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宫墙万仞(二)

作品:《请不要再进啦

    大考在即,周缨无暇分心去思量,自个儿昨夜为何会生出那般莫名的情绪。


    夫子每日授完课会回城西,她并无太多与之交流的机会,恰好崔述在此时回府,周缨自然不想错过这等大好机会,果真每日待他下值回来,不管多晚,都披星戴月地拿着自己梳理出来的问题去向他请教。


    崔述知她心意已定,多说无益,亦不再出言劝阻,只尽心为她答疑。


    这日崔述难得回来得早,与大家一道用晚饭。周缨饭后早早捧书过来,崔述为她指点迷津后,见她仍愁容满面,揶揄道:“女子能通读四书者少之又少,你如此夙兴夜寐,虽未必悉知其义,但应付初试已易如反掌,何需这般紧张?”


    “人外有人,万一遇着高手怎么办?”


    崔述失笑:“又不是只选一个。”


    “好像有点道理。”周缨以手托腮,先是赞同,后又摇头,“不行,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掌心湿漉漉的,周缨低头去瞧,原是不经意染上了墨汁,忙将笔搁下,想拿帕子擦,又停住手,正欲起身去收拾,崔述已先一步将一旁的铜盆端了过来。


    周缨埋首去洗,使劲儿搓了几下,手心都已搓红,也只是让墨迹稍淡了些,她面上有些挂不住,讪讪道:“这墨真好,印书想必能存世百年不在话下。”


    崔述一哂,将盆搁至案上,捉过她的手,取过一方锦帕替她擦拭起来。


    微凉的温度隔着布料传来,周缨胸腔一震,想要抽回手,又觉反是此地无银横生枝蔓,只好僵在原处。


    崔述浑然不觉,只道这墨果然顽固,反手取来胰子,将帕子润湿,打上胰子搓出沫,才又去擦她的手。


    帕上的水滴坠入铜盆之中,惊起一圈涟漪,这涟漪逐渐放大,一圈一圈地漾进周缨心里,令她恍然惊醒。


    她垂眸看去,虎口并食指被搓洗得微红,轻微起皱,墨痕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她收回手,低声道谢:“多谢。”又取过他手中的巾帕清洗起来,耳垂并脖颈泛起一层轻微的潮红。


    她屈身背对着他,手轻微发颤,水溅出几滴落在书卷之上。


    崔述侧身去瞧她,察觉出她的不自在,后知后觉方才僭越,想出言解释,但到底没说什么,只轻轻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手,注视着她端着铜盆出去清洗换水。


    周缨再进来时,已然面色无异,平静说道:“帕子晾在外面了,已同仆妇交代过,干了会收进来。”


    崔述淡淡“嗯”了一声。


    案上的书卷已被整理好,周缨将其拿起抱在怀中,便要回怡园。


    竹影见她出来,迎上来替她添衣,周缨抱书站在窗边任由摆弄,轻微的夜风将崔述的声音送至:“明日我休沐,同夫子告个假,早些过来,授你最后一课。”


    翌日朝中休沐,一大家子难得聚齐,早膳过后,于饭桌上闲话了几句方散,周缨先一步回院中准备,预备晚些去找崔述。


    崔述随即告退,却被韦湘叫住:“三郎,你留下,我有话同你说。”


    众人离开后,崔述问道:“母亲有何事赐教?”


    “明知故问。”韦湘起身,“陪我去转转。”


    大丫头捧着一只长条螺钿匣跟上,身后众侍女随行,行至半途,韦湘开门见山:“朝中同你这般年纪,尚未成家的还有谁?你倒与我说来。再这般下去,崔家都要成朝堂笑柄了。”


    崔述垂首致歉:“连累母亲几度忧心,实是孩儿不孝。”


    “早年在外做官,耽误数年,那时说年纪尚小,不着急。好不容易回京,终于说动你同意议亲,紧要关头上却又出了那档子事,稀里糊涂罢官离京,如今又耽误了快两年。”韦湘叹道,“徐公之女今已是双九之年,再耽搁不得,倘若再不议定,自然会另择良婿,再要找家世品性才貌都这般出众的女儿家就难了。”


    “母亲,我暂且还没有这个心思。”


    韦湘怒从心起:“你当真要孤家寡人一辈子?”


    倘若要走的路势必众叛亲离,孤身一人自然是最佳选择。


    若是以前,一句“有何不可”或许能轻易出口,但今日,他竟有些犹疑,于是默了须臾,只随口道:“母亲恕罪。”


    “徐公是你在刑部的引路人,于你既有知遇之恩,又有照拂之义,两家若能成秦晋之好,当属天赐良缘。你且瞧瞧徐公幼女的样貌再说,顶顶水灵的人儿,你若见了,很难不心动。”


    大丫头捧匣上前,韦湘亲自取出其中的卷轴,沉鱼落雁之貌呼之欲出,崔述目不斜视,淡道:“母亲暂且收了这条心吧,当初本也未同徐家议定,徐公心中有数,这两年也未必是在等咱们,无需咱们回话。”


    胸中哽着一口气,差点令韦湘喘不过气来,侍女忙在身后替她抚背。


    等平复下来,韦湘将卷轴交于侍女,转而试探道:“你是不是对那周姑娘动了心思?”


    “母亲胡说些什么,没有的事。”


    “你急什么?”


    韦湘若有所悟地瞥他一眼,叹道:“那姑娘在家里住了大半年,人品性情我倒看得清清楚楚,是个不错的,只可惜出身低了些,你若当真对她有意,待正妻入了门,纳了她也无不可,我没意见。”


    崔述想也不想便驳斥道:“母亲莫要胡说,儿子倒无碍,莫损姑娘家清誉。”


    “你当真无此意?”韦湘神色颇为怀疑,“你好不容易回家来住,父母跟前不见尽孝,蕴真那边也不见你关切,那丫头日日往你那里跑,你反倒不嫌,难不招闲话。”


    “求学心切罢了,她既有恩于我,我自当报之。”崔述肃容道,“府里下人若有乱嚼舌根的,母亲还是当提点二嫂多加管教,以免失了体统。”


    韦湘轻嗤出声:“这姑娘着实招人喜欢,于我崔家也有大恩。等开年过后,她孝期也将满了,你若当真无心,我便将她收作义女,以崔家女名义说亲,”说着去瞧他的神情,试图找出些端倪,“自能帮她寻个还不错的仕宦之家做归宿,也算是崔家的心意。”


    “母亲勿再提此话了,她性子要强,能在府里安心住上这么久,无非是为保全我,已很是不易。母亲虽是好心,但有些话不当提。”崔述望向湖面,淡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世间事,不是非要强推一把才行,还望母亲三思。”


    见他神色淡漠,语气平平,韦湘沉默下来,拧眉深思。


    “母亲不必为此事忧虑,她应当很快便会辞行了。”


    韦湘抬头,语带不解:“什么意思?”


    “稍待些时日,母亲便知晓了。”


    崔述说罢便告了退,韦湘在原地思忖半晌,同身侧的婆子怪道:“他这说的哪门子暗语?怎生猜起哑谜来了?像什么话。”


    待两人都走远了,周缨才提步前往怡园。方才她虽先从澄思堂离开,半途却被蒋萱叫住去选了两匹料子,左右推辞不得,耽误了些时辰,行至此处,便见着了韦湘打开的那幅画像。


    虽隔得远,听不清母子二人的对话,但隐隐可以判断出是幅女子的画像。


    不用深想,也能知晓他二人在谈些什么,只是不好惊动二人,不得不在此处盘桓逗留了一阵。


    她步子迈得快,自没有留意到身后还有一双注视的眼。


    崔蕴真绕至可园,仍将仆妇都留在外院,独自进院,瞧见束关懒洋洋地倚在廊柱上,问道:“三哥在哪儿呢?”


    束关指了指里屋,她便不好再进去,只能候在廊下等。


    秋日将尽,今日的日头却还不饶人,晃得人心里发慌,蕴真待了半刻,总算瞧见崔述从屋里出来,却不是惯常的家居便服,而是束身劲装,不由一愣:“三哥这身装扮作什么去?”


    “你怎么来了?”崔述边系袖间暗扣,边往花厅走。


    丫鬟奉上两杯温茶,蕴真立即呷了口,自顾自说:“一路走过来,倒是真走热了。”


    “有事?”


    蕴真清了清嗓,神神秘秘地盯着他,直把崔述盯得心生怪异,纳闷儿道:“神神叨叨地做什么?有话便说。”


    蕴真不说话,崔述会意将侍从遣退,她才凑上前,压低声音问:“三哥,你是不是瞧上周缨姐姐了?”


    崔述“笃”地将刚端起的茶杯重重放回案上,摆出兄长的架子斥道:“你如今是一天到晚不知正事,只知胡吣是不是?”


    蕴真委屈巴巴地同他装可怜,话却仍旧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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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是被戳破心事,恼羞成怒了罢?我是你妹妹,对你可再熟悉不过了,你这些时日真的不对劲,我要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也不必做你妹子了,明日便找块豆腐一头撞死,好叫二嫂让人把我抬出去。”


    崔述屈指在她脑门儿上一敲:“你再胡诹,我必叫母亲好生管教。”


    蕴真揉揉被敲痛的地方,噘嘴道:“你就只会这招,从小到大吓唬我多少回了,能不能换个招数?”


    “女大不中留,我晚上同二嫂知会一声,早些替你相看起来。”


    蕴真立马服输讨饶:“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可我刚在湖边看见周缨姐姐了呢,想是刚从二嫂那里过来,走累了歇歇脚吧,站了不少时候呢。”


    崔述抬眸看过来,眼神微凝。


    “还说不是,你敢发誓么?”蕴真取笑他,“阿兄早年教我,人无信不立,怎么如今阿兄自个儿也会说谎了?”


    崔述盯她一眼,单手并指举至耳际,见他几无犹豫,蕴真连忙将他手打落:“得了得了,我信你,别瞎发毒誓,听着怪瘆人的。”


    “我先走了,还要去听课呢。”蕴真嘴里嘟囔着,退了出去。


    崔述再度抬起方才举起的右手,视线落在掌中纹路上,莫名有些失神,好半晌,才举步迈出花厅,一眼撞见缓步进来的周缨。


    周缨亦往这边看来,见他的装束,愣了一下,说:“这是要去骑马?那我回去换身衣服。”


    “不是,就这样足够。”


    昨日他特地交代过穿轻便点,周缨今日换的窄袖小衫,虽不是专门的骑装,但也勉强可以应对大部分场合,听他如此说,歇了回去再换的心思,以免耽误他更多时间。


    崔述领她去往马房,指着其间一匹棕色的良驹叫人牵出来,马儿似通人性,急不可耐地上前在他手背上蹭了蹭,崔述摸了摸它的脖子,笑着同她说起:“它叫房星。”


    见四蹄毛色突变,洁白如雪,颇为罕见,周缨凝神细看了一阵,不由问道:“这是你以前的坐骑?”


    崔述颔首:“年纪大了些,但先前陪我离玉京去临溪,又一道返京,可以老友视之。”


    “你自己挑一匹有眼缘的。”崔述同她道。


    周缨不懂挑选马驹的技巧,沿着马房走过一圈,不见有特别喜爱的,发觉上回那匹青骢马也在其中,便指着它道:“你把它也带回来了。”


    “马通人性,平日间善待,危难之际,生死相托亦可。”


    周缨似懂非懂地点头,自马夫手里接过缰绳,跟在他身后走。


    走出巷道,两人打马往南,取人迹较少的路直奔城外。


    年夜过后,周缨便不曾再骑过马,一开始心里还有些怯,谨小慎微地控着缰,身子僵得厉害,崔述放慢速度跟在她身侧,令她逐渐安下心来,僵直的脊背缓缓松驰下来。


    见她已经适应,待出城门,崔述陡然加速,将她甩在身后。


    周缨被他这一言不发的行径激出胜负欲,一夹马腹往前冲去,丝毫不像方才还在胆怯的人。


    马上女子英姿飒爽,一马当先冲入茂密的榆木林,不忘回头笑着冲他示威。


    崔述恍然失神,忆起年夜里的场景,那时他曾站在河岸边,看着她恣意纵马林间,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理智虽还在,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背影上。


    直至她驰骋进一片平整的空地,看见场中竖着的红靶,惊呼出声,他才回过神来,将马引至场边草地上进食,而后大步走上前去。


    周缨盯着那只精巧的弓左看右看,想探手去摸又觉得不合适,便以眼神询问他意见。


    “左手拿弓,你先试试。”


    得了允准,周缨伸手去拿弓,不料这弓用料十足,周缨一时不防,那弓便直直砸向脚尖。


    崔述探手帮她控住弓,待沉弓止住去势,方道:“你非弱不禁风之辈,这弓难不倒你,我放开,你再试试。”


    他缓缓松开手,周缨凝神聚力,果真将那弓慢慢举起。


    崔述绕至她身后,替她掌住弓。


    微凉的风伴着醇和的嗓音送进耳中:


    “今日授你最后一课,射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