使沦落到如此境地,谢廷和依旧站得笔直,他额上的淤青已经下去,恢复了原本的肤色,但是那刺字还在,并且会一直在,在阳光的照映下格外刺眼。


    裴景不着痕迹地揽住沈清辞的腰,将人带入自己怀中,又命谢廷和倒酒。


    谢廷和依命倒酒,眼睛却死死盯着盘桓在沈清辞腰间那只手。


    那只手毫不顾忌地上下游走,不时揉按,沈清辞面上很快漾出一片绯红。


    “今日,朕特许你饮酒。”


    裴景端起酒盏,亲自递到沈清辞唇边。


    沈清辞眼睫颤动,温顺道:“谢陛下。”


    低头就着裴景的手将酒饮了下去。


    酒是沈清辞亲自酿的,是去岁的青梅酒,在地下埋了半年才起出,入口甘甜,酒劲并不算烈。


    但沈清辞太久不曾饮酒,仍是被酒气呛到,有热气涌上眼眶,他垂下长睫遮掩。


    唇边沾了些许水渍,又被裴景温柔地抚去。


    温热的手指在唇间游走片刻,然后勾起沈清辞的下巴,裴景俯身吻了上去。


    谢廷和瞳孔震动,似是再也无法忍受,他猝然伸出手,想要将那肆无忌惮的人拉开,然而手一伸出就被按下,几个护卫拉扯着他朝后退了几步,再也动弹不得。


    裴景能感受到怀中的人在挣动,他死死圈住沈清辞的腰,将他牢牢按在自己怀里。


    沈清辞不知哪里暴发出那么大的力气,骤然将裴景推开,他因情绪激动而喘息着,胸膛随之起伏,双目泛着难堪的微红,身体在发抖。


    分明暖阳照映,他又感觉到寒意。


    裴景不设防竟真的被推开,险些没站稳,一时又惊又怒,被忤逆的恼怒冲上心头,手先一步越过头脑而行动,他伸手在石桌上一挥,满桌杯盘落了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一瞬,沈清辞被按在石桌上,裴景的手探了进来。


    “放开他!”


    谢廷和死命挣扎,却依旧动弹不得,只能无力地嘶吼,很快嘴也被堵上了。


    沈清辞好像这辈子也没有挣扎得那么厉害,他双手胡乱挥动着,心沉入死水,他真觉得现在像是一场梦。


    挣动间,他的指尖好像抓到了什么。


    裴景的颈间多了一道尖锐的红色伤痕,有些狰狞。刺痛传来,裴景眉头拧起,他不耐地抓住那双手,正要开口,却恍然怔住了。


    沈清辞整个人狼狈不堪,衣衫凌乱,头发也散开了,而他的脸上,赫然流淌着两行清泪,在阳光下闪着光。


    裴景一时怔愣,停下动作,伸手轻轻抚去那行泪。


    “怎么哭了?”泪水刚刚擦去,又有新的落下来,似乎流之不尽,“别哭,朕不闹你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