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普鲁斯特效应，嗅觉会触发记忆。


    在学院的时候，周持的桌角总是放着一个咖啡纸杯，每次路过都会闻到浓郁的苦味，很有大人的感觉。


    但这是昼夜第一次离他这么近，她忽然发现他身上是另一种气味，像下雨的时候森林里的空气。这和咖啡的苦香其实并不那么协调，并且很容易就被掩盖了。


    她看着周持闪躲的神情，开口道：“你其实根本不喜欢喝这种苦东西吧？”


    他不说话。


    不知道是因为距离靠得太近，还是行为被人戳破，他的胸口有些急促地起伏着。


    “那你为什么每天喝？”


    “……”周持生硬道，“为了提神。”


    “是吗——？”她故意拖长了声音，“但血糖突然升高的话，不会更没精神吗？”


    虽然熬了通宵，但昼夜感觉自己的困意已经跑没了一半。


    看着这座大冰山露出近乎羞窘的神情，这微妙地引发了她的某种……愉悦感。


    “该不会是为了装成熟吧？为了显得很可靠？”


    她乘胜追击地凑上去，推推周持的肩：“说话呀。”


    周持没有意识到一个事实：昼夜已经松开手了，他已经可以逃了。


    但他仍旧站在原地，被轻推一下也纹丝不动，像是两脚在地上生根了一样。


    昼夜歪着脑袋观察，望见他眼神不住地闪烁，脸上的红晕已经往领口下面蔓延下去。


    看来是真的不经逗。还是别继续折腾他了。


    “好啦，还给你。”她把杯子往他手里一塞，“不过我已经喝过了，你要是嫌弃的话就去重新倒一杯。”


    他仓促地一抬头：“我没有！”


    ？突然好大的反应啊。


    “不是，重新倒一杯也很正常吧，会嫌弃同事喝过的东西也没什么……”


    周持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停顿一瞬之后，忽然举起了杯子。虽然不太确定下嘴的位置，但总之舍生取义般一饮而尽。


    昼夜：“……”


    看不懂。


    虽然猜不出周持到底在想什么，但从面部表情判断，他的内心活动似乎非常精彩。


    方糖没来得及溶解多少，周持被苦得皱了一下眉。不知是出于何种信念，只看见他喉结快速滚动着，没几下就把整杯都喝完了。


    他放下杯子，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昼夜，好像在等她说点什么。


    昼夜什么也没说，昼夜愣了一会儿，然后匪夷所思地跑了。


    为什么跑路的反而变成她了呢？


    总之，她把那一天标记为与周持的破冰日。虽然他们结识了很多年，但她觉得那一天才开始真的认识了他。


    本以为经过这件事，周持会变本加厉地躲着她，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相反。


    周持又开始在她的眼前频繁出现，刷新率比在学院的时候还高。甚至出任务的时候会紧紧跟在她后面，偶尔还主动开口询问战斗技巧。


    连宴都觉得不对劲了，某天好奇地问她：“周持得孽病了吗？孽肢是一个切除了羞耻心的崭新大脑？”


    ……可能是被发现真面目之后索性自暴自弃了吧。


    昼夜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宴，她决定为苦苦凹人设的周持保守这个秘密。


    当然，掌握秘密的人不可能仅仅止步于此。她不断深入观察周持，最终得出结论：


    周持喜欢甜食，越甜越好。但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当众买甜食吃。


    于是，她开始有意无意地给他带吃的。一开始只是顺带着捎一些，看到什么甜的就拿上，种类和牌子都不太摸得准。


    后来，大家发现昼夜时常在基地便利店出没，一大盒一大盒地拿某个牌子的牛奶巧克力。


    在众人困惑的眼神中，她理直气壮地扬起下巴。


    “看什么看啊，没见过人爱吃甜食？”


    然后趁人不备，光速靠近周持，光速塞给他，光速消失。


    经过日复一日的塞糖，昼夜对男款作战服上口袋的位置都了如指掌。


    这有点像投喂怕生的小动物，不停地喂不停地喂，直到它终于不再闻风逃窜，有种令人心满意足的成就感。


    如果不是被总部抓来工作，也许她去当个驯兽师也能混得如鱼得水。


    第一次被塞糖的时候，周持猝不及防地僵在原地。


    他只感觉到她靠近了，淡淡的薄荷味稍纵即逝，然后自己的衣袋就陡然一沉。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昼夜已经离开很远了。


    慢慢的，周持逐渐习惯了被突击塞糖的流程，起码能来得及说一句谢谢。


    终于有一次，他鼓起勇气，握住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隔着作战手套，她没发现此刻他的体温正在不可避免地升高。


    “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为什么这么问？”昼夜惊奇道，“你想回礼？”


    这就像是喂熟了的小动物有一天提前在原地等着她，然后从草丛里扒拉出自己捕来的猎物，试探着叼到她的面前。


    很……很新奇。


    但昼夜毕竟是昼夜，在短暂的诧异之后就迅速地接受了，并且毫不客气地列出了一份长长的喜好清单。


    两人间的小动作一天比一天多起来。


    在昼夜的心里，周持的形象又变成了一台扭蛋机，投入一把糖果就能随机掉落各种小礼物。


    有时候是超辣薄荷糖，有时候是新款装备，有时候是替她擦得锃亮的配枪。


    次数多了，周持学会了先发制人。有时她回到基地房间，会看到门外的地面上放着他留下的东西，压着一张语气简断、字迹利落的说明。


    她开始觉得，在这里工作也挺有意思的。


    至此，周持的生活——从物理意义上来说——也一天比一天甜美起来。相对应的，昼夜嗜甜的名声也逐渐传开。


    在一些容易收到礼物的场合，大家纷纷默认应该给她送甜食。她照单全收，转头一股脑塞进周持怀里。


    当然，作为非常熟悉昼夜的人，宴是不会相信昼夜嗜甜这种鬼话的。


    昼夜捕周持，宴女士在后，她很快就发现了这两个人之间隐秘的往来。


    宴大为意外，对周持说道：“我收回前言，没想到你小子还有点手段。”


    周持不语，只是一味地收糖并回礼。


    他开始占据昼夜的闲暇时间，请求她帮助自己训练精神稳定性。隔了几天，他又跑去找部门主管，希望能当她的战术搭档，每天都要一起训练。


    主管说，你只需问昼夜队员的意见就可以了。


    昼夜点点头，没问题啊。以后给你塞吃的就更方便了。


    宴说：“你已经完了，周持。你现在已经太贪心了。”


    昼夜说：“这叫什么话，我会根据他的承受能力调整训练强度的。”


    周持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开口，也不知道是在回应谁的话：


    “……可是，我本就是为此而来。”