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嬷嬷撑着拐杖缓缓坐下，想伸手探一下亦妩鼻息，溯翊立刻仰起头来，她只能把手缩回去。


    瞧她不像要害人的样子，溯翊鼻间喷洒出热气，“她还活着，但一直没醒，不知为何。”


    “她不想醒，所以不醒。”越嬷嬷叹了口气，也不知亦妩到底能否听见她声音，“应该的，她拼了命打开仙族封印，却落得个被众仙诛杀的下场，任谁也想不开。”


    当初九方溟渊带走风神之后，将最后一颗续命丹留下，暗中交由越嬷嬷医治照顾。


    他只说了一句，她便知此事极为重要。


    “这是亦妩的父神。”


    几日后，天下大变，多亏越嬷嬷深居简出，未被妖族发现，这才得以活到今天，还能受风神之托前来寻找亦妩。


    溯翊不解，“为何？她既成功打开封印，当是仙族大功臣，怎的落得个被众仙诛杀的下场？”


    “此事说来话长……”


    越嬷嬷也是在风神醒过来之后，与之交谈一番，才得知事情原委。她理了理思绪，娓娓道来：“三百多年前，天君为一己私欲，欺骗魔族圣女身心，取走魔族至宝阴阳乾坤珠。”


    ……


    “仙族战神单渺与魔尊打斗之时已身怀有孕，魔气入体，影响到胎儿，诞下女婴，取名归云，乃天生魔器体质。”


    “魔族圣女被天君欺骗，诞下男婴，仙魔同体，元神相斥，没有阴阳乾坤珠，活不过百日。”


    “魔尊将男婴仙族元神强行分离，送进极冥封印之中，伺机寻回阴阳乾坤珠，报弑母之仇。仙族雨神捡到他，抚养长大，取名琉宇。”


    “归云与琉宇年幼相识，青梅竹马。命运弄人，归云被天君发现，将她送出极冥，想办法打开仙族封印。”


    “归云化名亦妩，在魔族潜伏多年，终于打开仙族封印。”


    她顿了顿，心下苦涩，“中间发生什么老身不知，据风神所言，他亲眼撞见琉宇刺杀天君，与之争斗时，亦妩恰好赶来。”


    “他忧心亦妩被仙族误会，不小心撞在琉宇剑上。亦妩看见之后，认定琉宇是刺杀天君和风神的凶手，杀之而后快。”


    “在场只有她一个魔族，仙族赶到之后，理所当然将她当成凶手，就地诛杀。”


    亦妩眼皮动了动，但没人发现。


    说了许多话，越嬷嬷又累又渴，停下歇息。


    “嘭”一声巨响，溯翊一爪子拍在地上，怒骂道：“仙族真是蠢货，如此对待自己的恩人，我这就去帮她报仇！”


    “唉……”


    眼看他要冲出去，越嬷嬷连忙制止，“你别去了，用不着你报仇，仙族如今下场并不好。外面呐，早变了天了。”


    溯翊有些好奇，但她着实累得紧，溯翊便好心出去帮她取了水来。


    那“变了天”几个字到底令亦妩介怀，挣扎着睁开眼睛，转动几圈儿之后，听见动静，又悄悄闭上。


    越嬷嬷喝过水，有了力气，这才继续往下讲，“你把亦妩救走之后，第三日，仙族带着神器擎光戟，举兵进攻云之巅。”


    “少尊九方溟渊另一半元神受损，身上余毒未消，拼了命对抗。”


    “双方两败俱伤、精疲力竭之时，妖王趁虚而入，带着十万变异妖兵，和一棵万年血妖藤，将在场仙魔两族全都抓起来，占领云之巅，成为了云之巅新的主人。”


    “此事已过去两月有余，仙魔两族被血妖藤所缚，如今天下妖族当道。他们规定人界各国每月须得交出一万凡人，献祭给他们，若未按规定上交，他们便会亲自前往，成倍掳取。”


    此番俗事与溯翊关系并不大，听到也没什么反应，倒是发现亦妩睁着眼，让他更为惊喜。


    “你醒了？”他硕大的脑袋凑过去，仔仔细细确认过，亦妩确实是醒了。


    溯翊心情不错，胡须一抖一抖，“之前你救我一命，如今我也救你一命，咱们就扯平了。”


    亦妩张张嘴，发不出声音，只能弯弯唇角，表示认同。


    三个月没开口，她都快忘了该如何发声，嗓子又干又紧。


    越嬷嬷适时递过来用竹筒装的水，“不嫌弃的话，凑合喝两口吧。”


    亦妩仍旧不出声，只是笑笑。对方小心翼翼将竹筒递过来，她艰难转过头，竟然瞧见一只半透明风鹤停在自己眼前，震惊得瞪大双眼。


    风鹤飞起来，在半空中盘旋，传出风神的声音：“发什么呆，快喝水吧。”


    亦妩眨眨眼，就着越嬷嬷的手喝了几口水。张嘴发出几道气音之后，她睁着眼望着那只风鹤发呆。


    没想到溯翊会来救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最令人意外的，是风鹤和越嬷嬷竟然找到这儿。


    风鹤尚在，说明父神性命无忧，亦妩眸中泛起水光。


    越嬷嬷张张嘴，看了看风鹤，又闭上。有些话，风神说出来，比她开口更有用。


    无人出声，洞内一时安静无比。


    风鹤盘旋好几圈之后，落在一块石头上，长长叹了口气，“委屈你了云儿，不论你叫归云，还是叫亦妩，是仙族、还是魔族，你都是我的女儿，父神不会抛下你不管。”


    “父神这条命，是九方溟渊救回来的。他欺骗了你，你也杀了他一次，算出了气，就让这恩怨过去吧。”


    亦妩不语，闭上眼睛，无声滚落两行热泪。


    风神适时停顿，待她心绪平缓些许，方继续开口：“一路走来，你们都有诸多无奈。你背负着仙族责任，他身负魔族安危，以及生母之仇，并非刻意欺瞒。”


    “眼下仙魔两族都被妖王所捕，天下沦为炼狱，众生皆苦，父神希望你能振作起来，拯救黎民百姓于危难。”


    “若你不愿，父神定然不会逼迫你，看着你还活着，父神就心满意足了。只是，九方溟渊和琉宇本就强弩之末，元神不稳，不知能在血妖藤下活多久；还有间钦沅，你的挚友，也投身那场大战之中……”


    亦妩眼角那两行泪未曾停过，流经耳廓，打湿头发。


    这时，越嬷嬷适时插上一句：“少尊是真心爱护你，否则不会放弃自己另一半元神，选择救你父神离开。”


    “元神之间能相互感应，少尊一生都活在仇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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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你是他唯一的慰藉。没有阴阳乾坤珠，他身体早就很差，这个难关，恐怕……真的过不去了。”


    亦妩脑子非常混乱，艰难理清着思绪。


    原来，琉宇是九方溟渊元神的另一半，难怪他无论如何不愿告知彼此关系，这是他最大的秘密。魔族圣女和天君之子，这身份对他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耻辱。


    ……


    一切事情都变得合理起来，况且，九方溟渊救了风神，亦妩着实没有理由再埋怨他。


    倘若九方溟渊真的死了，琉宇真的死了……还有间钦沅，凌华和嫦瑶也算与她有些交情，以及青蒲和紫莹……


    越想，她心口越是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该说的话都说过，风鹤飞起来，落在亦妩额头上，“云儿，这是父神一半的神力，如今传授于你，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父神！”亦妩匆匆开口，艰难出声叫住他，“我如今仙骨已碎、肉身被毁，要想打败妖王、销毁血妖藤，恐怕只有用噬魔术吞噬重塑一条路可走。届时，我就彻头彻尾成为魔族了，你……还会认我吗？”


    风鹤顿住片刻，轻轻笑开，“无论你是什么，你就是父神的女儿。父神永远相信，你一定会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


    风鹤化为一道亮光，轻轻没入亦妩眉心，消失不见。


    神力涌入，亦妩脑子里浮现一些画面，是风神撞见琉宇刺杀天君时候的事情。


    原来那一剑，当真是误会，确确实实是风神撞在琉宇剑上，并非他刻意为之。


    她错怪他了……


    无论如何，事情演变到如今局面，也有亦妩一分责任，她不能放任不管。


    良久的沉默，久到越嬷嬷以为她又晕了过去。


    亦妩思绪混乱许久，脑子逐渐恢复清明，艰难呼出口浊气，“溯翊，谢谢你救我一命；越嬷嬷，辛苦你跑一趟；劳烦二位先出去一下，接下来的画面，你们还是不看为好。”


    她未曾用噬魔术吞噬过自己，但想也知道，定是不成人样。


    溯翊一甩脑袋，干脆利落游出洞穴。


    越嬷嬷有些担忧，但也拄着拐杖站起身来，慢悠悠往外走，“姑娘，望你一切顺利，辛苦你了。”


    直到洞穴内再无旁人，亦妩好一番心理准备，这才从左手掌心源源不断释放出黑色浓郁魔气，将自己浑身包裹起来。


    魔气蔓延开来，连带四周灵植灵药也全都纳入其中，吞噬一切。


    吞噬自己极其简单，但重塑的方法亦妩其实并不知晓，一切全凭意念支撑。


    没有光芒，亦妩变成一滩黑色黏腻的液体，又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开始重建肉身。脑袋、脖子、身体、四肢……强大粗壮的魔骨在体内闪烁着黯淡红光，那滩黑色黏腻液体渐渐有了人形。


    洞穴内传出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以及悉悉簌簌的动静，偶尔还有亦妩痛苦的呻吟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三天三夜，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动静没有片刻停歇。


    第四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到洞穴口，里面响起一道又轻又慢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