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命案
作品:《恶女》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精准地按住了林庭那只仍停留在我锁骨上的手。
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我心头一凛,但我脸上迅速堆起那副演练过无数次甜美又带着恰到好处世故的笑容,声音放得轻软:“林老师,你的手好冰啊。”
林庭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随即化为一种讪讪带着歉意的表情,迅速将手抽了回去。“对不起,袁老师,”她语气带着些许懊恼,仿佛在责怪自己的冒失“我这个人有时候就是没什么分寸,神经比较大条,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你别介意。”
我宽容地摇摇头,展现出极大的理解和友善:“没关系,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了,慢慢就熟悉了。”然而,在我完美无缺的笑容之下,心底却涌起一阵无声的惊涛。从她最初打量我的那种专注到令人不适的眼神,到刚才那近乎狎昵带着某种探究意味的抚摸,这一切串联起来,让我不禁产生一个荒谬却又挥之不去的念头:这个林庭,她对我表现出来的“兴趣”,似乎超出了正常同事的范畴,甚至带着点同性恋般的暧昧?理智告诉我这想法很离谱,但那种被她当做特殊目标来审视和触碰的感觉让我感到很不安。
她转身继续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我则顺势坐回办公椅,佯装投入工作。手指机械地滑动着鼠标,光标在屏幕上无意义地划过,试图借此平复内心的波澜。然而,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杨占东,不,是杨严!那张带着痞气却又在提及往事时流露出笨拙真诚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竟然是杨严!那个在我灰暗童年里,唯一给过我些许温暖和陪伴的小学同桌。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往事便汹涌而至。我猛地想起,之前几次见面时,就曾留意到他鼻梁上那道细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白色疤痕,当时只觉得莫名眼熟,却未曾深究。
算一算,那时候是小学四年级时,因为我们两个差生被老师罚去打扫卫生,我在擦拭高处的书架时,不慎碰落了上面的一个沉重摆件。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是杨严猛地推开吓傻了的我,自己的鼻子却被狠狠砸中,当场血流如注,留下了这道永恒的印记。
是杨严,真的是他!
一股混杂着巨大惊喜,无尽怀念和难以言喻酸楚的热流,瞬间冲撞着我的胸腔,几乎让我哽咽。那种在孤独岁月里突然找到故友的狂喜,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火。
然而,这炽热的情感仅仅持续了短短几秒,便被一盆现实的冰水彻底浇熄。
我减肥,我整容,我改头换面,将自己从那个肉乎乎的包子重塑成如今这副精致却陌生的模样。别说他了,就连我自己的亲生父母,在时隔多年后初次见到我时,眼中都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这些年来,我几乎切断了与故乡的所有联系,独自在这座繁华而冷漠的城市里挣扎求存,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可能与过去产生交集的漩涡。
想到这里,一股深沉带着苦涩的无力感攫住了我。
我下意识地瞥向桌角那面装饰精美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庞,白皙的皮肤,挺翘的鼻梁,弧度完美的嘴唇,每一处都彰显着现代医美技术的鬼斧神工,和巨额金钱堆砌出的精致。我试着牵动嘴角,镜中的美人也随之露出一抹微笑,但那笑容美丽却空洞,眼角眉梢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无法忽视的僵硬和挥之不去的苦涩。
不,绝对不行。
一个冰冷而坚决的声音在我心底响起。
绝对不能让杨严,让任何人,知道我就是那个曾经的袁园。那段充斥着自卑,窘迫和灰暗的过去,已经被我亲手埋葬。如今的我,是袁园,也只能是现在这个光鲜亮丽,无懈可击的袁园。
任何试图挖掘我过去的行为,都是对我现有世界的致命威胁。
就在这纷乱如麻的思绪几乎要将我吞噬之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倏然亮起,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震动,将我从回忆与现实的撕扯中猛然惊醒。
我低头看去,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那个让我心跳不由自主加速的名字——
黑乌木。
黑乌木:手好些了吗?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左手缠绕的白色纱布。那底下,伤口已经结痂,留下一道丑陋的、暗红色的疤痕。这些日子经历的惊心动魄,似乎让我自己都快要忘记这处微不足道的疼痛了。
我:好些了,伤口在愈合。只不过梦里还是会反复出现那些可怕的片段,像是刻在了脑子里。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那随之而来的阴霾,指尖继续在屏幕上敲击。
我:谢谢你的花,很漂亮。就是那祝福语太俗套了点。
屏幕上很快跳回一个带着无奈笑容的表情包,仿佛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神情。
犹豫了片刻,我咬了咬下唇,一种难以抑制的倾诉欲涌了上来。
指尖带着些许迟疑,还是将杨占东就是杨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屏幕那端的人。在这个充满谎言和伪装的世界里,黑乌木似乎成了我唯一能袒露些许真实的安全角落。
黑乌木:那你现在不想承认过去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内心最纠结的地方。我陷入了沉默,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承认过去?如何承认?那个胖乎乎身上总是散发着油腻味道,贫穷羞怯,在所有人眼中白眼度日的女孩,早已被我亲手埋葬在时间的尘埃里。如今站在镜子前的,是一个精心雕琢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的赝品。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杨严那双仿佛能穿透时光的眼睛,更不知道,如果陆禹城得知我那段不堪与现在光鲜亮丽形象格格不入的过去,会作何反应。他需要的,是一个完美无瑕背景清白的伴侣,绝不是一个充满窘迫回忆和自底层社会的幻影。
不,绝不能让他知道。
我:我没办法承认,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或者说,我不希望陆禹城知道我的任何过去。
想到这里,陆禹城近期那些反常的举止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带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我:对了,我跟你说个事情。陆禹城最近很不对劲。
黑乌木:不对劲?
这两个字仿佛打开了某个恐怖的开关。
昨夜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瞬间回笼,他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深夜的卧室,坐在黑暗里凝视我假装入睡,最后甚至关了灯,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般站在我的床尾,透过黑暗死死地盯着我的背影,那画面让我的心脏再次失控地狂跳起来,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冻结了。
我强忍着脊背窜起的寒意,一五一十地,将陆禹城这令人费解又恐惧的反常行为,详细地描述给了黑乌木。
消息发出后,我紧握着手机,期待着那边能传来同样感到震惊或至少是严肃的分析。
然而,屏幕上很快跳出的回复,却让我瞬间愣住,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涌上心头。
我看着屏幕上那行字:你不要讲鬼故事好不好?唇角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我知道,这听起来确实荒诞,就连我自己,在经历了昨夜发生的一切,依然时常恍惚,怀疑是否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可那不是梦。
陆禹城,那个永远精于算计滴水不漏的男人,昨夜确实像个幽灵般出现在我的卧室。此刻,那个昂贵的手提包还静静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像一枚无声的证物,证明着发生过的一切。
我: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但他昨晚真的来了,无声无息,就像融入了阴影里。那个包,现在就放在我家。
仿佛感知到了我字里行间渗出的不安,黑乌木很快回复了,语气带着一种试图安抚的镇定。
黑乌木:别自己吓自己。我会想办法黑进鱼的手机,看看他最近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我的心猛地一紧,一股寒意夹杂着担忧瞬间攫住了我。
我:不,你一定要小心!他之前就追问过我“黑乌木”是谁,我好不容易才搪塞过去。我很怕,很怕他会发现你。
我几乎能想象到陆禹城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一旦被他盯上,任何蛛丝马迹都无所遁形。我承担不起失去黑乌木的代价,连想都不敢想。
屏幕上跳出一个调皮的表情,带着他惯有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轻松。
黑乌木:放心,他抓不到我的尾巴。就算他真的发现了什么,又能把我怎么样呢?你别太紧张了。
我看着那行字,牙齿不自觉地死死咬住下唇。
我怎么能不紧张呢?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心底,激起了深藏从未敢明言的波澜。
你对我而言,黑乌木,早已不仅仅是一个躲在电子屏幕背后虚拟的神秘盟友。
你是我在无边黑暗中摸索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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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戴着精致假面周旋于谎言中时,唯一能喘息片刻的秘密花园。
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缠绕成了共生共存的藤蔓,一损俱损。
我的喜悦,我的恐惧,我那些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秘密和肮脏,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倾倒给你。你知晓我光鲜亮丽表皮下的所有不堪,却从未转身离开,这种联结,隐秘而深刻,是我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里,仅存的真实与温暖。
可是,这些话,我该如何对你说出口?
到目前为止,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仅仅是一个神秘的代号,一个模糊的“年轻男孩子”的影子。我们的关系,脆弱得如同蛛网,悬浮在现实的边缘,经不起任何一丝真实世界的风吹草动。
这份深植于心底的依赖与情感,太重,也太危险。我只能将它紧紧捂在胸口,任由它在寂静中疯狂滋长,却不敢让它见到一丝阳光。
我: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任何重要的东西了。
最终,我也只能发出这样一句隐晦的带着无尽未竟之言的话语。所有的深情与恐惧,都压缩在这短短一行字里,期盼着他能读懂,又害怕他真的读懂。
就在我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时候,门被扣响。
“袁园姐姐。”
我抬头看见了沈佳宇那肉嘟嘟的娃娃脸,还没等我说话,她走过来抱住了我,亲昵的跟我撒娇道:“我特地来看看你,今天你第一天上班!”
我笑着挽住了她的手,然后不动声色的把手机锁屏随意的放在了桌子上。
“我很好。”
沈佳宇上下大量着我,她那双饱含关切的眼睛在我的身上荡漾着。
“袁园姐姐,我妈妈回家之后跟我和爸爸讲了你们在鹅弯发生的一切,她说是你奋不顾身去救了霍御!天啊,你太伟大了,你真的是个天使,霍御一直对你很坏的!”她单纯毫无心机的样子逗笑了我。
我淡淡笑着拉住了她肉乎乎的小手虚伪道:“那是一条人命,而且霍家跟陆家是世交,是你舅舅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眼看朋友掉落水中见死不救吧!”
沈佳宇重重的点头道:“这下霍御肯定会放下对你的偏见,我就说你是个集美貌与善良一体的温柔大美女!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我笑得花枝乱颤,点了点她的鼻子道:“你是特地过来看我的?”
“是,也不是。”沈佳宇不会说谎话,她羞红了脸道:“我们帮柯老师收拾东西,楼上图书室的林老师退休了,换人了。”
我想起来了,楼上那个简单的图书室,陆立修就是利用上面的电脑诬陷kelly的,我长吁口气。
“柯老师你知不知道是谁?”沈佳宇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眨眨眼,声音里带着一股压不住的八卦意味。
我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配合地压低声音:“谁啊?难不成是咱们学校什么帅哥排行榜上的?”
沈佳宇却板起了小脸,故作严肃地摇摇头:“你说的对也不对。柯老师她是陈序严老师的未婚妻。”
我微微张嘴,有些错愕。
陈序严?那个气质温润待人接物总是如春风拂面的陈老师,竟然还没结婚?
沈佳宇嘴唇微动,似乎还想透露更多内幕消息,将那点八卦补充完整。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猛地从走廊方向劈了过来!
那声音里充满的恐惧与惊骇,仿佛发声者的灵魂正在被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生生撕裂,连地狱最深处的恶鬼听闻,恐怕都会为之胆寒。
发生了什么?!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怎么了?”林庭几乎是立刻就出现在了里间的门口,她的动作快得有些反常。她看向我,那双平时温和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严峻。
我和沈佳宇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惧。沈佳宇的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她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怯生生地指向天花板,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语不成句:
“这声音好像是从楼上——”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声,并未停止,走廊里传来了沉重的跑步声和撕心裂肺的叫嚷声音:“救命啊,救人啊,出大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